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汪汪——”
由遠至近的狗叫聲打破這一刻的沉默。
原本興致缺缺的松果聽到姜怡聲音,黑溜溜的眼珠子轉了兩圈,急不可耐從顧牧言小腿蹿了出去。
待姜怡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朝她身上撲了過去,張嘴伸舌,就要去舔她拎着保溫桶的手指。
顧牧言瞧出它的意圖,沉聲警告: “松果,回來!”
此時爪子還扒在姜怡身上的松果,晃着腦袋看了眼表情冷淡的顧牧言,哼唧兩聲,耷拉着腦袋,灰溜溜走了回來。
姜怡以為顧牧言要責怪它沒輕沒重撲她身上,面露急色: “沒事的,松果沒弄疼我。”
反而出來得很及時,緩解兩人微妙的氣氛。
顧牧言垂眸看了眼氣呼呼跑進客廳的松果,視線重落姜怡身上,漆黑的眸子頗有耐心地盯着她,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
男人的目光直白又熾熱,如同洶湧而來的洪水,躲避不及。
姜怡讪讪別過頭,錯開他看過來的視線。
垂眸間,恰好看到手裏拎着的保溫桶,其實本來就是給他帶的,也沒必要扭捏。
想明白後,她便挺直胸膛走到顧牧言跟前,将手裏的東西遞給他,從容不迫道: “嗯,是給你帶的,作為上次你送念姐去醫院的謝禮。”
顧牧言長睫低垂,眸色柔和地凝視眼前女孩,她擡眸時,烏黑清澈的瞳眸,正好照亮他眼底那抹一閃而過的微光。
對視兩秒,他目光下移,落在泛着銀光的保溫桶上。
腦中忽然想起成嘉禮說的話。
—— “喜歡人家還藏着掖着,生怕姜怡看出來是怎麽的。”
—— “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他耿耿于懷做什麽,選擇回國還去了雲瑞,不就是忘不掉人家嘛?”
或許成嘉禮說得沒錯,種種跡象早已證明,他就是忘不掉她。
盡管當初說在一起的人是她,說分手的也是她,但姜怡只要再次朝他伸出手,他還會毫不猶豫握緊。
就像此刻,看着她遞過來的保溫桶,心底暖意逐漸攀升,不管原因如何,最終是他就行。
人終究是貪心的,只要是她給予,想要的只會越來越多。
姜怡見他半天不伸手,握住手柄的指尖微縮,垂眸剛想收回,一股強有勁地力道從她指尖奪了過去。
“既然送出,幹嘛還拿回去。”
顧牧言提起來聞了聞,眸光忽閃,随即直勾勾盯着姜怡,嗓音有絲不易察覺的欣喜: “……是鮮肉馄饨?”
姜怡沒注意聽他悄然上揚的音調,指尖蜷起,似乎還在感受他剛剛一觸即離的餘溫。
慢半拍,才回複他的話: “嗯,我媽包多了。”
姜怡怕他察覺自己在說謊,緊接着說道: “你最好現在就吃,馄饨皮軟了味道就不好,改天我再下來拿保溫桶。”
說完,便要轉身離開,手腕卻突然被一只大手更快速度禁锢住,将她拽了回來。
溫熱的掌心和熟悉的薄繭,讓姜怡為之一顫。
“不用改天,就現在。”
顧牧言側過身,目光往客廳瞅了眼: “順便陪松果玩玩,它這兩天心情不怎麽好,晚上還鬧絕食。”
前一秒還在客廳上蹿下跳打算消食的松果,聽到這話立馬耷拉着耳朵,往狗窩一趴,露出副食欲不佳的狀态。
“絕食!”姜怡聞言眉心微蹙: “不吃飯怎麽行呢。”
好歹是自己領養的狗,姜怡擔心松果的身體狀況,疾步往客廳走去,完全沒看到顧牧言淺淺勾起的嘴角。
傻狗,還挺會打配合。
·
姜怡熟門熟路找到松果的狗窩,蹲下身,擡手輕撫着它的腦袋,柔聲哄道: “松果,不吃飯會生病的,起來吃飯好嗎。”
松果懶懶掀眼瞧了瞧姜怡,随後又有氣無力耷拉下去。
姜怡見松果依舊神情恹恹,回頭詢問關門進屋的顧牧言: “松果是不是剛回國水土不服,看它很難受的樣子。”
姜怡純屬于關心則亂,完全忘了不久前它還生龍活虎往自己身上撲的活潑勁。
“……”
聽到她這話,顧牧言去往廚房的腳步微頓,側頭看了眼趴在窩裏一動不動的松果,此時它表現出來的狀态就跟餓了好幾天,馬上快奄奄一息的感覺。
看它如此拙劣的演技,顧牧言太陽穴突突直跳,轉過身面對,輕咳一聲: “差不多得了。”
松果忽地擡起腦袋與顧牧言對視了幾秒,得到暗示後,一個利落地翻身,直奔姜怡懷裏。
“……”
姜怡愣怔地幾秒,似乎被它這番操作搞得有些懵。
這就,好了?
