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老先生借給吳林的宅子, 位于京城的最邊界,并不處于繁華地帶,離翰林院與皇宮都有很大一段距離, 要擠過一條狹長的小巷,方能找到那宅子灰撲撲的大門, 徑直打開,映入眼簾的便是滿院子的雜草,一點點踩過去, 挨到堂屋門前時, 腳方能踩在青石磚上。
但這裏安靜,地方寬敞,吳林對此極其滿意,畢竟京城寸土寸金, 若不是馮老先生肯借屋子給她住,只怕她還要多花不少錢在這裏尋個宅子,靠着那幾百文的積蓄, 吳林壓根不可能找到比這裏更好的住處。
牆角有掃帚, 吳林将行囊放在堂屋口後,便和魏亦明二人撸起袖子在院子裏掃地除草,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便聽見門口“咚咚”敲門聲。
吳林離門不遠,聽見聲音思索半刻, 便擡頭起身, 活動着有些僵硬的肩膀,開口問道:“誰?”
初來乍到, 人生地不熟的, 應該不會有任何客人來訪。
“我是這條街的信客, 您家有信喽,好幾天前就寄到了,只是一直沒人,今日聽見動靜了,我把信送來。”
那是個老者的聲音,聽着怪慈祥,吳林聽着又拿起了掃帚當武器,走到門邊隔着縫眯眼觀察了小會。
門外确實是送信的信客。
吳林在青州時曾寫信給李縣令與馮老先生過,只是因着趕路,每日待的地方都有變,故而馮老先生等人寫了回信便徑直寄到京城的宅院來,她到今日才能收到二人寄回來的信。
低頭瞄一眼自己的衣服,見身上倒也沒有很多灰,還算得體,吳林這才将門拉開一個小口,客客氣氣地笑着望向老人道:“辛苦您了,我就是主人,把信給我就好。”
老人擡頭打量她一小會,這才肯将東西交到她手裏,邊交還邊說:“東西挺沉,你可當心着些。”
聽見這話吳林倒是一愣,低頭的功夫手上便又多了個灰色的大布袋,她一眼便認出,這是她收拾好的行囊,除去幹糧外,裏頭還有一百多文錢,應季的衣物與她平日裏複習所需的書本。
馮老先生心細,竟然還幫她把這些都寄來了。
吳林笑着同老人再次道謝,随即将門再度關緊,從裏頭上好門拴後方才拎着那行囊往堂屋內走,邊走邊将行囊內的信抽出來,撕開信封仔細閱覽其中的內容。
這一個信封內包含着兩封信,一張是老先生寫的,一張是李琴縣令寫的,通篇讀完,便告訴了吳林幾件事,第一,事發突然,衆人皆以為她是自行離開,證據确鑿,從路引與出城的記錄來看,對方是有備而來;第二,讓吳林出城的路引到底是誰辦的,李琴也查不到,她甚至親自前往省城與學宮一并調查此事,仍舊是一無所獲。
乍一看,似乎這便是個死胡同。
吳林的腳步一頓,停在院內沉思半晌,正愣神的功夫,頭上卻多了條冰涼的帕子擦拭她額前的汗珠,她擡眸瞧一眼面前的人,方道一句:“老先生她們來信了,那日抓我走的人,并未能查到,路引不是在本地辦的,她們絲毫沒有線索。”
魏亦明聽見這話一怔,随即微微皺眉,低頭瞄一眼她手中的信,拿過去細讀起來,邊拉着她回屋,邊緩聲說道:
“路引只可在官府辦理,李大人查不到記錄,可能并非是毫無線索,而是...”
