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如今該怎麽解決, 吳林她到底還會不會回來?”
    “先生,我...我也不知道,吳姐姐從未和我提過這事, 我們還是先幫着吳姐姐看顧着她夫郎幾日吧,她夫郎的狀态, 屬實是不太好。”
    魏亦明半夢半醒間便聽到了院裏的談話,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睡着了,伸手一只手捂住眼, 好半會适應了亮光才起身披衣, 束發後踱步至門邊,将門緩緩推開。
    只是兩日的功夫,他又瘦了許多,眼底有着淡淡的清灰, 眼框微紅,雙眸到底還是沒有因為歇了一會便又恢複明亮。
    同吳林生活了許久,因着總擔心她過瘦身子不好, 魏亦明做的飯都要可口不少, 不僅叫吳林身子壯了些,他自己也長回一些肉來,可如今只兩日的功夫,他卻又瘦的如同當日剛來時一般。
    是肉眼可見的憔悴。
    他一眼掃過院子裏的人,斜靠在牆邊面無表情地點頭示意行禮。
    自兩日前吳林離開後, 馮老先生與王鶴二人便會天天來家裏, 邊想着該怎麽聯系上吳林,邊觀察他每日的狀态。
    見他醒過來, 馮老先生便關切地問道:“可需要吃些什麽?你這兩日幾乎沒怎麽用飯, 別壓垮了自己的身體。”
    好不容易睡了一覺, 魏亦明自然清醒許多,聽見這話垂眸低聲道:“多謝關心,如今我身體很好。”
    二人面面相觑,半刻便也點點頭。
    “你且放心,雖說不是失蹤,但當日報官時,李琴卻是立即聯系了省城,兩地之間消息遲緩,省城那的人還未得知她是自己走的,仍是一路查着,指不定就找到吳林,能問清個緣由。”
    魏亦明聽着二人的話,思緒卻不在這上面,只是點點頭,随即擡頭看看天,苦笑一下,輕嘆一口氣道:“如此就好,這個點,該用飯了,家裏沒菜,我去買些回來做飯。”
    他肯做些事,而不是一個人呆坐在椅子前不聲不響那便是好的,馮老先生點點頭,坐下後便瞧見他進屋待了會,提着個菜籃低頭走了出來。
    “路上注意着些,早些回來。”
    他将要出門前,馮老先生還特意提醒一句。
    魏亦明聽見這話,便轉頭回望一眼,旋即嘴角輕揚一下,垂眸颔首道:“自然如此。”
    田野邊賣菜的農戶依然多,今日天氣好,路上行人衆多,魏亦明穿着身灰撲撲的衣裳走在人群中,時不時低頭挑一挑農戶籃子內的菜。
    今日新鮮的菜很多,他挑了半天,像是貨比三家,走的路多,并沒有買多少。
    像是個普通的夫郎出門為妻主買菜。
    人群之中,卻一直有幾雙眼睛在瞧着他。
    “看來确實如大人所說,他是不會去追的,只等這事再過去些時候,大人再假意上門拜訪,到時再提出帶他走,大約就輕松些許了,我們只需這幾日盯住他就是。”
    一人靠在樹邊小聲說道。
    不能撕破臉皮,還須得把他帶回去,這當真是件麻煩事,但好在鐵證如山,如今吳林自己跑了,這已是板上釘釘的事,魏亦明這兩日如同丢了魂般,俨然是清楚了自己所托并非良人,正崩潰着呢。
    “确實如此,只是我卻有些不放心,你們當日沒在青州殺那個姓吳的,不太好。”
    “殺不得,她們報官實在是報的太快了,省城官府都知道這事,因着她是亞元,未來的大官,一路追到青州搜查,太緊迫了,來不及銷屍毀跡,官府的人就跟在後頭駕着馬車走,跑到哪查到哪,我們只好草草把她抛進亂葬崗去,不過,你怎麽知道沒殺呢,那裏每日都要燒一遍的,我們時間算得準,當日抛下來,再過半刻便是有人來放火的時候,她現在早就化成灰了。”
    另一人笑眯眯地小聲說道。
    二人談話間,正一直盯着人群,卻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只見魏亦明繞過了田野邊的一處雜草堆,沒影了。
    ——
    吳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被下了多大量的迷藥,一覺睡到如今,卻還是覺得頭疼欲裂,若不是眼前燃燒的火焰冒出熱氣叫她不得不清醒,她只怕會再度倒頭睡下去。
    那些抛火把的人做完事便到一旁休息着,之前抓她的人早已不見蹤影。
    她當真是差一點點,就要葬身火海。
    身邊的小姑娘遞給她一片饅頭,吳林低頭瞥一眼,笑一笑虛弱地回道:“我不餓,這個壞了,吃不得,小朋友,你...”
