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邀約
    這是紀攸第一次來酒吧。
    昏暗的環境, 嘈雜的鼓點,偶爾發出尖銳噪音的劣質音響,濃郁的酒氣、香水味和一些奇怪的、說不上來的氣味混合在一塊兒, 再加上時不時閃電般驟然亮起的射燈, 叫人踏進來便頭暈眼花。
    酒吧裏有很多張寬闊的桌子, 裏裏外外圍了好多人, 為那些寫着不同數字的紙牌、不同顏色的籌碼而瘋狂。
    一些小圓片不幹地扔出去。
    一些被另一人狂喜着攬到身前。
    有人哭,手邊的酒瓶狠狠摔碎在地上;
    有人笑,跳上牌桌開始跳舞, 無數雙手笑嘻嘻地摸去。
    他們在做什麽?
    這些塑料片是什麽很好的東西嗎?
    他不知道。
    但這并不是紀攸第一次見證死亡。
    他是森林的孩子,自然界崇尚最原始、最不講道理的弱肉強食, 而生物鏈也是構成生命循環最基礎的條件之一。
    每一天, 森林裏都在上演新生與死亡。
    但看見猛獸吃掉跑不動的弱小動物, 看見青蛙彈出舌頭吞掉路過的昆蟲,和看見一個人類被另一個人類連句話都沒留就果斷開槍打死,感覺是不同的。
    人類就更高貴嗎?
    武器就更殘忍嗎?
    是什麽造成了「不同」, 而什麽又是「不同」?
    他不知道。
    少年怔怔地望着這混沌的一切, 在沸反盈天的背景音中響起郝郎中說過的, 關于“魔鬼礁”的種種傳言。
    那時候他想象不出來, 如今也算是窺見了罪惡的冰山一角。
    他被保護得太好了。
    森林,聖樹, 長老。
    人類先生, 老爺爺和老婆婆。
    太子殿下以及所有愛護他的人類與靈寵。
    小神禽降生于世的一輪四季裏,見到的世界總是明亮而柔軟。
    愛他的生靈們總想給他最好的, 不叫他見到肮髒的真相。
    然而現在, 他只有自己了。
    西裝男已經端着酒杯走到他面前:“吓着你了?抱歉。”
    紀攸沒說話。
    說什麽呢?
    在這種時候, 應該說些什麽嗎?
    西裝男有一雙狹長的眼睛, 五官不算精致,但很耐看;單眼皮和金邊眼鏡讓他看起來更加涼薄,哪怕語氣很是禮貌。
    “我姓烏,家裏排第二,以前大家都叫我烏老二。”
    再文質彬彬的打扮,也壓不住那撲鼻而來的血腥氣。
    “不過我後來把我哥殺了,哦,還有我爸媽。現在我家也就我一個了。”他笑着,好像在說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兒,而不是親手滅門的慘案,“不過這些小子們習慣喊我二哥,也就随他們去了。”
    他用那張擦過槍口的絲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伸向紀攸,臉上的笑容紋絲不動:“正式地自我介紹一下,你好,我叫烏元洲,是‘血彌撒’的負責人。”
    紀攸沒有動。
    他只是一只剛滿周歲大的小鳥,沒有人教過他要怎麽和一個剛殺了人的施害者握手。
    尤其還是拿槍的那只手。
    小美人看着他,被那雙翡翠一樣的雙瞳注視着時,烏元洲有種背後酒吧的紛紛擾擾全都消失了的錯覺。
    好安靜。
    很奇怪。
    但世界的确融化在了他的眼眸中。
    看來傳言不假,的确會有人的精神力高到無須接觸、無須刻意為之,就能夠影響其他人。
    過去見識過的高階精神力者散播的能量都是壓迫和威懾,唯有這個孩子,是能夠包容一切、安撫一切的寧和。
    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烏元洲瞳孔微微擴散,脊背爬上一陣興奮的顫栗。
    小美人沒有對他的問好有回應,他也不覺得尴尬,自然地收回手,拿起酒杯:“換個地方吧,這裏太吵了。”
    烏元洲說完,也沒等他,繞過牌桌向酒吧深處走去。