“而是辦不到。”
這是李琴這個品階所無法查到的東西,畢竟她能管理的只有本縣城官府,去往省城官府,那裏也肯配合她辦事,可再往上的地方,她就壓根管不了了。
李琴能查遍的地方悉數查過了,吳林才肯完全确認下來,自己先前的猜想大約是正确的。
有人在別處為吳林辦了路引,做成此事往往要本人或是親屬帶上戶籍前往才可行得通,抓吳林的人卻輕而易舉地做到了,此人官階不低,必是要自省城再往上的官員,才可做出這樣的事,事後還了無痕跡。
“我原來有兩種猜測,一,我在省城考上亞元,結了仇家,可後來我一打聽,鄉試前十只有我一人出了這事,連第一都還安然無恙地待在家裏,故而這樣的猜測不合理,二,有恰巧認識我的高官,出于某種目的想要除掉我,魏亦明,你要知道,我唯一遇見的高官便是...”
吳林坐下倒了一杯水,邊喝邊同魏亦明解釋。
毫無線索,才能證明對方地位極高,這樣厲害的人,吳林又見過幾個呢,又哪裏談得上得罪這些人?
從牙牙将她拍醒的那一刻,從她睜眼起,這件事便是徹底紙包不住火,對方确實計劃周密,但唯一沒做好的事,便是沒能殺死她,故而這一切詳細缜密的計劃都頓時變為一條藤蔓,只待她順藤摸瓜。
“你想說的是周啓,對麽,不用刻意停頓下來,除你之外,我是誰都不會全信的,你懷疑她,直接同我說就好。”
魏亦明坐在她邊上,邊從那寄來的行囊中抽出她的衣物疊好,邊輕聲說完她想說的話。
周啓和她無冤無仇,若不是因為她夫郎是魏亦明,那二人只怕還互相不認識,到底因何要如此對待吳林,要讓她連夜出城,魏亦明心中已然有數。
他說話說到最後一句語調略低,話畢便抿唇不再言語,只默默地收拾着吳林的衣物,好半晌才倒吸一口氣,轉身抱住吳林,垂眸小聲道一句:“對不起,連累到你了。”
吳林望他一眼,擡手摸一下他的頭發道:“這件事已經過去,如今最要緊的,該是從此以後提防着她家,她費盡心機想要把我殺死,為的大約是讓你和她走,她有什麽非要你走不可的理由,日後我們還是要好好查查,又或者,你自己清楚這之中的緣由麽,你身上,有什麽她一定要帶走的東西?”
提到此事,魏亦明眸中閃過一絲異色,抓起吳林的手叫她隔着衣物摸向了脖頸上的玉佩,半刻後才道:“我身上唯一值錢的便是這枚玉佩,母親臨死前多日滴水不進,嗓子早已啞得說不出話來,只是趁獄卒不備,将這枚玉佩塞給我了,除此之外,再無遺物。”
吳林伸手摩挲着那玉佩,一時也想不到什麽東西,只能垂眸問道:“那這枚玉佩,有什麽蹊跷的地方,又或是有什麽...”
“什麽也沒有,我研究了很多年,這只是塊成色不錯的玉罷了,她若是為母親的遺物而來,那只怕要失望而歸,不過,她這樣暗下狠手,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倒是叫我懷疑起來,她們家,當真像我幼時所看的那樣好麽?”