顧牧言別過視線沒眼去看那只傻狗,全身的聰明勁維持不到一分鐘,拆臺的速度比吃狗糧還快。
餘光瞥見姜怡臉上那抹疑惑,他只能出聲解釋: “或許它看到你,心情變好了。”
姜怡半信半疑,伸手摸了摸松果,試着問: “真不難受了嗎?”
“汪汪——”
松果為了證明自己身體強壯,吃嘛嘛香,差點沒在姜怡面前表演隔空接物。
姜怡被它這番模樣逗笑,本想要顧牧言再給松果倒點狗糧試試,扭頭才發現,那人不知何時坐在餐桌前慢條斯理吃起了馄饨。
此時整個客廳都彌漫着香蔥肉末的馄饨味,只需深吸一口氣,就能饞到流口水。
姜怡晚上吃了不少,卻還是忍不住咽了咽喉嚨。
反觀松果,人家聞着味就直接蹿了過去,對着顧牧言狗叫兩聲,意思給它留點。
顧牧言無視它的叫聲,繼續吃着瓷盤裏的馄饨,他下班回來就沒吃飯,剛剛又空腹喝了點酒,胃裏的饑餓感瞬間被填滿。
“味道還好嗎?”
“嗯,跟以前一樣。”
顧牧言下意識的回答,讓屋內氣氛頓時陷入安靜。
幾秒後,他放下筷子看向站在松果旁邊的姜怡,忽然想起十年前,她把馄饨強塞到他手裏,扭頭就跑的畫面。
後來不知從哪得知自己喜歡吃,課桌上便時常能看到。
“……”
其實姜怡只想問馄饨悶了那麽久,會不會有影響口感,卻冷不丁聽到這麽一句。
現在的鮮肉馄饨經過秦女士多次改良,肉餡裏多了好幾種香料,味道又怎會跟以前一樣。
兩人沉默不語,心思各異。
顧牧言目光柔和地看着眼前的姜怡,時間恍惚拉回到兩人還在一起的時光,無意識問了句: “姜怡,你當年跟我——”
“分手”兩字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姜怡還等他接着說,可見他半天不言語,忍不住開口: “……你想問什麽?”
顧牧言搖頭: “沒什麽,你去沙發坐着等會兒,我很快吃完。”
“不着急的,你慢慢吃。”
·
或許是今晚見到成嘉禮和霄逸的緣故,姜怡竟然夢到高中那年,他們一起出游的畫面。
夢裏林思瓊也在,幾人登上山頂,對着雲霧缭繞的山峰高喊出對未來的期許。
“我想以後變得越來越有錢!”
成嘉禮朝林思瓊翻了個白眼,說她庸俗,扭頭卻喊道: “我想成為容城富翁!”
“切!俗不可耐。”
之後就聽到兩人互相嫌棄,吵吵鬧鬧中,耳邊傳來顧牧言的低聲詢問: “姜怡,你呢?”
