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103/七流
1單元606號。靳白羽的家。
贏舟走的時候關好了門,而此時那裏亮起了燈光。
那裏的人總不可能是房東。
窗簾拉開了,一個高挑的男人出現在窗口邊,背光。身後的白光給他的發旋打上了一層光暈,贏舟看不清他的臉。
贏舟能感覺到四毛的情緒,跟随着他的影子明顯變得躁動,且充滿了攻擊性。
像是白紙上亂成一團的黑線,又像一段柔和音樂裏的雜音。
贏舟是認識靳白羽的。盡管他們從來沒有正面接觸過。
他在人偶師的房間裏見過那張精致利己的臉,也在虛拟戀人APP裏和對方短暫地聊過天;甚至在小區裏見到了靳白羽大量偷拍的照片。
但在同一時空的會面,還是第一次。
對方站在窗邊,一動不動,只是安靜地望着他。贏舟看不清他的臉,靳白羽拉開了窗簾,卻沒有開窗,黑色的烏鴉就在他的身邊亂飛。
贏舟的步伐有片刻的停滞。
他突然意識到,不管是他還是葉啓木,都漏掉了一環。
——陰間花園小區的業主,是可以回家的。
或者說,房東其實也在等着這一刻。
他們來的第一天,房東是可以發起攻擊的,但他沒有;只殺死了一個沒有被“家人”認可的職工。
所以,大家都先入為主的覺得,只要被家裏的小鬼認可,就安全了。
但其實,這只是房東在拖延時間罷了。它不是不能動手,而是在等待外援。
真相已經和贏舟猜測的很接近了。
如果不是大樓開裂,房東本來是想再等幾天的。因為業主們分布在天南海北,還有很多選擇了離群索居,光是一個個通知都很是麻煩,更別提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趕回來。
和小區的牆頭草租戶們不一樣,業主和房東的利益,是一致的。
或者說,房東其實也是“業主”的一員。只不過它還兼具了物業和開發商的屬性,所以比一般的業主更加可惡。
如今趕來的業主寥寥無幾,但房東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再等下去了。除非它是真的想死。
在房子完好無損的時候,這批人的威脅程度是5.
但在房子裂開時,此消彼長,他們的威脅程度頓時暴漲到了10.
一旦房屋倒塌,牆壁裏鎖着的東西都會跑出來。房東依靠着它們的力量,才蓋好了一層層的大樓。用于出租,售賣,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
她們同樣是不肯安息的厲鬼,吃人的怪物,不甘心的亡魂……唯一的問題是,這些惡鬼不為房東所用;她們在殺死房東之前,腦子裏別無所求。
房東還記得自己把它們塞進磚塊裏,又一塊一塊地搭成房子的樣子。那些小鬼們,在他的手裏掙紮,尖叫,被迫融入了牆壁裏,用惡毒的眼神看着他。而房東,只是面帶嘲諷地往上面糊上一層灰黑色的水泥。
這麽多年,為了蓋起這些房子。房東已經不記得自己往牆壁裏砌了多少個亡魂。
他活着的時候,也買房子,蓋房子。在早期還拍過土地。只是後來改行,專心當起了掮客。那時候,蓋房子當然不用鬼魂,他看着那些螞蟻一樣渺小的普通人,從他的手裏喜氣洋洋的買下房産……心裏也是一樣的嘲諷。
那時候,他也在吃着人血饅頭蓋房子。只是方式更體面,優雅,文明。也沒有人真的為此死去。除了那些貸款買房又斷供的,但逼死他們的失業和貸款,關房子什麽事。
哈……當年沒有腦子的小惡鬼們都長大了,竟然也懂得了複仇。
趕來的人雖然不多,但對付現在的局面,也夠用了。
所以,房東才選擇了現在動手。
贏舟的步伐在短暫的停頓後,選擇繼續前進。
不管現在有什麽突發情況,營救同事都是優先程度排第一的事。
周恺家在六樓,小區裏沒有電梯,贏舟只能一層一層往上爬。
越往上走,周圍的氣息就越是陰冷。就像是黑暗裏有一雙充滿惡意的眼睛,死死盯着你的後背。潛伏着,等待着那個致命一擊。
走到四樓的時候,樓道裏,從裂開牆壁裏伸出的蒼白手臂輕輕地拉住了贏舟的胳膊。
并沒有用太大的力氣,贏舟的腦子甚至都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下意識地掙脫了這些溫和的束縛。
牆壁裏的這些詭異生物,它們的目的不是阻攔,而是勸誡。
可惜贏舟沒有聽。
他一直記得,當年打電話叫救護車,接線員溫柔的安慰。對方說他是一個勇敢的小孩。
終于,六樓到了。
地上有着一團團的紙屑,紙人七橫八豎地倒在地上,身體從中間撕裂,噴出一大堆白棉絮似的血液。
然而就算是死了,它們的臉上依然挂着用炭筆畫出來的詭異微笑。
踩上去的時候,眼睛還能滴溜溜地旋轉,在空蕩蕩的樓道裏,發出刺耳的笑聲。
602號的門敞開着,裏面沒有任何聲音,像是請君入甕。
贏舟并不莽撞或者說沖動。
他很冷靜的在樓道口停下,腳下的影子分出一條發絲一樣的細線,潛入門內。
602本來是婚房,小而溫馨。但現在,家具碎了一地,客廳和餐廳的牆上,天花板上,塗滿了血痕。
地上和牆壁上,都有幾個格外明顯的洞。看起來是被金屬球重重的砸過。
鬼新娘倒在地上,人首分離。身體像是被大刀剁開過,斷裂成了一段一段的碎骨。流出的血把黯淡的紅色婚服打濕成了黑色。
卧室的門上,也有一個破洞。木屑飛揚。
影子還沒發現活人,空氣裏彌漫着血腥的氣味。熱的,鹹的,濕的。
贏舟感覺到自己的手開始顫抖,很快,他的身體跟着開始顫抖。
他用左手握住了右手的手腕,控制着自己的身體,試圖讓身體得到平複。
這到底該是什麽樣的心情?恐懼,痛恨,還是絕望?