說話間他緊抱住吳林,眸色些許冰冷地望着那封信,可落在吳林臉頰上的吻卻是依舊溫柔。
吳林嘆口氣,将信放回桌上,算一算時辰道:“如今會試就在眼前,我們什麽都急不得,只是如今她與她母親也該是進京了,我們不得不提防着,待會晚上用過飯,我與你商讨完對策,咱們再各自回房歇息。”
前面的話魏亦明字是認同,只最後一句叫他皺眉,十分不滿地糾正她道:“什麽各自回房,我們睡一屋。”
吳林眼皮也不擡地收拾着馮老先生的書本,道一句:“我夜裏學習到子時,耽誤你休息。”
正是會試前沖刺的時候,孰輕孰重,她怎麽可能心裏不清楚。
一句學習便叫魏亦明沒話說,他也反駁不了什麽,可仍是不服氣,收屋子時照舊把吳林一大半的衣物悉數收到他那屋的櫃子裏,見吳林發現了,才心虛地顫着睫毛道一句:“你也不是一直考試,考完總要睡一床,到那時搬東西豈不麻煩,我提前做好這事,還幫你省了不少力。”
對于他的這些小心思,吳林如今大概能猜個七七八八,她倒也沒有反駁,只笑笑一帶而過,這入京後半段路上她可都沒再找到機會在客棧開兩間房,每日夜裏她都覺得自己像根柱子,魏亦明像蛇一般纏抱着她,叫她一晚上都動彈不得。
她要考試了,必須得叫他這熱情暫且收一收,她可不想在貢院裏像根柱子般呆坐七日。
然而這熱情一收,便是一整個月,在巷子裏皆是落葉的時候,吳林于天蒙蒙亮便洗漱好,換上幹淨的衣裳,提起早早準備好的考籃,一路朝北走,走到天光大亮街上行人衆多時,方來到貢院門口,因着這是在皇城腳下,此處的貢院最為氣派,地方也比省城內的更大,聖上為表對此次會試的重視,特意派遣重兵在門口把守,一群人黑漆漆一片将貢院圍了個水洩不通,叫人看了就頭皮發麻。
這樣也好,重兵監視,防止有人鬧事違反考場紀律,也防止在門口脫衣檢查時有人夾帶紙條與書本進院。
貢院外自是有人送考,其中不乏諸多豪門望族,院外車水馬龍,吳林找了個人少的地方閉目養神,待到貢院大門“嘎吱”一聲緩緩打開,才終于站直,整理好衣物,循着門外排好的隊伍一路往裏走。
今日天高氣爽,有鴻雁成群略過,實在很美,吳林擡頭望一眼,舒心地笑笑,轉頭便拎着那考籃徑直走進了貢院。
“報上姓名,要開始脫衣檢查。”
“吳林,這是戶籍證明,還請對簿仔細檢查。”
話畢,吳林恭敬地将東西悉數遞上去,眼睛随着那考籃走,手上脫下長衫的動作卻也一刻未停。
一路無事,檢查完畢,她便再度将衣物披上,提着那考籃一路繞道,徑直來到屬于自己的號棚前。
略微有些不幸,也許是沒暗中交錢的緣故,今年她的考場離貢院內的茅坑十分近,要在茅坑邊坐上整整七日屬實夠嗆。
但好在因着上次一路走來親眼目睹過的事,今日她準備得周全,香囊,含入口中醒神的藥片,她全部準備好,上次被人拿走了硯臺,今日她便不止帶了硯臺,還帶了墨盒,只裝在考籃的最底下,叫人無法輕易順走,毛筆她也帶了足足五支,各塞在考籃內不同的角落,就算有人想偷,也絕不可能全找出來悉數丢掉。
萬事準備周全,吳林方才滿意一笑,将物品擺放好之後,方端坐在桌前,等待小卒發下試卷。
小卒扔出試卷時發出的“砰砰”聲由遠及近,終于,她将厚厚一沓紙扔進了吳林的號棚內,下一刻,吳林直接彎腰撿起,攤開一看。
前頭的題目每一道都考得極其靈活,最後要作的文章卻是極其有意思,題目只一個字,難。
什麽難?困難,災難?也并未明說,卻當真是讓人為難。
吳林突然想到,在客棧之內,有考生說過,今年出考題的,便是那位曾經連中三元,名滿京城的周崚大人,也就是周啓的母親。
這位周崚大人出的題,可确實讓人摸不着頭腦。
然而縱使如此,吳林依舊準備好了墨水,洗好毛筆後便不緊不慢地攤開答卷,埋頭答題。