    那小姑娘聽到她說不餓,便将那快要發黑的饅頭塞進了自己嘴裏,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吃着飯還開心地笑一笑,望一眼欲言又止的吳林。
    吳林想到最初庖屋裏那兩個快要發黴的紅薯,到嘴邊的話便也沒再說,只說一句:“謝謝你救了我。”,便撐着一旁的樹站了起來。
    雖是青州,可此刻她卻身處山林之中,那亂葬崗裏的火因着燃燒在坑裏的緣故,并未蔓延出去,只在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窒息的味道。
    吳林低頭問道:“這裏為什麽要燒?”
    她從前了解過的亂葬崗,都是不需要焚燒的。
    小女孩吃完手裏的饅頭後,舔一舔幹裂開來的嘴唇,才擡頭看着吳林回答:“因為她們害怕咱們有瘟疫,覺得髒,所以燒。”
    吳林沒完全聽懂女孩的話,只眉峰一揚,問她道:“你們是指?”
    聽見這樣的話,小孩很是好奇地打量了吳林幾眼,反問她道:“姐姐,你不是從月牙江來的嗎?那你剛剛為什麽會躺在那裏啊。”
    她出來找食物,見到坑裏還有個姐姐胸膛一起一伏,猜到她還活着,便來拍醒她,原以為是月牙江的鄉親,現在才知道,她不是。
    吳林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望了眼那熊熊燃燒的火焰,半刻後拉着她的手道:“走,我們先離開這裏再說。”
    吳林并不認識路,也不清楚她到底睡了幾日,期間還是小姑娘幫她指了兩次路,她才能同她一道平安下山。
    青州,離京城并不遙遠,三面環山,是個如名字一般詩情畫意的好地方,墨色的磚瓦與小橋流水,行走在青石磚上,彷佛行走在從前聽聞過的江南一般,內心該是平和安靜的。
    可吳林踉跄着步子從山道上走至城內,心卻是沉重不已。
    青州城路上到處都是如同小姑娘一般衣衫褴褛的災民,蹲坐在道路兩旁,見到有人走過,便會擡頭眸中帶光地看向對方,只是瞧見吳林身上簡樸的衣服與面上的灰土,卻又默默低頭。
    吳林低頭望一眼自己的衣服,因着方才躺在亂葬崗內,如今身上的味确實不好聞,整個人瞧上去像是個叫花子似的,并不比災民好多少。
    身上分文未帶,可是此處離縣城距離不短,靠走,至少要四五日的功夫,她沒有錢,總不能餓死在半路。
    吳林正思索着該怎麽做,卻聽得小巷子裏突然傳來一聲:“牙牙,你可叫我好找!到底是跑到哪去玩了!”
    那是個蓬頭垢面的男子,面上的表情是又急又氣,一下子撲上前将跟在吳林身後的小姑娘抱在懷裏,随後又拉着她左右查看一番,發覺她确實身子好好的,才松口氣,接着擡手拍了下她的肩膀,嚴厲地問道:“是不是又去山裏找吃的了?我打個盹的功夫,你怎麽就又自己跑了,爹若是找不到你,可怎麽辦?”
