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上朝, 王相稱病未來,吳林進殿時掃視一圈,便發覺殿內的官員人數似是少了些。
    消失的官員大約都是受聞梅一事牽連, 如今尚被押在牢內,若是再一一仔細審問下去, 或許能問出更多的東西,一點點擴散開來,給王相一黨所帶來的傷害便不亞于上次禮部一事。
    連遭兩次重創, 确實是夠王相頭疼好一陣子, 若是她再不采取些什麽措施,這般一步步被削弱下去,很快就将踏入萬劫不複之地。
    最終會如何?吳林想,與聖上作對, 她若是輸了,下場必不會好。
    不過這一切,眼下并不需要吳林來擔心。
    她側頭瞥一眼站在最前頭的周崚與周啓二人, 抿唇思索片刻, 便再度将頭轉回來,同官員們一道向聖上行禮。
    “衆卿免禮。”
    聖上今日的心情也頗為不錯,待到大家皆起身站好,方開口道:“周崚與吳林出列,朕有事要問。”
    聽見聖上的話, 吳林擡眸望一眼, 向前一步,與周崚一同作揖道:“臣在。”
    “昨日午後, 周太傅交上來了奏折, 與朕簡要說明了科舉舞弊一事, 這差事既是由你們二位一同完成的,便由你們二人現下來同朕詳細交代一番。”
    吳林剛準備開口說話,便聽見周崚笑着道:“回陛下,此次科舉舞弊一案,吳大人确實是負責了捉拿犯人,只是之後的審問犯人與捉拿共犯,皆是由臣與周大學士完成,吳大人并未參與,讓她與臣一起回答,只怕不能回答完全。”
    周大學士便是周啓。
    “這話有些不大對吧,若是沒有吳林捉拿犯人在先,又如何能審問犯人?如今陛下要問,怎麽就不讓吳林回答了呢。”
    柏淵聽出了她的意思,便是朝臣中第一個開口反駁的。
    “審問犯人與抓捕共犯才是最要緊的,捉拿犯人又有什麽需要問的呢?柏大人,你不能因着與吳掌院是朋友,就這般在早朝上胡鬧。”
    有人忍不住嘀咕一句。
    柏淵斜視那人一眼,剛要開口繼續怼,便瞧見吳林回頭輕輕朝她搖了搖頭。
    她是別有用意,柏淵想起吳林在金銮殿門前說的話,便忍住想要怼人的沖動,只瞪了那人一眼。
    “回陛下,此案中最重要的一環,臣并未能夠參與,因而若要詳說此事,還是該由二位周大人來,周大人勞苦功高,臣自愧不如。”
    吳林行禮後平靜地陳述完這句話,方退了回去。
    聖上并不是個在意誰搶了誰差事的人,她向來只注重結果,故也沒再多說,颔首後方道:“既是如此,周啓出列。”
    “臣在。”
    一個上午的時間一晃而過,待退朝之時,衆人才紛紛圍上來巴結周崚母女道:“恭喜周大人,此番力挫王相,您是頭等功,您也太了不起了!”
    “是啊是啊,臣等欽佩不已!”
    ...
    吳林聽着誇贊聲,倒也沒急着走,只微笑上前,當着衆人的面朝周崚作揖道:“恭喜周大人,臣不能及,臣欽佩不已。”
    殿裏的誇贊聲戛然而止,連周崚與周啓二人面上的表情也跟着凝滞了片刻。
    這是...什麽情況?
    吳林身居高位,也要彎腰祝賀周崚母女一家。
    兩方素來關系一般,同為聖上一黨的高官,便是相互競争的關系,如今吳林率先示弱,風向一轉,衆人便立即察覺到什麽,誇得更加起勁。
    “周大人德高望重,有您實乃朝廷之幸事吶!”
    低頭片刻,吳林邊往人群外頭走,只嘴裏小聲嘀咕句:
    “如今王相一黨勢力減弱,她不配為相,被貶官是遲早的事,這百官之首...”
