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參商
    “小九!”
    “阿啾!”
    女孩子們最先反應過來, 同時跑向床邊。
    紀攸原本安穩的呼吸亂得不成樣子,越來越急促,還在不停亂動, 像是想要逃出什麽地方。
    達茜和林小草一左一右握住他的手, 不讓他弄傷自己, 焦急地用不同的稱呼喊他, 卻誰都沒有收到回應。
    在她們後面,涅拉聽見鳳凰的聲音後,也不關什麽門不門的了, 硬是擠了進來。
    還好安全屋的天花板夠高,它稍微低着頭就行了, 不然像這樣沒有通道的封閉空間裏, 渺小的人類能被它擠扁。
    烏元洲貼在牆上看着被巨獸強行通過之後倒在地上痛吟的大門, 想着得讓吹噓合金大門光炮都轟不爛的商家好好賠償損失。
    包括精神損失。
    達茜不認識巨獸,轉身擋在紀攸前面,從大腿上綁着的槍套裏掏出槍, 對着涅拉喝道:“滾開!”
    雌獸滿心擔憂着幼崽的安危, 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 理都沒理。
    在這種地方開槍, 尤其是達茜那不知經過什麽變态改造的槍,結局大概率是整個地庫崩塌、大家一起陪葬。
    郝郎中奮力從角落裏鑽出來:“等等等等, 友軍, 它是友軍!”
    達茜本來就對他很有意見了,這時候更是一個字兒不相信, 秀氣的眉擰成兩柄劍, 調轉槍口對準人類:“我先崩了你!”
    郝郎中舉起雙手:“你殺了我就更沒人幫甜心了。這大家夥和他認識, 你不先看看證據嗎?”
    熊熊燃燒的怒意讓達茜的嘴唇微微發着抖, 她緊緊握着槍柄,阻止自己不要扣下去,看着從自己面前漠然路過的巨獸來到小小的床前,跪——還是不太夠,只能趴着——勉強讓視線與少年的高度平齊。
    【吾來了,吾友。】涅拉看着鳳凰因為發燒而通紅的小臉,很是心疼,【吾與汝分別不過幾日,汝怎會如此憔悴?】
    這樣巨型的獸趴在地上和相對于它而言格外嬌小的少年嘀嘀咕咕說着話,其實是個有點兒搞笑的畫面。
    但旁觀者誰都笑不出來。
    林小草認識涅拉,主動讓開。
    于是涅拉看見了紀攸手上的光镯。
    這是什麽東西?
    他們在星艦上相識時還沒有這玩意兒。
    林小草把自己的小兔子放出來,連比劃帶猜地跟涅拉溝通,聽懂了它的疑問。
    但問題是林小草也不知道這是哪兒來的。
    她看看阿弟,阿弟不曉得。
    她看看大叔,大叔也不曉得。
    她看看達茜小姐,達茜小姐轉開臉,不想回答。
    林小草:“……”
    蒼天啦,這是要幹嘛!
    烏元洲幽靈一樣出現了,他摘下了那碎掉半邊的眼鏡,低聲道:“這是……‘昭神’的核。”
    郝郎中:“等等,先生你誰?”
    烏元洲:“?”
    烏元洲戴上戰損版眼鏡。
    郝郎中恍然大悟:“哦,是你啊,不好意思不戴眼鏡沒認出來。”
    烏元洲:“…………………………”
    海登把話題拐回正道:“‘昭神’是什麽?”
    烏元洲蹙眉,看了眼沉默不語的達茜·肯,連瞞帶忽悠向幾個帝國人解釋。
    “小九匹配上了‘昭神’的波動,喚醒了它,它也自然而然認了他當主人。我估計小九在逃亡的時候觸發了保護機制,意外使用了‘昭神’,有兩種可能,一是他的精神力不夠支撐操縱‘昭神’,力竭;另一種可能,是他的精神力過于強大,‘昭神’……消化不良。總之,小九和‘昭神’和彼此聯結在了一塊兒,互相影響,然後同時陷入沉睡。”
    烏元洲頓了頓:“我和小九分開之前,他的手镯一直很亮。”
    衆人聞言看向現在的手镯,黯淡無光,的确如烏元洲所言,進入了休眠。
    “那怎麽辦?”海登問,“把它取下來有用嗎?”
