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 今日我還有事要做,不妨改日...”
“怎麽能改日呢,大人, 你該不會是瞧不起咱們,不樂意與我們一道玩吧?”
吳林本想再三推阻, 只是有人這樣講了一句,叫她不動聲色地輕皺一下眉,擡眼掃一下, 方含笑道:“哪裏的事, 只是我不喜喝酒,去了也只好以茶代酒,不能與大家玩得盡興。”
這些官員們對視一眼,笑幾聲便拉着她繼續朝前走:“這有何妨, 大家聚在一起吃吃飯,鬧一鬧也好吶。”
吳林聽着這話便也點頭:“既是如此,那恭敬不如從命。”
因着來的是一群朝廷要員, 酒樓自是不敢怠慢, 玉盤珍馐,美酒佳釀一一端上桌,待随從皆垂頭退下,衆官員才舉起酒杯,邊聊邊喝。
“吳大人, 你離京幾個月, 該是不知道自那日之後,朝中的形勢有大變, 陛下而後命周太傅去處理此事, 将禮部的人一一審問過, 便又抓了不少王相那一頭的人,禮部已完全掌握在我們手裏,王宰相雖仍是宰相,可到底是不如從前了,你不曉得吶,如今上朝,她已是很少氣焰嚣張地同我們說話了。”
旁邊的官員說話間舉起酒盞敬了吳林一杯,吳林側目瞧見,端起茶盞與她碰了杯,抿下幾口茶才再度轉回身。
“這确實是一樁好事,陛下的煩惱也可減去不少。”
吳林聽完她們的談論,才點頭說上一句。
官員們哈哈笑幾聲,方有人一挑眉,湊到吳林跟前道:“大人,我們與你說了京中發生的事,你也好歹同我們講幾句你督查時的事吧,咱們在京中早已覺得無趣,就愛聽些外頭的故事。”
有人起了這個頭,衆人便跟着附和。
吳林面上雖是帶着笑,只是也并未急着說,掃一圈衆人才道:“這差事還沒辦完,說出來怕是...”
“哎,吳大人,你我同為聖上的臣子,做什麽都是為了陛下,你與我們說,我們又會如何呢?咱們是朋友,如今不過是好奇,想知道你在外頭遇上了些什麽新鮮事,這都說不得麽?”
“吳大人,你這可就生分了呀。”
“罷了罷了,吳大人,我們也不是硬要你把什麽要緊事都說出來,你瞧瞧有什麽能說的,便與我們聊聊?”
...
衆人你一句我一句,吳林一只手托腮靜靜聽着,半晌嘴角輕揚起一個弧度,等她們話多說完了,方開口道:“既是這樣說了,我再瞞着也不好,諸位說的對,我們共同為陛下做事,又有什麽好瞞着的呢。”
見她終于改變了态度,官員們也一樂,趕忙回應道:“是啊,确實是如此。”
“大人願意講,那當真是再好不過了。”
...
吳林低頭喝口茶,徑直開口說道:“我此去督查,其實是為了報仇,我當初考科舉時,受了些不公,如今高升,陛下給了我回去将惡人繩之以法的機會,這便是我此次外出督查的真正目的。”
“哦?這倒也不算多要緊的大事,既是這樣,吳大人為何要瞞着我等,不肯透露太多呢?”
有官員擡手為吳林夾了一筷子菜,殷勤地放進她碗裏,邊放邊問道。
“為何要瞞?我也不是瞞着大家,是方才在金銮殿上時瞞着王相一黨人,才不肯多說的,我抓住的這個惡人靠着科舉賺錢許久,只怕是有不少人依靠着她在考試作弊中了榜,而我又一想,能找到這條門路,且花得起這個錢的考生,家裏必然是有點家底的,這樣的人...”
