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綿綿
    鳳凰當過一年的神禽幼崽, 還是第一次當人類幼崽,低頭看着自己小小軟軟的雙手雙腳,很是新奇。
    白白嫩嫩, 好像慕斯。
    小鳳凰用小虎牙咬了一口手手。
    呸呸, 怎麽不甜, 還有點兒疼。
    無論是哪個物種的幼崽, 永遠都有用不完的好奇心和精力。
    小男孩沒休息多長時間,又開始在花園探索。
    花園裏的花都是他帶來的,創造時倒沒有認真地思考過會有哪些具體的植株, 只要好看的就全都開在約阿諾的——也是自己的家裏吧。
    他在一處發現了一叢淺紫色的小花朵,看起來很眼熟。
    紫霧花。
    這個名字跳進他的腦海。
    花瓣綻開時彼此相連, 遠遠望去的确像一場紫色的彌天大霧, 很是夢幻。
    他在哪裏見過。
    男孩看見自己手腕上的手镯, 想起來了,是“昭神”給予的幻境裏那個有身孕的夫人,也在繁盛的花園裏散步, 而那裏就開滿了紫霧花。
    他晃了晃手镯, 喊它的名字:“昭昭, 昭昭?”
    奇怪的是, 原本在他要求“不可以講話”時也會時不時冒出來吧啦吧啦幾句的光粒子,安靜得像睡着了一樣, 甚至不再發光了。
    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玻璃圈。
    鳳凰的語氣帶上了焦急:“昭昭, 你生病了嗎?”
    仍然沒有回答。
    鳳凰有點兒擔心,打算把這件事告訴飼主, 請求他的幫忙。
    在他心中, 飼養員無所不知, 無所不能, 哪怕是這個縮小版的小太子也一樣。
    “約阿諾,那個——”
    男孩轉過頭。
    他身後空空蕩蕩,一個人影也沒有。
    小孩子怔了怔。
    诶?
    約阿諾不是一直在自己身邊,還在教他每一種花花草草的名字。
    ……去哪裏了?
    鳳凰茫然地在花叢中走了幾步。
    另一件怪事,他本來是在鎏宮的花園裏,占地面積不大,一眼就能看見寝宮的建築。
    然而現在除了漫山遍野的花,什麽都沒有了。
    小孩子還不清楚這究竟是不是進入了又一層奇詭的夢境,他更慌張的,是找不到謝恺塵。
    “約阿諾……”他小小聲地喊,尾音發顫,努力克制着淚意。
    找不到飼養員就哭的話,不是勇敢的啾啾,要忍耐。
    原以為只有雛鳥才是小小只的,現在鳳凰知道了,人類幼崽也是很小很小的一個,被扔在無垠的花田裏,好像轉頭就會被淹沒。
    “約阿諾……?”
    他呼喚他的星星。
    然而星星并未予以回應。
    花園裏沒有小太子。
    他找不到謝恺塵了。
    男孩的眼眶紅紅的,晃在裏面的眼淚搖搖欲墜。
    一陣微風拂過,紫霧花的花瓣漫天飛舞,好像下起了紫色的雨。
    他的視線不知是被花雨還是淚水遮擋住。
    等到風停雨息,殘花回落,眼前驀地長出一排高高的、金燦燦的花,每一朵都像……
    “太陽花?”
    小幼崽還帶着哭腔,仍驚訝出聲。
    那可是他最愛的花種,也是謝恺塵花了很多心思才為他在鎏宮移栽成功的紀念品,他不可能認不出來。
    ……剛才明明沒有見到,它們是哪裏冒出來的?
    難道是因為下了紫霧花雨,然後從地裏飛快地長出來了嗎?
    幼崽的小腦袋裏充滿了奇思妙想。
    他皺了皺小鼻子。
    好香。
    是最喜歡的花種的香味。
    男孩咽了口口水,不自覺被太陽花的香味吸引過去。
    可花兒們好高好高,他不是小鳥,沒有翅膀,使勁兒踮腳也夠不着。
    不對,現在不是吃東西的時候!
