第140章 涅槃
    神域, 蓮心池。
    幼神坐在池邊,兩條小短腿一撩一撩地拍打着晶瑩的池水,盯着不畏波浪湊向自己的魚兒們, 雙手捧臉, 神情憂郁。
    “蛋蛋怎麽還沒有回來。”
    小神子的表情和語氣實在太過憂傷, 是這個年紀所不該有的憂傷。
    男人在祂旁邊盤腿坐下來:“你就這麽喜歡小毛啾?”
    眠禮使勁兒點點頭:“可是禮禮最好的朋友吶!”
    小神子自小長在空曠孤寂的神域裏, 得不到父神的關愛,也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算神使們衆星捧月,可那依舊不是小孩子想要的。
    鳳凰是祂的第一個同齡玩伴, 也是讓祂明白了什麽是「朋友」。
    盡管蛋蛋已經長得比祂高了好多好多,已經完全是大人的模樣了, 可在小孩心中, 蛋蛋永遠是那個跟祂一起在禦花園或者神殿上偷偷調皮的小鳥兒。
    蓮心池是神明的沐浴、休憩、冥想之所, 外人非請勿入。
    能夠自由進出的,放眼整個神域,或者整個世界, 也就只有小幼神了。
    以及被祂“捎”進來的男人。
    迦沒有像幼神那樣把腿浸沒在湖水中, 而是撐着膝蓋上身前傾, 看向池水的倒影。
    眼睛還是那個眼睛, 鼻子還是那個鼻子。
    只因鏡面是蓮心池,卻又顯得很陌生。
    人類的「七宗罪」審判還在繼續, 沒有人知道會持續多久。
    他幫助小鳳凰進入了那些世界, 其實是有風險的,一旦謝恺塵最終的判定結果是不通過, 小家夥也可能回不來。
    他把這些如實告知了少年, 但它們都沒有讓他動搖, 反而很堅定。
    “如果那樣的話, ”那個時候,半透明的小幽靈這麽說,“我就留在那些世界裏陪他好啦。”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不僅沒有擔憂,反而是幸福的。
    什麽刀山火海,什麽荊棘叢生,只要能和他的人類一塊兒,他什麽都不怕。
    身為神禽,他本不該與人世間有如此多牽連,尤其是私情方面。
    然而又有誰能不為那份堅定的愛動容呢?
    那是年幼的神禽在生命之初見到的第一個人,也是愛上的一個人。
    從此,墜入無盡河流。
    迦想起來就搖頭,那樣不近人情、不識情愛、根本沒有心的神明大人,怎麽會養出這麽個戀愛腦的小東西?
    但凡祂有鳳凰一半,不,十分之一,百分之一、乃至萬分之一的感性,把祂自己當做一個獨立的個體,而不是需要掌管萬物、容納一切的神主,或許,很多事情會變得不一樣。
    不過想這些也沒有用了。
    一大一小兩條惡魔尾巴以相同的頻率甩了甩,然後不小心碰到了一塊兒。
    對于惡魔來說,碰尾巴就像人類握手一樣,是個打招呼的方式。
    小的那個揚起臉:“撒撒。”
    男人低頭:“嗯?”
    “為什麽不去見父神?”
    這是個困擾幼神很想時間的問題。
    明明都已經到這裏了,卻自始至終沒有見過一面。
    不坦率的、教育小朋友不要說謊、卻總在自欺欺人的,奇怪的大人們。
    “……”
    撒迦利亞沉默片刻,手指在空氣中勾勒出一根羽毛的形狀,黑色的光芒凝聚又散去。
    他單手托腮,同幼神形成了一半的對照:“寶貝,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小毛啾和那個人類一樣,勇敢地表達。”
    “表達什麽?”眠禮問。
    還真把撒迦利亞給問住了。
    他想了想:“我不知道表達什麽,但是我知道什麽樣的人不敢表達。”
    小孩的思維很容易被牽着走:“什麽樣的人?”
    撒迦利亞道:“膽小鬼。”
    “喔。”眠禮低頭想了想,又擡頭,“那,撒撒是膽小鬼嗎?”
    男人對着小孩微微笑:“也許吧。”
    “禮禮不要做膽小鬼,要做一個勇敢的人!”神子想了想又改口,“……勇敢的,神!”