“這樣的人,家裏有錢,出身好,說不定其中有不少名門望族,與京內這些世家沾親帶故的,一入京便是站到王相那一頭去,若是能撬開這個惡人的嘴巴細細審問,那王相一黨怕是又要...哈哈,吳大人,我們明白了,一人落網,便是撕出個大口子,要揪出許多條魚來。”
吳林話還沒有說完,便有官員聽懂了其中的意思,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聲,笑着指一指吳林,替她把沒講完的話悉數說完。
見別人理解了這意思,吳林自是笑而不語,只低頭品茶時,眸裏閃過絲異色。
官員們面面相視,方驚嘆道:“了不得吶,吳大人,你若是真審問完,便又要立功了吧?年紀輕輕就做出這麽多事來,我們當真是佩服,佩服吶。”
聽見這樣的誇獎,吳林面上依舊是雲淡風輕,只敬了諸位一盞茶,方回答道:“不敢當,實乃僥幸,晚輩尚且年輕,還有許多地方需要學習。”
“哈哈哈,吳大人太過謙虛了,這惡人是又活該又倒黴,竟撞上了咱們吳大人,哈哈哈。”
這樣的玩笑話吳林也只是抱臂靠在牆邊随意聽聽,等她們笑完了,方點頭道:“确實如此,我這人一向記仇,只要有了能力,轉頭便會予以我的敵人最有力的還擊,得罪了我,那也屬實是她的不幸。”
吳林雖是笑着說話,可眼眸裏卻是一片涼意,官員們沒看懂,便也含糊着說過去,喝了好半晌的酒,才有人道:“呀,咱們光顧着樂了,酒壇子都喝空了也未曾管過,這可怎麽了得,我現下就去叫店小二上好酒!”
那官員說着話便起身,拿起酒壇子朝衆人晃了晃,打了招呼便推門而出。
這一層樓今日都被這些個朝廷要員包了下來,一出門便是安安靜靜,這官員沒走幾步,便有間房被推開一角。
“進來。”
官員四下瞧瞧,便踏了進去。
裏頭正坐着周啓,她放下茶盞擡起頭,下一刻就道:“說說看,她都講了些什麽。”
待官員将吳林的話一字不漏地說出來,周啓眉峰一揚,沉聲道:“當真如此?”
“絕無半句虛言。”
“若是有了能力,便要還擊麽,這樁功,還真是不能再讓她建了,上次是她走了大運,這一回便到此為止罷...”
吳林同樣與周啓一家有不小的仇恨,上一次已是個意外,若是任由她這般成長下去...
這樁差事,周啓是不會讓她再有完成的機會,但這犯人若是細細審問一番,又似乎确實能影響到王相...
周啓冷笑片刻,對她吩咐道:“犯人該是在刑部關着,我即刻去查查,核實下來,你們且先拖住她,叫她好生吃完這頓飯。”
刑部之內,衆人正忙着今日的差事,一個擡頭的功夫,刑部尚書等人便瞧見周啓笑吟吟地走進來。
尚書帶頭起身行禮道:“小周大人。”
“免禮免禮,此番前來,我也是要辦差事的,我上午聽吳林說,她暗中在牢裏關了犯人,今日她正忙着在外應酬,沒空審問犯人了,我便想着幫她些忙,審一審人。”
周啓溫聲解釋道。
尚書聽着這話心中一驚,随後有些為難地說道:“這事...還是得等吳大人自己來處理最好...”
“同樣都是陛下的人,一道為陛下做事罷了,有何不可呢,她的任務已然完成,捉拿犯人歸案後,一切便該是由我們處理,怎麽,您是不肯将此事交與我麽?”
若是旁人,因着吳林翰林院掌院學士的身份,刑部尚書自是能夠輕易拒絕,可周啓官居一品,比吳林的品級還要高些,她說要全權負責,刑部也沒法說不,到底同為陛下做事,周太傅一家都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刑部也不想得罪她們。
“大人哪裏的話,我怎麽會不肯,大人請随我來,往這邊走。”
刑部尚書說着話便做了個手勢引路,轉頭時默不作聲朝一直擡頭觀望的柏淵使了個眼色。
柏淵瞥見,輕微點了下頭,默不作聲地用指尖敲了會桌面,方抽出張紙寫了些東西,随即低聲喊來自己的小厮。
“去翰林院打聽一下吳林在哪裏,盡快把這東西交到她手上。”
——
吳林從酒樓裏出來,與衆人一一打過招呼後便準備上馬車,只是還沒走幾步,身側的侍從便道:“主君,方才有個小厮尋到了這裏,說是刑部柏大人給您捎了封信。”
聽見這話,吳林也不驚訝,坐進馬車後方道:“拿來便可。”
那一張紙上字跡潦草,吳林垂頭看一眼,便漫不經心地扯一扯嘴角,擡眸輕呼一口氣,念叨一句:“還真的去了。”
車外的馬夫不明就理,便開口問道:“大人,我們現下還要去刑部嗎?”