    那名喚牙牙的小姑娘被訓了倒也不哭,只是把攥在手裏的剩下半塊饅頭遞了過去,道一句:“爹,有吃的,你快吃。”
    吳林看着面前的兩人,有片刻的愣神,待那男子轉頭警惕地望過來時,她才作揖道:“我被人抛到了山裏頭,萬幸得您女兒相救,還将我帶下山,我感激不盡,在此一拜。”
    那男子聽到這才松口氣,打量她道:“既然救了你,那你便該回哪回哪去吧,我瞧你也是個窮苦人家出身,便也不會要你給什麽。”
    吳林也想趕緊回去,只是身上一文錢都沒有,實在寸步難行,想了半刻,她才問道:“請問,青州城內價錢最便宜的客棧有哪些,如今又有哪裏是招短工的?”
    那男子聽她說着話,擡手指了處地方道:“那家的客棧,住一宿只要三文錢,全青州最便宜的大約就是這裏,它家還找店小二,只不過都是對着普通老百姓的,我瞧你應是沒問題。”
    吳林同她道過謝,随即轉身觀望了半刻,發覺客棧裏生意不錯,才進去叩門。
    牙牙的父親望着吳林走進了燭火明亮的客棧裏,便又沉默着牽着孩子坐回巷子裏,還不忘低聲告誡一句:“下次記好了,再不可擅自出去,外頭有人伢子,瞧見你這樣的小姑娘孤身一人,是會把你抓走的。”
    牙牙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剛縮在角落裏打盹沒一會兒,便又聽見腳步聲,她睜開眼擡頭張望,便瞧見是方才牽着她一道下山的姐姐,她換了身幹淨衣裳,折返回來走到二人身邊。
    牙牙的父親正摟着自己的女兒準備入眠,聽見腳步聲便又警惕地擡頭,問她道:“你做什麽?”
    吳林倒也沒回話,只是蹲下來,從袖子裏掏出半塊還溫着的雜糧饅頭,悄悄塞進牙牙的手裏。
    “街上人太多了,當心着些吃,謝謝你救我,我這三日都會在此地做工,你每日就悄悄來找我,我每日都有一個饅頭,我勻出半個給你們。”
    吳林低聲解釋道。
    她向老板承諾了做三日的店小二,白日招呼客人,晚上熬夜看賬,忙了一個多時辰,叫老板看出她靠譜了,才肯給她做工的機會,包了她的一日三餐,至于她住宿的費用,則是在工錢裏扣。
    然而這一日三餐,也就是一個饅頭罷了。
    街上的災民她看了都很心痛,可她如今根本無力管別人,能做到的就是回報這個小孩的恩情。
    牙牙接過那半個饅頭,看了父親一眼,便甕聲道一句:“謝謝。”随即掰開一大塊要給自己的父親,那男子似是有些心酸,強撐着笑道:“我不餓,你好好吃吧,正長個子的年紀呢。”
    低頭瞧一眼小孩津津有味地吃起了饅頭,吳林這才轉身回屋,徑直借了筆墨,趁着沒人需要招待的功夫迅速寫了幾封信,一一封好,只是想寄出去的時候,卻又犯了難。
    送信要麽是熟人捎帶,要麽就是由信客送出,如今正是晚上,要寄信,也得等到明日。
    又要耽擱上一天了麽?
    吳林拿着信微微皺眉。
    ——
    魏亦明說是要買菜,過了一個時辰都沒有回來。
    馮老先生與王鶴原先想着,大約是他心情不好,多出門散步幾圈。
    但一個時辰實在是有點長了,加上他狀态不佳,馮老先生仍是擔心着他,拍了拍王鶴讓她出門去找一圈。
    “既是幫你吳姐姐看着夫郎,那便要照顧到底,你走東,我走西,我們把村子繞一圈瞧瞧。”
    王鶴自然同意,點點頭便将馮老先生攙扶起來,看着她拄着拐杖步子邁着穩當當的步子朝前走,才同她走了反方向。
    這一走大約要兩柱香的功夫,等到馮老先生與王鶴回頭又碰面時,她們依然是沒見找魏亦明。
    田野,池塘,甚至是學堂,二人一個也未放過,皆是一一細細找過,也沒找到魏亦明的影子。
    “這孩子奇怪了,買個菜還能去哪買?”
