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夢半醒之間, 吳林便察覺到魏亦明似是熱得想要掀開被子,她擡手一摸,便觸到到他額前一層細密的汗珠。
發了身汗, 他身上的燒也退了,可剛出過汗, 哪裏能這麽快掀被子,若是着涼便又要再燒一場,吳林趕忙擡手制止住他, 低聲道:“不許掀被子, 老實睡覺。”
她語調低了些,聽起來有一點兇,魏亦明尚不算完全神志清醒,卻還是不滿地哼了一小聲, 乖乖收回手,鑽進了她懷裏委屈地咬她一口,只是他動作很輕, 咬也像是個吻, 讓吳林覺得臉頰有些癢癢的,忍不住輕笑一聲,尋過帕子幫他擦擦汗。
這才是真實的他,吳林希望他能趕緊把心事放下,開開心心地過日子。
黑夜一點點被晨光擦亮, 她眯着眼側頭瞥一眼窗外, 便知已到了要起身洗漱,準備上朝的時候。
只是吳林剛想起身, 摟着她不放的魏亦明便睫毛輕顫幾下, 迷迷糊糊間睜開眼, 他本是想伸手再把她拉回來,只是擡眼間見到灑在房內的陽光,知曉她要出門了,才又靠至枕邊,依依不舍地牽過吳林的手親一下。
吳林的心跟着一顫,就好像他在她心頭落下了一吻般,她有些無奈地嘆口氣,随後任憑自己俯下身緊抱住他,聞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香味,湊近他的面頰親了口,直到魏亦明擡手溫柔地撫過她頭發,舒展開眉眼笑了笑,她才再度起身。
他高燒剛退,情緒不穩,正是最敏感的時候,若是離開他太久,吳林不放心。
吳林由衷地希望今日她能早些散職,可她也明白,今日必不是尋常的一天,聖上大約有許多事要交代與她做。
朝廷的局勢,改變在瞬息之間。
金銮殿外,旭日東升,金燦燦的陽光灑落下來,灑落在殿門外百官的肩頭,可這樣的溫暖完全不能改變衆人間緊張的氣氛,衆人垂頭不語,皆是安安靜靜,可卻是有點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王宰相沉默不語地垂手站立在一側,雙眼中布滿了紅血絲,面上無悲無怒,可眼眸中卻是波浪滔天。
她的夥伴如今一腳踏入了地獄,自昨夜刑部抄家封府之後,便是再難以救出來。
倒下的又何止是一個禮部尚書呢,聖上借機予以其重擊,禮部上下悉數入獄,六部之中便是少了一塊她們的地盤。
可謂是損失慘重!
太傅周崚站在她的對面,神色雖是從容,可卻也并不好看,一只手摩挲着串瑪瑙,眼底是一片青灰,眸子轉動間,便瞧見有人不疾不徐地自臺階下走上來,二人視線相撞,那人便是笑而不語,只從容地站到人群裏,等候早朝的開始。
是吳林,風波因她而起,最終也被她平息,黃門侍中本不該上朝,只需每日在尚書房等候聖上即可,只是自國子監一事後,她便每日必出現在金銮殿內。
是聖上準許的,她吳林即将成為朝廷新貴,聖上面前的紅人。
她一站定,便成為了萬衆矚目的焦點,或羨慕或畏懼,亦或是厭惡,複雜的目光彙聚在一處落到吳林身上,而她只覺得不痛不癢,漫不經心地理一理衣袖,下一瞬便擡起頭,面色從容地轉眸掃了一圈。
衆人退避,低頭再不看她。
“嘎吱——”一聲悶響,金銮殿的大門被緩緩打開。
百官按隊伍站好,垂頭踱步邁進金銮殿內,待聖上坐下,便一齊跪下行禮。
“陛下萬安。”
安靜一瞬,聖上才道:“衆卿平身。”
一陣窸窣過後,衆人起,刑部尚書第一個站出來,行禮後道:“陛下,臣有事啓奏。”
聖上笑着瞥一眼面色不佳的王宰相,随即颔首道:“說。”
得到準許,刑部尚書才繼續說道:
“禮部尚書意圖暗中陷害同僚黃門侍中,謀殺陛下幼女,如今陰謀敗露,其同謀皆已于昨日夜裏招供,臣既得證據,便火速捉拿禮部尚書等人歸案,審問過後,尚書供認不諱,因涉及皇嗣,臣不得擅自治罪,故而命人将禮部尚書押至宮門前,聽候陛下發落。”
“讓她進來,叫衆卿瞧瞧。”
帶着一絲玩味的笑,聖上望着殿內衆人輕聲說道。
半刻不到的時間,有一陣拖拽聲自殿門外傳來,吳林與其她人一道轉頭望去,便瞧見昨日還風光體面的禮部尚書早已不成人樣,紅腫着一張臉,頭發淩亂,雙腿血肉模糊,她目光呆滞,只是被拖着經過王相時,她突然掙紮着伸手想要攥住王相的衣角,嘴裏止不住哀求道:“大人救我!大人救我!我忠心耿耿,我還不想死,我還不想死啊!”