    警鐘敲響,鳳凰晃了晃腦袋,重新尋找飼養員。
    腳上的鈴铛忽然響了一下。
    男孩低頭,發現自己又沒有穿鞋子,光着腳踩在花草上,好在刺兒都輕軟,沒有紮傷他。
    紅藤蔓上的琳琅球自己在響,似乎感應到了什麽。
    鳳凰猶疑着向前邁了一步。
    不響了。
    後退一步。
    叮鈴鈴響了起來。
    ……诶?
    這是在指引方向嗎?
    小幼崽一步步調整方向,循着鈴铛的聲響向小樹林一樣的太陽花花叢深處走去。
    然後,在某一棵的花下看見抱膝坐在那裏的謝恺塵。
    “約阿諾!”鳳凰破涕為笑,從後面撲過去,調皮地捂住小太子的眼睛,軟綿綿地問,“猜猜我是誰呀!”
    然而小太子并沒有像想象中那樣對他的游戲有所回應。
    小鳳凰覺得有點兒奇怪,松開手,繞到正對面來。
    這個謝恺塵好像比剛才那個年長了一兩歲,而且神情完全不一樣。
    鳳凰歪過頭,試圖找出不對勁之處。
    小太子慢慢擡頭。
    小鳳凰在對上他的視線時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在那雙望向自己時總是盛着無盡溫柔的銀灰眼眸裏,看見了刺骨的悲傷。
    男孩像是突然跌進了冰冷的湖水中,一時反應不過來。
    但憑着愛的本能,他選擇了蹲下來,和謝恺塵視線平齊。
    小太子張了張嘴。
    “我沒有媽媽了。”
    聲音很輕,輕得像落在湖面上的一片雪花,好似馬上就要融化。
    對于一個只有十三歲的孩子而言,最愛他的,也可能是唯一愛着他的人離世,已是這世間最沉重的痛苦。
    但他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反倒是更小的男孩兒在愣怔了幾秒之後,大哭了起來。
    自己哭不夠,還要抱住他:“約阿諾,你哭一下,哭一下好不好?”
    少年目光空洞,聲音幹澀:“……為什麽?”
    人的情緒承載是有上限的,如果過載,就會塌掉了。
    這是剛成為人不久的小鳳凰也知道的事情。
    小孩子嗚咽着說不出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最後還是謝恺塵把他抱進懷裏,反倒成了安慰別人的那個。
    鳳凰跪在地上,雙手緊緊摟着少年的脖子,臉埋在他的頸窩,所有的字句都被眼淚沖刷成碎片,到後來只是翻來覆去地念他的名字。
    約阿諾。
    約阿諾。
    謝……謝恺塵。
    這是小鳳凰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之前總是用“約阿諾”這個星星的代稱。
    小太子的身體一僵。
    恺塵。
    這是媽媽給他起的名字。
    寄托着她對他最美好的願望,像塵埃一樣渺小又偉大。
    他還沒有長成她期望中那樣渺小而偉大的人,她就不在了。
    再也不回來了。
    少年那一直挺拔得像青竹的、還不夠強韌的身體,終于不堪重負般慢慢彎折,也把自己的重量交托給懷裏的男孩。
    鳳凰感覺到了他的依賴,小手把他摟得更緊,眼淚也嘩啦啦淌,好像要連同謝恺塵的份、連同少年倔強得不願意表露的悲傷一同哭出來。
    鳳凰的眼淚并非液體,而是淡金色的流光。
    它們将兩個孤獨的孩子包裹在裏面,與殘酷的世界隔絕,保護他們遠離所有傷害。
    到後來,幼崽的哭泣聲也慢慢弱了下來,像一條斷續的小溪。
    再然後成了輕輕悄悄的呼嚕聲。
    ……竟然哭累到睡着。
    小太子無奈,小心地把男孩調整了下位置,讓他更舒服地睡在自己懷裏。
    幼崽熟睡的小臉上還帶着未幹的淚痕。
    謝恺塵想用拇指幫他擦眼淚,它們卻在被他指腹觸碰到的瞬間化作瑩亮的光痕。
    他低頭看着鳳凰,心中那種徹骨的悲傷好像暫時遠去了,空餘朦胧如月色的寂靜。