    她話還沒有說完,但底下的人便立刻反應過來,按照如今的形勢,王相一黨被徹底清除也是遲早的事,屆時必然會有新的宰相,放眼望去,整個朝廷唯有周太傅擔得起。
    周太傅是聖上的左膀右臂,也一直是聖上一黨內品級最高,資歷最老的官員,她不為相,誰為相呢?她本就勞苦功高,就算現在不為相,陛下也一定會再給她更多的差事與權力,讓她在朝廷內逐步代替掉王相的位置。
    這未來的宰相就在面前,總得多誇幾句,努力地讨好才是。
    “若是太傅您為相,那當真是了不得。”
    “臣是最期待太傅您為相的。”
    金銮殿內的人尚且還沒有走空,王相雖不在,可王相一黨的官員照舊也是來上朝了的,聽見這樣的言論便皆是冷冷地回過頭來,看一眼站在金銮殿中央的周崚與周啓母女。
    察覺到一旁的眼光,周崚是最先發覺不對勁的,她回頭望一眼,輕皺了下眉,随即溫聲道:“此事不必再提,一切尚未有個定數,若...”
    “哈哈,瞧您說的,大人您是過分自謙!”
    想要巴結她的人上趕着巴結,見她這般說辭以為只是謙虛,故而就誇得更好聽些,吳林默默走出金銮殿,她身邊的柏淵便念叨一句:“你就沒有不甘心麽,若是再建一功,你沒準還能升官呢...”
    金銮殿外自是空曠,吳林獨與柏淵二人并肩走着了,才輕聲解釋:“屢建功績又是什麽好事?稍微緩緩又有何不可,只要是能查清科舉作弊一案,給衆書生一個交代,那麽誰來查都一樣。”
    “況且,上次一事,我已是得罪了王相,如今再多添一樁,只怕她們要咬着我不放吧?現下不好麽,有人替我分擔這份仇恨,日後她們的眼中釘,又何止我一個呢?”
    吳林輕笑一聲,話鋒一轉便道:“柏淵,記着了,她家有功,陛下不應該薄待她們,且王相失勢,這百官之首理當是周太傅,近日找着機會便讓身邊的人帶頭使勁誇吧,誇得越多越好,把她捧起來。”
    “你這...”
    柏淵轉頭看她,還未講話說完,便聽見身後有宮人喊道:“吳大人,陛下喚您去尚書房一趟。”
    往前的腳步一停,吳林嘴角輕揚起一個弧度,随即恭敬地轉身作揖:“臣即刻就去。”只是臨了走時還不忘擡手拍一下柏淵的肩道:“別忘了我說的話。”
    柏淵瞧她一眼,砸砸嘴道:“要我幫你做事,你可得請我吃飯。”
    反正要她做事,沒有一樁是不要給她些回報的。
    吳林瞥她一下,點頭道:“成交。”
    ——
    已是許久沒去過尚書房,吳林沿路向前時,多少還有些恍惚,殿外的陽光正好,吳林輕吸一口氣緩過神,便垂頭緩步進殿。
    殿內安靜,雖是散朝,可聖上依舊在忙着批閱奏折,見她行禮便眼皮也不擡地道一聲:“起來吧,朕此前看過你遞上來的奏折了,這個李琴表現确實不錯,她升遷一事,朕準了,交下去給吏部即可。”
    聖上說話間便擡手遞出一本奏折,吳林躬身上前接過,方開口道:“謝陛下。”
    “此事可惜,朕以為你會全須全尾地完成,卻不想是不如周崚,不出半日的功夫便将此事解決。”
    大約是有些不滿,聖上瞥她,輕描淡寫地說上一句。
    聖上不滿意,就是做臣子的過錯,吳林趕忙行禮,低聲道:
    “臣知罪,叫陛下失望,此乃臣的不是。”
    但到底也不是什麽錯誤,聖上眼中,差事被別人搶先一步完成便是能力的不足,為官半載,她還需更多的成長。
    “也罷,此事便這麽過去,你多跟着學即可,學學周太傅的這般迅速利落。”
    随意敷衍過去,聖上便又看起眼前的奏折。
    吳林擡眸瞧一眼聖上,點點頭回答:“周太傅是百官典範,臣向她多多學習,必能有所長進。”
    百官典範麽?聖上忽又想到從前那些事,低笑一聲自言自語:“好一個百官典範...”
