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賊先擒王這樣的想法是好, 但吳林對她是一無所知,對于用什麽來管住這小霸王,她還沒有思路。
    不急于一時, 可以回家滿滿想,如今先得把這節課撐過去。
    吳林沉默了片刻, 再擡眸便瞧見這些學生眼底掩飾不住的興奮。
    這些少女們尚且不成熟,喜怒形于色,吳林饒有興趣地多瞥了兩眼, 忽而察覺到些什麽。
    她們在期待她快些講學, 教授課業,可這種期待必然不是渴求書本知識的急切,而是...
    想起前兩位被打了的司業,吳林便知道, 若是真按照這幫學生的意思開始講學,那她大約也要同前人一個下場。
    不能講學,或者說, 不能由着她們以這般興奮的狀态聽課。
    她剛嘴上附和過她們的厲害, 忽而又話鋒一轉,嘴角擒着笑看向她們。
    “既然你們王大姐這麽厲害,該不會全是她一個人打,你們則站在旁邊幹看着吧?原來那些傳言是假的,只有你們老大厲害, 你們其實并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呢。”
    怎麽回事, 這女人方才不是還誇她們厲害嗎?怎麽突然說出這種話來?
    她們怎麽會是在旁邊幹看着,她們也是厲害極了的!
    這群小孩子方才以為當今狀元都畏懼她們三分, 驕傲得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 如今一聽到懷疑和嘲諷, 頓時腦子一炸,紛紛被她激得跳起來。
    “你胡說八道!”
    “我們厲害得很,你怎麽敢不信!”
    ...
    學堂裏吵鬧起來,吳林将她們面上的表情盡收眼底,無奈地聳聳肩道:“我只是沒見過罷了,書院裏有一只祭祀用的鼎,小小一只,就在院子中央,我來時還瞧見了它,你們若是真厲害,真力氣大到将成年女子揍得鼻青臉腫,那就舉鼎給我看看,至少讓我親眼見見你們的實力,我才能心服口服。”
    接不接她的挑戰?這是面子問題!她們豈能在這麽瘦弱的書呆子面前丢面子!
    當即有人站起來道:“好,不就是一口鼎嗎,我定要叫你心服口服,你敢不信我?我一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說完話便狂奔出去,剩下的學生見狀,也一個個昂首挺胸地跟着沖出門外,還不忘瞪吳林一眼,讓她記得睜大眼仔細瞧着,只有那老大王粲略微皺了下眉,但見到大家都出去了,便也毫不猶豫地往外跑。
    “快出來!快出來瞧!給姑奶奶們道歉!我們就要把鼎舉起來了!”
    門外有人喊道,吳林随意翻過兩頁花名冊,方慢慢悠悠地走到院內,看着一個學生抱着鼎的兩邊往上擡,她猛吸一口氣往上擡,小臉憋得通紅,才把那小小一只鼎舉起來,微微顫顫地往上擡一點。
    “快...看,我能舉起...”
    她話都說不清楚,下一刻便一個彎腰“砰”一下将鼎放下。
    舉起一點怎麽行!
    這姑娘便再試一次,如今正是深秋,可她竟然出了滿身的汗,終是費勁将鼎舉了起來。
    吳林便作出一副驚訝的樣子,拍手稱贊道:“當真厲害!”
    見吳林又承認了她的本事,這學生才驕傲地放下鼎,坐在一邊喘着粗氣。
    同伴舉起來了,若是自己沒有舉起來,那豈不丢臉?衆人紛紛搶着要試一試,那王鼎似是想要阻止,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話,只見她們相互吵着再是費力舉鼎,等到累得淌下黃豆大小的汗珠,才肯作罷。
    “我能舉起來!”
    “原來是我說錯了,你當真厲害。”
    “我也!”
    “瞧見了,真是了不起。”
    ...