    他有了想要保護的存在。
    有了……想要的「永遠」。
    他不再動了,也阖上眼。
    太陽花沉默伫立,無聲守護着年幼的孩子們。
    他們依舊是世界的孤雛。
    但他們有了彼此。
    *
    涅拉躺在那兒,頭頂是“昭神”本體的太陽神像,身上有幾個人類忙忙碌碌爬上趴下,給它貼各種五花八門的感應貼片。
    它其實不太懂他們究竟要自己做什麽,似乎是跟精神力有關,鎮靜外面狂亂的怪人們。
    它其實很讨厭人類,尤其是“血彌撒”,畢竟是他們設陷阱騙了自己,才讓自己這麽個孔武有力的伴生獸淪落到階下囚。
    不過戴眼鏡的男人和紅頭發的女人鄭重地向它道了歉。
    這兩人都沒有參與折磨他,而真正的罪魁禍首也已經死了。
    涅拉不太記仇。
    甚至,受到心善的主人的影響,看着654星這樣兵荒馬亂,還會生出點同情來。
    而且,小金鳥好像病得很重的樣子,連它也幫不了他。
    人類們,要是想救小家夥,就得離開這裏;離開這裏的前提是恢複外面的平靜。
    好吧,涅拉想,那自己就勉強當一回救世主好了。
    人類在它身上做實驗,其實沒啥感覺,像有螞蟻在爬。
    涅拉百無聊賴,觀察他們每個人做的事。
    胡子拉碴、主導行動的男人正在折磨從外面抓進來的瘋癫人類。
    瘋癫人類被綁起來了,一直在無意義地大吼大叫。
    好吵。
    年紀小一點、總是酷酷的男孩剛剛拽着它的鱗片爬上來,把什麽裝置塞在鱗片的間隙裏。
    這小孩動作還挺靈活。
    戴眼鏡的男人在調試另一個設備。
    他試圖把眼鏡取下來,在其他人的反對中不得不重新戴上。
    紅發女人站在一塊屏幕前觀測。
    即便在巨獸的審美裏,她也是很美的;不過跟它的主人風格不太一樣,熱烈淩厲得像團火。
    短發的小姑娘也很好看,又是另一種好看了。
    ……哦對,小姑娘不在,好像留在裏面照顧小金鳥了。
    它有點兒想念小金鳥,小家夥是唯一可以和自己溝通的存在。
    溝通。多麽重要的一件事啊。
    幾個人類各做各的活兒,按照他們的說法,這還是第一次配合。
    默契驚人。
    作為唯一無所事事的圍觀群衆,涅拉覺得他們很有意思。
    明明互相敵對,卻在這種危急時刻又能擰成一股力量,為了同一個目标努力。
    這是它在別的總是各自為政的種族那兒見不到的。
    人類還真是奇怪的物種呢。
    難怪它的主人會願意去往阿爾法象限,和人類生活在一起——它一直以為他們看不起人類來着。
    涅拉能感覺到自己的一部分精神力被輸送進了還沒它指甲蓋大的機器裏。
    接着,又注進那個瘋癫人類身體裏。
    其他人類屏息以待。
    瘋癫人類先是渾身顫栗,然後靜了一會兒。
    然後又開始癫狂,甚至把束縛的東西掙斷了。
    啊哦,實驗失敗了。
    瘋癫人類更大聲地吼叫,全身都在出血。
    已經不太像人類了,更像德爾塔象限的一些惱人的、總來騷擾涅拉所在國度的異形生物。
    紅發女人舉起槍,毫不猶豫擊中他。
    随着一聲雷鳴似的聲響,瘋癫人類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徹底不動了。
    “這是雷鳴彈?”長胡子的男人摸摸自己的胡子,“沒想到現在還有人在用啊。”
    女人冷淡地瞥他一眼:“你知道什麽。”
    她又問眼鏡男:“你那兒還剩幾發?”
    眼鏡男推了下自己只剩個鏡架的眼鏡:“Boss留下來的沒多少了。”
    聽見“Boss”這個詞,女人的神色有些黯然。
    那個酷酷的小孩站在涅拉的背上往下問:“……你們怎麽還有Boss?你不是老大嗎?”
    在艦船上以為眼罩是星盜頭頭,結果到了654星,又見到了烏元洲。
    等到達茜·肯來了,才發現烏元洲也不是一把手。
    結果現在在達茜小姐之上,竟然還有個神秘的幕後黑手?
