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話是如此說, 可吳林聽着卻依舊波瀾不驚,只靠着牆看她幾眼。
    周啓也望着她,面上的笑意不減。
    “不需要征得我的同意, 如今他想去哪裏,只需要他自己點頭即可, 你問我無用,我不能給你什麽答複。”
    半刻後,吳林才抿唇随意一笑, 客氣地回答她。
    吳林對面前的人沒有敵意, 只是得有些不對勁,又或是對陌生人有着本能的防備,她不完全相信周啓,故而态度很是冷淡。
    聽見她說這樣的話, 周啓像是有些吃驚,微怔一下,随即笑着颔首道:“竟是這樣麽, 那請問, 如今魏公子在何處?我方才叩門半刻,一直無人回應。”
    “想必是出門了,稍等片刻便能回來。”
    吳林說着話理一理自己懷中的包袱,正低頭的功夫,就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 她回頭望一眼, 便正好瞧見魏亦明正提着個沉甸甸的籃子往回走,二人視線相撞, 倒是叫魏亦明一愣, 疑惑地嘟囔了句。
    “你怎麽在這幹站着。”
    說話間他便走到了吳林的身側, 低頭從她懷裏拿過幾個包袱替她拎着,擡眸才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周啓正微笑着看他。
    “魏公子,許久不見。”
    她俯身作揖,輕聲道一句,擡頭後便笑吟吟地看着魏亦明道:“魏公子如今長大了,也不知是否還認得我。”
    魏亦明在原地頓了片刻,睫毛輕顫幾下,僵在那裏一會兒,才終于反應過來,勉強撐起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回了她的禮,開口說道:“多年未見,我竟沒有一眼瞧出是小周大人,當真是罪過。”
    周啓與其母當年同在朝為官,為着不混淆二人,也為表示對其母的尊敬,旁人稱呼周啓為大人時,最前頭總要加一個“小”字。
    周啓含笑搖頭道:“客氣了。”
    确定了二人從前認識,關系也不差,吳林這才将人迎進屋,燒一壺熱水再放進幾片薄荷葉供人消暑,以表招待。
    堂屋裏不熱,周啓坐下後伸手拿出塊帕子擦一擦站在屋外時曬出的薄汗,擡頭溫聲道一句多謝,端起茶碗喝幾口熱茶後,方坐直身子,看一眼坐在對面的吳林與魏亦明,眼神在二人間流轉片刻,方在吳林的身上停留,朝她淡然一笑。
    吳林自然懂她是什麽意思,側頭對魏亦明道一句:“我先回屋收拾行囊。”
    自從見了周啓後,魏亦明一直都低着頭鮮少說話,瞥見吳林要站起來,便立即伸出手輕拉住她的袖子,擡眸望着她,啓唇想要說些什麽,卻是被吳林擡手攔住。
    “故交間敘舊,我坐這突兀,你們只管聊你們的便是。”
    吳林低頭與他解釋了一句,聽見她的回答,魏亦明抿唇止住到嘴邊的話,半晌緩緩點頭松開她,待她走後,才又坐正,平視着周啓,輕聲問道:“不知小周大人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周啓垂頭喝茶的功夫聽見他的問話,放下茶碗便徑直說道:“你也算是我母親看着長大的孩子,她老人家一向記挂着你,只是苦于這五年做什麽都受人監視,如今聖上準她回朝,對她的限制也放寬不少,便特意叫我來接你,将你帶出這地方。”
    要帶他走?
    魏亦明一時有些恍惚,愣了一下,一只手輕輕抓了下膝前的衣角。
    那個日日言不由衷的魏亦明若是能聽到這樣的話便好了,當年剛入奴籍時,若有母親的故交還願意照拂他一下的話,他是會開心的,可如今的他,已經聽過了另一個人說的“要帶他走”,再不會循着別人指出的方向而去。
    魏亦明擡頭看看她,忽又覺得似是造化弄人,笑一笑,搖頭道:“多謝您好意,只是我如今過得很好,并不需要再換個環境生活,勞您與周大人記挂,還望您回去後,代我同周大人問好。”
    他還是當年那個魏國公家的小公子,做事說話大方得體,不愧是大家男兒出身,同誰都是禮貌卻又疏離的态度,一點也不失禮數不辱門風,她聽着魏亦明的話點點頭,沉思半晌又問道:“你是真心拒絕麽,是不是因着當年的事,心中對我們家頗有微詞,而不肯走?唉,你也知道的...”
    魏亦明的眸子暗淡了片刻,下一瞬便閉上雙眸搖頭道:“并未有什麽不滿,當年周大人也受了牽連,被貶官發配到了西北,我是有所聽聞的,并非見死不救,而是無暇去救。”
    周家原先同魏國公府關系很好,兩家的宅邸挨得近,周大人很是喜歡年幼的魏亦明,總會邀他去玩,這些,魏亦明都是記得的。
    提到這一處,周啓也嘆了口氣,神情有些悲傷,低聲道:“當年我母親剛到西北,半個月,京中便來了信,說是魏國公一家...這真是在我母親意料之外,她知道你母親定然是清白的,只是根本無力相救,痛哭許久,從那之後眼睛都不大好,後來知道你還活着,才終于又開心起來,她一直四處探聽你的消息,就想把你接回去,再幫你尋一個好妻主,讓你一生安穩無憂,這也能讓你九泉之下的母親與父親稍稍安心些,魏公子,你當真要拒絕?”
