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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82 章
    四毛站在贏舟的腳邊,顯得很暴躁。
    它充滿戒備。仿佛空氣裏有不存在的敵人。
    四毛不再壓抑自己的體型。黑色的影子像是水流一樣擴張,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淹沒了球場,地表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而這黑色甚至朝着周圍的牆壁蔓延。
    這是一種巨大死亡威脅的具象化。
    謝東壁感受着腳下傳來的陰冷氣息,吐出一口濁氣: “很特別的詭域,可以再發一篇論文。”
    贏舟安撫性地拍了拍四毛的頭,吐槽: “你都被注銷工號了,還惦記什麽論文。”
    謝東壁推了推眼鏡框: “不要回避我的上一個問題,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這不重要。”贏舟在短暫地思考後回答, “假如世界真的是一個夢境,讓所有人從夢裏醒來的方式是殺了我。那如果醒來後的世界其實更殘酷,夢境只是一種保護。這樣的情況下又怎麽辦?你們還是堅持要殺了我嗎?”
    謝東壁的目光很複雜,他摘下眼鏡,坐在觀衆席上,揉着眉心: “我并不想殺你。其實所謂的‘夢境’,也只是一個猜測。我想要模拟出你死後的世界,這才能确定這個猜測是不是正确的。這次的情景模拟很複雜,所以我需要你的協助。”
    還有半句話,謝東壁沒講。
    白面說,殺死贏舟,并不是為了讓所有人從夢裏醒來,而是在想辦法,讓這個夢繼續下去。
    【 “這個世界正在崩塌……證據就是這些衛星圖。看這些黑色的區域,範圍越來越多,越來越大。而且都是在無人區。你們以為這是詭域嗎?不,我去看過,是虛空。像黑洞。什麽也沒有。你見過夢之城大片大片的黑色部分嗎?就是那樣的東西。” 】
    【 “贏舟死了,才能成為太歲。只有太歲,才能締造這麽完整的夢境。”白面背對着謝東壁,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
    謝東壁并沒有完全相信。他找到了元問心,然後他們一起去看了那些被以為是不知名詭域的地方。
    衛星圖上黑色的區域,竟然真的不是詭域。只是純粹的虛空。什麽也沒有。
    ……
    ……
    “為什麽來跟我說這些的人是你?”贏舟的話打破了謝東壁的沉思。
    謝東壁: “你會相信白面嗎?”
    贏舟斬釘截鐵地回答: “不會。”
    氣氛詭異地沉默了兩秒。
    贏舟的手機在此時震動了一下。
    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掃了眼亮起的屏幕。
    發消息的賬號是一個亂碼,但消息的內容卻很明确。
    “尊貴的客人。如果您所在的世界容不下你,塞薩裏酒店随時歡迎您的入住。——槐江。”
    這是一種不懷好意地引誘。
    贏舟擡頭看向監控,以一種相對來說低緩,平靜的語調陳述着: “你讓我覺得很傷心。”
    他的情緒很少外露。相對壓抑的成長環境,讓贏舟過早地學會了長大和沉默。
    冷淡是不想在這個危險的世界裏受傷,但他最後還是受傷了。
    元問心驟然從監控前站了起來。
    精神上的疼痛直接反應到了身體上。酸澀的感覺從胸口升起,然後蔓延到鼻腔。喉嚨正在發堵。
    元問心同樣傷心,但他的心情更複雜。那是一種混合了傷心,內疚還有悔恨的情緒。
    因為葉啓木的死亡,葉啓枝一直藏着怨恨。
    這種怨恨元問心也有。
    他甚至恨過,那些人為什麽要把選擇權交給他。那麽輕描淡寫,公事公辦,理所應當的吩咐。
    交出元吉,為了全人類的未來。哪怕元吉的作用在裏面可能微乎其微。
    多麽偉大,正義,不容辯駁的說辭。
    元吉,他的女兒。
    元問心想,如果當時他的權力更大一點,那麽自己肯定有能力保護元吉。
    沒有人敢從他的手裏奪走她。
    但他現在已經是大執行官了,為什麽還要做出和當年一樣的選擇?
