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是一陣敲門聲, 魏亦明抱膝坐在床頭聽着,知道是吳林在外邊。
    他深吸幾口氣,轉眸往屋外的身影一瞧, 便是氣不打一出來。
    不過是睡一覺的功夫,連半個時辰都不到, 竟然就有媒公上門說親了,還是好幾樁親事。
    真是過分啊,那是他捧在手心愛護着的妻主, 是他的寶藏, 全天下那麽多人,他們非要盯着他的寶貝做什麽。
    還什麽...從前幫她說過親,雖是陳年舊事,但魏亦明只要稍稍一想就覺得心裏酸得不行, 只是待回過神來,他才有些懊惱地拍一拍額頭,皺着眉匆忙起身往門口走。
    他這是亂吃飛醋, 無理取鬧, 吳林還什麽都沒說呢,他怎麽能當衆說出那樣的話來,語氣那般不好,那般言不由衷...
    外面那麽多人虎視眈眈地盯着,就想着把他妻主給奪走, 他這樣擰巴可不行。
    不可以把她關在外頭, 他要把她拉進來抱在懷裏護着,把那群壞心眼的人關外頭。
    只是還未走幾步, 魏亦明隔着門便聽見那媒公用扭捏地聲音嘆道:“哎呀, 這麽善妒可怎麽好, 這夫郎本就要守夫德,妻主多娶幾房開枝散葉可是大事...”
    “他善不善妒,和你有什麽幹系?我要不要開枝散葉,用得着你在這說?”
    魏亦明尚且未反應過來,隔着油紙便瞧見吳林轉頭用着極為冷淡的聲音同那媒公講話。
    那模模糊糊的一個影,魏亦明悄悄斜倚在牆邊望着,眸子顫動間便能聽見他自己的心跳愈發猛烈。
    門外的那媒公一卡殼,噎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我夫郎,他再怎麽善妒我都喜歡,旁人若是站在我家門口教他怎麽守德,便是要踩到我的臉上來,你把我夫郎惹生氣了,若是不想自找罪受,便還是速速離開得好。”
    吳林說着話背過身抵在他門前,魏亦明走近兩步,默默聽着她的話,嘴角輕揚起一個小弧度,輕輕貼在門邊垂眸望她。
    聽見沒有,她說了,我是她夫郎,我怎麽善妒她都喜歡。
    這世上有個人,無論他是什麽樣子,都會全心全意喜歡他。
    怎麽回事,明明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情話,可魏亦明還是忍不住捂着嘴彎腰輕聲笑着,覺得心裏像是盛了一塊蜜糖,甜得很。
    馮老夫子自是也能瞧出吳林真的生氣了,她轉頭喝道:“還不快走,當真是腦袋糊塗了,敢來這裏瞎說八道!”
    媒公因着說親的差事,在村裏一向是受人尊敬,到哪都不敢與他說重話,這才叫他生出膽子來跑到吳林家門口指手畫腳的,此刻被人一兇,一下子慌張起來,還沒來由地有些不服氣,只是吳林已經下了逐客令,門外幫着看守的侍衛自不會任由他在這無理取鬧,拉扯幾下便将什麽都未來得及說的媒公趕了出去。
    院裏再度恢複了平靜,馮老夫子轉頭望一眼靠着魏亦明房門站着的吳林,低頭笑了笑,多交代了幾句話,便由王鶴攙扶着出了門,離開前商量了片刻,才約好除夕夜時一道吃頓飯。
    馮老夫子等人前腳剛跨出門檻,吳林便聽見有人隔着門輕聲喊她道:“吳林。”
    那聲音又輕又柔,只她一人能聽得見,吳林笑而不語,離開了那門站直,轉頭望過去。
    門“嘎吱”一聲響,魏亦明開了個小縫,抿唇溫柔地笑笑,眨巴着明亮的眸子伸手去牽她,小聲道一句:“我一個人怕生了,睡不着,你進來陪我好不好。”
    吳林上下掃他一眼,輕笑着道:“不氣了?不是讓我別與你擠一張床麽。”
    那種話怎麽可能是真的,就她還要拿這個開玩笑,魏亦明徑直伸手把她牽進來,待一關好門便側頭輕咬一下她的臉頰,纏住她親了親,才瞪她一眼:“你要是真敢一個人出去躺着,我就...”