    紀攸杵在原地,押他來的那個星盜不怎麽客氣地推了他一下。
    少年一個踉跄,烏元洲像是背後長眼睛似的:“哎,對貴客客氣點兒。”
    星盜立刻交握雙手低下頭:“抱歉,二哥。”
    烏元洲說:“你要道歉的對象不是我。”
    星盜絲毫沒有停頓,流暢轉身,對着紀攸躬身:“對不起,請您原諒。”
    在這裏經歷的每分每秒,都叫小鳳凰難以承受。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無論是死亡、脅迫還是道歉。
    但就像郝郎中之前叫他、他們妥協時所說的那樣,在沒有充足的自保能力情況下,別硬碰硬;智慧有時候也需要等待和迂回。
    他記住了。
    他要耐心等待,等到可以救出朋友們的時機。
    紀攸擡腳跟上去,可路過眼罩時,還是難以自控地放慢了腳步。
    這回烏元洲沒有再先走,來到他身邊,盯着地上的依舊瞪着雙眼的冰冷的人。
    “為什麽?”少年問。
    烏元洲很高興他們這麽快就開始交流了:“我想他應該沒少對你動手動腳吧。”
    結果是把對方推到了道德的處刑架上。
    好在鳳凰并不适用于人類的自責流程,只是沉默。
    事實上,眼罩根本沒來得及,就被奶啾叼着平底鍋拍暈了。
    所以,其實也沒有對他“動手動腳”。
    烏元洲的觀察力一流,沒在小美人臉上捕捉到對于眼罩的畏懼和屈辱,猜到了有些事情并未發生:“就算……他別的壞事也沒有少做。”
    鳳凰回以他一個疑問的眼神。
    “我前段時間有事,星艦和手下就交給他暫時管理。拐賣人口,走私靈寵,這些都不是我授意的,都是他私底下進行的交易。”烏元洲狀似無辜地舉起雙手,“我不喜歡做那種小家子氣的小買賣,利潤低,風險高,性價比實在劃不來。”
    他瞄了眼旁邊的手下,很快有人拿了塊布蓋住眼罩那永遠定格在難以置信表情的臉。
    “他做的這些都是很壞的事。”烏元洲總結道,“對壞人,就應該狠心一點。”
    “你是壞人嗎?”男孩問。
    他的聲音裏有種不谙世事的天真,像是很小的孩子聽完童話之後認真提問,公主究竟有沒有和王子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烏元洲也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應該不算個好人吧。”
    紀攸又不說話了。
    殺了人,當然是壞人。
    還沒誰教育過小鳳凰該形成怎樣的善惡觀,這都是他憑直覺評定的好惡。
    烏元洲帶着他繞開癫狂的人群繼續往裏走:“‘血彌撒’有自己的規章制度。他違反了,就該受罰。我們不是那種小打小鬧的街頭混混,是有組織有紀律的。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化着妖冶濃妝的男男女女見到他們,蛇一樣扭動着肢體湊上來。
    他們不敢直接摸烏元洲,于是那一雙雙塗着黑色指甲油的手伸向了後面這個更加鮮嫩、更加精美、也更加無害的小家夥。
    鳳凰直到這時才感到真正的恐懼。
    這些人類,和他以前見過的都不一樣。
    過去的人們無論見到他的人類形态還是鳥形,都是疼愛的,柔和的,把他當作寶貝一樣捧在懷裏。
    眼下這群人,一個個眼神裏滿是貪婪,幾乎閃着綠光,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
    小鳳凰惶恐地想,他們想吃掉我。
    人類……真的是會吃小鳥的。
    他竭力躲避着那些人,可走道很窄,無論往哪裏躲,都會離另一邊的人更近。
    男孩無助極了,下意識回頭,看向那個押送他的星盜。
    男人起初對這一切視而不見,直到他回頭,看見糜爛燈光下少年眼底一點清澈的微芒,分不清是淚光,還是倒影,心髒像是被重重地捶了一拳。
    他拿起相位槍,指着又一個試圖從胳膊底下鑽過來摸摸小美人的男人,厲聲道:“滾!”