“我啊……”
姜怡眺望遠處的山峰,嘴角淺淺上楊: “當然是想跟你永遠在一起啦。”
畫面一轉,來到籃球場那個雨夜。
少年指尖從額頭劃過,讓姜怡忍不住鼻尖一酸,忍着喉頭的酸澀,說出那句傷害他的話: “顧牧言,我膩了,我們分手吧。”
說完她沒有勇氣擡頭去看他,任由眼淚混合着雨水跌進泥土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冰冷刺骨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好,如你所願。”
“……”
姜怡猛然睜開眼睛,大口喘着粗氣,回想夢裏少年決絕又冷漠的背影,胸口起伏不定。
這個夢她似乎很久沒做了。
等徹底醒神,姜怡翻身下床進入洗手間,通過鏡面,她才看清眼角還殘留着一滴未幹的淚痕。
她低頭往臉上掬滿冰水,等徹底精神後,才換上衣服出門上班。
創意部這個月要完成的工作太多,一些簡單的創意案都發放給了大家,姜怡則是親自盯着國福的珠寶展。
圖片素材需要他們親自去國福拍攝,姜怡打算帶着陳易飛過去。
當天下午正準備從公司出發,突然收到顧牧言的信息,說要與他們同行。
他們對此雖有疑惑,但老總發話,也不敢不聽,只能靜靜站在公司門口等待。
北風呼嘯,冷飕飕直灌入衣襟,吹得人心寒。
姜怡默默裹緊身上大衣,目光空洞望着車來車往的公路,莫名想到最近顧牧言的變化。
具體時間,好像是從那晚給他送完馄饨之後。
男人沒了初見時的冷言冷語,身上那股高不可攀的疏離也随之消失。
他就好像徹底對過去釋懷,連上下屬那層關系都悄然溶解。
甚至有時上下班碰到,姜怡還被他邀請搭過幾次順風車。
“嘀嘀!”
思緒突然被喇叭聲打斷,姜怡回神看到眼前熟悉的黑色保時捷,下意識拉開副駕駛坐了上去。
一旁的陳易飛看到姜怡動作如此娴熟,眼睛不由地睜大幾分,随後忙不疊拉開後座車門。
上車後,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聽着前面兩位聊着國福後續運作事項。
“這次我只能幫你引薦,後期需要你自己和他們負責人接洽。”
顧牧言抽看姜怡一眼,語調平和: “途中出現任何問題,你不用逞強,告訴我,事情我來解決。”
姜怡這一刻才明白,顧牧言為何連簡單的拍圖也要同行,原來是想用他的身份,給她在前面開路,确保她能在對方公司順利開展工作。
她雖然是頭一次做展品服務,但真要跟對方公司人員打交道自然也不會怯場,就他此番用心,姜怡還是領情的。
“嗯,我不逞強,拍攝進度我會實時給您彙報。”
國福有固定合作代言人,模特實拍是比平常拍攝複雜一些。
陳易飛聽着兩人的對話,眼神不受控地在他們身上打量,強烈的第六感告訴他,兩位領導有秘密。
沒多久,車子停在國福珠寶樓下,他們跟着顧牧言剛邁入大廳,就有負責人熱情出來迎接。
來人正是國福銷售總監朱志明,他個子不高,身材有些偏胖,身後還跟着其他銷售人員及這次展會的負責人。
顧牧言和對方握手問好後,轉身給朱志明介紹姜怡。
姜怡順勢上前,朝對方颔首一笑: “朱總監好,後期工作打擾了。”
朱志明再次伸手,臉上帶着客套的笑容: “應該的,姜組長有任何需求随時找我們。”
話畢,他便轉身叫來這次展品的負責人: “這是我們國福設計部主管慕錦茵,這次展會将由她全程跟蹤負責,對于珠寶的設計靈感她更有發言權。”
聞言,慕錦茵笑盈盈走上前,當看到人是姜怡時,目光微愣,似乎有些驚訝跟顧牧言一起來的人是她。
國福與雲瑞合作是她提議的,顧牧言是雲瑞總經理的事她也清楚,可萬萬沒想到姜怡竟是創意部組長。
還是雲瑞跟她對接的負責人。
從愣怔中回神,慕錦茵嘴角微揚: “姜怡好久不見,剛剛在後面聽到名字還以為是重名呢,原來真是老同學呀。”
她不動聲色瞥了眼顧牧言,視線重新落在姜怡身上,話語中藏有猜疑和試探: “這麽多年,你們還在一起呢。”
這話落下,沒有驚雷那般震天響,卻足以讓在場各位浮想聯翩。
