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周啓出門後, 吳林才繼續收拾起自己的行囊來,收拾半晌卻又停下,坐在床沿邊思考一個問題。
周啓肯來接魏亦明回去, 那是因為兩家從前的關系十分好,可魏國公的姻親, 門生與朋友當年皆在京城被殺害,相比起來,這個關系要好的周家所受到的懲罰, 算是輕的。
關系要好, 懲罰卻不算太重,是因為絕對的清白,還是因為在朝中有靠山相護?
她覺得魏亦明對待周啓的态度,也不全像是在對待一個慈祥溫和的長輩, 他對周啓,客氣中還帶着絲若有若無的迷茫與不知所措,像是在看一個認識卻又不完全認識的人, 拘謹得很。
他自己有發現嗎?
吳林托腮想了許久, 卻覺得自己這些疑問,到底也只是自己的所感所想,可能并不客觀,便又輕嘆一口氣,重新讓自己提起神來, 将行囊放至一邊, 捧起書本繼續溫書。
這些事她尚且沒有能力去管,如今于她最重要的, 還是會試, 學業之外的東西, 暫且全部抛之腦後才好。
幾日的功夫眨眼間便要過去,馮老先生知道時間緊迫,散學後便總把她留下來,同她講些讀起來拗口又難懂的文章,陪着吳林做最後的準備,随着她備好的書本翻至最後一頁,講解完最後一篇文章,二人才同時松一口氣。
一個不留神,今日已是講到月明星稀,但好在該講的內容,馮老先生已陪着她一道學完。
窗外蟬鳴陣陣,屋內火燭搖曳。
喝一口茶潤潤已經講到沙啞的嗓子,馮老先生才緩緩說道:“按照如今這個進度,你只需一路上帶着溫書,在貢院內正常發揮,上榜大抵是可以的。”
她對吳林有信心。
“行囊可都收拾好了?什麽時候動身?”
學業上沒有問題,馮老先生便關心起了旁的事來。
聽着這話,吳林立即回答道:“已經全部收拾妥當,明日清晨出發。”
馮老先生一只手放在桌上,手指輕敲着桌面,半刻後認真地說道:“這樣便好,此去珍重,入了京,記得寫信回來。”
沉默半晌,吳林點點頭道:“一定會的。”
屋外月色正好,路上無人,吳林借着月光往村裏走,一路上靜得只能聽見她自己的腳步聲,正走到村口的分岔路時,吳林随意一瞥便注意到路口的側邊停着輛馬車,黑漆漆的夜裏,只能看清一片灰蒙蒙的影。
村子裏的路馬車進不去,故而來人一向都是将馬車停在村外,這一點也不奇怪,吳林只簡單瞥了一眼,便又繼續走自己的路。
她剛走過那輛馬車,那車上的簾子卻突然“嘩”一下被拉開,随即鑽出個人來,弄出的聲響叫吳林一頓,她趁着走路的功夫回頭瞧一眼,發現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正探出頭來,笑眯眯地盯着她看。
對未知事物的恐懼感油然而生,吳林下意識地感應到了危機,頓時心頭一緊,瞳孔一縮,看一眼村莊裏的家家戶戶。
離村裏的房屋尚且還有些許距離。
要速速跑到前面去,跑到人多的地方!
草叢裏窸窣兩聲,吳林剛跑幾步,擡頭才發覺自草叢裏走出來五個身強力壯的女子,只一刻的功夫便從幾個方向一齊包圍住她。
“吳亞元,我們等你許久。”
——
盤子裏的菜在鍋裏溫過一遍,但此刻卻又涼下來,變得不再香味撲鼻,也已經沒有熱氣騰騰時那麽可口。
魏亦明終于放下了手裏繡的帕子,垂眸面色沉重地望一眼桌上的菜,旋即起身看向無人推開的大門。
吳林這幾日都在學堂裏學習到很晚才回來,這事他知道。
但今日實在是晚得有些過頭。
馮老先生一向是有數的,亥時前必然會放人回來,可如今已是亥時,他依舊沒有見到吳林的影子。
明日便要啓程,所以今夜馮老先生多留了她一會兒,想要交代事情麽?
或許是這樣,可魏亦明皺眉思索了一下,還是轉身進屋,拿了盞燈籠點好,随即推門而出,徑直趕往學堂。
學堂內安安靜靜,馮老先生一個人坐在桌前,尚未離去,她低頭一頁頁地翻過吳林這些時日裏寫的文章,一眼瞄過她端正的字跡,時不時出神想起吳林坐在學堂裏回答過的那些問題,正是要感慨的時候,卻聽見門口一陣叩門聲。
她面上的表情一停,腦子一懵,擡頭望去,便看見吳林的夫郎正提着盞燈,站在門口,面上雖挂着客氣的笑,可雙眸卻并沒有看着她,只不停地掃過學堂內的每一個角落。
馮老先生輕咳一聲,放下吳林的文章開口問道:“這麽晚了,有什麽事麽?”
屋裏只有馮老先生一個人,魏亦明這來的一路上也沒有瞧見吳林。
他面上的笑容一時變得有些勉強,雙眸微顫着,開口問道:“請問您知道吳林去哪了麽,她一直未回家,我以為,她還在學堂裏學習。”
他的嘴角雖還是僵硬地向上揚着的弧度,可眸子裏具是焦急和迫切的期待,期待她能說出一個答案來。
這話一出,馮老先生不禁一愣,下一瞬就慌得拄着拐杖站起來:“我半個時辰前便放她走了,她如今還沒到家麽?”