    地獄之主捏了捏祂軟乎乎的、牛奶慕斯一樣的小臉蛋。
    小孩的注意力被盛開的金蓮吸引過去,撒迦利亞的思緒也飄遠了。
    高潔的諸神之神全知,全能,全在,全善。
    是世界的基點,萬物的始與終。
    又有誰知,即便是祂,也有自己的「怯」?
    就像小孩子說的那樣,也許某個時刻裏,他們都是膽小鬼。
    *
    謝恺塵以為自己會回到審判庭,然而并沒有。
    他被傳送到一方精致的池水,起初還以為是卡布卡和蜚蜚起居的天池,随即意識到這兒的大小對于翼若垂天之雲的鵬鳥原身來說太小了。
    而且,氣氛過于靜谧,跟那兩個拌嘴了千萬年的同僚實在不符。
    人類的目光被水中央一簇簇盛開的蓮花所吸引,它們都是金色的,岑寂而馥郁,又如冰川之上的雪蓮,高不可攀。
    金蓮……
    謝恺塵預感到了什麽。
    一轉身,看見方才還空無一人的池邊,靜靜伫立着眺望池水的神明。
    「七宗罪」中的經歷并沒有完全淡退,謝恺塵還記得在「怠惰」之罪中,化身成為普通人的神。
    現在想來,在那個世界的設定中,姜宵有紀攸和眠禮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還挺……溫馨的。
    最初他在知曉鳳凰于拉斐爾星孤獨長大是因為神把他送去那裏時,還無法理解這樣絕情的做法。
    現在想來,神不是不愛祂的孩子,而是祂愛的方法注定與凡人不同。
    對神子是這樣,對神禽也是同樣。
    他作為被創造出的人類,沒有資格評判創世神的做法究竟是否合适,只知道自己日後會把鳳凰缺失的那些關愛和陪伴,全都補回來。
    謝恺塵走過去:“陛下。”
    神沒有看他,擡手在池水上方輕輕一撫,還未綻開的蓮花花苞漸次蘇醒,而盛開的金蓮沉入夢鄉。
    這樣的交替似乎并沒有什麽影響,清澈的水裏幾尾魚光影一樣游動。
    祂沒有先開口,人類也就在旁邊靜靜等待。
    順便想象了一下,小鳳凰小的時候,會不會也跟小神子一起偷偷來這兒玩,或者被神明帶到這裏,一左一右地聽從教誨。
    「怠惰」之罪的世界中那個軟萌懂事的人類幼崽紀攸,應該就是神記憶中的小鳳凰的模樣吧?
    他正這麽想着,神開口了:“第四重世界裏,我曾經要求過你‘不可抛棄、不可離別’,你是否還記得。”
    謝恺塵差點以為神明有讀心能力——不過,就算有也很正常——怔忪片刻,回答:“記得。”
    神的聲音永遠不急不慢,如同落下的每個字都該是篆刻在石碑上的傳世箴言。
    祂看向謝恺塵:“你現在是人類,你的壽命是有限的。”
    人類聽明白了神的言下之意。
    盡管他起誓永不離棄,可這個「永遠」是很有限的。
    以人類這樣孱弱的身體,他可能根本陪不了鳳凰多久,更別說什麽「永遠」。
    謝恺塵不是不知道,從他撿到小鳥兒開始,他就意識到了。
    可是大多數時候,他克制自己不去想無法解決的難題。
    神看見了他的挫敗:“你身體裏還流着龍類的血。盡管依舊比不上神禽的與天同壽,幾百年,努力一下上千年,還是做得到的。”
    謝恺塵從祂冷淡的聲線中聽出了類似于寬慰的意思。
    他好像看見了希望,可那希望同樣渺茫:“……我并不知曉如何能夠破解封印。蘇躍連說,就連我的母親也做不到。只有蘇家的老家主……”
    “他沒有死。”神道,“我不會幹涉種族的運行,不過,我已經告知鳳凰喚醒蘇烈的方法——讓你的祖父,為你解開封印吧。””
    謝恺塵猛然擡起頭。
    就算不是發生在現實中,就算是虛構的創作中,所有“解開封印”一類的事,都會有代價。
    所以,神明問他,你是否接受代價。
    龍血對于人類的身體有極強的腐蝕性,哪怕他生來有一半屬于龍,可多年的禁锢讓他人類的那部分完全占據了主導。
    若果他真的解開封印,他會經受人類血液和龍血融合的痛苦,這并不是一個能保證通往光明之路的荊棘。
    更重要的是,在二十年、三十年之後,在人類本該逐漸衰老,而他的樣貌經年未改之時,他必須要離開常住的地方。
    他現在是帝國唯一的繼承人,距離最高位觸手可及。
    這意味着要能舍得帝國之巅那榮華富貴、手可摘星的生活,從此隐姓埋名,居無定所。
    他舍了什麽,得了什麽。這便是代價。
    然而謝恺塵對此毫無苦惱,連猶豫都沒有。
    二十年時間,足夠他将帝國帶進穩定繁榮的新階段,并且為它挑選和培養好下一任繼承人了。
    到那時候,離開,并不是下策,反而是絕佳的選項,像一次遲來的蜜月,期限則是真正的永恒。
    “陪小叽一起在星海流浪嗎……”謝恺塵笑了起來,“聽起來,我很向往。”
    神明端詳着他的神情。
    或許不需要看微表情,祂也能判斷出他說的究竟是謊言還是真心話。
    良久,祂開口:“你們要找的答案,都在時間裏。”
    祂和蓮花池都在消散。
    人類感覺到身體越來越重,好像從高高的雲端掉了下去。
    這是……要回到人間了嗎?