鼓聲敲響,整整七日的會試,由此開始。
貢院裏衆生奮筆疾書,而對面的翰林院,此刻也開始忙活起來。
考生上交的戶籍悉數記錄在冊,而在記錄後頭,則早已被翰林院諸多官員們标上了此前考試的排名,一一送至翰林院諸位官員手內,留在這幾日細細校驗。
各省的鄉試只錄取前一百人為舉人,而後這一百名再趕至京城參加考試,可每年會試舉行時,真正能坐在貢院內答題的,不過三千人,這三千人便是朝廷的新鮮血液,誰都想挑出最好的苗子招至門下,歸為同黨,在朝中多一份力量,每年的校驗明為檢查,實則是在挑人,故而考官們都樂意參加。
“今年的題目實在是出得好,周大人的文采不減當年,明年,還望周大人繼續來我翰林院做出題考官,除您之外,我們這些人吶,腦子可都鈍了,屬實擔不起這活。”
有考官邊笑着奉承坐在最中間的周崚,邊翻着手上的冊子,眼珠子一目十行地掃過去。
周崚聽見這話,含蓄地笑笑,才回答道:“明年麽,只怕我瑣事繁多,無暇認真顧着翰林院內的事了,只是,我女兒周啓,水平也算尚佳,如今雖是在禮部謀差事,可文采也不差,您老若不嫌棄,明年找我女兒即可,她就坐在隔壁,等着今日我差事完了,接我一道回家。”
周崚年事已高,到哪都需要人攙扶着,在座的諸位誰也不敢駁了她的面子,聽見她推薦自己的女兒,便只能勉強笑着應下,一個個只顧着把頭埋進冊子裏,不敢再與她多說一句。
“今年确實有幾個苗子不錯,這一位,姓柏,名柏淵,縣試第三,鄉試第五,發揮均很穩定,家裏還窮,幹淨得很,只要她考中了進士,我便把派人去把她請來,收作門生。”
“這位是水平不錯,可我瞧着成績也不驚豔,你瞧,我翻到了什麽人,這一位,縣試第一,鄉試第二,更關鍵的是,你可知道,她原來該是第一,咱們翰林院的沈溫此前就負責這位考生試卷的批閱,她對此頗為印象深刻,回來後贊不絕口,只可惜卷子的墨色出了些問題,才失了解元的稱號,此人一樣家境貧寒,有才又無背景,這樣的人,最好用。”
“這樣優秀,我可不敢要來當門生,你盯上她了,只怕會試考完,聖上便也要盯上她,你要跟陛下搶人?”
“這...這我倒是沒想過。”
幾人悄聲談話間,周崚面上淡淡的笑容卻逐漸消失,她想到自己女兒同自己交代的話,忽而深吸一口氣,平靜地擡起頭,眯眼望着那聲音的出處,開口問道:“這考生,叫什麽名字。”
她聲音中帶着絲不易察覺的冷,幾人聽了忙打一個啰嗦,低頭掃一眼,便趕忙說道:“叫吳林。”
太傅周崚也盯上這個好苗子了?
周崚聽着,臉上帶着點饒有興趣的笑,反問道:“吳林?”
那人以為自己是看錯了,再低頭看幾眼,猛地點頭道:“正是。”
沒再說話,也沒伸手要過那冊子再反複查閱,再往下做,一切便要惹人起疑了,周崚只笑了會,像是在品茶一般,半刻後誇贊道:“好名字。”
晌午用完飯,待回到屬于自己休息的屋子,确定四下無人後,周崚方冷着一張臉坐在椅子上,眉目嚴肅地望着自己已人到中年的女兒,厲聲道:“你給我跪下。”
周啓臉上的表情本十分溫和,聽見母親的話,心裏一抖,二話不說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伏在母親腳下道:“女兒不知何處犯錯,還望娘指出。”
周崚徑直拿過用飯時暗中拿出來的簿子,翻到那一頁再扔到周啓的頭上,恨恨地說道:“你自己好好看看,你做的都是什麽好事,我要你把魏家那個崽子帶回來,你說他有妻主走不得,而後你又同我說,你把他妻主殺了,仍在青州,結果最終那魏崽子你也沒看好,叫他給逃了,現下他的妻主又安安穩穩坐在貢院內考試,我怎麽有你這樣一個女兒,如此無能!”