    【不可。】涅拉盯着那不再發光的镯子,【它的核與吾友相連,物質只是外在。】
    它有條有理地分析。
    在人類聽來就是,叽裏咕嚕,稀裏嘩啦。
    人類們一臉茫然。
    巨獸很想嘆氣,又怕自己一嘆氣把他們都吹跑了。
    果然是愚蠢的人類啊。
    郝郎中不再嬉皮笑臉,他嚴肅起來像換了個人:“先不動那個東西了。現在得盡快進行實驗,如果能暫時淨化感染者,就能争取到離開的時間。小家夥的狀況必須有高級療愈師來幹預。”
    “二位大佬,麻煩你們采集樣本。天才小子過來幫我改進裝置。小草兒留下來看甜心。”他布置了任務,拍了拍手,“動起來,孩子們,做該做的事。”
    習慣了號令別人的兩位星盜大佬顯然沒那麽聽話,很有意見。
    “你在教我做事?”
    不僅不想聽從郝郎中的安排,他倆之間還起了內讧。
    達茜看向巨獸:“這就是我在母星走秀工作的時候你瞞着我做的生意?走私靈寵——還是這種根本不是阿爾法象限的生物??”
    烏元洲為自己澄清:“老三幹的,不是我。”
    “所以你解決的方法就是殺了他。在什麽前因後果都沒交代的時候。”
    “抱歉,D姐,我已經在補救了。”
    ……
    人類吵吵鬧鬧,涅拉慢慢爬起來,背對着他們,在林小草半是驚疑半是擔憂的目光下,很小心地把床上的少年抱進懷裏。
    它抱着鳳凰,就跟孩子抱着心愛的玩偶差不多。
    它和它的主人精神力是相連的,而小鳳凰又和它的主人同樣有淵源,它想,它與他應當能夠共鳴,這樣也許能緩解小家夥的不适。
    少年像個系着蝴蝶結絲帶展示盒裏的洋娃娃,溫順地、柔軟地任人擺弄。
    不知是不是涅拉的猜測正确,被雌獸抱進懷中之後,鳳凰安靜了些許。
    蝶翼般的長睫不安地顫了顫,終于重歸平靜。
    此前他變成人類後,怕被謝恺塵發現,将他們倆鏈接化形的那顆灰綠色小星星屏蔽在了精神空間中。
    現在,失落已久的小星星動了動,像是被強制開機了。
    有什麽在召喚它。
    它掙紮着從深潭一樣的空間裏醒來,四周昏沉黯淡。
    它聽見了。
    它想要回應那溫柔的、好久不見的呼喚聲。
    ……媽媽?
    不。
    爸爸……?
    *
    654星的夜晚來臨了。
    這顆破破爛爛的星球上只有一座公園,中心修了個花蕾形狀的噴泉,少說有十年沒開放過了,連水池裏的水都是收集的雨水,水面上飄着枯枝敗葉,淤積着叫人讨厭的味道。
    當然,腐水的氣味跟現在遍地腐屍、幹涸的血跡根本不能比。
    花朵噴泉修得很高,有兩米多,平日裏公園就沒什麽人,更不會特意看看噴泉上面有什麽。
    現在連「人」都沒剩幾個了,自然不會知道那兒蜷縮着一個瘦小的男孩。
    阿比已經八歲了,但吃不飽穿不暖,瘦骨嶙峋,好像還是五六歲。
    一張瘦到快脫相的小臉上髒兮兮的,襯得那雙黑眼睛亮得驚人,像洗過的葡萄。
    阿比不知道什麽是葡萄。他長這麽大幾乎沒吃過一頓正經飯,更別說水果了。
    他把發着高燒的妹妹抱在懷裏,還得小心不從噴泉上掉下去,又要觀察有沒有怪物靠近。
    他已經這樣持續快兩天了。
    沒有吃,喝的倒是有一點兒,也不能睡覺。
    小兄妹倆是流浪兒,有記憶起就沒見過爸爸媽媽。
    這在654星不足為奇,常見到乞讨都得排隊。
    本來撿撿剩飯,橋洞裏遮風擋雨睡一覺,生活也是能湊合的。阿比總聽其他人談論到“帝國”,他不确定什麽是“帝國”,但在他們口中,是個美好得像天堂一樣的地方。
    阿比其實也不知道什麽是天堂。但在他的打算裏,等他再大一點兒,能去船塢找份工作之後,就帶着妹妹偷偷藏到星艦裏,然後離開654星。
    結果他還沒等到長大的那一天,噩夢先降臨在這顆早就破損不堪的小星球上。
    阿比其實不太記得具體的細節,好像前一秒他還拖着妹妹的小手在一家包子店前面乞讨邊角料,後一秒整條街淪陷成了地獄。