    人類還是不坦誠,早在見面時開誠布公不就得了。
    等到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之後,涅拉昏昏欲睡中想,它就跟小金鳥去人類帝國,找它的主人。
    它好想她哦。她一定和它記憶中一樣漂亮。
    她會不會已經有小寶寶了呢?
    人類的幼崽,會是什麽樣?
    到時候再介紹小寶寶和小金鳥認識吧,他們一定能成為好朋友的。
    涅拉這麽想着,睡着了。
    呼嚕。呼嚕。
    震天響。
    海登猝不及防被欺負的肚皮颠了下來,跌坐在地上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怎麽被彈射出來了。
    靠。
    *
    鳳凰醒來時,身邊空無一人。
    謝恺塵不在。
    小孩子一骨碌爬起來,無措地看着周遭陌生的景象。
    他看見了一扇鏡子。
    不,不是鏡子,是玻璃門的反光。
    他看見自己,比那個在鎏宮花園裏和小太子一起捉迷藏時的九歲更小,才四五歲,在母星上是要上幼兒園的年紀。
    本就不大的手手腳腳現在看起來更小了,走路都容易跌倒;同時,整個世界也變大了。
    一幢幢建築像張牙舞爪的怪獸,随時都會俯身一口吞掉落單的幼崽。
    ……等一下,建築?
    他不是在鎏宮的花園,然後又去了紫霧花花田和太陽花花田嗎?
    現在又到了什麽地方?
    幼崽環視一圈,總覺得這條街看起來很眼熟,好像才去過。
    就是一個人也沒有,所有店鋪的大門都敞着,裏面的東西壞了一地,看起來蕭條又破敗,像是經歷過浩劫。
    終于,鳳凰認出了裁縫鋪的招牌。
    二哥在這裏給他買了白色的小禮服。
    所以,這裏是654星……嗎?
    他已經從夢境回到了現實嗎?
    那……約阿諾在哪裏?
    如果這兒真的是現世,為什麽他不再是成年的大寶寶,變成了這樣嬌嫩的小寶寶?
    大堆問號困住了小鳳凰,他聽見有什麽動靜,一擡頭,原本空無一物的大街陡然從地裏竄出一株又一株比人還要高的花兒。
    不是紫霧花,也不是太陽花,不是小神禽見過的、聽說過的任何一種香噴噴的植物,一個個扭曲着聳立,叫小小的孩子心底滋長出恐懼來。
    它們……會吃掉自己嗎?
    很快,他的恐懼成了真。
    每一朵花都化作痛苦的魂靈,低頭向他俯瞰來。
    “你不是神明嗎?”
    那些植物在說話。
    無數交疊的聲音自四面八方湧來,淹沒了年幼的男孩。
    “為什麽不救我?”
    “你要是救我,我就不會死了。”
    “我的妻子就不會死了——她還懷着孕!”
    “我不想死,我不想變成怪物,嗚嗚嗚嗚……”
    “放我走,放我離開這裏!”
    “神明——什麽神明,都是假的!!”
    鳳凰聽出了最後那句話,是老裁縫的學徒,第一個被發現咳到吐血的人的聲音。
    他這才反應過來,所有說話的人都是654星上的居民,那些變成了狂暴喪屍的感染者。
    他們互相厮殺,比野獸還要失控,可在心底尚未被吞噬的角落,眼睜睜看着自己成了劊子手,甚至親手傷害自己愛的人,該是多麽痛苦的事啊。
    他們祈求神明保佑,祈求有人來拯救于星球于水火,可是什麽都等不來。
    神明?
    根本沒有神明。
    要是有神明,他們怎麽會被感染?
    要是有神明,為什麽宇宙中還有654星、“魔鬼礁”星雲這樣混亂貧窮的地方?為什麽他們生而為人,卻不能享受帝國人那樣優渥的生活?
    根本沒有神明。
    都是虛假——都是妄念!