    然而沒有人回答他,耳邊僅有呼嘯的風聲。
    他最後能做的,就是抱緊鳳凰蛋。
    他在下墜。
    下墜。
    *
    紀攸做了許多夢,許多很長,也很好的夢。
    夢裏有時候他是一個普通的學生,過着平凡而充實的生活,有很多人給他過生日。
    有一次他成了小貓咪,跟着威風凜凜的大獅子在自由自在的草原上奔跑。
    有時候他是一個被裹成糖葫蘆串串的人類幼崽,堆完雪人後,能夠趴在監護人的身上曬着太陽睡覺。
    有一次,他竟然被謝恺塵叫了哥哥。
    (好奇怪哦。不過,好像也挺好。)
    那些夢境的色調總是溫暖的,他不是森林裏孤零零的、沒有族群的小雛鳥,而是被人期盼着出生,也一直被人捧在手心裏愛着。
    最棒的部分在于,這些夢境裏,每一個都有約阿諾在。
    人類先生陪着他走過一個又一個輪回,他們生生世世都在以不同的形式與身份相愛,就像童話裏說得那樣,永遠幸福快樂地在一起。
    等到鳳凰醒來時,自己已經不是那個在神域游蕩的半透明小幽靈了。
    他的世界是白色的——而且伸手就能觸及邊界。
    紀攸想了一會兒,明白他的意識已經回到了真身上:現在的他在鳳凰蛋裏。
    起初他有些恐慌,他一直是無拘無束的小鳥兒,不管是在拉斐爾星還是母星,還是後來游歷的那些星海,他還從來沒有突然被關進籠子裏;不知道這樣是不是正常的。
    後來,他隐隐約約能聽見蛋殼外面的談話。
    “蛋蛋怎麽了?”這個困惑的、稚嫩的小奶音是眠禮的,“‘神盤’不是結束了嗎?他為什麽不來找我玩?”
    “小殿下,不是‘神盤’,是‘審判’。”這個是奧利爾,“鳳凰殿下快要孵化了,所以要回到蛋裏。”
    “那他不會再出來了嗎?”
    “會的,只不過不會再以靈體,而是他真正的本體。”
    “要等待多久?”
    “應該會很快了。”
    “禮禮能看見嗎?”
    “謝先生要帶鳳凰殿下回到人間,鳳凰殿下會在那裏重新誕生。”
    “那,禮禮不就看不見了……”
    “以後還會再相遇的。”
    “但是……”
    幼神的聲音越來越低落,也越來越小,到最後,紀攸已經完全聽不見了。
    小鳳凰有些擔心,小神子會不會很難過。
    應該又會哭吧。
    奧利爾先生會哄得好嗎?還是卡布卡和蜚蜚?
    還是迦先生,或者主神陛下呢?
    他答應過,等到事情結束會再去找眠禮玩的。
    對不起,他想,自己好像要失約了。
    神使長先生說的另一句話,紀攸沒有錯過,那就是謝恺塵要帶自己回塵世。
    這是不是意味着,人類先生的“七宗罪”審判全部通過,被神域認定有資格成為自己的伴侶?
    換言之,是不是神明準許了他們在一起?
    他開心又羞澀地想,這就算是被家長同意和祝福了吧?