    小小的男孩帶着更小的妹妹在驚恐的夾縫中艱難逃亡,好多怪物在他們身後追。
    好在孩子們有體型優勢,鑽來鑽去,竟然撿回兩條命來。
    瘦小的男孩忘記了自己是怎麽沒頭蒼蠅似的闖進廢棄公園,又是怎麽在危急關頭爆發出力量爬上了噴泉高臺,還背着妹妹。
    怪物們好像有什麽顧忌,畏水,水池成了一道屏障。
    這都是好消息。
    壞消息是,他現在下不去了。
    如果他記得沒錯,廢棄公園其實離船塢沒多遠;之前聽其他逃亡的人說,那裏是唯一的避難地,已經有艦船帶着幸存者們離開。
    阿比也想去。帶着妹妹一起。
    盡管他已經盡量把每天撿到的東西
    最好的部分留給妹妹,妹妹身體還是很差,總在發燒,還會咳嗽。
    他其實有點兒怕妹妹也變成那樣紅眼睛的怪物,可是妹妹是他的妹妹,什麽樣兒都是;這麽一想又沒那麽怕了。
    他更怕的是,妹妹一直這麽燒下去怎麽辦。
    感染者們畏水,還有點兒畏光,白天暴露在恒星光的喪屍們會比陰影、室內的喪屍行動遲緩很多。
    現在夜幕為他們開辟了最好的通道。
    孩子們鮮活,稚嫩,氣味将越來越多的喪屍吸引到廢棄花園,團團圍在噴泉旁,因不能踏過水池而憤怒地吼叫。
    阿比瑟瑟發抖,可他什麽都做不了,只能更用力地抱住妹妹。
    他早就精疲力盡,大概也發燒了,但他騰不出手摸摸自己的額頭,也沒有意義。
    怎麽辦呢?
    小男孩悲觀地想,他是不是一輩子都要待在這上面了?
    又過了許久,有勇敢地喪屍開始嘗試踏進水池。
    在他們發現那池水将将淹到小腿,更多的怪物加入進來。
    阿比吓得想哭。
    但沒有人寵愛的孩子是不能哭的,因為沒用。
    他身邊甚至沒有石子之類的可以敲打喪屍,只有些毫無用處、軟綿綿的落葉。
    他緊張地盯着下面,懷裏的妹妹忽然發出一聲驚叫。
    阿比低頭一看,妹妹的腿垂在外面,竟然被攀爬的怪物抓住了。
    男孩使勁踹着那喪屍,可他力氣太小,怪物力氣又太大,根本不起效果。
    就在妹妹快要從他懷裏滑落時,不遠處的樹林發出打雷般的巨響。
    喪屍們也都被吓了一跳,停下動作。
    阿比看過去。
    是一架機甲。
    阿比見過機甲,在654星,在“魔鬼礁”星雲這種星際海盜、各種犯罪集團擁兵自重的混亂之地,什麽奇奇怪怪的火力都有。
    但這架機甲看起來更精密,更……更厲害。
    阿比一動不動盯着它,渾渾噩噩地想,這是有人來救他們了嗎?
    還是,自己已經出現幻覺了?
    機甲發射出一道光,似乎在搜尋。
    那光打在阿比身上,刺眼得讓男孩下意識擡起手臂遮住眼。
    然後,聽見了機甲向他走過來的聲音。
    怪物們都怔住了,留在原地不敢動。
    阿比也不敢動。
    機甲在距離他還有一百米的距離時停住了,駕駛艙門打開。
    有人從裏面走了出來。
    廢棄公園當然是沒有路燈的,好在整個星球的人造光源失效了大半,沒有霓虹的擾亂,星光格外清澈。
    阿比的視力很好,看見那是個很高——很高的男人。
    如果阿比是帝國的孩子,會認出黑底銀紋的軍裝是帝國軍的統一制服;如果是白底金紋,就是站在軍隊最前方、皇室的禮服。
    每年的閱兵都是帝國孩子們最期待的節日之一,龍威燕颔的将領,英姿飒爽的士兵,壯闊磅礴的艦隊,層出不窮的新武器……
    他們為生在帝國而自豪,也各個滿心期待着将來成為艦隊的一員,為開拓帝國的疆域投身更廣袤的深空。
    但654星的孩子們,大概一輩子都沒有機會親眼目睹哪怕一艘D級的帝國戰艦。
    男人穿的黑底銀紋的軍服,稍微有點兒不太合身,似乎出于某種原因被迫換了別人的衣服;外面披了件深灰色的鬥篷,兜帽遮住大半張臉。
    當他擡起臉時,阿比看見那是一雙比星空更波瀾壯闊的銀灰色眼瞳。
    男人手上連個武器都沒有,向噴泉走來。
    怪物們好久沒見到新鮮的人類,蠢蠢欲動。