    “周太傅德高望重,能力出衆待人謙和,想來是當得起這個詞的。”
    吳林垂眸斟酌了一刻,才擡起頭耐心解釋。
    聽見她的誇獎,聖上擡頭打量她一眼,緩緩道:“你竟會這般誇贊一個人,朕記得,你與周太傅走得也不是很近,沒想到你會對她贊不絕口。”
    “這樣的誇贊麽,其實并不算難得,滿朝文武皆是對周大人贊不絕口,周大人母女是陛下的左膀右臂,王相失勢是必然會發生的,這個位置,大家都覺得非周大人莫屬,她若為相,朝廷上必是和睦許多。”
    吳林語調輕快,轉眸間便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表情十分自然,可是随着她一句句說下去,聖上卻是緩緩停下了手中的筆,眼睛一眨不眨,眸裏是一片幽深,眉毛輕擡一下,便問道:“新的宰相?”
    擡眼看一看聖上的表情,吳林像是發覺自己說的有些不合适,立即改了話道:“并非如此,此乃臣等妄議,臣...”
    “不不不,你過來,你靠近些,朕要聽。”
    聖上眯着眼朝她揮了下手,吳林有些為難地擡眸看她,随即躬身走至她身邊。
    “朝廷內,對她的誇贊很多?”
    她低聲問道。
    “周大人前腳理清了禮部的事,後腳又查完科舉作弊一案,大家敬佩,便多誇幾句。”
    吳林老老實實地說道。
    禮部的事...當時負責後續事宜的确實是周崚,就連禮部新上任的尚書,也皆是由周崚舉薦的。
    現在的禮部,到底是她的禮部,還是周太傅的禮部?
    因着王相在前,她一直忽視了周太傅的勢力,可細想來,周王二人...
    王相與周太傅皆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在朝中一呼百應且能力過人。
    一個王相走,便會有一個周相來,二人原是在朝廷內相互制衡,可照此下去,王不敵周,贏了這場博弈的,到底是聖上還是她周崚母女?她到底是不是在培養一股新的勢力?
    “原是這樣麽...朕本以為,她雖是惡狼,卻能為我所用,如今看來,還不一定。”
    聖上沉思着道一句,她轉頭瞥一眼自己意圖培養出的“忠犬”,忽然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一句:“下次可好生守着自己的差事。”
    聽見這話,吳林也是一副愧疚的樣子,作揖道一句:“是,臣必将陛下的話謹記于心。”
    自尚書房出來,吳林輕呼出一口氣,屋外陽光尚好,一縷縷灑落在她肩上,便讓她覺得暖意融融。
    尚書房內的香爐煙霧袅袅,聖上一人靜坐在殿內望着那霧氣并不言語,手中卻是不斷摩挲過珠串,半晌招手喚來自己的宮人,在他耳邊低聲吩咐道:
    “現下散朝多有不便,明日起,便派人在金銮殿附近多留神聽聽。”
    “聽完後一五一十地告訴朕,她們都講了些什麽。”
    ——
    宰相府內。
    王相坐在桌前,面無表情地聽過底下官員彙報的事情,冷哼一聲,攥緊了拳頭。
    “我與周崚共事多年,早知她是個虛僞薄情又貪利的東西,沒想到她現在就這麽急着要貪我的相位,是當我真要死了不成?”
    “大人,如今形勢确實緊迫,再這樣下去...”
    王相的門生比王相還焦急,苦着臉為難地提一句。
    “現在是開春對麽,不急,待初夏便好了,一入夏,我便有主意要咱們聖上讓出她的位置,誰都給自己留了後手,我這麽做,也是被她們逼的。”
    說話間,王相斟酌着起身望了眼窗外道:“這個周崚,我卻是氣不過,屆時得給她點顏色瞧瞧,讓她知道,她與我,還是差遠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主要是劇情哎...過渡所以有點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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