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懷疑有私兵喬裝打扮成流民混入其中?”
馬車一路疾馳, 朝城內駛去,魏亦明側身認真聽過吳林說的話後,擡眸溫聲問一句。
方才粥喝得太急, 燙得吳林唇舌微微發麻,她低頭輕吐出一口氣, 皺眉遲頓了片刻,随即點點頭。
車廂內一時安靜下來,只能聽見馬車移動時“咣當咣當”的聲音, 魏亦明眉峰不經意挑了下, 轉眸間便順着吳林的想法開始思考。
“王相安靜許久造出的事就這麽簡簡單單被解決了,我心中一直覺得有些蹊跷,剛才在寺內聽聞每日煮的粥竟然還有大量剩餘,我便更覺得不對勁, 細想一下,當日京城內有大幾千的流民,這才不出三日, 粥竟是都發不完...”
吳林耐心地從頭開始解釋, 魏亦明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她,見她也向他望過來,倏爾一笑,眸中有細碎的陽光,像是因太陽的照耀而波光粼粼的湖面, 他側身尋過車廂內的茶壺, 自袖中拿出帕子用冰涼的茶水沾濕,随即傾身湊近用帕子一點點擦拭過吳林的唇, 接過她的話說下去:“因為其中不少人不需要喝粥, 有別的地方給她們供飯。”
“沒錯, 正是這樣,有不需要喝粥,不需要幫助的人混在其中,且這樣的人不在少數,根本沒有那麽多流民一路由北境趕到京城。”
吳林低聲道一句,轉眸看着魏亦明,他靠得極近,有溫熱的呼吸落在吳林的臉頰上,她輕輕一吸,便是獨屬于魏亦明的香味,他輕顫着的睫毛讓吳林有些心癢,她擡眸看着車廂的牆壁,與他分析起來。
“想要從別處神不知鬼不覺地将自己的私兵調入京城,混在流民之中是個好辦法,私兵混雜在流民中在京城各處轉悠,看似是鬧事實則是熟悉京內各處的地形,出了京城便離開流民藏匿起來休整,魏亦明,你知道整個計劃中最絕妙的地方是哪一處麽?”
抽絲剝繭,順着一條藤蔓一點點往上攀去,這就像是一場棋盤上的博弈,吳林沉浸其中,琥珀色的眸子熠熠生輝。
有的人,就是為博弈而生的。
魏亦明看着她,笑着問一句:“是哪一處?”
“這麽大批人離開流民的隊伍消失不見,能察覺到不對勁的只有流民,可所有的流民皆已被驅逐出京,有禦林軍嚴守城門,又有誰能發覺這其中蹊跷立即告知京內呢,又有什麽人會相信她們說的話呢,畢竟前兩日才鬧過事,現下說什麽,在別人看來都該是胡話吧。”
像是要證實她的猜想一般,魏亦明啓唇剛要說些什麽,便聽見窗外是一陣罵聲。
“他爹的,你瞎講些什麽!你可別靠近我,滿身都是外頭帶的病,我呸!前日不還砸石頭呢,今天就苦着臉上趕着找我們說話,快點滾!”
聽見聲音,吳林眉心微動,坐到窗前掀開窗簾的一角,探出頭朝外望去,原來已是将要到了城們口,門外的士兵正叉腰惡狠狠地罵着一個衣衫褴褛的老婦。
“不,不,是真的,咱們突然少了好多人,沒準是被什麽東西叼走了,也沒準是走丢了,那麽多條人命嘞,您行行好派人找找吧,我...我們都乖得很,沒鬧過事...”
老婆婆也不懂那麽多,只能憑着自己的猜想怯生生地提一句。
“叼走就叼走,山林裏什麽動物都有,人不見了我們又有什麽辦法,你與其在這鹹吃蘿蔔淡操心,還不如滾回去想想下一頓飯怎麽吃吧!”
那士兵極其不耐煩,翻着白眼說完話,便頭也不回地走回城門邊上,那老婆婆愁眉苦臉了半晌,方轉身往外走去。
“停一下馬車。”
吳林開口吩咐一句。
“嗡嗡”聲過,馬車緩緩停下,吳林溫聲笑着道一句:“老婆婆,往那直走半個時辰,有座無名寺在施粥,現下去那粥還是熱的,您不如去那歇歇腳。”
聽見她說話,老婆婆方擡起頭,同她溫和地笑一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現在正是打算去那,只是...”
“我在朝為官,您方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還請您放心,我會處理的。”
老婆婆見她如此真誠的模樣,心頭不由地一熱,瞧她是氣度不凡的樣子,忙不疊點頭道:“好,好,一切都交給您了,我就安心回去喝粥!”
目送着她一步步遠去,吳林才放下窗簾安心坐下,一陣塵土飛揚後,馬車一路疾馳,吳林剛坐回來便有一雙手臂纏住她的腰身,将她拖進自己的懷裏。
“那你現下打算如何,要将這些一一說與聖上,讓禦林軍出京解決此事麽。”
魏亦明依偎着她,呢喃間蹭了蹭她的側臉。
“這八九不離十是王相一黨的私兵,說自是要與聖上說的,只是...”
“吳林,在京郊安排私兵,是一場政變的開始,政變講究裏應外合,我自幼便知王相行事缜密,她既然幹了這事,便有至少八成的把握,若是到了這個份上,那應該不止京郊的私兵...”