    如果被獻祭的祭品是自己,元問心不會有任何猶豫。
    但偏偏沒有如果。
    那要放棄嗎?
    承認自己是個被情感裹挾的,自私的普通人。救不了世界,更救不了自己。
    他開始懷疑這份正義。這是他過去堅定不移相信的東西。
    元問心想,放棄吧。他已經堅持過一次了。夠了。
    在元問心下意識地打開通訊器的那一刻,他聽見贏舟的聲音,從監控裏傳來: “好吧。你想要我怎麽配合你?”
    元問心的唇抿起。他低垂着頭,掙紮着,挂掉了電話。
    *
    希裏亞幹沙漠。大陸腹地,無人區。
    平坦的沙地上,有兩個半球型的金屬建築,建築由高低起伏的公路連接,形成了一個莫比烏斯環。
    它們的表面貼滿了太陽能蓄電池。
    一個代表工作區,另一個代表生活區。
    沙漠總是缺乏水源。但這種困境,在研究所學會成功繁育水蟾蜍後,得到了解決。
    水蟾蜍是一種智力較低的詭異生物,受到刺激會噴出水球。在幾十代水蟾蜍的培育後,這些水球的成分和純淨水已經沒有任何差別。
    至于在幹涸的沙漠裏,水蟾蜍是如何獲得水分子的,這種事只能交給詭異複蘇解釋了。
    水蟾蜍們被鋪設在了水庫底下,不眠不休地工作着。水庫底部還安裝了智能數據庫,一旦某只水蟾蜍超過了“臨界值”,可能從詭異生物變成威脅人類生存的禍害,就會啓動警報。會有專人進去清理。
    它們建成了這個沙漠裏罕見的綠洲。至于水蟾蜍本身的痛苦,卻是不重要的。
    穿着防護服的謝東壁坐在車裏,帶着贏舟,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疾馳。
    他朝贏舟介紹: “這是研究所建在陸地的試驗場之一。前身是核。武器試爆點。研究所高層已經遣散了全部工作人員……嗯,給他們放了個長假,沒有告知原因。目前只有人工智能系統還在工作中。放心,這裏很安全。”
    這個試驗場存在的目的,是為某些可能造成危險的實驗提供場地。
    整片區域有完備的隔離系統與報警系統。确保哪怕危險的實驗失敗,也不會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
    謝東壁挑的是一輛敞篷車,據說是因為沙漠不怎麽下雨,開敞篷跑車會更爽一點。
    在外界,能賣幾百萬一輛的豪車,在這裏只是企業捐贈過來的代步車。就這還要搶着名額來捐。
    贏舟戴着墨鏡,擋住了眼前的風沙: “誰給的權限?”
    元問心的手應該還沒這麽長。畢竟他只能管管異能局。想不驚動研究所調動這樣的資源,是不太現實的。
    謝東壁回答: “我媽。她升職了,現在是所長。”
    在謝東壁或明或暗的努力下,趙思嘉的人生經歷産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不但沒有早死,反而成為了研究所最高一級的領導。
    試驗場清場花了三天時間。
    贏舟也花了三天時間,把自己為數不多的私人物品,從元問心的家裏搬了出去。
    他沒買幾件家具。衣服,鞋子,游戲機,裝飾品,都是元問心添置的。贏舟很少表露自己的偏好,元問心只能猜着來買。
    贏舟搬去了學校附近的酒店,還沒想好要不要買一套房子。
    但房子買來是為了有一個家,他的銀行卡餘額可以買很多套房子。可是家在哪呢?
    贏舟坐在副駕駛,四毛趴在他腿上,像是應激一樣,神情依然充滿戒備。
    謝東壁把車開到了一片沙地。空曠,遼闊。
    今天沒有風暴,風景一覽無餘。
    沙地裏插着一排很有科技感的大鐵樁,隐約圍成一個圈。
    謝東壁把車停在了沙場附近。
    他走進沙場,露天的環境裏出現了一面3D投影屏幕。屏幕的內容随着謝東壁的講解,不斷發生着變換。
    “我之前就給自己注射了一些進化藥劑,進化源直接從階段3到了階段6,但想要模拟出你死亡後的世界,還是過于困難。所以,我需要你的協助。”
    贏舟的眼前出現了一座光暈組成的模拟小島,還有一個紅色的箭頭,箭頭指向了小島的最中央。
    謝東壁轉頭,看向贏舟的眼睛: “我需要你開啓詭域。在這時,我會選擇自殺。我死後會詭異複蘇, ‘僞人’會出現,你吸收掉它。這樣,你會獲得我的異能。贏舟,用你的眼睛去看那個真實的世界。不管最後,你的選擇是什麽……這就是我們的計劃。”
    他的臉上還保持着微笑。
    氣氛又一次詭異地沉默起來。
    贏舟的手抵在了腰後,死死握成拳: “你就把死說得這麽輕巧?”