    馮老先生心裏升起一股強烈的預感來,她皺着眉停在路邊,好半會兒才敲敲拐杖道:“不對勁,只怕他...”
    如今已要到傍晚,王鶴走了這一日是累得滿頭大汗,聽見她說話,才喘着粗氣問道:“先生,只怕什麽?”
    “先回去,去他屋裏看一圈,看看他現在有沒有回去,若是現在都沒回,那便真是如我所料。”
    馮老先生蹙眉轉身,腳下的步子一時走得比王鶴還快,王鶴也不知道她話中到底還有什麽意思,便緊跟着她一道回了吳林的宅子。
    院裏安靜,仍是她們走時的樣子。
    馮老先生直接走向魏亦明的房間,一把推開。
    屋裏幹淨整潔,只床榻上的被褥随意地被搭在一旁,并無人整理,梳妝鏡前有一張薄薄的紙,正被一個脂粉盒子壓着,進門時風一吹,那張紙便抖一下,邊角與桌面摩擦時發出一點細微的響聲。
    馮老先生雙手顫抖,伸出食指,指向那張紙,顫聲道:“把它拿過來。”
    王鶴深吸一口氣,随即大步邁到桌前,抽出那張紙,回頭幾步遞給了馮老先生。
    字跡娟秀,寫得很好看,字句通暢,邏輯清晰。
    他寫這封信時,大約就已經沒有突遭挫折後的精神崩潰了。
    馮老先生默念完這封信,不由得眼眶一紅,嘆一口氣。
    王鶴沒來及看清紙上密密麻麻的字,低聲問一句:“先生,他寫什麽了?”
    馮老先生将那封信疊好收進袖子,擡眸掃一眼靜悄悄的院子,才小聲道:“他去青州尋你吳姐姐去了,他仍覺得這事很蹊跷,吳林如今是亞元,風光無限也必然有嫉妒她的人,他覺得是吳林不知何時在外樹敵,但他自己也不清楚如今吳林的敵人身處何處,又到底是誰,也不知他自己是否安全,故而撒了個謊,悄悄跑了。”
    也是因着對馮老先生尚有幾分信任,他才會寫信交代些事,但具體怎麽跑,跑到哪裏去青州,他對誰都沒有說,誰都無從得知。
    王鶴也有些不敢置信:“青州那麽大一座城,如何尋?再者,他真的相信吳姐姐...”
    “他只相信吳林說的話,旁的一概不認,所以他要親自去聽,聽她講的。”
    ——
    客棧裏的瑣事繁多,吳林終于有歇息片刻的功夫,轉頭便見到牙牙趴在窗前,小聲喊她一句:“姐姐。”
    吳林笑了一下,随即掰開自己剛拿的饅頭,趴在窗邊遞了過去。
    “還熱着,快些吃。”
    她輕聲對牙牙囑咐道。
    牙牙朝她甜甜地笑一下,随即掰開一小塊塞進嘴裏咀嚼,還不忘問一句:“姐姐,你明日就要回家了嗎?”
    吳林這兩日靠着打兩份工,又當店小二又當算賬的,終于攢夠了租馬車的錢。
    靠走,三四日甚至更長時間,中途還需再花錢吃飯,但靠馬車,一日一夜不斷趕路就能到。
    昨日早上她便寄了信,加急特快,一路送回去,想來現在便能到。
    “對,明日就回家,家裏還有人等着。”
    她答應過魏亦明,會同他一道走,她承諾過的事,便會說到做到。
    雖然如此一來,赴京趕考的時間就會變少,趕路要更累一些,不過這總比違背一個約定要好。
    牙牙點點頭,有些不舍地道:“姐姐,我會想你的,我們以後還能再見嗎?”