    “你就如何?”
    說話間,吳林摟過他的腰,好讓他湊在她耳邊說話。
    “我就跑到你床頭,這樣一口一口咬你,咬到你醒了,怕了,跟我回一張床上了為止。”魏亦明就正好湊近她,邊笑着邊在她脖頸間做着些似咬實親的事,那溫熱的觸感一時讓吳林覺得有些癢,她側頭望一眼他,忍着笑道一句:“跟什麽小動物學的,還會咬人。”
    魏亦明擡眸望她一眼,小聲哼了下,才低聲在她耳邊道:“嘴上雖是抱怨,可是你喜歡的吧,我怎麽樣你都會喜歡。”
    聽着他說的話,吳林溫柔地笑笑,抿唇點點頭。
    好半會兒功夫,已是褪去大半衣衫的魏亦明輕聲呼氣,忍着喉間的聲音仰了仰頭,輕顫着睫毛掙紮擡手拍了拍吳林的肩。
    “慢...一些,你這樣,我要受不住了。”
    他盡量控制着自己的聲音,用正常的語調小聲對她講道。
    吳林饒有興趣地伸手撫過他眼角眉梢,很是無辜地對他說:“你這樣我也挺喜歡的,怎麽辦?”
    淡定沉穩的人也會有頑皮的時候,只在他一人身上頑皮。
    這倒是讓魏亦明沒發拒絕,只笑着繼續摟住她,親一口她的面頰才小聲道:“真是拿你沒辦法。”
    “喜歡看就多看吧,我一直都在你面前。”
    ——
    第二日起床,外頭的鄉親們皆是要張羅着過節,吳林洗漱完畢後,還沒到吃早飯的功夫,便瞧見李琴帶着沓厚厚的簿冊坐在了院裏,正品茶耐心等她。
    吳林擡手徑直将自己的長發理好,帶着歉意的笑坐下方道:“讓您久等了。”
    “怎麽會,今日城裏人多,我怕耽誤事,因而提早來的,這就是你要的東西,鄉試時省城官員的名冊,我昨日回去便拜托了那邊的朋友給了我一份,希望對你有用。”
    李琴說話間便将手裏的東西挪到吳林面前。
    這本冊子,吳林作為督查的官員自是不好去取,否則極有可能打草驚蛇,她道一聲:“多謝。”便伸手翻過那名冊,一頁頁地查起來。
    院裏安靜,魏亦明到現在還未來得及起床,只偶爾聽見院子外頭有孩童嬉笑着點爆竹的聲音,吳林垂眸一頁頁看過,斟酌半晌,最終指了指其中一個名字道:“此事若要查,大約是從她身上查。”
    李琴探頭望去,發覺是負責鄉試當日貢院布置與安排的考官,名叫聞梅。
    “當日是在搜查之時,有人對我的考籃做了手腳,那依此往上瞧,要為此事負責的人是她。”
    吳林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取過茶盞。
    “這個考官,我有點印象,為官許多年,也算是個老人了,平日裏我去向上司述職,見着她了,她倒還會挺客氣地打招呼,想不到,背地裏還會做這樣的事...。”
    李琴凝眉道一句。
    知道了大約是誰,下一步又要如何做呢?
    直接命人押下,審問一番麽?
    無憑無據,這樣是行不通的。
    可時間已經過去這麽久,又通過什麽來查證當時發生的事呢。
    正是認真沉思的時候,李琴看着她這模樣,忍不住道一句:“你這丫頭雖看着氣定神閑,平和處世的樣,可卻真是個有仇便要報的主,陳家的女君搶了你的夫郎,你便瞧出了她家假賬,将她一家送進牢裏去,當日聽馮老夫子說,你被人暗算,是用血寫的試卷,我原以為時間過去這麽久,如今你要淡忘了,卻不想你還能回來,定要将這事查清,給自己讨個公道。”
    聽着她說的話,吳林神情輕松,邊倒茶邊回答她。
    “不只是給自己讨個公道,是給所有被坑害地書生讨個公道罷了,這差事對朝廷不重要,對我,對她們卻是重要至極,我曾對自己發過誓,來日得勢,必要回來查清真相,還科舉一個公平,給自己一個交代,傷疤在身,我永遠都不會放下。”
    話畢,她自己忽然動作一頓,半晌才把茶盞挪到李琴面前。
    “受傷的人永遠不會忘記傷痛,作惡的人永遠都不會改邪歸正,李大人,我已然想到了該如何解決這件事情,只是需要您來配合我,不過還請您放心,天底下沒有白做的差事,若依此往上查,真叫我逮住了這只老鼠,那省城內必将有空缺,您查案有功,理應...”