    他們共同經歷了那場傾世大火,一同殉情,灰飛煙滅,然後又一同重生。
    生離死別,也都走過了。
    如果連死亡都做不到的話,那麽,從此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麽能把他們分開。
    現在紀攸什麽都聽不見,也看不見外面的動靜了。
    但他有一種很篤定的直覺,正抱着自己的,一定是約阿諾。
    不然這樣暗無天日的牢籠,怎麽會被星星照亮呢?
    人類先生已經做到了全部的努力,接下來,就是自己了。
    要早一點重新出生,快快和他見面呀。
    小鳥蜷縮在自己的蛋殼裏,慢慢睡着了。
    *
    神域直接将謝恺塵傳送回了帝國母星,不偏不倚,就在太子寝宮裏。
    所有虛浮的不真實感結束之後,謝恺塵第一眼看見的是個輪椅。
    鏽藍色看似不起眼,其實也是種珍稀的貴金屬做的,全皇宮僅此一輛,絕無複制版。
    謝恺塵花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謝鳴風正坐在那兒。
    坐在自己的花園裏,舉着個原始而古老的小水壺,給快要枯萎的太陽花們澆水。
    這些小鳳凰最愛吃的太陽花本身就是只長在拉斐爾星的,想要移植到母星的土壤氣候條件很難,全靠鳳凰的布施才得以存活。
    然而距離紀攸上一次來看它們,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
    花兒們垂頭喪氣,無精打采,給它們澆水的園丁也是同樣。
    哥哥和弟弟同歸于盡,打擊最大的是謝鳴風,尤其是大哥的死,讓他無法接受。
    但不接受,又能如何呢。
    高層如何厮殺,他管不着,也不關心。
    二皇子終日死氣沉沉,就像這逐漸荒蕪的太子寝宮,唯一的樂趣就是來看看花兒們,好像要是有朝一日能重新培育出一株綻開的花朵,兄長就會回來。
    哪怕在心底,他清楚絕無可能。
    最先發現謝恺塵的,是金剛鹦鹉店小二。
    鹦鹉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為了證明,它選擇的辦法是叨自己的主人。
    蔫蔫兒的謝鳴風冷不丁被攻擊,差點沒從:“個死鳥!你要幹什——”
    他的話說不出來了。
    被祭奠的,被哀悼的,已成往事的兄長,正站在他身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謝鳴風倒吸一口涼氣,爆發出人類難以企及的尖叫:“鬼啊啊啊啊啊——!!!!”
    謝恺塵:“……”
    他頭疼地揉了揉額角:“見到我第一面,想說的就是這個嗎?”
    店小二飛過來,繞着謝恺塵轉了一圈又一圈又一圈,戰戰兢兢對謝鳴風:“是活的,是真的,真的太子殿下!”
    謝鳴風從驚懼,到震驚,到難以置信,到終于接受,然後淚流滿面,只用了短短一分鐘的時間。
    他是謝铮的三個兒子裏最不受寵的那個,唯一一個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從來都過得不像個皇子的那個。
    卻也是唯一一個會愛恨鮮明、像個正常人的。
    謝鳴風操縱着懸浮輪椅向着謝恺塵飛奔,速度之快讓後者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
    輪椅最終穩穩停下來,謝鳴風很想抱着大哥的腰哭嚎,但還是忍住了,只是擡着頭,聲音哽咽:“哥……哥你沒死……你真的沒死……嗚嗚嗚嗚……我就知道你那麽牛逼肯定能活下來的……”
    謝恺塵還能模糊地記得,在七宗罪的審判世界裏,謝鳴風出現了不止一次。
    而且和總是反派定位的謝狄川不同,似乎謝鳴風總是站在他那一邊的。
    真實世界中的二弟,這麽多年,也從來沒有背叛過他。
    他并不是一個善于表達情感的人,很多時候甚至不會去感受;但在那些時候,以及現在,他還是慶幸自己有這樣一個手足。
    謝恺塵很輕地嘆了口氣,拍了拍二弟的頭:“嗯,你說得沒錯,我不會死的。我回來了。”
    哪怕是小時候,他們兄弟二人也很少會有這樣的舉動,謝鳴風熱淚盈眶:“哥……嗚嗚嗚嗚嗚嗚……哥……”
    謝恺塵:“……別把眼淚蹭我身上。”
    是很重要的弟弟。
    但還是有點嫌棄。
    金剛鹦鹉難得體貼一回,叼着手帕過來。
    謝鳴風擦了眼淚,東張西望:“哥,小可愛呢?沒跟你一起嗎?”