    “魔鬼礁”沒有法律,沒有任何真正意義上的警察,“血彌撒”就是這顆小星球的統治規則,他們想做什麽都行,開槍是比吃飯還要頻繁的事。
    眼罩的死,甚至沒能換來狂歡的賭徒們一個多餘的眼神。
    那人立刻縮起脖子,賠着笑躲得遠遠的。
    接下來的一路,星盜兇神惡煞地護送着少年,再也沒有人敢造次。
    走在最前面的烏元洲沒有回頭,嘴角挂着一抹意料之中的笑容。
    他們穿過牌桌,穿過吧臺,穿過舞池,走到酒吧的盡頭。
    那是一面紅磚砌成的牆,同樣是非常古早的材質。對于母星星系的大多數人而言,只有在複古的紀錄片影視片才能看見。
    鳳凰有些好奇,他們難道要在牆邊談話嗎?
    這裏……好像也不比別的地方安靜呀。
    烏元洲對準他們身後點了點腕機,赫然立起了一道屏蔽光牆,将他們同喧鬧的酒吧隔絕開來。
    手下上前,敲了敲其中一塊看起來和其他沒有絲毫差別的磚。
    就在紀攸還在好奇這是不是一種神秘的談話儀式感時,那塊磚——不,是整面牆體動了!
    少年驚訝地看着紅牆成了一道旋轉的門,另一邊對着幽深漆黑的通道。
    手下率先走進去,打開通道的燈。
    照明效果微乎其微,聊勝于無。
    烏元洲轉身,對着紀攸做了個頗為紳士的手勢:“請。”
    若是換別人來,恐怕對着底端未知的命運充滿恐懼。
    但小鳳凰畢竟不是人類的思維,他還在好奇磚為什麽能變成門,求知欲壓倒了本能的畏懼。
    這通道窄得很,不夠兩人并行,所有人一字排開,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幾分鐘後,最前面的手下推開一扇門。
    紀攸本以為還會是和通道一樣窄小的地方,進去後卻發現別有洞天。
    這是個相當開闊的地方,起碼打通了原本的三層樓,天花板極高,整個建築是沒有棱角的柱形,周遭擺着極高的架子,每一層擺放着不同的精美收藏。
    有珠寶,雕塑,有植物,還有一些發着光的、看不出是什麽的東西。
    三四個長翅膀的小機器人舉着雞毛撣子,上上下下認真打掃。
    這些母星标配、人手一個的不值錢家用清潔機器人,在“魔鬼礁”算得上高科技了。
    最讓鳳凰驚訝的是,從他走出星艦之後,無論是天空、街道還是酒吧,全都是暗沉沉的,深藍,绛紫,血紅,像一堆腐爛的漿果了;這個屋子卻都是些粉紅、鵝黃之類清新明亮的色彩,用料也是絲綢、蕾絲和錦緞。
    原本二樓的位置做了個挖空,裏面放着一尊半人高的唱片機,咿咿呀呀哼着輕快的小調。
    誰能想到,那樣渾濁的酒吧背後,藏着如此一方世外桃源呢?
    烏元洲見一直繃得很緊的少年眼中煥發出訝異而贊嘆的光彩,笑了:“我猜到你會喜歡這裏。”
    鳳凰收回目光,保持着謹慎之于,又難掩年幼的好奇心。
    烏元洲沖手下擡擡下巴,所有人躬身後離開。
    紀攸都沒發現哪裏有出口,回過神來,這兒只剩下烏元洲和自己了。
    男人指了指沙發:“請坐。想喝點什麽?”
    他走向吧臺,那兒擺着臺看起來有點兒落後版本但并不破舊的複制機,甚至還是老式的按鍵,沒有觸摸屏。
    小朋友不能随便亂吃陌生人給的東西,這是小鳥也清楚的道理。
    紀攸不說話,烏元洲也不在意,給自己倒了杯茶,還向他解釋:“解酒。”
    他拿着茶杯坐到對面的沙發上,如果是對這些器皿很有講究的人,比如裴桉,會認出他手中那盞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白瓷,實際上是千年前某個王公貴族的專用。
    這樣的東西本應存放在帝國的博物館,跨過時間的長河供人瞻仰,可卻被他用來盛複制機裏不值錢的熱茶。
    紀攸坐下來。
    沙發很軟,像團剛晾好的蓬松棉花,不注意坐姿的話會完全陷進去。
    如果他現在還是小鳥兒,如果這裏不是星盜的窩點,他會忍不住在上面打滾。
    人形的鳳凰沒忘記自己身處何地,正襟危坐,脊背挺得筆直(在沙發上這實在是個很難保持的動作),頗有幾分飼主一貫的端正模樣。
    這樣自己跟自己拉扯的架勢有點兒滑稽,配上那張天真無邪的臉,又實在很可愛。
    烏元洲忍住笑:“這裏也算是個秘密基地,不過我并不常來,因為它不屬于我。”
    紀攸不知道他想說什麽,眨了下眼。
    烏元洲想起了什麽,微妙地嘆了口氣。
    他不再閑談,轉而進入正題:“我的屬下告訴我,那只伴生獸被你的同伴們放走了,而你接替了它的位置。”
    ……是在說涅拉嗎?