    李琴有才華,只是現下都沒有得到升遷的機會而已,她擡眼看她,輕聲一笑,以茶盞代酒舉杯敬她道:“但憑吳大人吩咐。”
    說到此處,吳林身子朝前傾,微眯着眼認真道:“凡事都講究個動機,她做這樣的事所為何物?”
    李琴低頭一想,随即道:“借此牟利,無利益可言的話,我實在想不出她做出這樣事情的原因,許是有人想要減少競争對手,給了她大筆錢財,她才做出了這樣的事情。”
    “這樣的事,敢做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咱們以利釣她,利益足夠大,她自是會上鈎。”
    這樣的觀點,李琴自然也同意,她點頭後便又問道:“那不知,吳大人要用什麽樣的利益來釣這條魚?”
    什麽樣的利益?
    吳林意味深長地笑一笑:“不是愛在考試時動手腳麽,她愛這樣賺錢,我們就陪着她玩。”
    ——
    除夕夜,官府皆要開始休假,京內的官員一大早進宮拜完年就可以在家休息,只是需要時不時參加宮宴,京外的官員卻沒那麽多規矩,官府門一鎖便可歸家。
    一整年皆是忙忙碌碌的吳林在這一日也是無太多事可做,早起幫着魏亦明做了菜,餘下的時間便是坐在院子裏和旁人互相拜年閑談。
    “厲害厲害,原來會試你是這樣答卷的,我不曾想過會有這種思路。”
    “我也要以吳姐姐為榜樣,一路這樣考上去。”
    “姐姐可否再說說國子監,來日國子監還招百姓麽。”
    馮老夫子的學堂內多了許多新書生,一個個聽聞吳林回來了,便都争相湊在她面前,想要聽她多說些外頭的事情,吳林正一一思索過耐心回答的時候,便瞧見王鶴鬼鬼祟祟地背後藏着東西,一路笑着跑進她的院子裏。
    “大過年的,總問這麽些問題做什麽,你們累不累吶,哎,今日可是除夕,總得做些有意思的事情,你們幾個到年紀了沒,會不會喝酒?我這有瓶好酒,是我從我娘櫃子裏順出來的,就準備今日喝呢,你們要不要來一杯?”
    王鶴拿出那小壇子舉過衆人面前,灰撲撲的小壇子裏飄出一點淡淡的酒香,吳林一聞便微微皺眉往後挪了些,那幾個小年輕卻是起了興趣,蹲在一塊面面相觑,好半晌才道:“那便多謝王姐姐了。”
    聽見她們的回話,王鶴繼而又看向吳林,撞下她的肩膀笑嘻嘻地勸道:“吳姐姐,難得你回來,要不咱喝兩杯?我可是為了你才把這壇酒給偷出來的,不喝多,咱們小酌幾杯也是完全可以的嘛。”
    望一眼那壇酒,吳林猶豫着搖頭道:“不了,我到現在還不怎麽會喝酒,怕是連一杯都不能陪你喝下去。”
    “啊?現在還不會喝酒呢,姐姐,你可是朝廷大官,以後給皇帝敬酒的機會多得是,不會喝酒怎麽行,大女子喝酒就是仰頭一口悶,你瞧瞧,像我這樣。”
    王鶴說着話便随處找了個小碟子,倒滿酒後一個仰頭就把酒都喝了下去,随即是擡起袖子大大咧咧地一擦嘴,吆喝着就給那幾個年輕人倒上酒。
    “過節就是要喝酒,快,喝給你們吳姐姐看,讓她看看咱們是如何喝酒的。”
    聽見王鶴催促,這幾個年輕人自也不多猶豫,吳林還沒來得及阻攔,便見着她們一個個全都一口将酒抿進喉嚨裏,咕嘟一聲,全部喝盡。
    這幫子讀書人竟是聚在她這裏喝酒,吳林忽然覺得有些心虛,擡頭瞧一眼門外,沒見着馮老夫子的身影才暗自松口氣,随即轉頭對王鶴道:“若是全都喝醉了可怎麽好,還要我一個個将你們擡回家不成。”
    這樣的話王鶴倒是不以為意,聳肩指一指幾個書生道:“你瞧,誰都沒醉,姐姐你放心好了,這酒不烈,喝不醉人,像你這樣的人,喝上幾杯也完全不會出什麽問題的。”
    吳林半信半疑地取過那壇子聞了聞,問一句:“當真?”