    這一年中發生了太多事,無論是遇見小九,還是找回小叽,還是小九和小叽其實是同一個,謝恺塵至今沒有機會告訴任何人。
    謝鳴風的消息也滞後了一年。
    謝恺塵不知道要怎麽回答,就見店小二突然沖過來,在快撞上他時緊急剎車,破鑼嗓子發出了和主人相似的高頻尖叫:“我的媽呀——”
    謝鳴風:“你見過你媽麽就喊……”
    “蛋!!”鹦鹉撲騰着翅膀,“太子殿下,有一個蛋!!”
    謝恺塵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到二弟一臉複雜地看着自己,好像還帶了點兒同情:“啊,哥,這樣啊,不過其實也不影響健康……”
    謝恺塵:“?”
    謝恺塵:“…………………………不是你想的那樣。”
    再拖下去解釋不清了,他從懷裏拿出鳳凰蛋。
    謝鳴風眼睛都直:“哥你消失這段時間去挖寶了?!”
    店小二:“是蛋,太子的蛋!!”
    太子已經放棄了和這一人一鳥溝通的想法。
    但他看着太陽花花田,忽然有了另一個想法。
    他快步走向房間,謝鳴風和店小二對視一眼,也趕緊跟過去。
    那棵拟聖梧桐還在,銀葉閃閃發亮。
    謝恺塵小心地把瑩亮的鳳凰蛋放在樹下,溫柔地摸了摸:“這裏,很像你來時的地方吧?”
    梧桐葉的絮影簌簌飄落,柔和的銀光籠罩在玉一樣的蛋殼上。
    唯二的圍觀群衆不僅不敢上前,大氣都不敢出,生怕驚擾了這仿佛祭祀般的儀式。
    謝恺塵低聲道,來吧,這裏已經安全了。
    你可以來見我了。
    我的小叽。
    我的小九。
    我獨一無二的珍寶……回來吧。
    回來我身邊。
    仿佛聽到了他的呼喚,鳳凰蛋突然動了動。
    接着,緩緩漂浮了起來。
    這回屏息的輪到謝恺塵,他一動不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錯過了鳳凰的誕生。
    那玉胎上漸漸出現了裂紋,從芝麻粒的一丁點兒,逐漸向外擴散。
    裏面溢出了大量金光,比起鳳凰蛋原有的溫潤光澤,它簡直可以算得上刺眼的程度。
    謝鳴風和店小二抵擋不住,趕緊閉上眼。
    不僅是屋子裏,此刻若是有人從太子的宅邸路過,都會發現這裏漫出的燦金色。
    金光淹沒了謝恺塵的視野。
    等到他的目光重新聚焦,聖梧桐不見了,他的寝宮也消失了,天地之間,只有他和幾近碎裂的鳳凰蛋。
    在一聲近乎于耳語的呢喃聲後,最上面的蛋殼動了動。
    毛茸茸的小腦袋頂着那片碎玉,從裏面鑽了出來。
    “鳳……”
    謝恺塵只說了一個字,就哽住了。
    破殼的小鳥不像其他的禽類濕漉漉的,打從一開始,他就幹爽而蓬松。
    小翅膀一揮,處處金光閃閃。
    見到日思夜想的飼主後,那雙玲珑的琉璃瞳彎起,嬌嫩地啁啾着,飛向謝恺塵。
    很久以前,在鳳凰剛剛化形為人,驚慌失措地逃離太子身邊時,曾經對着聖帝大教堂的玫瑰聖像,虔誠地許下願望。
    『請允許我
    找回自己
    穿過雪原誕生的黎明,霧雨顫動的大地、
    走過枯萎的焰火、迷途與長夜
    在思念的盡頭
    終将回到他身邊』
    現在,他走完了荊棘之路,終于等到了花開之日。
    人類一如既往,張開懷抱接住從天而降的小神靈。
    他墜落和降臨的每一次,他都會接住。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作者有話說】
    本章BGM:金玟岐 - 驚天動地
    『就算跌進深邃的黑暗裏
    就算墜入無邊的夢魇裏
    就算世界頃刻間分崩離析
    就算微笑背後是嘆息』
    『直到我
    迷惘而倉促的被你撿起
    狼狽而慌亂的被你抱緊
    直到眼睛捕捉到光的縫隙
    直到你讓死而複生的心
    還可以驚天動地』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