殺妻主,帶回魏亦明,周啓同她和盤托出自己的計劃,結果最終這一個都沒有做成。
周啓聽見這話動作一僵,拿過那冊子看了許久,沒錯,那是吳林,那成績确實是後來她查到的成績。
她沒死成?她為何沒死成,一路安然無恙來了來京城,沒有盤纏,孤身一人,她如何來的?
“母親,先不要生氣,咱們得先确定,那确實是他的妻主吳林,其次,這難道不是個好消息麽,有她在,說不定魏亦明也已到了京中,您要逮他,豈不是方便很多?再者,她懷疑我,可又沒有證據,我們找出個替罪羊把這事解決過去,再噓寒問暖,如今的局面也不算很糟糕,科舉考試向來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她如何都不能斷定是我做的。”
周啓說着話便上前扶住周崚。
下一刻,周啓便轉頭對下屬說道:“這簿子上只有籍貫姓名與成績,去找來詳細的證明,翻一翻,全都查一遍,在跟着她查個底朝天,查一查她在京城的住處,每天見誰,我全都要知道。”
——
七日後,鼓聲再度響起。
吳林大致掃一眼自己的試卷,終是滿意地将筆放下,靠在椅子上呼出一口氣來。
整整七日,除卻吃飯睡覺,她将全部的精力放在這張卷子上,忙到腰酸背痛,終是完成了今年會試所有的題目。
會試與殿試之間隔了半個月的時間,七日之後便是會試成績放榜的日子,吳林細算了一下自己空餘的時間,收拾好考籃後便靜坐在號棚內等待着小卒收卷。
那小卒一排排地經過,到她這裏時眯眼看了一下,方伸手拿起那卷子往外走,吳林望着她走過去,雖未說話,可心中卻是暗暗記下來。
“嘎吱——”一聲,貢院的門再度打開。
有的考生體力不支,出門便暈過去,須得有前來迎接的母親父親背着回去,有的考的不好,随意尋了處地方小聲哭泣,吳林只随意地瞄幾眼,面上無喜無悲,只掂量掂量輕了一大半的考籃,獨自一人朝最熱鬧的集市走去,活像是考後減壓,到處散步。
人群之中,有數人一步步跟上去,混在即将歸家的考生當中,極難被看見。
但吳林不知道,只悠悠閑閑地鑽進一家賣脂粉的商鋪裏。
買脂粉,給夫郎?還是和夫郎約好了在此處閑逛?
那後頭幾人警覺起來,快步上前,潛伏在周圍,卻瞧見這女人正笑着在那貨架上挑揀,半晌買塊玉容皂,付過錢,便就着鋪子裏的清水便低頭開始洗臉洗脖子,待到洗的幹淨了,旁邊的老板才笑着拿塊鏡子上前,笑着道:“客官您看,洗得幹淨又清亮。”
吳林拿着鏡子端詳了半晌,才笑着道:“不錯,在貢院裏待了七日,人都要膩了,如此一洗才舒坦,你家的皂不錯,改日用完了我還來買。”
原來不是閑逛,是受不了幾日未曾好好梳洗,跑來洗臉麽。
那老板笑着将她買下的那塊皂用荷葉包好,方送她出門,那門前潛伏的人便也都四散開去,繼續混在人群裏。
有人出過一次錯,使得到手的獵物跑了,她們的主人周啓很是憤怒,處死了那一批辦事的人。
故而她們必須謹慎,步步小心。
洗幹淨了臉,自然還有頭沒洗幹淨,街邊有剃頭匠,但吳林肯定不是要剃頭的,她只坐下來,吩咐句:“洗個頭就成。”便安然地坐在那打盹,等到剃頭匠喊到她了,才醒過來,伏在那水缸前由着師傅好好洗了個頭。
随意一揚帶着水珠的頭發,等擦幹後,吳林便又爽快地遞出兩個銅板,随即再度拎起考籃往前走。
兩度停下,這離貢院門口百米的路,她走了一個時辰,只為了洗臉洗頭。
這般愛幹淨?