    “當然是真的,姐姐,你可是當大官的,當官一定要學着喝酒,不然皇帝要跟你喝一杯,你不肯,那多掃興呢。”
    見吳林似是被說動了,王鶴趕忙趁熱打鐵,一邊勸還一邊舉起壇子往盛酒的碟子裏倒了小小一口的酒,遞給吳林悄聲道:“姐姐,快嘗嘗,這味道保準好。”
    吳林擡眸看了看周圍,随即不動聲色地取過那碟子,小抿一口。
    有點辣,但似乎還好,她曾喝過柏淵兌了大量水的酒,如今這一口,除了味道更濃些以外,并沒有什麽太大差別。
    “還行,還不錯。”
    吳林簡潔地回答了她。
    聽見她說還不錯,王鶴才為她倒了一碟子的酒,遞過去:“我就說嘛,味道不錯的,喝了也不易醉。”
    與院子外不同,屋內的魏亦明正垂頭仔細地換上新衣,一個個扣子都扣過了,方整理好衣領,過節穿新衣,他當然是打算穿得煥然一新,漂漂亮亮地出現在吳林面前。
    要有多好看呢,要比煙花奪目,讓她一直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
    魏亦明正是低頭悶聲笑的時候,突然聽見吳林在院子裏極為疑惑地喊了一聲:“你們見過我夫郎嗎,我夫郎不見了。”
    這話讓魏亦明聽得不由一愣,轉頭朝屋外望去。
    下一刻,魏亦明便立即開了門往外走,他剛一出去,映入眼簾的就是一群以王鶴為首的書生正圍在吳林面前,讓他看不見裏邊的情況。
    “我夫郎...”
    吳林低聲念叨了一句。
    “我在這呢,怎麽了?”
    魏亦明趕忙出聲回應道,随即默不作聲瞟了眼像是見了鬼似的王鶴,她大約是心虛,讪讪地笑了兩下。
    他心裏頓感不妙。
    果不其然,等到他走至吳林面前時,便望見她坐在椅子上,兩只手托腮,面上帶着疑惑與迷茫,嘴裏則是緩緩問道:“好奇怪,我夫郎去哪裏了...”
    桌上有個空了一半的酒壇子,魏亦明回頭掃視一圈,方蹲到她椅子前柔聲道:“你夫郎在這裏。”
    吳林循聲望去,瞥見他了忽然擡手摟住他,對着他的面頰猛地一親,方擡頭對衆書生道:“我夫郎找到了,你們看,這就是我夫郎,是不是很好看。”
    衆書生同王鶴一樣面上帶着些不好意思,只一顆頭像是搗蒜似的不停地點,吳林問什麽,她們便都配合着她。
    魏亦明睫毛顫了幾下,有些不知所措地擡頭看看面前的吳林,嘴角卻是忍不住向上揚。
    她這是喝酒了吧,怎麽回事,本想講她幾句的,現在被她這麽一弄,他是什麽話也講不出來。
    吳林卻突然皺起了眉,上下打量一下魏亦明,見她這樣,魏亦明便配合着小聲問一句:“怎麽了?”
    “不行,不能給她們看了,我夫郎太好看,我太喜歡了,你們把頭轉過去,都不要看了。”
    吳林說着話便把魏亦明摟過來藏住,有些不滿地小聲嘀咕一句。
    這一句話落在魏亦明心裏,叫他驚得捂住嘴。
    怎麽能這樣,喝醉了的吳林當真是...
    太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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