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麽努力地繡帕子, 那麽多日日夜夜,那樣的孤注一擲,将自己的有所錢財換成一張地契, 不是用來以錢抵錢,同她做什麽約定的交易的。
    他是想要以心換心, 用他能做到的最鄭重的方式,把自己這顆炙熱的真心捧到她面前去,叫她明白, 他對她的喜歡。
    如何可以用錢去衡量這顆真心?
    現在要他走, 可他又如何能走,她在這裏,他能走到哪裏去?
    魏亦明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吳林,忽然覺得心像是被她緊緊捏住, 痛到他不得不側過頭,用手背抵在唇邊,用盡所有的力氣去控制自己的呼吸, 好不讓她聽見自己從胸口一點點傳到喉間的破碎的像是抽泣一樣的聲音。
    吳林那麽聰明, 她怎麽會不知道,他那句話到底在說什麽,可她還是打斷了他的話,她是不肯接受,所以故意說出那樣冷冰冰的話罷了。
    他挨打時沒有哭, 被人欺負時也從不叫眼淚掉出來, 可如今卻是要被面前這個自己最喜歡的人給硬生生地氣哭過去。
    吳林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她當然也看見了在她說出這句話時, 魏亦明面上的錯愕與難過, 她親眼瞧着他眉頭緊皺在一處側過身低下頭去, 看着他的身體似是微微顫抖。
    輕嘆一口氣,吳林心想,自己到底還是沒有用太委婉的方式去點醒他,最終還是叫他難受了。
    她沒有喜歡過別人,可看着魏亦明将地契交給她時明亮而又溫柔的眸子,她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可他忙忙碌碌這麽長時間,卻把全部的心思花在了她一個人身上,而忘了自己所要的自由和新生活,如她所料,他确實是被感情蒙蔽了雙眼。
    再讓他把話說下去,那他便徹底醒不過來了。
    “你該好好睡一覺,沒準能清醒過來,明日我要進縣城一趟,便不能幫你收拾行囊了,你自己當心着些。”
    吳林同他交代完話,剛想起身,卻不料魏亦明又轉過身來有些固執地将她按回椅子上,他伸出兩只手拉着吳林的手臂,面上似是生氣,卻又像是在她面前忍着說不出的痛苦,一雙眼眸通紅,眼框裏蓄着淚,抿着唇凝望向她。
    在吳林即将要開口說話之前,他卻又突然迅速地湊近,湊到可以親吻到吳林的距離,近到可以感受到她呼吸的距離,随即伸出自己的食手指,抵在了吳林的唇上,讓她不要繼續說下去。
    “我不會走。”
    他垂眸望着吳林的唇,聲音有些低啞。
    吳林眉峰微微一揚,面色逐漸變得嚴肅。
    看見吳林臉上的表情,魏亦明睫毛輕顫了下,卻還是鼓起勇氣把話說了下去:“吳林,我喜歡你,就是很喜歡你,你既然已經知道,就不要再裝作從不知曉。”
    無論如何都要說給她聽麽,明明剛剛她已經講出了那樣的話,為什麽要這麽做?
    吳林覺得很奇怪,但也只是輕輕推開魏亦明放在她唇邊的手指,簡單道了句:“不清醒。”
    聽見她的回答,魏亦明卻并不認同,只認真注視着她,輕聲說道:“我清醒得很,我喜歡你,心悅于你,這是我的心告訴我的答案,我想要對你好,我便這麽做了,沒有人逼迫着我,沒有人奴役着我,我自由自在地把心送給你,這難道是錯誤嗎?”
    說到末尾,他的聲音微顫,像是實在是忍不住痛了一般,沒有再等到吳林的回答,便起身拿過那張地契冷聲道:“我替你妥善保管,不算還你錢,把你說的還清八百文咽回肚子裏去。”随即像是想要逃離一般,倉皇地推門而出,只“嘭”一聲幫吳林緊緊的關上房門。
    屋子裏終又安靜下來,吳林想回過身繼續看書,可是轉過身捧着書半晌,腦裏卻沒記下什麽文章,有的只是魏亦明的那句“自由自在地把心送給你”。
    吳林一只手托着腮,皺眉望向桌前的燭燈,久久沒有緩過神來。
    ——
    第二日吳林确實是要早起進縣城,原因無它,今天是放榜的日子。
    雖然李琴告訴過她,她是過了縣試的,可為着想看個名次,她還是要進城去。
    學堂裏的書生們,凡是在貢院考試的,今日便都是要進城去,大家都提前約好了,幾個人合租一輛牛車,早上一道進城。
    因着也想看看學生們都考得如何,馮老先生今日也要進縣城瞧瞧,她腿腳不便,又因為她知道吳林不一定租得起牛車,便囑咐吳林明日記得一大早便來她家裏,攙扶着她一道上牛車,去城裏看榜。
    二人上牛車時,天還未全亮,等進入縣城裏時,便已到了上午巳時,今日要放榜,城裏便又熱鬧起來,學宮門口人山人海,處處是緊張等待結果的書生們。
    吳林扶着老先生一路走過去,順着人群走到了中間的位置,這裏本來極不适合馮老先生這樣的年長者,可她實在激動,着急着想看學生們的成績,也完全是不管擁擠不擁擠的事,吳林拿她沒法,就只能努力幫她騰出一處空位來。
    将近午時,學宮的大門終是被打開,只吱呀一聲,走出幾個小卒,一并拉着張紅底的薄紙。
    将要放榜了!