    這個姐姐不像別人一樣嫌棄她是流落街頭的災民,和她像朋友一樣。
    吳林微笑着摸一摸她的頭道:“會再見的,姐姐之後要去京城考試,牙牙要去哪裏?你告訴姐姐,若是有機會,姐姐會來看你。”
    聽見這話,牙牙眼中流露出一絲羨慕,随即道:“姐姐要去京城,真是厲害,但是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裏,爹說,等入秋後帶我回月牙江看看,如果還能住的話,就回去住,不能的話,就只能再繼續出來了。”
    小小的年紀,眼中卻盡是迷茫,那迷茫和難過,吳林曾在魏亦明的眼中看到過很多次。
    但這樣的迷茫,還有很多份,分在那些災民的眼眸裏。
    似乎想到了難受的事情,牙牙像是有點想哭,嘴裏的饅頭也沒咽下去,只小聲道:“姐姐,我想家了。”
    小孩子說笑就笑,說哭就會哭,豆大的眼淚要滑落眼眶,一時間倒叫吳林措手不及,她趕忙給她擦眼淚,低聲安慰道:“姐姐也有過無家可歸的時候,那時候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難受得很,牙牙,你還有爹爹呢,有親人,哪裏都是家,月牙江總會好的,一定能回去的。”
    牙牙想到爹爹倒也不哭了,只眨眨眼睛道:“對,我跟着爹爹就好,也很快樂的。”
    又好生安慰了一會兒,孩子的情緒終于平穩了,吳林才放她回去,笑着與她揮手道別。
    客棧裏又來了客人,今日是她最後一日做活,但無論如何也得認真對待,這一桌客人是來用飯的,吳林剛微笑着将一壺熱水端到桌邊,卻聽見屋外的街上傳來一陣喧鬧聲。
    一輛馬車停在路前,一個強壯的女人正拉扯着牙牙的胳膊,硬是要把她拉上馬車。
    牙牙的爹像是受了驚的動物,吼叫着,哭鬧着喊道:“人伢子搶小孩了!搶孩子了!”
    “他爹的,你又過不下去了,要小孩幹什麽,把小孩給能養不能生的不就好了。”
    那人伢子自然有理,這裏災民多,小孩多,有的小孩健康,洗幹淨了拿去賣,又是不少的錢。
    吳林愣了一下,忽然覺得光天化日搶小孩真是件離譜的事,放下手裏的水壺剛要出門,便聽見桌前的客人喊了她一聲:“你上哪去,我們菜還沒選完呢。”
    吳林邊拿出客棧裏防身用的木棍邊道:“救小孩在先,還請諸位等一會。”
    “那外頭流浪的你都管,你不嫌髒吶?”