    樹林深處的喪屍比想象中數量更多,一雙雙血紅的眼睛閃爍着興奮、饑渴、野蠻的光芒。
    男孩擔心那人會受襲,叫出聲:“那個——”
    他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男人向他走來,蹬着軍靴的腿可能比他的個子都要高;每一步扣在地上都卷起風來,鬥篷随着動作翻飛,好像為他背後張開了鋼鐵的翅膀。
    他神色淡然,好像只是在大街上散步,而不是陷入殺機四伏的怪物窩裏。
    那些嗜血的、只剩下本能殺戮意志、沒有弱點的喪屍們,聞見活人氣味就不顧一切要撲上去的感染者們,在看見男人到來之後,先是興奮,很快眼中不約而同流露出驚恐,腳下如同生了根,一步再不敢往前。
    而最開始接近的喪屍們,在離男人還有十米之遙遽然發出凄慘的驚嚎,摔在地上,肢體因承受不住的痛苦扭曲到難以置信的角度。
    越來越多的喪屍在倒下。
    男人明明沒有任何武器、裝備,連唯一可以禦敵的機甲都停在了遠處。
    可他好像有着無形、碾碎一切的力量,凡是接近領域的生物都要聽從他的主宰,違背者死。
    噴泉高臺上的孩子已經呆住了。
    他仔細一看,才發現男人的手指萦繞着電流般的光芒,他甚至聽見了那輕微的劈啪作響。
    那光是白金色的,随着男人的步伐自大地一圈圈向外擴散,他的一次心跳,一秒呼吸,都是一場震天撼地。
    偶爾有一兩個生命力旺盛的怪物掙紮着還想爬起,他随意地一擡手,手心裏的光團爆裂開的同時,那些喪屍徹底不動彈了。
    奪目的白金光芒利劍般劈開這顆星球上無止境的絕望黑暗,至高的力量降下神罰。
    這是什麽?
    阿比無措地抱緊妹妹。
    發生了什麽……?
    從機甲到噴泉短短幾百米的距離,男人只是走過來,就讓廢棄公園的感染者們幾乎全都昏死過去。
    從噴泉的高處往下看,橫七豎八躺了一地,說不上來和行屍走肉哪一種更可怕。
    精神力等級越高,越能夠操控他人,反之也越容易受到幹擾;小兄妹倆沒有精神力,是比帝國判定的最低等的D級還要低的程度,這種在平日裏會被唾棄的低級反倒在這一刻救了他們的命。
    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感覺到了劇烈的頭痛,好像有可以摧毀一切的力量逼迫着領域內的所有存在者臣服;妹妹也難受得哭了起來。
    男人已經走到了噴泉下面,指尖的電光熄滅了,那種扯着腦仁的痛楚随之消失。
    “抱歉。”男人輕聲問,“吓到你了?”
    在阿比眼裏,這個人已經跟救世主沒有差別了。
    小孩頭還有點兒發暈,嘴唇直哆嗦,說不出話來。
    男人這才看見他懷裏還有個更小的孩子,怔了一瞬。
    像是想起了什麽,又轉瞬即逝。
    男孩結結巴巴:“請、請您幫幫我們,可以嗎?”
    男人先是接過他妹妹,然後把他也抱下來。
    雙腿重新站在地面上,還不用提防着新的怪物撲過來,阿比有點兒恍惚。
    他……得救了?
    本來還哭泣着的小妹妹在男人懷裏慢慢安靜下來,嗦着拇指重新睡着。
    阿比很想自己抱妹妹,可他真的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
    “你有家人嗎?”男人低頭問。
    他的發音有點奇怪,沒離開過654星的男孩想,“魔鬼礁”星雲的人不這麽說話。
    然而他聲音高貴又華麗,語氣有淡淡的不容抗拒的威儀,可又是溫和的。
    光是聽着,就叫人想什麽都聽從他,依賴他。
    直到男人重新問了第二次,阿比才從愣怔中回過神,搖搖頭。
    “媽媽生完妹妹就去世了。”他也低着頭,“我不記得她長什麽樣子。”
    至于爸爸的,就更不記得了。
    “這樣啊。”男人說,“那我們一樣。”
    一樣?
    男孩想不通。
    自己又髒又瘦小又狼狽,和高大帥氣還超厲害的恩人哪裏相像呢?