因着受過刑的緣故,她說出的話含糊不清,嗓子沙啞,聽着便讓人覺得發毛。
如何保她?自然是保不了,王宰相為官多年,理智與感情早已能分得清楚,故而将自己的衣服自她手裏拽出來,平時前方,嘴裏道一句:“是你自己作孽,證據确鑿,無人能幫你。”
昔日是并肩作戰的夥伴,如今出了事卻是避之不及,以防引火燒身。
禮部尚書知道自己被棄,臉色一白,頹然地任由別人将她押至殿中央。
這是殺雞儆猴,讓王相一黨看看,違背聖上損害她利益的人,會是什麽下場。
吳林瞥過禮部尚書身上受刑的痕跡,手指輕攥了衣袖一瞬,昨日她若是沒有識破禮部尚書的計謀,那只怕這些刑罰,便該是一一落在她身上了。
她輕吐出一口氣,眸光漸冷,側頭不再望着被按在地上的前禮部尚書。
“你可認罪?可還有同黨?諸位愛卿可還有誰想要替她說話的?”
聖上諷刺地一笑,向前傾身,低聲問道。
底下鴉雀無聲,昔日團結一致的王相黨此刻無人站出來。
不過如此,大難臨頭各自飛,被人抓住了把柄一敲,這些人便抱頭鼠竄,再沒有昔日嚣張的樣子。
“既是如此,傳下去,前禮部尚書殘害皇嗣,陷害同僚,午門立斬,其同黨宮人,淩遲處死,滅其三族,抄家,財産悉數充公,禮部侍郎等人為其門生,一律算在三族之內,三日後宮門外斬首示衆。”
聖上靠向椅背,微眯着眼沉聲道。
滅三族便是要滅母族,父族與姻親,她出自豪門望族,如今一遭連累,貴族勢力只怕要折損不少。
算是極重的懲罰,可無人再能反駁。
吳林垂眸望地,與衆官員一道回應:“陛下聖明。”
聖上身邊的宮人領命,立即大聲喝道:“聖上有旨,前禮部尚書,斬立決!”
殿內一陣騷動,等侍從再次拖拽着人走後,金銮殿內才再度安靜,只地板上一攤拖拽時留下的血跡格外醒目,有人約是承受不住這刺激,又或是暈血,“撲騰”一聲暈過去,被宮人草草扛了出去。
氣氛格外緊張,聖上面上的冷意卻慢慢消減下去,嘴角微揚,輕聲提一句:“有罰便有賞,吳林,你出列。”
聽到自己的名字,并不是件意外的事,可吳林仍是呼吸一滞,心跳快了起來,她面上卻仍是從容不迫的樣子,躬身出列道:“臣在。”
“你平息國子監風波,巧妙識破前禮部尚書的陰謀,保護了朕的小皇女,三樁并在一起,功績便已然高過朝堂內許多人,朕以為,你是十年難遇的人才,人才不該埋沒,當一個黃門侍中是不夠的。”
她話畢,側頭望一眼身側的宮人,那宮人得了命令,便捧着早已寫好的聖旨高聲讀道:“奉天承運,皇帝昭曰,朕之侍中,天資聰穎,不辭辛勞,屢立奇功,朕心甚慰,着右遷至從二品翰林院掌院學士,欽此!”