進城,進宮,這關關都是需要布置好的。
吳林一頓,轉頭與他四目相對,半晌抿唇輕笑,颔首道:“我會注意的。”
她必然會阻止這一場政變...等等...未必需要阻止,現下打草驚蛇,王相可不一定會認賬,她萬一留有後路那反而是得不償失,且一場政變便是一把鋒利的刀,她若是控制得當,就能借刀殺人于無形之間。
她深思的表情讓魏亦明頓時有些不安,轉眸看她半晌一動不動,魏亦明忍不住湊在她耳邊小聲警告一句:“不要做太危險的事,你是有夫郎的人,做什麽事都要顧及自己的安全。”
他說話時吳林便感覺頸邊微微一癢,縮了下脖子便微笑着回頭看他:“知道了,不會很危險的,這裏頭有一樁事,我想讓你來幫我,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只要你開口,我又哪裏會有不願意的事情。”
小聲說話間,魏亦明驀地一笑,全神貫注地注視她一人,擡手用指尖輕劃過她的唇邊。
明明只是一個細小的動作,可吳林垂眸望過去,卻忍不住想伸手摟緊他。
現下就有一件想要他立即做的事。
“方才喝粥時,我喝得急,燙得現在嘴裏還發麻呢,疼得可不止唇角,你說該怎麽辦才好。”
吳林說的是抱怨的話語,可眉眼含笑,讓魏亦明看着心頭一軟,自己湊近到她面前,貼着她的臉頰小聲問道:“要我幫你吹一吹?”
眉峰微微一揚,吳林裝作嘆氣要起身挪開的樣子,魏亦明“撲哧”一聲笑,趕忙摟住她的脖頸,側頭用吻堵住她那張将要嘆氣的嘴,以最溫柔熱烈的方式安撫過她唇舌的每一寸,不待多久她就反客為主,緊摟住他的腰身,指尖在他腰間游走着,直到他睫毛輕顫,聽到他呼吸漸漸變得急促,才借機吻回去,在他蘊着霧氣的雙眸注視下,掠奪他的一切。
——
王相府內,衆官員站在院裏,安靜注視着王相坐在把太師椅上閉目養神。
半刻後,方有個随從一路疾走過長廊,來到她身邊道一句:“大人,一切皆已準備好,只等您擇日行動。”
“好,如此便好,先帝在世時,我便瞧出當今聖上心術不正,不該是她坐這個皇位,只可惜先帝的孩子太少,挑不出合适的人來,我才一直放任她踩在我們頭上直至今日,現下她步步緊逼,我們也不該再耗下去了,再耗下去,待她底下的勢力羽翼豐滿,那我們便無路可走,倒不如現在趁着我們尚且還實力相當,硬拼一場。”
她說話間便站起來,雙手背在身後,掃一眼在場的官員。
“大人,咱們的士兵到是到了,可...禦林軍的數量不容小觑,您當真要做這件事麽?”
有人擔憂地問一句。
王相不屑地一笑:“禦林軍,不值一提,三日前我便暗中辦了宴席,邀請了禦林軍左右統領和各武将的夫郎與孩子,如今這些人全部扣押在我手中,兩位統領如今已答應配合我們行事,禦林軍潰不成軍,宮門城門自是敞開了讓我們走,沒了禦林軍,你以為還有什麽人能保護得了那聖上?”
聽她這樣一說,衆人頓時都松一口氣,笑着誇贊道:“不愧是王大人,當真厲害,下官佩服。”
“下官佩服。”
聽見她們這麽誇贊,王相“哼”地笑一聲,衣袖一揮轉身道:“我們家世代顯赫,我曾祖母是開國功臣,這個國家能有今天,我們王家的功不可沒,有明君時我們自忠心耿耿,沒有明君我們便要取而代之,絕不叫這大好江山毀在她手裏!”
當什麽宰相,她早就不想當宰相了,她就要踩在別人的頭上,絕不允許自己低人一等,只等逼聖上退位,要挾她寫出傳位诏書,再以旁的理由殺掉她幾個女兒,用傳位诏書穩住朝中局勢,那這事便是成了。
“大人,那我們何時行動?”
有官員開口問道。
“這事自是要趁其不備時行動,依我看,夜襲為上策,至于哪一日...自是要讓軍隊再歇息兩日...”
“大人,大人!”
有随從慌忙跑進院子裏,惹得王相皺眉輕啧了一聲。
“慌慌張張地像什麽樣子!”
她坐下呵斥一聲。
那随從趕忙作揖,随後道:“大人,吳掌院竟然上奏說動了陛下,陛下明日早上便要派出禦林軍入京郊救災,派出足足六千的禦林軍!”
“什麽?”
王相呼吸一滞,瞪大眼睛道:“這個人怎麽肯...國庫虧空成這樣...”
“大人,最重要的不是此處,乃是...我們的士兵都藏匿在山中,六千禦林軍入京郊,若是發現我們的蹤跡,我們怕是...”
那随從有些為難地道一句。
“他爹的,這個吳林做事就不能慢些麽,偏偏這個時候要愛民做什麽,可惡,實在是他爹的可惡!老娘得了傳位诏書,便要将她和那個周崚一齊殺掉,殺個幹淨!”
怒火“騰”地上了腦子,王相氣得猛錘桌子,深吸幾口氣緩和下來,才沉聲道:“她們既是要明早開始行動,那你吩咐下去,我們也等不得了,今晚就進宮。”
——
“大人,宮裏傳了話,因着明日有救濟一事,請您與小周大人今日傍晚前入宮,陛下在尚書房等着您二位議事。”
傳話的随從輕叩過門,對裏頭的周太傅緩聲道一句。
周崚正垂頭看今日要交的奏折,聽見她的話猶豫片刻,方再問一句:“是只有我們,還是大家都在。”
“回大人的話,是諸位大人都在。”
本來好好的,也不知這吳林做了什麽事,叫聖上改變了主意,現下大家只怕都要忙起來。
周崚捏了捏眉心方開口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們下去準備好,待我用過晚飯便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