    畸變的花朵并沒有動,只是一個個把花盤轉向鳳凰。
    他們也沒有長出人的臉,可依舊陰森至極。
    小幼崽害怕地向後退,卻被龜裂的大地絆得摔了一跤,跌坐在地上。
    他的小腿蹭破了皮,竟然在流血。
    鳳凰愣住了。
    他是神禽,是神靈,有強大的自愈和再生能力,從來不會受傷。
    為什麽……為什麽傷口沒有愈合?
    男孩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他沒有眼花。
    他的雙腿,變得有些透明。
    鳳凰擡起手,缥缈的光線已然能将他的小手掌穿透。
    這種感覺很熟悉。
    在謝恺塵——成年的那個剛剛把他從森林帶到人類社會時,為了保護,把他暫時放在裴桉家;那時候的小神禽因為長期見不到外人,也像現在一樣一天比一天虛弱,透明得像是陽光下随時會消失的泡沫。
    654星的人們在無助時呼喚神明,現在他們絕望了,不再相信這冷漠的世間真的有神。
    小神禽和任何一種神明都一樣,信徒的信仰是支撐祂存在的根本。
    如果沒有人再信仰祂,如果人人都覺得祂根本不存在,那麽祂就會……
    消失。
    鳳凰惶惶然意識到這個可能的終局。
    他要再度被世界抛棄了。
    沒有人信仰他,沒有需要他。
    他是不合格的神靈。
    然而比「自己會消失」更叫他難以承受的是這些畸形植物持續的喃喃低語。
    他們無辜,他們痛恨,他們無能為力。
    他們聽不見彼此,可鳳凰能聽見他們全部。
    小小的男孩浸在那潮水般的痛苦訴說裏,蜷在地上捂住耳朵,緊緊閉着眼睛,好像這樣就能不被傷害。
    不要……
    不要靠近我。
    救救我。
    不。
    不要救我——
    鳳凰的眼淚化作金光彌漫在身周,而他愈發透明,好似随時都會徹底與光融為一體,再也沒有「鳳凰」。
    就在這時,有什麽影子落在他面前。
    然後,一雙大手将他從噩夢最深處打撈起。
    孩子驚疑地睜開眼,朦胧淚水裏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孔。
    他最依戀的,最想念,最喜歡的那張臉。
    “約……阿諾?”
    男孩的聲音小得像耳語,生怕大一點兒就會驚碎這個美好到虛幻的泡泡,然後自己重又孤身一人,陷在快要被撕碎的煉獄。
    他日思夜想的人類先生,在他最最絕望、最最恐懼的時刻,撕破夢魇,跨過千軍萬馬來到他面前,将他擁入懷中。
    男人抱着半透明的小孩子走在街上,似乎并不在意被無數眼睛盯着。
    花盤上浮現出詭異的人臉,花莖和葉片也化作肢體,如同厲鬼,向他們撲來。
    小鳳凰害怕地把臉埋在成年人的懷中。
    謝恺塵看都不看那些畸變物,一擡手,精神力化作結界,白金電光流動,所有襲來的怪物在觸碰上邊緣的剎那灰飛煙滅。
    齑粉亮晶晶地灑下來,化作一場星光。
    小幼崽半是畏怯、半是好奇地轉過頭,看着它們旋轉、降落。
    “別怕。”成年人撥開小孩因驚懼而汗濕的長發,“我在。”
    “我來找你。”他說。
    他在禦敵時有多麽冷酷,在抱着孩子的時候就有多麽溫柔。
    “我來救你。”
    一個比羽毛還要輕的吻落在小鳳凰的額頭。
    “我來信仰你。”
    他一個人的信仰敵過千軍萬馬。
    眼看着就要消散的小鳳凰,慢慢找回了自己的顏色。
    終年陰霾的上空有了一絲裂紋,燦爛天光傾瀉而下。
    男人将重又恢複的幼崽高高舉起,沐浴在光線下。它們将他們兩個照得熠熠生輝。
    殘破的街道不見了。
    張牙舞爪的植株不見了。
    怨念、迷惘、哭泣……通通消失了。
    世界阒寂,只剩他們兩個。
    謝恺塵笑微微地望着鳳凰。
    “我來愛你。”
    ——任他星流逆轉,宇宙傾倒,我永遠,永遠會為你而來。
    【作者有話說】
    嗚嗚,他好愛他,他也好愛他,嗚嗚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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