    半個時辰後,院子裏終于安靜下來,不是她們學乖了,而是她們沒勁再嚷嚷,像是爛泥一般四處癱着,雙目無神無精打采,渾然想不起今日還要找吳林的茬。
    吳林垂眸算一算時辰,還有一刻便到了國子監散學的時候,她的嘴角不易察覺地揚了一下,方擡頭溫聲道:“各位功夫了得的女君們,鼎也舉過了,我也知曉了你們的厲害,咱們不妨開始講學吧。”
    一刻後,鐘聲響起。
    吳林徑直将手裏的書本塞回箱子裏,安然無恙地走出了國子監。
    到底是乳臭未幹的小孩,話語一激便被轉移了注意力,叫她随意搪塞了過去。
    只是明日又當如何撐過去呢?
    國子監外是繁華的街市,吳林獨自一人穿過街巷往家的方向走,尋找着能租馬車的地方,只是這樣走了半個時辰,她尚且還未找到合适的馬車,便感覺到身後像是一直有人在跟着她走。
    這樣的感覺不是一直有的,而是在她走過走過喧嚣的集市,一腳踏入尋常百姓聚集的地方時,才逐漸感覺背後有人。
    是周崚,或者是那幫學生?
    吳林不語,只不停地加快腳步往前走,突然身子一轉,鑽進了右側狹長的巷子裏不見了蹤影。
    跟着她的人愣了一下,想要迅速趕上,只是沒走幾步,便立即被一只手拽進逼仄無人的角落裏,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把閃着銀光的匕首。
    那匕首剛擡起來,吳林動作一動,一把将那人按在牆上,輕撇開他的帷帽将頭探進去,看着眼眸裏帶着些許無辜的魏亦明,放松警惕輕笑一聲道:“怎麽是你?”
    說話間她擡手将匕首收回了箱子裏,京城事多,這是她買來給自己防身用的,今日正巧也攜帶在身。
    “我聽說,新科狀元被派去國子監當司業,可國子監風波不斷..我擔心你,卻不能去城東探視,只好在你回家的路上守着,想先一步确定你是否平安,可是你步子越來越快,我沒跟上,也不敢喚你,怕叫人注意,眨眼的功夫,你就鑽到了巷子裏。”
    得知她當司業的消息,他真是恨不得立刻便去國子監守着她,可他不能去熟人衆多的城東,只得戴着帷帽守在城西的路上,等着她散學歸來再一探究竟。
    魏亦明微皺着眉上下打量她,巷子內無人,他便摟住吳林的腰,将她拉近一些,關切地問道:“有沒有受傷?可受了委屈?”
    吳林一向是喜歡報喜不報憂,可是看他眸裏只有自己的倒影,到嘴的“無事”就變成了實話:“我剛進國子監時,有學生拿石頭砸我後背,可能破皮了。”
    好奇怪又獨特的感覺,她一向隐忍,如今卻也可以毫不避諱向另一個人訴說自己的委屈。
    魏亦明呼吸一滞,摟着她側頭望向她後背,伸出顫抖的手想要輕撫她後背,末了卻是怕她疼,趕忙将手一收,忍下心中的難過溫聲道:“再忍一小會,一回家我便幫你上藥。”
    那塊石子個頭不小,一下子砸在吳林的後背上,那一刻确實是叫她疼得懵了一瞬,只是她知道不能在監丞與學生面前露出一點別樣的神情,故而一直面不改色,而後一忙起來,她自己都要忘了這一處傷,只隐隐覺得疼。
    她以為只是破了皮,然而待她褪去外衣上藥時,魏亦明輕輕一掀開,便是瞧見她的後背紫了一塊,那顏色看得讓人觸目驚心。
    魏亦明眸色一深,面上的表情冷了下來,他起身拿了塊濕帕子敷在吳林的背上,一只手輕輕按住那帕子,另一只手又扶起吳林将她抱住,像是想纏繞住她,包裹住她。
    怎麽他的妻主這麽不容易呢,當官才兩天,卻是沒一天順心的。
    不想讓她出自己的懷抱,只想摟住她,親親她,滿足她所有的要求,把她這個寶貝藏起來,藏在誰都不能發現的地方,這樣就再也沒有人能傷害她。
    可是不能這麽做,他知道的,但至少現在可以多抱一小會。
    魏亦明垂眸不語,只是不論吳林怎麽動,他都要像藤蔓一樣黏上去,摟着她一點也不肯松開。
    “沒事,我現在不疼了。”