    “你一個人提供的精神力竟然能滿足整艘甲級星艦的需求。”烏元洲傾身,語氣充滿探究,“小朋友,你是怎麽做到的?是你的精神力等級很高,還是有經過特殊訓練?或者有什麽放大器?”
    這問題少年沒法回答。
    他什麽也沒做,就是坐在那兒和靈寵們玩,消磨了好幾個标準時的光陰。
    神禽之所以是神禽,就是因為天生有強大的神力。
    鳳凰靈力的構成和使用,都是凡人所無法理解的。
    事實上小鳳凰自己也不是很懂,與生俱來的東西實在很難用什麽原理和公式去解構。
    烏元洲并不着急要到一個詳實的答案。
    他有比模仿和複制少年的精神力,更優化的選項。
    “來為我工作吧。”烏元洲盛情邀請,“我這裏有帝國所不能提供的優渥條件,錢,權,名聲,美人……哦,抱歉,你還太小了;總之,你想要什麽都行。”
    鳳凰萬萬沒想到,星盜單獨把他綁架走的目的,是請他加入“血彌撒”。
    簡直像個荒誕的笑話。
    然而男人說的最後一句話卻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想要什麽都行。’
    那麽……
    他仰起小臉:“放大家走,也可以嗎?”
    這樣的要求在男人的意料之中,他早有準備,對答如流:“當然,這不是什麽難事兒。明天正好有一艘從伽瑪象限回帝國的商船經過,人質……我是說你的朋友們,可以和它一起。我向你保證,不再會遇到任何阻礙,他們會順利回到家,說不定還能趕上一頓剛做好的晚餐。”
    他看了看腕機:“唔,距離出發時間還有七個标準時。”
    也就是說,紀攸還有七個标準時的時間來考慮,要不要……
    要不要成為星盜。
    太荒謬了。
    哪怕小鳳凰還不知道烏元洲要自己為“血彌撒”做什麽,可他是帝國太子的靈寵,帝國和“血彌撒”怎麽看都是對立方。
    他現在努力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回到謝恺塵身邊;只是這努力的方向,竟然是站到謝恺塵的敵對面嗎?
    好像哪裏不對吧!
    小鳥兒的大腦都混亂了。
    烏元洲也很理解,短時間如此一波三折對于這樣一個年輕的孩子來說的确難以處理,并不急着要一個回答。
    他放下古瓷杯,站了起來:“為了表達我的誠意,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去船塢,看看那艘商船;如果你想的話,也可以挑幾個人先送上去。”
    *
    紀攸再一次跟着烏元洲走過彎曲的小巷,走過那些不得不屏住呼吸的臭水溝。
    斜斜的樓房從上到下挂着無數亂七八糟的招牌,低空的那些只剩下幾顆釘子相連,搖搖欲墜得令人經過時膽戰心驚。
    有幾個豔粉色招牌下站着看不出性別的人,穿着暴露,對着紀攸充滿興趣地挑起眉:“二哥,這是哪裏找的小寶貝兒?”
    烏元洲對誰都和和氣氣地笑,又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兒,實在不太像個匪幫頭頭:“很金貴的,你們可別碰他,年紀還小呢。”
    那些人笑作一團:“二哥發了話,我們自然要聽的呀。”
    “二哥什麽時候再來?”
    “下次帶這個小美人,可以給你打折哦。”
    “二哥你別聽他的,你單獨來我給你免費。”
    烏元洲心不在焉敷衍:“嗯嗯嗯,行行行,好好好。”
    紀攸在這樣的笑鬧聲中只覺得毛骨悚然。
    和先前酒吧裏那些想把他吃掉的人不同,這些人看他的眼神又是另一種。
    就好像……想把他從頭到腳舔一遍,黏膩得讓他直反胃。
    雖然在鳳凰看來,舔也只是吃小鳥的前奏罷了。
    為什麽大家都想吃他呢?