姜怡掀起眼簾,掃了眼同樣如此的朱志明,無聲嘆了口氣。
慕錦茵沒有指名道姓,眼神卻在她和顧牧言身上徘徊,估計眼神只要沒近視的,都能輕松看出。
姜怡擰眉,顧牧言好心給她鋪的路,就被慕錦茵這句不痛不癢的話給毀了。
畢竟裙帶關系,在哪裏都不受待見。
姜怡緩緩擡眸看着她,唇角淺彎: “嗯,倒也不是很久,年初有同學結婚,我們還坐的一桌。”
她扭頭看向顧牧言,見他面無表情的臉上帶着疑色,看樣子像在腦中搜索慕錦茵這人是誰。
姜怡嘴角微彎,追他快一年的人,竟然還記不住人家的臉。
見狀,她笑着跟顧牧言解釋: “顧總,慕錦茵也是南川畢業的,或許您對她印象不太深刻。”
在“深刻”兩字上,她咬音特重。
顧牧言擡眸先看向姜怡,見她神色正常并沒慌亂無措,蹙起的眉頭瞬間松解,随後順着她的話道: “嗯,确實沒什麽印象。”
“……”
慕錦茵見兩人一唱一和,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動了動嘴角,剛要開口卻又被姜怡打斷。
“還有啊錦茵,有些話不清楚還是別亂說的好,我倒無所謂,要影響了顧總名譽,”姜怡故意拉長語調,看向顧牧言: “不知道顧總會不會告你诽謗。”
“……”
這話四兩撥千斤,慕錦茵卡在喉嚨的話不上不下。
朱志明也聽明白其中緣由,看事态不對,趕緊出來打圓場: “既然都南川出來的,在這碰到都是緣分,誤會說清楚就好,別影響了我們後期的合作。”
他扭頭看向顧牧言,笑着問道: “顧總,您說呢?”
顧牧言視線漫不經心從姜怡身上收回,垂下眸,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下。
在別人眼裏,姜怡無疑是溫順單純,可實際熟悉的人才清楚,她就是只外表看似溫順的小野兔子,誰惹上她準咬一口回來才肯罷休。
“嗯,希望貴公司人員都能具備職業素養,別公私不分,影響了展會進程。”
顧牧言聲音不大,不容置疑的語氣卻足以震懾在場人員。
包括朱志明在內。
他不清楚顧牧言有什麽背景,但上頭卻有人囑咐要好生招待。
“顧總您放心,工作上我們一向嚴謹。”朱志明說完,回頭用眼神示意慕錦茵: “慕主管,以後工作時間說話注意言辭。”
慕錦茵怎會聽不出,顧牧言怕姜怡日後在國福吃虧才特意提醒,就算她有萬般不樂意,這會兒也得忍着。
“是我言辭不當,還請顧總別介意。”
她側身看向姜怡,笑容不像開始那般自然: “姜怡,不好意思啊,我純屬同學見面習慣性打招呼,口不擇言,下次會注意。”
顧牧言淡淡地瞥她一眼,扭頭看向朱志明: “麻煩朱總監帶路。”
朱志明客氣擡手: “顧總,裏面請。”
慕錦茵笑着把幾人迎進大廳,等人徹底不見,臉上笑意全無。
多年不見,顧牧言說話的語氣還是聽着讓人難受。
·
拍攝是一個漫長且細致的工作,他們單拍那套鑽石鑲嵌的祖母綠項鏈,都用了兩個小時。
從國福出來,已經接近傍晚。
顧牧言送他們過來後,沒待多久便返回公司。
站在路邊等出租車期間,姜怡瞥見身旁的陳易飛欲言又止好幾次,她扭頭笑道: “想問就問,還沒踏入公司前,可以聊私人問題。”
剛剛那種情況下,換誰聽了都想八卦兩句,更何況還是跟他們一起來的陳易飛。
其實就算他不問,姜怡也會主動解釋,萬一真在雲瑞傳出點什麽,對她和顧牧言影響都不好。
陳易飛見她不遮掩,猶豫片刻,問道: “組長,你跟顧總沒進公司前就認識了吧?”
“嗯,顧總是大我一屆的校友,我們在學校的時候就認識。”
姜怡停頓了會兒,似笑非笑望着他: “……至于其他的事,你也想知道嗎?”
“……”
陳易飛聽到這話,立馬搖頭,別看姜怡說話語調輕柔,他從中卻聽出一絲威脅的意味。
再說這事牽扯顧牧言,他現在是雲瑞老大,他瘋了才會去八卦老總的私事。
“組長你放心,我不是多嘴的人,你跟顧總的事我就當作沒聽到,沒看到,保證爛在肚子裏。”
“噢?”
姜怡笑了笑,意味深長地反問: “我跟顧總有什麽事啊?”