    吳林輕聲安慰他道,她忽而又後悔起自己方才沒有以“無事”敷衍過去,現下魏亦明的情緒低落,她不是不能看出來。
    她以為只是一次小小的傾訴,卻不想他會這麽難過。
    可知道他的難過是因為心疼她,吳林忽而又心裏一暖,由着他抱着,輕聲道:
    “不必如此失落,這真是小傷,那群學生真沒有把我怎麽樣,倒是我叫她們累得雙腿哆嗦無暇鬧事。”
    聽見吳林的話,魏亦明的眉才緩緩松開,輕揚着嘴角聽她說話。
    “只不過,我不能日日都以同樣的方式制服她們,我知曉她們當中有個領頭的孩子,若是能叫那孩子乖乖聽話,這事便要好辦許多,只是可惜,那孩子是王宰相的女兒,難以說服,我對她也是一點都不了解。”
    吳林伸出手拿過那花名冊又翻閱了幾下,無奈地嘆口氣。
    聽見王宰相這三個字,魏亦明一怔,随即将吳林摟得更緊一些,注視着她道:“王大人與我母親幼時是一塊長大的,而後政見不合,便分道揚镳了,可在我母親做宰相前,我們兩家也是有來往的,她的女兒我都認識,你同我說,是哪一個?”
    這是二人第一次談起王宰相,聽到他這話,吳林擡手将那花名冊放到他眼前,指一指那名字道:“王粲。”
    國子監有意護着這幫學生,出了事也不敢透露姓名,聽見王粲是鬧事學生中的領頭人,魏亦明倒是有些驚訝,側着腦袋有些疑惑地望着那冊子,而後嘟囔道:“怎麽會是這個孩子,在我印象裏,她懂事孝順。”
    魏亦明五年前離京時,王粲才十歲,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她有如此大的變化。
    不過,一想到王粲那群人朝吳林扔石頭,魏亦明也不覺得她是好孩子了,昔日的一點印象消失殆盡,只皺着眉道低聲罵一句:“如今就是個混蛋。”
    吳林聽他罵人,不禁笑了一聲,思索片刻方問道:“她從前是什麽樣的人,又是什麽樣的出身?我瞧她是庶女,那她...”
    說到這,魏亦明的神色有些複雜,貼着吳林的額頭親了幾口,才回答道:
    “她是小侍生的孩子,王大人的夫郎向來不肯王大人納侍,是王大人自己在外胡來,叫人為她生下個女兒,才不得已給了王粲父親小侍的身份,,只是因着王夫郎不服氣的緣故,王粲父女在府裏的生活向來艱辛。”
    王宰相有三個嫡女可培養,這個庶女自然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在國子監裏挑事,不僅會影響到司業,還會影響到學生自己,成日裏惹是生非,又如何認真讀書呢,一來二去,就是荒廢了學業,還得罪了所有的司業,往後有誰肯用心教授她學業?
    埋葬女兒的前程,讓少女為一群利欲熏心的老狐貍的奪權而犧牲。
    吳林再次翻閱過那花名冊,卻發覺不少學生都是家裏的庶女。
    庶女在家受人冷落,在外卻是因着母親的官位風光無限,這使得她們對家人言聽計從,對外人則是趾高氣揚傲慢無比,這一巨大的反差為她們母親所利用,叫她們成了聽話的棋子,聽着母親的話欺辱外頭的人。
    可恨又可憐,在最無知的年紀由旁人糟踐自己的前程。
    “她母親不顧她學習,那她父親呢?”吳林側頭問道。
    魏亦明擡眸回憶了片刻,随即耐心回答她道:“在我離京前一年,她父親便被送到了京郊莊子養着,這是王夫郎下的令,無人敢違背,不過她父親是唯一對王粲好的親人,他一走,王粲的日子便是更艱難些的,只是不知,現在她父親回來了沒有。”
    吳林腦中像是翻開一本書,一頁頁翻過魏亦明同她解釋的東西,逐頁翻過後方在幾個最為關鍵的地方畫圈。
    關于該如何處理這事,她頓時有了許多自己的想法。
    作者有話說:
    等考完試就會恢複日六的!到時候會補很多!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