    “我并不覺得自己是在犧牲。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朝聞道》,我很喜歡的一部短篇小說。因為是很久前看的,有些我記不太清了。我記得故事講的是人類科技即将突破極限,外星人在此時降臨了世界,它擁有宇宙所有的知識,不允許這個世界的人突破低維宇宙的界限。但它允許低維世界的科學家,聆聽宇宙的奧秘,代價是他們的生命。”
    “在知道答案後,這些人就會立刻死去。”謝東壁的語氣依然冷靜又平和, “‘朝聞道,夕可死矣’。贏舟,這也是我的道。”
    贏舟覺得自己太陽穴突突地疼,憤怒讓他的語氣出乎意料地激烈: “我只覺得你很荒唐,我接受不了!死了才是什麽都看不到吧?!你tm神經病啊!?這到底是為什麽?我憑什麽要答應?!你是不是有病啊?!”
    他語無倫次,手腳發麻,調頭就想走。
    但謝東壁卻在此時啓動了隔離設備。
    豎立在沙漠的鐵樁子亮了起來,組成了一個封閉的隔離帶。
    謝東壁的笑容有些無奈: “贏舟,這是我的體檢報告。哪怕不自殺,我也快死了。你就當完成我最後的心願吧。”
    謝東壁遞過來厚厚一沓檢測報告。
    贏舟的眼眶發紅,他看了謝東壁一眼,十分粗暴地把報告搶了過來。
    突如其來的風吹亂了他的頭發。
    第一個是進化源的失控指标,從一年前開始,謝東壁進化源的穩定性,就是最危險的F級。
    F級:随時可能失控,反噬寄主,成為詭異生物。
    很多異能局職工,在得到F級的評價後,選擇只有一個:被關入收容艙,等待科技進步,能夠解決進化源失控的那一天。
    第二個是腦幹的指标。
    評語是這樣的: “盡管患者(謝東壁)的大腦以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運行着,但副腦(我們稱之為蘋果核)已經應付不了日益增多的活躍神經需求,正在走向死亡。‘僞人’出現在現實的頻率已經大大提高。根據監測,患者在入睡的部分時間段,身體已經完全被‘僞人’所占據。只是‘僞人’暫時還無法行動。”
    後面還跟着幾個研究所工作室的簽字。
    贏舟一張一張的翻着,速度越來越快。他想找出這些資料僞造的證明,但每一張報告都有特殊的防僞證明。造不了假。
    終于,他翻完了所有的病歷。
    贏舟蹲在了地上,用雙手擋住了自己的臉,頭越垂越低,最後埋進了自己的膝蓋裏。
    謝東壁聽不見聲音,但猜他可能是在哭。
    贏舟顫抖得很厲害,露在空氣裏的耳朵泛着一層紅色。
    謝東壁走過去,彎腰,摸了摸贏舟的頭,低聲下氣地說着: “對不起。好像一直都在逼你走在我認為正确的路上。”
    “我,”謝東壁莫名有些哽咽, “能重活一次很開心。我彌補了很多遺憾。”
    他看見了得償所願的裴天因;讓早死的母親活到了現在;提前完成了很多研究,這能拯救很多個家庭。
    “雖然也有一些新的遺憾。”比如他大概沒辦法和這個世界線的海因裏希重逢。
    “而且,對于進化者來說,死亡未必不是新生。”
    謝東壁同樣蹲下,抱住了蜷縮起來的贏舟: “……拜托你了。”
    他閉眼,在眼淚落下的瞬間,聞到了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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