七天未曾洗頭洗臉,确實夠嗆,有不少考生回去後,頭上都長跳蚤了。
臉洗幹淨了,頭也洗幹淨了,但吳林不滿意,走幾步就覺得自己身上這件衣服,味道實在不好聞。
七日沒有換衣服,再加上她坐得靠近茅坑,身上那股味,她自己聞了都很不舒服。
她腳步慢下來,皺眉舉着袖子聞着那味道,走幾步發覺前頭是個成衣鋪子,點頭笑笑,方邁進屋內。
她随意挑了件灰撲撲的長衫,穿在身上對着那銅鏡看了看,一咬牙就你又掏出幾枚銅錢遞給老板,又要來荷葉将原先那件衣服包好,方才又離開。
回家之前,她已是煥然一新。
跟蹤她的人心中暗罵了一句,嫌她事多,可看着她已經逐步踏出集市,便立刻心中一緊,慢慢悠悠地跟着,如同一張密不可逃的網,把她圍住。
這人在證明上寫到,目前在京城居無定所,住客棧之內,且正夫那一欄沒有姓名,查時便知已是過了此前的成親檢查。
把夫郎休了?又是娶了小侍,還是故意在隐藏?
周啓第一個察覺出了不對勁。
她要徹查到底,要跟蹤到底,要找到魏亦明在哪裏。
集市外人也不算少,此刻挨着貢院,不少客棧都選擇在這裏開店,每年這個時候便要賺到不少錢,如今剛考過試,衆多考生正忙着回客棧歇息,三三兩兩聚在一道談笑風生,吳林一路走着,突然聽到一家客棧前有罵人的聲音。
“我呸!管你考到第幾,不交錢,就甭想住店,你賒賬多少日了?半個月都有了,還什麽當了大官就還,我呸!你這窮酸樣也想當官,滾一邊玩去吧!”
罵完人便是一陣潑水聲,吳林歪頭一瞧,便看見是個穿着打滿補丁衣裳的瘦弱女子坐在地上,旁邊是個破破爛爛的考籃,有人朝她潑了水,此刻她狼狽不堪,只是還沒有緩過來,擡手抹一把臉上的水珠,便搖着頭起身。
“世道要完了,如此對待窮書生,完了完了。”
她口中念念有詞,只是大約是餓着了,故而站不起來,周遭的人都想看笑話,只捂着嘴在邊上笑個不停,吳林卻覺得她有趣,上前扶了一把。
那人擡頭看一眼吳林,見她也穿的不是很好,便嘆口氣道:“多謝。”說完話,便搖着頭背着那考籃,想要往別處走。
吳林看了她半刻,便笑着上前道:“妹妹是無處可住麽,如今天氣轉涼,這般出去只怕要着涼,離殿試只有半月,若是染上風寒了,只怕會影響考試。”
那女子望她一眼道:“我當然知道染上風寒會影響考試,只是我無處可去,只能睡大街,不然我睡哪,還能睡姐姐你家不成?”
她大約是心裏有怨,話中還帶着刺,但吳林卻并不惱,只深深望她一眼,方道:“我無家可歸,也是住客棧的命,妹妹若不嫌棄,便和我一道住客棧吧,咱兩擠擠,也能湊合。”
聽見這話,那女子這才眼睛一亮,趕忙作揖道:“恭敬不如從命,在下柏淵,與姐姐一見如故,不知姐姐姓甚名誰?”
望一眼和自己一般瘦弱的肩膀,吳林笑而不語,只拉着她往客棧走,道一句:“進客棧了再慢慢說。”
她話畢,便提着自己的考籃同柏淵又進了家客棧,過一會便交了錢,拉着人徑直上樓。
沒跟蹤丢,她就在這歇下了。
屋外的人一愣,幾個人前後包圍着查看,半晌也沒再見她出來。
她在京城确實住客棧,居無定所才一路在鋪子裏又洗頭又洗臉還換衣服的。
什麽夫郎,什麽也沒見到,她跟另一個瘦猴一般的書生湊合住一間了,至于周啓主子說的夫郎,沒見着,連個影子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