    人伢子多是本地的混混,不好輕易得罪,得罪了便要給家裏帶來禍害,再者她們搶的是災民,沒有傷害老百姓的利益,自然也不會有人站出來。
    客人剛問出話,便瞧見吳林又拿起了一壺滾燙的茶水,左手一根棒子,右手是個鐵壺,二話不說往外沖。
    她是一個成年的女子,在這個時代走夜路尚且不能自保,可她不想眼睜睜再看着這樣一個孩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搶走。
    那馬車裏又下來兩個人伢子,正揮着棒子要揍牙牙她爹時,便突然感覺一股熱流鋪天蓋地地向她們襲來,下一刻,三人渾身上下的皮都要被燙得卷起來,幾個人疼得龇牙咧嘴的功夫,便瞧見一根棍棒直接揮上來。
    “畜生不如的東西,就該用對待畜牲的方式對待。”
    吳林潑完燙水,倒也不害怕什麽,徑直掄起棒子就往幾人臉上砸去,人伢子想要反擊,但是半天也沒有打出去幾拳,直到聽見不知何處的人喊道:“官府來了!”才匆忙上車,“嘩啦”一下揚起一陣塵土,邊大罵“他爹的!”邊溜,不一會兒就沒了蹤影。
    牙牙哭着縮在她爹懷裏,并未受到什麽傷害,吳林瞧一眼,忽然覺得自己給自己出了口惡氣,笑一下吐出口氣,只是剛笑兩下,便感覺自己額頭一熱,有液體滑過自己的額頭。
    “姐姐,你的頭流血了。”
    牙牙嗚咽着還不忘提醒吳林。
    吳林伸手抹一把那血,緩緩坐下,說了句不礙事,便繼續拿手掌擦血。
    “你方才得罪了她們,只怕在青州要過不下去了,還是快些走吧。”
    牙牙她爹緊摟着牙牙,顫抖着出聲提醒,吳林倒是不害怕,笑一下直接道:“我今日就要走的,她們手再長,也伸不到我這裏,等我再有點錢了,我就雇幾個随從,天天跟着,不讓陌生人近身半分。”
    不對,何止是随從,吳林想到今夜要趕路,她忽然有些想向客棧老板買下這根棍子。
    邊聽着旁邊牙牙的嗚咽哭聲,邊低頭思索的功夫,她的視線裏忽然出現了一雙鞋,随着半身灰撲撲的衣裳。
    一陣輕聲的嘆氣落在她頭頂,吳林剛想擡頭望去,便發覺有帕子蓋在了她的傷口上,一雙手輕柔地按在那上頭,似是在幫她止血。
    吳林想要擡頭,那人卻輕聲制止住她:“血沒止住,頭不要動。”
    那只手依舊停在頭頂,面前的人确實緩緩蹲下來,專注地望着她的傷口。
    吳林望着他,粲然一笑,開口問道:“我昨日才寄出的信,你怎麽今天就到了。”
    魏亦明沒收到她說的信,只是垂眸看着她的臉,半晌又不側過臉不看她,語氣有點冷:“我知道你窮,呆在青州城,便該是住最便宜的客棧,所以順着問路找的,找到這家了,看見你在門口打架。”
    答非所問,但是吳林卻懂了,他沒收到信,不過還是出來了。
    吳林點點頭,低聲道一句:“這樣找的話,很辛苦。”
    魏亦明雙眸通紅的,也不知他上一次休息是什麽時候。
    聽到她說這話,魏亦明動作頓了下,面上的冷淡卻似是不能再繃住,他湊近過去,端詳着吳林的臉,蹙眉像是受委屈的孩子,小聲問道:“你不是故意抛下我的,對不對?”
    吳林擡頭看他一眼,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卻還是搖頭道:“我怎麽可能做那樣的事。”
    魏亦明看着她的眸子,面上的委屈慢慢消失殆盡,想要綻放笑容,半晌卻又想哭,只忍着小聲回答句:“我就知道是這樣的。”
    吳林擡頭望一眼他,望着他臉上複雜的表情,想了半刻道:“但還是謝謝你來尋我。”
    前後兩世,她離家不回,這是第一個來找她的人。
    魏亦明聽見話,低着頭,肩膀微顫了幾下,下一刻便将吳林攬入懷中,一只手捂着她額頭上的傷口,另一只手環繞着她的肩,緊緊摟着了才像是失而複得般溫柔笑了一聲,聲音顫抖。
    “不要再走丢了,我真的會受不了的。”
    作者有話說:
    今天這一章實在太肥了,哎。另外,我想我還得說一下,本文确實刀子比較密集在前期,因為彼時弱小的吳林沒有金錢沒有權勢,那她的智慧在絕對的強權下實在是太脆弱了,這時候所有的反擊都會顯得幼稚又愚蠢,這樣的攻擊她防不勝防,所以大家會稍微覺得有些憋屈,但本文的設定确實是前期別人找林林麻煩,後期林林找大家麻煩這樣的,不過刀子全部寫光了,後面都是甜,苦盡甘來嘛,成長都要是這樣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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