“不必了,有人替我幹活,如今清閑下來,回府即可。”
吳林靠在車廂上吩咐道。
在挑住宅這點上,吳林的眼光極其好,她選的地段靜僻人少,三進三出的院子,不算極其大,但已然夠住,府外依着正門走,便是人來人往的鬧市,從院落的側門出去,入眼便是樹林與湖泊,安靜又美好。
“恭迎主君。”
一下馬車便有人上前迎接,吳林客氣地道一聲辛苦了,方轉頭望一眼府內,觀察了一會兒才道:“不錯,昨日才搬進來的,今日便是井井有條了。”
身後的下人聽了,笑着回應道:“今早您出門後,您的夫郎便領着我們将一切收拾妥當。”
聽到這樣的話,吳林溫和地一笑,低聲道:“辛苦他了。”
“夫郎他确實辛苦,他聰明,待我們也很好,還長得這般好看,主君能娶到這樣一位夫郎,當真是幸事。”
下人誇了幾句,吳林聽着眉眼間也皆是笑意,環顧四周方問道:“他人呢?”
“應是在屋裏,夫郎他累了一日,眼下正休息着。”
家裏雖變大了,可吳林與魏亦明照舊是只睡同一間房,房門“嘎吱”一聲被推開,映入眼簾的便是房間內一陣朦胧霧氣,一點皂角的清香飄散開來,吳林輕吸一口氣,便能讓那點香味飄進肺俯之間,萦繞在她心頭。
她默不作聲關上門,轉頭便望見屋裏有個浴桶,魏亦明正斜靠在浴桶的邊上,斜眸不聲不響地瞥她一眼,皺了下眉,一個字都沒說,只躺在桶裏一動不動。
這麽長時間相處下來,吳林下意識地感覺,有點不對勁。
他好像是心情不太好。
但吳林也不清楚他到底為了什麽心情不好,只轉身往椅子上一坐,不經意地瞧一眼,便望見床上有條長衫,樣式好看得很。
“這衣服不錯,穿上很襯你。”
魏亦明沒回話,只伸出兩只手臂攀在木桶的邊緣,轉過身來看着她,眉峰一揚道:“你覺得很好看?”
這話有什麽毛病嗎,吳林有些疑惑,只點頭道:“好看。”
屋裏安靜了半晌,魏亦明擡起一只手托着下巴,面上有些不悅,抿唇看了她半晌,哼了一聲:“我今日忙了一整天,累得身上淨是汗,還想着晚上穿得漂亮些與你一道...誰能想呢,你早上走的時候怎麽同我說的,說上完朝後就去刑部審犯人,怎麽反而改道去酒樓逍遙快活了?”
京城的酒樓花裏胡哨的,那些官員又不是什麽好人,一群歌伎舞伎在側的,吳林跟着她們進酒樓吃飯,那真是...
原來是為這事,大約是跟在她身邊的随從回來報過信了。
吳林聽他這般氣鼓鼓地說完,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看她不認錯,反而笑得這般開心,魏亦明瞪了她一眼,擡手抽過架子上的衣裳,“嘩啦”一聲從水裏站起,邊穿衣服邊冷聲道:“還能笑得出來,今晚你可別碰我,各睡一個被窩,這衣裳我也不穿了,我就不讓你看。”
一陣霧氣下,吳林擡眼只能瞥見他白皙的肌膚與一小截腰線,她心裏一軟,便輕聲道:“你過來坐下,我同你解釋。”
雖是生氣,但她都這麽開口了,魏亦明也只能順着她的臺階下,坐到床沿邊還故意要挪兩下離她遠一點,沒好氣地說一聲:“我聽你解釋。”
“我是被同僚拉去的,她們得了周啓的意思,想來套我話,非要拉着我上酒樓。”
吳林也不啰嗦,一句話說得簡單明了。
她這話一說,魏亦明面上的不悅頓時就消了不少,轉頭望她一下,小聲道一句:“她們要套你的話,你還非要跟着去...”
“我肯去,當然也有我的理由,我去酒樓真不是逍遙快活的,我不能喝酒,只喝茶,在酒樓裏規規矩矩,什麽事也沒做,若是不信,你就親一下。”
吳林說着話便湊近他,側頭吻了他一口,魏亦明便忘了自己方才說的什麽“今晚可別碰我”這一類話,只顫着睫毛接了她這個吻。
是一點點茶香,沒有酒味,她身上也沒有多餘的味道,清清淡淡,和上朝時一摸一樣。
魏亦明心裏那點氣便消得一幹二淨,有些不好意思地揚一下嘴角,主動挪到她旁邊貼着,笑着輕聲道一句:“當真是錯怪你了,是我不好,我方才态度有些差,你不要介意好不好?”