險象環生中讨功績,她經受旁人沒有的危險,而今的升遷,她便也當得起。
吳林眸子一亮,抿唇輕笑,跪下謝恩道:“多謝陛下擡愛,臣必不辱命。”
晌午到,才終于散朝,吳林身側的官員們皆是朝她作揖道:“恭喜吳大人,我等欽佩不已!”
“多謝諸位,諸位過獎,吳某羞愧難當。”聽見別人的客套話,吳林自是也要客氣地回應,只是垂頭回禮間,便有人經過她,譏笑一聲道:“吳大人好生厲害,年紀輕輕便是掌院學士,我們好生佩服,好生佩服呢。”
對面的人一開口說話,湊上來祝賀吳林巴結她的人便不敢再說話,漸漸退散開去,吳林輕笑一聲,卻是平靜地擡起頭直視過面前的人,下一瞬便垂眸,很是禮貌地回應道:“不敢當,要說厲害,那自然是百官之首的您更厲害些。”
王宰相深吸一口氣,微眯着眼看她,低聲道:“是麽,我倒不覺得,我覺得你更厲害些,你搶走我小女兒,給她洗了腦,叫她叛逆違背母親,現又殺掉了禮部尚書,你好生了不起,你下一步是要如何,騎到我頭上來不成?”
她氣極了,吳林卻是波瀾不驚,淡淡地回答道:“不敢當。”
“哈哈哈,你以為我會信?吳林,路還長着,咱們走着瞧。”
王宰相一甩袖子便轉身出了殿門,周崚一直默默聽着這一處的争執,也并未急着走,只帶着淡笑與吳林一道出屋,帶着不達眼底的笑同她說一聲:“當真是恭喜了,吳大人。”方揚長而去。
金銮殿外陽光尚好,剛升官的吳林忽而有一絲茫然,她現在要去哪呢,去翰林院嗎,無需再像黃門侍中一般日日待在尚書房了嗎?
正是猶豫間,便有宮人叫住她道:“吳大人,陛下特命您往禦書房去一趟,她要交給您一樁差事。”
聖上有差事要她去做嗎?
吳林回過頭,剛想問什麽,便又聽那宮人補充一句道:“陛下還說了,這不僅是差事,更是給您的一份賞賜。”
賞賜?
——
未時,剛過飯點,吳林便邁着輕快的腳步出了宮門,笑着同車夫交代幾句話後,方坐上馬車離去,只一個時辰,便趕回了家中。
家裏同她今日早上離開時相比,沒什麽變化,吳林輕輕推門而入,就瞧見魏亦明仍是躺在床上熟睡着,她伸手探過他的額頭,還好,未再燒起來,大約是他退燒後沒有多久,正是渾身乏力的時候,故而有些嗜睡,吳林輕輕用指尖點過他纖長的睫毛,看着他睫毛輕顫幾下,便忍不住低下頭笑笑,随即側頭看着桌上的食盒。
今日她上朝前,特意煮了粥,用小食盒裝着放在櫃子邊,她伸手打開一看,便瞧見那裏頭的空碗,魏亦明醒來時,便把她煮的粥都喝下了。
能吃下東西,身體才會好得快,吳林頗為滿意地收過那碗。
不過只喝粥又怎麽行呢,他身體正是需要補一下的時候,光喝粥是不行的。
吳林思索着便輕手輕腳地出去,望着庖屋內的菜發起愁。
其實她當真不是很會燒好吃的飯菜,以前一個人時,吃飯為的就是飽腹,不講究好吃也不講究營養,飽了就行,可如今她是不能那樣糊弄剛生過病的魏亦明的。
吳林垂頭自行理過頭發,像是個困惑的孩子般歪着頭望着庖屋裏的菜,一時有些為難。
——
魏亦明在睡夢中隐約覺得,有人回來了,俯身在他身旁,還伸手點過他的睫毛,似是想逗一逗他。
全天下只有一個人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魏亦明迷迷糊糊地想着,等再清醒過來,便是聽見庖屋內有叮鈴桄榔的聲音。