半個時辰前就走了?
魏亦明只身上的血都涼了下來,他一只手抓着門框,低頭深吸幾口氣,強撐輕聲着道:“那我再去找一圈,再去找一圈,興許她就回家了。”
一夜的功夫過去,到第二日上午,村裏便突然傳出一個驚人的消息來。
即将赴京趕考的吳林,無聲無息地不見了。
一個舉人,竟然就這麽失蹤了,此事驚動了官府,只一個上午的功夫,便派出了官府內所有士兵外出搜尋,但搜遍了整個村莊,甚至連帶着縣城內也查了一遍,依舊沒有找到吳林的蹤跡。
這一日學堂都沒有上課,馮老先生等人跟着四處探聽消息,終于在下午迎來了為此事忙碌一整日的李琴。
上一次來時,她還是笑容滿面,這一次卻是面目嚴肅地下了馬車,帶着本簿子徑直來了吳林家。
“你們是在瞎報官,吳林壓根沒有失蹤,昨日夜裏便走了。”
她剛一進門,開口便帶着些怒意,擡手将那本子放在桌上,指着那本子望向衆人。
“這是昨日出縣城時登記在簿的人,你們仔細瞧瞧,昨夜子時,她出了城,直接朝省城的方向奔去了,哪裏是什麽失蹤,還叫官府為此查了一整日,官府也不是閑着沒事幹的呀。”
說到此處,她也有些無奈,衆人皆是熟人,不好多發火,她嘆口氣便自己坐下生悶氣。
宅院裏安靜片刻,下一刻便有人回應一句:“不可能,她連路引都未帶,出不了城。”
這聲音有些許低啞,李琴回過頭望去,便看到了魏亦明。
他大約是一夜沒有合眼,眼睛通紅,雙眸有些無神,束好的頭發也變得有些淩亂,邊回着她話的功夫,邊擡手拿去那本簿子垂頭翻閱着。
他說的确實不錯,出城需要路引,路引只有官府才能辦,可是...
“她手上有路引,是新辦的,城門口确認了路引是真的,還就是她的,才會放人出城,你們也真是的,一個大活人自己走了都不注意着些麽,最近是要進京赴考吧,她這是已經開始趕路了?”
李琴皺着眉擡頭看着院裏沉默的衆人,疑惑地問道。
半晌,魏亦明擡眸望向她,抿唇思索片刻,才開口問道:“路引是新辦的?”
聽見問話,李琴擡頭認真地看他一眼,點點回答道:“是,确實是新辦的路引。”
吳林不知何時新辦了路引,他并不知道。
魏亦明一時不知該回答些什麽,只是凝望着手裏簿子上,那一行“子時,吳林,出城,往青州”的字樣,垂着頭一動不動。
“她沒有帶行囊,什麽都沒帶。”
魏亦明小聲呢喃道。
李琴聽着他的話,皺眉回想了片刻,便問道:“那她哪裏來的錢租馬車?城門口的人說,她是坐馬車走的,她是當真沒帶行囊麽,還是帶夠了銅錢?”
再也無人回她的話。
魏亦明攥着那個簿子,再未開口說一個字。
——
“姐姐,姐姐,你醒着麽?”
“姐姐?”
“大姐姐,她們要開始燒火了,不起來的話,會燒到的。”
...
吳林只覺得頭疼,邊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個小手掌,不停地拍打她的臉頰,打得她煩躁不已,撐着痛意睜開了眼。
一片模糊過後,她微眯着眼,仔細瞧到自己的面前蹲着個衣衫褴褛的小女孩,這小女孩面黃肌瘦的,頭發毛躁,只一只手停在空中,若是吳林方才沒有睜眼,只怕她便又要拍打下去。
“你做什麽...”
吳林困難地擡起頭,低聲問道。
小姑娘眨眨眼,也不說話,只是擡手指了指另一邊,吳林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卻突然整個人一僵。
她躺在一個大坑之內,大坑內密密麻麻的躺着許多人。
不是人,是屍體。
這是一個亂葬崗。
吳林只突然覺得渾身發冷,她一仰頭便瞥見有許多人舉着火把,一瞬間的功夫就抛出去幾個,“唰”一下點燃一大片。
火光之中,吳林毫不猶豫地轉頭拉起小孩,踉跄起身帶着她往坑上爬去。
“喲,還有個活着的呢,真是差一點。”
扔火把的人笑着嘟囔幾句,吳林一只手剛勉強夠到大坑的邊緣,便感覺背後冒着驚人的熱氣。
“快爬!”
吳林下意識地對那小女孩喊道,随即一只手使力,将小丫頭推了上去,下一刻她自己也一個翻身,勉勉強強躺回平地上。
大坑裏燃燒着灼灼火焰,吳林坐在一旁大口吸着氣,一邊擡頭問小女孩道:“這是哪裏?”
小女孩手裏攥着個發黴的饅頭,望她一眼,低頭撕一小塊遞給她,小聲回答道:“這裏是青州。”
“青州?”
吳林側着頭聽着,似是有些不敢置信,随即仰頭望一眼四周。
青州,已是出了省城。
她竟到了這裏。
作者有話說:
不會再虐的哈,林林的麻煩事大約也到此為止了,進了京城就要徹底脫離弱小這個範圍,後期沒有這樣的麻煩事了,以及,下章恢複六千,不會刀的,不可能刀的,後面一路就是認真學習和談戀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