贏舟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正在生理性地發抖。
黑線從卧室門的那個破洞鑽了進去。
卧室裏,那扇焊死的窗戶大開着,冷冽的風從外面灌了進來,窗戶的合頁一開一合,像是譏诮地嘲諷。
周恺的屍體就在門邊。他坐在地上,背靠着牆。臉部凹陷下去,像是被一個球砸中。腦漿和血混合着,打濕了他白色的衣領。他的手裏還拿着那張冥婚的婚書。
- “你好,我叫周恺,華南區異能局P5級職工,異能是……”
- “你看起來年紀好小。”
- “贏舟,我……就是,如果小區沒了,這些租客要怎麽辦?”
贏舟和周恺的交流不多。
但那些不起眼的話,這一刻突然清晰可聞,仿佛又一次在耳裏重複着。
房東走了。它沒有留下來等贏舟。
或許是因為正餐需要留給貴客。
贏舟突然意識到,也許樓道裏,那些手并不是在阻攔規勸,而是想告訴他,不用上樓,一切已經來不及。
明明地上的血都是熱的。可卻已經來不及。
隔壁601的門,在此時,很突兀地打開。
一個額頭上長着白色長角的男人端着水果,站在房門口,臉上笑眯眯。
“可愛的客人。您現在聞起來很香,”槐江微微側頭,看着站在黑暗處,樓梯上的贏舟, “說起來,還是第一次在酒店之外的地方遇到您呢。要來我家做客嗎?”
贏舟的一張臉面無表情,他的左手依然死死地握着右手,但身上傳來的香味卻過于濃烈。濃烈到了連他自己都覺得呼吸困難。
影子試圖籠罩他,花香被克制在了一個很短的範圍內。
房東,下一個目标,是三號樓。
贏舟快沒辦法思考的腦海裏閃過這麽一行字,他沒有看槐江一眼,轉身就走。
下一秒,槐江攔住了他。
并不是擋在身前那種攔法,而是直接拎住了贏舟的後衣領,然後控制住了他的腰。
贏舟的手肘往後狠狠一撞: “滾開!”
槐江沒有躲。贏舟更沒有收力,這一肘擊結結實實地撞在了槐江的腹部。很疼。
槐江倒抽一口氣,笑着說: “您比剛見面時強壯了不少,真是令人欣慰。”
這個強壯并不是指體格的改變,而是贏舟力量的增強。
贏舟在槐江的懷裏激烈地掙紮起來,比他動作更激烈是的影子,四根線直接刺進了槐江的肩膀和後背,深黑的血液暈染出一片。
槐江疼得小聲吸氣,然後反手,把贏舟摁在了樓道的牆壁上。
他一只手摁住了贏舟的後腦勺,另一只手把贏舟的胳膊反壓在腰後。
槐江的力氣很大,甚至貼身格鬥的水平也比贏舟這種半吊子強上許多。怪不得當初,荷官會讓他在前臺維持秩序,清理那些鬧事的賭狗。
槐江開口: “冷靜一下,你的同事現在還能再撐一段時間。聽我說完。好嗎?還是說,恐懼已經讓你失去了理智?”
贏舟的臉被迫貼在冷冰冰的牆上。
他沒有回答,但顯然已經冷靜了下來。
贏舟回答: “我不是要去找葉啓木。我打算去一樓,砸承重牆。”
“還不夠,贏舟。”槐江的聲音不緊不慢, “靳白羽的目标是你,我想你應該清楚這一點。元問心都沒能殺死他。你覺得,葉啓木會比元問心更強嗎?而且當時還是集體追殺行動,雖然你不在場。”
贏舟平靜地反問: “那我要怎麽做,看着其他人去死嗎?”
槐江問: “您很想救他們嗎?”
“比起救誰,”贏舟停頓了片刻, “我更想殺了他們。”
這個他們,指的是靳白羽和房東。
槐江的嘴角緩緩揚起: “明白了。那你願意為此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呢?我尊敬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