    她說的話一直無端讓魏亦明回想起那個可怕的日子,魏亦明只感覺心口又痛得叫他犯暈,吸氣又變成了極其困難的事情,他低頭一只手輕按在胸前控制着呼吸的起伏,好半會才緩過來,垂眸不看她,只簡單搖搖頭。
    “并不需要,多謝您的好意,況且,我已有妻主,不會再嫁給旁人。”
    魏亦明的聲音有些低啞,可語氣卻是堅定的,還帶着些無力的疲倦,像是期盼她快些結束這樣的談話。
    周啓聽見這樣的話,眉心一動,轉頭道:“那位買主...”
    “并不是買主,而是我的妻主,我認定她了。”
    一提到吳林,魏亦明像是又找回了力量般,身子再次坐直,望向周啓,緩聲道。
    ——
    吳林正在屋內忙着理東西,那門忽然開了個縫,“吱呀”一下,便有人鑽進來悄悄靠至她身邊來。
    不需要擡頭看,吳林知道來人是誰,邊疊着衣服,邊問一句:“那位客人呢。”
    魏亦明擡手拿起她買的藥,幫她分門別類的整理着,輕聲道:“還沒走,在堂屋裏坐着。”
    吳林點點頭,便也沒說什麽,魏亦明側頭望望她,小聲與她解釋:“那是我母親故友的女兒,當年她母親同我母親一起去月牙江治水,後來被貶官去了西北,一別數年,如今想接我走。”
    吳林聽着話颔首道:“這我知道,她在門口便與我講明來意了。”
    原來周啓在外頭就與吳林說過這話了麽,魏亦明動作一頓,彎腰側着頭認真地注視着吳林的神情,半晌站直後又湊近她,笑着用肩輕撞了她一下。
    吳林正整理衣物的手一顫,瞥他一眼,他才開口道:“她說她的,我才不走,好不容易就要和你一道出去,我是瘋了才會跟別人跑。”
    他說着話,語氣輕快,語調微揚,眸裏像是閃着一點細碎的光,望着吳林時的笑容滿是真誠。
    吳林瞧他一眼,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般,也點點頭,望一眼窗外的太陽,問他道:“當真麽,不會後悔麽,凡事都要仔細想想才好。”
    魏亦明一邊将理好的東西替她打包好,一邊微笑着搖搖頭,輕嘆一口氣才道:“關系再好,去旁人家也一樣是寄人籬下,看人眼色過日子,我不喜歡,況且,再重新過那般安穩無憂的生活麽,我也做不到了,物是人非,回不去的。”
    再做回那個無憂無慮的貴公子嗎,不可能的,好在,如今他卻還可以做他自己。
    魏亦明凝望着吳林的側顏半晌不語,趁她停下手中的動作時,撈起她的袖子,捧着她的手俯身小啄一下,随後便像是個知道自己做錯事的孩子般,低着頭嘴角噙着笑溜了出去,出門時還順道将門關緊,讓她能一個人安靜呆在屋內。
    吳林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有些想翻個白眼,最終卻是不成,只嘆了口氣轉身便又繼續忙起自己的事情。
    因着周啓是遠道而來的客人,晚上魏亦明便還是請她在家裏用一頓晚飯,正巧他為着給吳林補身子買了只雞,這只雞拿去炖湯,一頓飯也算很是隆重。
    周啓望着一桌菜瞧了一會兒,半晌後才道:“多謝你們的款待,倒是叫你們破費了。”
    魏亦明象征性地為她盛了半碗湯,回答她道:“哪裏的事,您是長輩,遠道而來我也拿不出什麽東西來招待,該是我不好意思才是。”
    周啓望一眼吳林,随即道:“雖是長輩,但我做事也有不妥的地方,吳林,我得先同你賠個不是,當時在門外同你說的話,想來是很不禮貌的,如今我了解了魏公子的意思,知道你同他感情深厚,望你不要在意我說的那些話,且當是一陣風,吹過了便沒了。”
    她是在認真地同吳林道歉,話說到一半,又放下手裏的碗來,輕嘆一口氣道:“我原是想帶魏公子走,如今既知魏公子心有所屬想要留下,自然沒有再将人帶走的道理,母親催得緊,今夜我便要回去了,日後若是有空,必會再登門拜訪,與你們好好聊一聊。”
    話畢,她以茶代酒,敬了吳林一杯,吳林思索片刻,便也拿起茶碗回敬她,仰頭将碗裏的茶水一飲而盡。
    ——
    入了夜,只有蟬鳴陣陣,回蕩在村莊裏。
    周啓終是登上了自己的馬車,可倒也沒急着走,只陰着張臉打開了下屬給的信,半晌才道一句:“嫁給一個農女,帶不回去,确實是麻煩。”
    思索片刻,她便轉頭對下屬說道:“這兩日找個機會,将那個農女殺了,簡單處理掉,不要叫他自甘堕落,再在這裏待下去,到時候人一死,他沒處可待,便會跟着回去了。”
    屬下聽見這話,卻有些為難,趕忙道一句:“我今日打聽過,那農女剛考中舉人,是備受矚目的舉人,省城縣城都盯着她,不是個簡單農女,殺了她,總有人查,不是太穩妥。”
    聽見這話,周啓笑一聲,道一句:“那就想辦法讓她趕緊上路進京,繞路,不聲不響地走,随意丢個地方,若是讓他以為妻主跑了,負了他,他這般骨子裏心高氣傲的人,自是再也不會追的,只會跟着我們走,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我自然再了解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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