別看陳易飛喜歡在辦公室跟他們瞎扯,什麽話都能接上,可姜怡這句反問徹底讓他一噎,察覺說多錯多,索性直接求饒: “組長,你聽錯了,我今天壓根沒跟你出過門。”
瞧他認慫的樣子,姜怡彎唇很輕地笑了笑。
回到公司,姜怡把拍攝到的素材交給初陽後,順便問了句: “平面設計圖做好了嗎?”
“哦,已經做好了。”
初陽翻開桌上那堆淩亂不堪的文件,從夾縫中找了出來,一臉得意: “全景跟細節圖我都做了标注,你直接交給企劃部實施都沒問題。”
“別忘了,設計案需要顧總審核跟國福認可才能進行下一步。”
姜怡不想跟歐鴻陽有過多接觸,低聲叮囑初陽: “國福那邊通過後,你直接給企劃部送去。”
“組長,我很忙的,這種活也要我去做?”初陽剛把優盤插。入電腦,抱怨道: “今晚我還得加班呢。”
“加班我陪你。”姜怡無視他的牢騷,轉身回自己辦公桌,彎唇: “但設計圖還是需要你去送。”
“行吧,有親愛的組長相陪,今晚倒也不會獨守戰場,孤軍作戰喽。”
其他人正準備收拾東西下班,聽他這副哀而不傷,還自我安慰的口吻,紛紛抿嘴偷笑。
·
城市夜燈斑斓閃爍,濃郁寒涼的秋風席卷而來。
街道兩旁的路燈,将樹影跟人影交疊在一起,昏昏黃黃的一片。
初陽本想送她一程,姜怡直接揮手拒絕,坐地鐵兩個站就到,比開車還方便。
從地鐵口出來,涼風從衣領灌入,脖頸間頓時激起一片戰栗,姜怡擡手攏了攏身上外套,加快腳步往小區內走去。
剛進單元樓,就碰到從電梯間出來的顧牧言,以及瘋狂朝她撲來的松果。
姜怡面對它這般熱情早已司空見慣,很自然敞開胳膊将它擁入懷中,蹭了兩下後,扭頭去看顧牧言: “你們是要去散步嗎?”
“嗯,它剛吃完需要出去消食。”
顧牧言見松果還在姜怡懷裏拱,眉頭微蹙,嚴肅出聲: “要不想去,現在就上樓。”
松果弱弱回頭瞅了眼顧牧言,立馬耷拉着腦袋,念念不舍送姜怡懷裏退了出來。
姜怡每次見松果在顧牧言面前認慫的樣子,唇角總忍不住翹起,她伸手揉了揉它腦袋,直起身看向電梯旁的男人。
“要不你們等我一會兒,我上樓換套衣服跟你們一起去?”
顧牧言牽繩的指尖收緊,目光下意識落在她身上。
女孩依舊是白天那套裝扮,白色毛衣外是件灰色大衣,黑色鉛筆褲将她雙腿拉得格外細長,頭頂燈光瀉下,天鵝頸邊有幾縷碎發垂落,盡顯幾分疲憊。
他沉思片刻,輕聲問: “你剛加班回來,不需要回家休息。”
“沒關系的。”姜怡仰頭看着他,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 “我也想跟松果玩玩。”
顧牧言盯着她嘴角那抹笑,喉嚨莫名發緊,下意識別過頭,牽着松果往前走了幾步: “那我們在門口等你。”
十幾分後,姜怡也換了套運動裝,款式看着還跟顧牧言的有點像,不仔細看跟情侶裝無異。
公園內。
兩道身影被夜光拉得修長,松果那條搖晃不定的尾巴,單看倒影,像兩人牽着手一般。
“展廳的平面設計圖出來了,明天上班我拿給你看看。”姜怡被松果拽着往前,兩人并肩的步伐被錯開。
顧牧言雙手插兜走在他們身後,柔和的目光看着女孩背影,嘴角輕勾: “現在是下班時間,姜組長不需要那麽敬業。”
姜怡聽着他打趣叫她姜組長,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唇: “我怕展廳搭建需要時間,想盡快給你看看嘛。”
“有我在,不會耽誤。”
“……”
姜怡揚眉,徹底不說話了。
好吧,她能說是不知道聊什麽,所以才随意找了個話題麽,兩人這麽幹巴巴走着,怪尴尬的。
這時,姜怡手上牽繩突然勒緊,因有過類似經驗,她反應過來後立馬擡腳跟上: “松果,你別亂跑哦。”
一眨眼的工夫,顧牧言看着一人一狗很快消失在花園轉角,他疾步上前,拐過花壇,才發現松果正帶她去了園區內的籃球場。
燈光下,三四個男孩正在運球奔跑,白色球衣男孩因起跳太早,投籃時,籃球砸在球框上反彈了出來。
顧牧言眼看要砸姜怡身上,跑上前一把将她拉到身後,擡手用力拍了出去。
“看着點!”