    他現在不是人類的形态嗎?
    難道人餓了,也會吃人嗎?
    啾啾可憐、弱小又無助。
    QAQ
    好在有烏元洲在,那些人也不能真的對他做什麽。
    他們有驚無險來到船塢,“血彌撒”的甲級星艦正在進行檢修,它的背後有一艘小了很多的丙級商船。
    艦長早就接到通知下到地面,對着烏元洲點頭哈腰,感謝二哥保他們暢通無阻。
    烏元洲對他的谄媚倒沒什麽表示,眼睛一直盯着另一條路。
    不一會兒,兩輛還有輪子的舊式大巴車哐裏哐當開來了,從上面依次下來了幾十個人質和他們的靈寵。
    鳳凰的記憶力還不錯,數了數,所有人都在這兒了,包括奧斯汀姐弟和郝郎中。
    那三人看見他,眼神帶着急切的詢問。
    少年悄悄搖了搖頭,示意現在不是時候。
    人質們看着船塢和艦船,眼神充滿了麻木的迷茫,不知道又要把他們折騰到哪裏去。
    售票處有幾個年紀大的,經過這麽長時間不眠不休,已經熬不住了,站都站不穩,還得旁邊人攙着才不能不倒下。
    紀攸看着他們,很難過,很難過。
    他喜歡人類。
    “魔鬼礁”或許是整個宇宙高等智慧種族的縮影,哪怕是這顆人類聚集地的星球,也到處能看到奇形怪狀的其他類人種族。
    在所有的種族中,鳳凰最喜歡人類。
    他們受苦,叫小神禽的心髒也跟着疼。
    神當憐憫世人,神的光輝普度衆生,每一個都是祂珍視的子民。
    若神不能庇佑衆生,還有什麽存在的意義?
    如果只是自己留下來,就能讓他們的臉上不再有那種絕望的疲憊,就能讓他們回家,回到愛的人身旁……
    每一只流浪的鳥兒,大約都有想要停歇的枝頭與掌心吧?
    “我答應你。”少年的眼神堅定而明亮,“請讓大家都離開。”
    烏元洲對這個結果沒有絲毫詫異,露出今天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好。”
    他揮了下手,小弟們押着人質走向商船的傳送梯。
    游客們慌亂道:“怎麽了?”
    “又要去哪裏?”
    “幹什麽,別推我!”
    星盜不耐煩道:“送你們回家,哪那麽多廢話!”
    衆人愕然。
    星盜指着紀攸:“看見沒,就是那小孩兒,是他換來了你們的自由!”
    人質們怎麽也想不到,原以為會繼續在星雲間輾轉漂泊的危機,竟這樣被輕而易舉化解。
    還是因為這麽年輕的孩子。
    小美人淡然地站在那兒,目送着驚疑不定的游客登上舷梯,似乎對自己換來的叵測命運不甚在意,沖他們擺擺手,甚至還會小小地微笑一下。
    微風卷起他的長發,拂過他單薄的小身體,卻又那麽堅韌。
    就像是靜谧盛開在宇宙深處的一簇玫瑰。
    人們後知後覺的愧疚與感激遙遠地化作對神祇的信仰,汩汩湧入鳳凰靈力中。
    金色花钿在霞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直到所有人都離開後,紀攸轉身,發現奧斯汀姐弟和郝郎中還留着原地。
    他們是人質中唯一戴了手铐的,每人分配了一個負責看押的星盜。而後者完全沒有要放開他們的意思。
    紀攸遲疑道:“他們……”
    “抱歉,他們不行。”烏元洲還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雖然我信任你,但我這個人比較多疑,總是要留點底牌在手裏。”
    鳳凰愣住了。
    “我知道,你同這三人的關系最為親密。”烏元洲狀似親密地按了按少年的肩膀,“放心,我會善待他們的。”
    他見過太多人的求饒、眼淚與死亡,太懂得如何拿捏軟肋。
    對付這樣一個白紙一樣幹淨單純的孩子,手到擒來。
    男人攬住他的肩膀,俯身,說話時的氣流輕擦過鳳凰的耳畔。
    “——歡迎加入‘血彌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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