原來方才不是他的錯覺,是吳林真的回來了。
他抿唇笑笑,雙手撐着床板起身,緩步走出去,悄悄推開庖屋房門,往裏一瞧,便望見吳林用筷子輕夾過一筷子剛出鍋的青菜放入嘴中,咀嚼幾下便皺了皺眉,放下筷子朝後退一步,叉着腰打量着那一盤冒熱氣的青菜。
要說起來,當真是怪魏亦明平日做飯好吃,現下她再吃自己做的菜,當真是吃不太習慣。
魏亦明看着她面上的表情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聽到聲音,吳林轉頭望去,二人視線相撞,魏亦明便趕緊進屋,垂眸無辜解釋道:“我不是偷看,是聽見聲音,知道你回來了,走近看見你專注着嘗菜,便沒舍得出聲打擾你。”
他說話間便拿起她手中的筷子,俯身專注嘗一口,眸子顫了顫,半刻後起身笑着誇道:“很好吃。”
吳林聽見這話卻沒有很開心,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皺了皺眉,道一句:“算了,我去酒樓為你買些點心回來,這個菜我自己吃便也罷...”
“不要,這是你做的菜,不論好不好吃,我都想把它吃完,更何況你做得不差,何須再去酒樓一趟,你那麽辛苦,回家多歇息片刻才是好的。”
魏亦明邊說着話邊低頭又夾過一筷子菜放入嘴中,只是他垂眸的片刻,卻不曾瞧見吳林有些心疼地望着他,半晌輕聲說一句:“你這麽包容我的不足與我做不好的事,怎麽就不肯包容你自己的不足,也不願讓我為你包容你的不足呢?”
她的話落在魏亦明的耳邊,叫他整個人一頓,垂頭望着那菜,苦笑着搖搖頭。
“不一樣的,那是不一樣的。”
吳林摟過他,拿出帕子替他擦過嘴角後,輕聲道:“你連提也不與我提,又如何知道是不一樣的呢?”
她如此溫柔耐心的說話,反而叫魏亦明更害怕,他微皺着眉伸出手臂摟過吳林的脖頸,抿唇不語,只搖搖頭。
沉默一小會兒,吳林側頭望他,忽而有些難過地問道:“如何不一樣?是你覺得,我一定不會包容你嗎,你是不相信我麽。”
魏亦明哪裏能見得了她皺眉的樣子,他整顆心都被扭在一起,疼得要命,有些無措地注視着她,呼吸也變得紊亂起來,想要說些什麽,卻也什麽都沒說。
“哦,我知道了,是我還不夠好,還不足以讓你相信我,原來我在你眼中是這樣的人麽,我明白了,我不會多問的了。”
不知為何,吳林像是越來越失落的樣子,嘆口氣搖搖頭,轉身便要掙脫開他的懷抱,魏亦明見她說完這樣的話便要走,不知不覺間眼角卻也紅了起來,趕緊抱住她,小心翼翼地輕聲解釋:“不是這樣的,我只相信你,我最信你了...”
吳林垂頭不語。
隐瞞只是為了讓她沒有失望難過的時候,如果已經讓她失望難過了,那瞞着又要做什麽呢。
魏亦明捧過她的臉湊近吻上去,直到吳林也願意再度摟住他的腰時,他才凄然一笑,小聲道:“吳林,我去找郎中把過脈,我不能生孩子。”
作者有話說:
林林套話之:哦,我明白了,我不會多問的了(失落難過臉)
此招大約僅對小魏有效嘿嘿嘿
其實林林是處于通過小魏的種種表現猜到了一些,想要解開他的心結才會找方法讓他主動與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