白衣男孩也被這一幕吓到,怯怯地小跑了過來: “對不起,對不起。”
男孩瞥了眼姜怡以及她旁邊的狗,見他們沒事,撿起籃球後快速返回球場上。
姜怡只顧着追趕松果,完全沒注意有籃球朝她飛來,直到手腕被顧牧言拽住,才倏地停下腳步。
她烏黑的眼眸快速眨巴兩下,視線緩緩下移,落在男人緊握住的手腕上,兩人近在咫尺的距離,鼻息間那股清冽的雪松味再次襲來。
姜怡愣怔着,一時沒動。
直到褲腳傳來咬拽的動靜,她才慢半拍回神,就見松果一臉擔憂地望着她。
擡手從顧牧言掌心抽離,姜怡蹲下身,捧起松果的腦袋,柔聲安慰: “不怪你,是姐姐自己沒發現。”
“它也難逃其責。”
清冷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姜怡回想他剛才也用同樣的語氣說過男孩,這一幕,讓她不禁想起高二那年在校園球場,他也說過類似的話。
“還能不能玩,沒看到這裏有人!”
十七八歲的少年意氣風發,當年的語氣可不像如今這般婉轉收斂,不悅的聲音顯露無遺。
晚風吹過兩人發頂,姜怡倏地扭頭看向球場,唇角彎起: “顧牧言,你多久沒打過籃球了?”
聞言,顧牧言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此時球場上仍在奔跑運球的少年,眉眼露出笑意: “怎麽,想看我打球?”
“……”
不明顯嗎?
顧牧言垂眸看着不吱聲的姜怡,幾秒後,薄唇輕啓: “行,找個地方坐着。”
姜怡詫異回頭,只能看到男人走向球場的背影。
她臉上頃刻間露出歡快的笑容,牽着松果起身,興沖沖跑去找最佳觀看位置,等落座後還不忘跟身旁的松果吹噓。
“松果你知道嗎,爸爸打球超級厲害的,每次打比賽都能拿第一。”
“還有啊,爸爸每投進一個球,場外就有女生為他尖叫。”她說完,垂眸羞澀地咳了兩聲: “……姐姐也是其中一員。”
松果在臺階上蹿下跳,也不知聽懂沒,扭頭就朝球場方向狗叫兩聲,摸樣看着像在幫顧牧言加油助威。
姜怡忍不住笑出聲,望着球場唯一穿着黑色運動裝的男人,搭在膝蓋上的指尖激動到蜷起。
從沒想過,十年後她還能看到顧牧言打球的樣子。
面對男孩們的圍攻,籃球在顧牧言手下依舊靈活地把玩着,眼睛四轉,尋找突圍的機會。
下一秒,籃球從他腰間轉了一圈,然後在半空抛出漂亮的半圓弧度,再次落入手中,雙腳高高躍起,把球準确無誤砸進籃球筐中。
電光石火間,男孩們還沒反應過來,球已經從籃筐掉落,砸在地上發出悶悶聲響。
結束後。
白色球衣男孩抱着籃球跑到顧牧言身邊,低聲詢問: “哥哥,坐在看臺上的那個姐姐是你女朋友嗎?”