    人們一下子開始急着朝前湧去,馮老先生也想朝前擠,手中的拐杖噠噠直響,吳林趕忙護着她,她正忙着左顧右盼找空隙時,卻聽見馮老先生驚得大叫一聲:“吳林!你快瞧!快瞧榜上的最前頭!”
    吳林不明所以,徑自回過身,擡頭朝那剛用漿糊貼上去的榜望去,便見到自己的名字高高地挂在第一的位置。
    她位列第一,她現在就是個秀才了。
    根本不需要往前擠,她在的位置那樣顯眼,遠遠地一望便可以看見那最前頭的“吳林”二字。
    吳林微愣了一瞬,随即輕松一口氣,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馮老先生笑着拍她的肩道:“好啊,吳林,你如今要有出息了!考得第一,這也不是件容易事吶,不妄你這些日子的學習,你的辛苦沒有白費!”
    她教的學生多,也有不少上榜的,可卻從沒有哪個能如吳林一般奪得第一,挂在要人擡頭仰望的位置上。
    她真心希望這個學生可以一直在那個位置上,不論是來日的鄉試還是會試,她都希望吳林如今天這般耀眼,她盼着自己學生好。
    吳林自然也是開心,點點頭輕聲道一句:“多謝先生的教誨。”
    老童生吳林,終于在她二十五歲那年奪得了縣試第一,邁過了科舉的第一道坎。
    知道了自己的名次後,吳林倒也沒有急着走,馮老先生還想看別的學生的成績,她便扶着她緩緩走到最前面去,一邊等着馮老先生看榜,一邊擡頭找王鶴的名字,這丫頭膽小,知道自己發揮不佳,不敢進城來看榜,就托吳林幫她一道看了,若是考過了,便告訴她,若是沒考過,便當作從未看見,不用和她提一個字。
    還好,王鶴運氣極佳,吳林在最中間找到了她的名字,她也考上秀才了。
    馮老先生望着那榜半日,不一會兒皺眉輕啧一聲,又不一會兒眉頭舒展,好半晌才終于将榜從上至下浏覽過一遍,這才心滿意足地拉着吳林往回走,一邊考她近日所背的文章,一邊同她一道上了牛車回村。
    盡管今日是放榜日,馮老先生自縣城回來,仍是要講學。
    回村時已是下午,學堂門前的路,牛車過不去,吳林便攙扶馮老先生下了牛車,緩步走上去往學堂草屋的小路。
    這個點正是村裏人忙活的時候,吳林路上遇到了好幾個面熟的鄉親,只是連話都沒說,那些人卻是瞥了吳林一眼,不屑地輕哼一聲,全拿她當空氣。
    馮老先生都瞧出來了不對勁,只是有些疑惑地轉頭問她一句道:“你幹什麽了?”
    吳林微微皺眉,搖搖頭道:“我什麽也沒幹。”
    “那當真是奇怪,怎麽都這般看你。”
    馮老先生嘀咕着話,拉着她一道進了學堂。
    書生們皆已是坐在位置上等着馮老先生進屋,吳林見王鶴身旁有空位,便徑直走了過去,放下書袋便對她說道:“我替你看了榜,你也考過了。”
    王鶴正面色複雜地思索着東西,聽見她說話,先是面上一喜,随即又是一憂,皺着眉拉着吳林湊近,低聲說道:“吳姐姐,你還不知道吧,你考得第一的事,已經傳回村裏了。”
    吳林想到一路上衆人看她的表情,便又問一句:“這事怎麽了?”
    “這事怪複雜的,附近好多人都說,你從來沒上過榜,今年突然得了第一,實在是很蹊跷,她們不相信你能考到第一。”
    學堂裏的書生或許有的已然知道了吳林如今的厲害,但外頭的鄉親卻對這事不甚了解,仍以為吳林在學業上沒有長進。
    王鶴嘆了口氣,拉着吳林解釋道,
    “總而言之,吳姐姐,也不知從哪起的頭,許多人都認為你考試作弊,還有的說,想去學宮檢舉揭發你。”
    作者有話說:
    下一更在晚上,但是會晚一些,另外大家說的甜和虐和火葬場什麽的我都看到了,我不會為虐而虐,也不會突然就甜起來,我會好好依照林林和小魏的成長寫下去,虐只是波折,是推動成長的事情,沒有挫折就不會有成長,有成長才會變成更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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