    “我媽媽也不在了。”男人輕聲道,“我也有點……快要忘記她的樣子了。”
    阿比驚訝地擡起頭。
    從這個角度能看見男人藏在兜帽下的臉,俊美得像尊擺在教堂彩繪穹頂下的神像。
    他還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呢。
    男人像對小動物一樣,潦草又輕柔地揉了他的頭頂:“我送你們去安全的地方。”
    這是阿比第一次坐機甲。
    唔,這麽說不太準确,他并沒有坐進去,只不過機甲的雙臂牢牢地抱着他和妹妹。
    哪怕是冷硬的金屬,也好似幻想中父母溫暖的懷抱。
    像在做夢一樣。
    其實這些天,每天都是在做夢。
    只不過全城人都變成怪物、還都對他窮追不放是噩夢,遇到這個哥哥之後成了美夢。
    機甲,還有大哥哥,都好——帥呀!
    他真想以後也成為這樣的人,開着拉風的機甲,然後救下別的高臺上絕望的小朋友。
    離船塢已經很近了,這附近的道路都沒有喪屍,不遠處有幸存者在巡邏。
    男人停下來:“我不能再靠近了。你自己進去可以嗎?”
    阿比休息了一會兒,還吃了東西(哥哥給他的那些簡直是他這輩子吃過的最美味的食物),力氣回來許多。
    他踮起腳接過妹妹,用力點點頭。
    哦對了,大哥哥還給了他妹妹吃了一種很厲害的藥,現在妹妹身上也沒那麽燙了。
    這個哥哥一定是上天派來拯救他的天使,獎勵他和妹妹平時沒有偷、沒有搶,做個乖小孩。
    阿比篤定地想。
    “拿着這個。”男人把什麽毛茸茸的東西塞到他手心。
    阿比低頭一看,竟然是根羽毛。
    金燦燦的,在陰郁的夜晚依然發着光。
    和男人先前凜冽的白金光芒不同,羽毛的光是很淡的金,看起來甜甜的,還有很好聞的香味。
    “這是什麽?”阿比問,“是小鳥的毛毛嗎?”
    “嗯。”男人說,“是只很可愛的小鳥。”
    阿比把羽毛當成簪花,插在妹妹的發髻裏。
    妹妹一直想要一個,他沒有錢買。
    現在終于有啦。
    男人說:“祂會庇佑你們。”
    祂?
    誰是祂?
    是那只可愛的小鳥嗎?
    不過比起這個,阿比還有別的問題。
    “您……您是什麽人?”男孩鼓起勇氣問道,“是帝、帝國來的人嗎?是很厲害的士兵……”
    小孩知識儲備有限,帝國的士兵對他來說已經是想象的最高級別了。
    “應該不算吧。”男人想了一會兒,忽然笑了笑,“我是個……飼養員。”
    他笑的時候目光輕飄飄落在那片淺金色的羽毛上。
    他笑起來很好看。
    難過又好看。
    *
    地庫。
    最後大家還是聽了郝郎中的分工,連涅拉都去當試驗品了。
    林小草幫不上別的忙,留在安全屋的最裏層守着紀攸,除了坐在那裏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坐着坐着打起了瞌睡。
    女孩的頭一點一點,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
    她恍惚一睜眼,差點尖叫出聲——幾個陌生的男人神不知鬼不覺站在她面前。
    黑底銀紋,軍裝,甚至肩章上還挂着軍銜……
    咦?
    林小草瞬間清醒過來。
    帝國來的人?
    等等,星盜們還在門口守着呢,這幾個人是怎麽進來的?
    不會是把他們都打暈了吧?!
    “請問您是艾麗娅·奧斯汀小姐嗎?”
    為首的那人對着腕機光屏投射的照片确認。
    林是個遠比奧斯汀普通的姓氏,女孩兒很怕“三星之女”之類的頭銜,壓得她喘不過氣,在外面通通介紹自己叫林小草,聽起來普遍又旺盛,還很有生命力。
    冷不丁聽見自己另一個名字,還是在帝國之外的地方,還真是挺怪異的。
    她問:“你們是誰?”
    對方答:“我們受到您的母親們、老師,以及皇室的請求,前來救您和您的弟弟的。”
    姑娘聽見母親和老師,有些發怔。
    這段時間一連串發生了前半生加起來都比不過的驚心動魄的輾轉,她連明天能不能活着都不确定,哪裏有空想起家人的憂心。
    林小草帶他們去找海登,沒忘細心鎖好門。
    房間裏重新安靜下來,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
    有誰從岑寂的黑暗深處走出來,走近唯一的床。
    他低頭看着沉睡的少年,像凝望一塊瑩白瑰麗的月光石。
    過了很久很久,他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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