顧牧言挑眉,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不遠處姜怡牽着松果,一人一狗安靜坐着,頭頂的柏樹葉将燈光悉數遮擋,昏暗中,他還是看清她嘴角那抹淺笑。
“我每次看你投進球,那個姐姐都會站起身歡呼,看樣子很激動。”
顧牧言收回視線,深邃的黑眸看着他,唇角忽然一松: “嗯,女朋友。”
會是的,提前介紹而已。
·
時隔兩天,姜怡就接到慕錦茵打來的電話,說是模特等會兒過來拍攝,要他們現在就趕過去。
而這時,她剛從食堂吃完飯,挂斷電話後急忙往回跑,叫上還在吃飯的陳易飛。
“回來我再請你吃大餐,現在拿上攝影器材先跟我去國福。”
陳易飛見姜怡神色緊張,立馬起身跟在她身後,似乎不滿國福這種臨時通知人的方式,擰眉吐槽了句: “我看他們就是故意的,那有飯點叫人過去拍攝的。”
這話姜怡沒接,但回想慕錦茵說話的語氣,算是默認。
兩人匆匆趕到國福攝影棚,女模特正在化妝,等正式開拍的時候,慕錦茵才慢悠悠從辦公室過來。
“來得挺準時嘛。”
慕錦茵雙手環胸站在姜怡旁邊,順着她的視線看向正仰頭拍攝的女模特,振振有詞道: “也別怪我催你,實在是這位女模特太難請,業界稍微有點名氣的都有小脾氣,你理解理解。”
姜怡回想起他們剛到時,女模特上前說了句抱歉,謙虛真誠的模樣看着不像裝的。
倒是聽慕錦茵這麽一說,她忽地笑了起來: “有脾氣的恐怕不是這位模特吧。”
說完,姜怡扭頭看向她,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
慕錦茵扯了扯嘴角,挑眉無視她的目光,偏頭繼續說: “其實那天我也不是故意當着大家那麽說,主要是高中就傳出你被顧牧言甩的消息,我當時看到你們一起出現在國福,才會一時口誤。”
當年她放下面子苦追顧牧言一年,不僅微信沒要到,連笑容都吝啬到沒給過她半分,可轉眼就聽人說,姜怡把他追到手了。
為此她嫉妒姜怡許久,所以得知兩人分手的消息,最高興的莫過于是她。
慕錦茵停頓了下,側眸瞥了眼姜怡,癟嘴道: “不過只有我清楚,當年不是顧牧言甩了你,而是你甩的他。”
姜怡全然沒認真聽着她前面那堆廢話,直到這句落下,她猛然回頭看她,眼底閃着詫異: “……誰跟你的?”
當年除了他們幾個要好的,沒人知道她跟顧牧言真正分手的原因。
慕錦茵看她這副目瞪口呆的表情,證實她當年看到顧牧言失魂落魄的猜想,唇角輕扯: “他們高考後的第二天晚上,我看到顧牧言從籃球場出來時,眼角是紅的。”
那天過後,她便聽到了顧牧言出國的消息,緊接着鋪天蓋地說姜怡被他甩的校園八卦。
拍照聲仍在繼續,姜怡卻只覺得棚內空氣養分不夠,酸澀與沉悶同時襲來,頻頻有種窒息的感覺。
這些年她時常會夢到那個雨夜,少年決絕又冷漠的背影,可能太過于刻骨銘心,導致她無法釋懷。
如今卻得知,少年早在轉身那一刻,眼淚就已奪眶而出。
原本消失的愧疚感再次襲來,姜怡不敢想象當初那個潇灑恣意的少年,紅着眼走出球場的模樣。
當時。
他應該很難過吧。
“你不會感動到哭了吧!”慕錦茵見她埋着腦袋半天不說話,偏頭瞧了眼,驚詫開口: “難道你當年……不知情?”
姜怡深吸了口氣,平複好情緒,勉強扯出抹笑: “嗯,謝謝告訴我這些。”
“切,我可不是要聽你說謝謝的。”
慕錦茵想起昨日初見顧牧言,過十年男人依舊那麽帥氣,褪去青澀的他似乎更加魅力勾人。
雖然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冷難聽,可她偏偏就喜歡。
慕錦茵眼神四處瞧了瞧,湊到她耳邊輕語: “說真的,你兩到底合沒合好?”
“……”
姜怡感覺她話裏有話,但還是誠懇回答: “沒有。”
“真的!”慕錦茵嘴角笑意濃郁,擡手整理了下頭發和妝容,突改一副羞澀摸樣: “你說我重追他一次,希望大不大。”
“……”
這話問她這個前女友确定合适嗎?
但不知為啥,得知慕錦茵要重追顧牧言她心裏莫名有些不舒服。
“……我不知道。”
·
“組長,我覺得這次拍攝效果比預期的還好,流暢度跟視覺效果都不錯,都不需要調試,直接交個初陽剪片就行。”
陳易飛興致勃勃說完,發現坐副駕駛的姜怡半天沒反應,他雙手握緊方向盤,偏頭看她一眼: “組長,你聽到我說的話沒?”