聽他道歉,吳林便也哦了一聲,随即就要起身,見她又要離開,魏亦明趕忙将她拉回來,纏着她的脖頸側頭親一口,小聲問道:“你要去哪呢?”
“你不是說各睡一個被窩麽,我去喊人多加一床被子,剛才親你是跟你解釋,你既是說了不讓我碰,那我就不碰。”
吳林說着這話語調微揚,又像開玩笑,又像與他較真。
真是個幼稚鬼,非拿着他那點氣話當回事。
“你這是胡鬧,我錯了,我好好與你道歉,不許分被窩,哪都不許去。”
魏亦明反倒覺得有些委屈,摟着她親了親,小聲與她抗議。
吳林仍是不說話,見她這樣,魏亦明又趕忙多添幾句:“我也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擔心,你跟着那些官員走,就像是只小羊夾在狼群裏,她們在外面花天酒地逍遙着,我是怕她們逼着你去那些...”
“小羊?魏亦明,你怎麽覺得你妻主是小羊呢?”
吳林卻是被魏亦明說的小羊給戳到了,有些不滿地轉頭反駁他,一只手摟住他的腰收緊,覺得好氣又好笑。
她不生氣,魏亦明便已然放心了,腰間的力度讓他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可他卻是不阻攔,只溫柔地望着吳林,笑着說一句:“就是小羊,誰看到都想啊嗚一口吃掉,在外頭呆着又危險得很,這不是小羊是什麽。”
“不是羊,我也是狼,只是不兇罷了,我才不危險呢,危險的是你,把狼當作羊摟在懷裏,可是要被吃幹抹淨的。”
吳林湊近他,眨了下眼,像是有些故弄玄虛地同他解釋道。
魏亦明趁她湊近時親了過去,細細地吻過她唇上的每一寸,方低笑着回她:“管你是小羊還是小狼,你是我的寶貝,要把我怎麽樣我都願意,不生氣就讓我抱抱你,好麽?”
這說是抱,可最後魏亦明是雙頰緋紅地倒在床榻上,笑着凝望吳林,等到他眼神迷離想要出聲的時候,卻突然想到如今家裏還有下人,一時有些不習慣,便慌忙伸手捂住嘴,只一雙霧氣朦胧的眼一眨不眨地注視着吳林。
“你捂嘴做什麽?”
吳林低聲問他一句。
聽見問話,魏亦明才緩緩挪開手,用盡量正常地語調緩聲道:“家裏又不止我們兩個,萬一有人經過呢。”
愣了半刻,吳林方道:“屋子的隔音還是不錯的吧。”
話是這麽說,可魏亦明不适應,便一直捂着嘴未敢發出些什麽聲響,可眸中卻具是笑意,只默默承受着所有,在最極致歡樂的時刻,用另一只手緊緊摟住吳林的腰,讓她與他靠得更近一些。
那是他要的親密無間。
——
第二日上朝,剛走至金銮殿正門,吳林尚在整理自己的官袍,低頭片刻,便感覺身後被人猛地一拍。
“吳林,你知不知道,你的犯人被搶了,被周家搶了,昨日她們花了一個時辰不到就審完了案子,又抓了不少官員帶去拷問,你的功被她們給搶走了。”
柏淵站在她身後小聲說道。
這件事吳林并不意外,只又問一句:“那聞梅呢?”
“簽字畫押了供詞後,周家請示了陛下,說是将她流放,但是據說她昨晚便死了,不知是誰殺的。”
柏淵剛說了一句,便又啧一聲:“你昨日去哪了,這麽大塊餅竟然要喂到自己敵人嘴裏。”
吳林卻是沒什麽反應,只意味深長地望她一眼道:“不是什麽餅都好吃下肚的,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吃餅。”
“啊?”
柏淵有些不懂。
吳林還未說話,便瞧見周崚母女走過去,遇見她時,周啓還笑着道一句:“吳大人,咱們算是合作完成了差事,還多謝你捉拿要犯。”
“不用謝。”
擡眸望她一眼,吳林也笑着回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