“啊?”姜怡遲鈍地扭頭看他,滿臉歉意: “不好意思,我剛剛在想別的事。”
陳易飛不動聲色地挑了下眉,似乎從國福出來,姜怡狀态就有些心不在焉。
“哦,沒事,工作上的事情,那我們回公司再聊。”
姜怡垂眸輕扯了下唇,偏頭轉向窗外。
天幕那點霞光徹底被夜色吞沒,路燈與來往車輛的車燈交織在一起,彙成一片璀璨燈海。
姜怡看着街邊餐廳亮起的燈牌,開口道: “我們吃完飯再回公司,順便給他們帶點回去。”
陳易飛聞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組長,你還真請吃飯。”
姜怡又不是第一次請組裏人吃飯,瞧着陳易飛害羞的摸樣,忍不住笑道: “怎麽,單獨跟我吃飯有壓力呀?”
“沒有沒有,反而是我的榮幸。”陳易飛笑着打岔: “我能跟組長共進晚餐,他們只能吃打包外賣,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姜怡聽着這家夥得意忘形的言論,哭笑不得,最後兩人選擇了一家湘菜館,知道組裏人大部分都喜好吃辣,辣跟不辣各個點一些。
飯後,兩人拎着食盒返回公司。
距離月底沒剩下幾天時間,創意部頻頻出現加班狀态,直到gg片被國福認可後,他們才稍稍松了口氣。
終于不用加班了。
其他人可以休息,但姜怡還得做最後的收尾工作,現場展廳的整體設計效果,有些細節上的問題需要她去指點。
這天,姜怡到達國際珠寶展時,門口還能看見一些進進出出的裝修工人,目視他們手裏拿着的工具,估計也是做最後的收尾。
展館內燈光沒全部打開,只有個別在裝修的展廳亮着燈。
姜怡根據安裝部長提供的位置尋去,走到第二家便是。
不愧是大品牌,展會的位置都那麽搶眼,全方位敞開式設計,只有一側做了面奢侈精致的背景牆,最中央則是鑲嵌着超大液晶屏,而那條珠寶gg将成為最大引流亮點。
安裝部長看到姜怡熱情上前問好,随即叫人把燈光全開,昏暗的展廳霎時變成星空海洋。
彎曲盤旋的流星設計,從高空飄灑而下,讓每顆水晶燈綻放出奪目耀眼的光芒,不僅空間變成了藝術感,而且還彰顯出華麗尊貴的氣息。
姜怡彎唇,這正是他們設計圖上想要的效果: “嗯,很不錯,每個展櫃上的珠寶都被能照耀到,辛苦你們了。”
安裝部長憨厚一笑: “姜組長客氣了,分內的事談不上辛苦,能達到你們滿意的效果就行。”
姜怡往展廳門口退出幾步,仰頭觀看整體效果,視線專心致志集中在那些水晶燈上,全然沒察覺身後擋板松落的聲音,鋼釘揪扯着門縫掙紮了兩下,最終支撐不住倏地砸了下來。
安裝部長察覺到這一幕時,瞳孔放大,一邊朝姜怡跑去,一邊大喊: “姜組長小心!”
姜怡神色微變,下意識扭頭看去,只見黑壓壓的一扇門朝她砸了下來,完全沒有時間閃躲,只能下意識護着她的頭。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間,一個熟悉溫暖的懷抱将她護在身下,門板急速砸下來的同時,頭頂傳來男人輕微的悶哼聲,緊接着便是門板滑落在地的悶響。
姜怡緩緩睜開眼,視線怔愣盯着地面,胸膛上下起伏着,似乎對這一刻發生的事情還有些恍惚。
“姜怡,你有沒有事!”男人急迫地詢問聲在耳邊響起。
姜怡忽地擡頭,看清幫她擋門的人是顧牧言時,迅速轉過身去檢查他的身體情況,急得語無倫次道: “你呢,門板砸到哪裏了,受傷沒,有沒有感覺哪裏疼。”
顧牧言看着女孩急切又擔憂的表情,眼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 “沒——”
話剛說一半,他餘光瞥見姜怡脖頸處那塊鮮紅的血跡後,只覺得頭暈目眩,心慌,意識恍惚不清。
下一秒,眼皮重重合上,耳邊只聽到姜怡驚慌失措地大喊聲。
“顧牧言,你別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