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與顧牧言重逢以來，姜怡再次夢到那個雨夜。
    夢境中少年的背影依舊高大挺拔，透過雨霧不再是決絕和冷漠，變成了孤寂與落寞。
    夜幕中，任憑她如何聲嘶力竭地吶喊，少年都不曾回頭看她一眼，風雨漸大，直至那道身影消失不見。
    醒來後，姜怡躺在大床上，失神般望着天花板，仿佛夢裏的一切都是那麽真實。
    清晨日光順着卧室未拉攏的窗簾落入，光線明媚刺眼。
    姜怡擡手揉了揉疲倦幹澀的眼角，盯着天花板上那盞圓盤白燈，回想起昨夜下車前，顧牧言停頓許久的沉默不語。
    車廂黑暗，男人低垂着眼睑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他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微微曲起。
    姜怡并未回頭，餘光卻能察覺男人深幽如潭底的眸，在她臉上停留幾秒，之後便望向車如流梭的馬路，像是陷進某種回憶。
    “除了異地他鄉有點孤獨，其他的還好。”
    男人聲音辨不出喜怒，但“孤獨”兩字，一整晚在他嘴裏聽到過兩次。
    姜怡望着燈面深吸了口氣。
    心想，顧牧言在國外生活是有多枯燥乏味，才會頻繁使用這兩個字。
    收回思緒，她偏頭看了眼床頭櫃上的鬧鐘，見時間不早，掀開被子下床洗漱。
    收拾妥當從卧室出來，恰好碰見從廚房端出咖啡，哈氣連天的林思瓊。
    姜怡見她身上穿着還是昨晚那身衣服，擰眉詢問: “你這是剛回來，還是一宿沒睡。”
    林思瓊低頭喝了口咖啡，極其沒精神地回了句: “眯了不到兩小時，洗個澡換身衣服還得出去。”
    姜怡詫異擡眸，本想勸她在家休息，轉念想到成嘉禮拜托的事，試探問道: “一直在忙方妍照片的事?”
    “除了她，還有誰需讓我拼命加班。”
    林思瓊又接連打了幾個哈欠，眨了眨酸澀的眼睛: “這期不能發她的獨家，我也不能開天窗啊，需要盡快找人填補上才行。”
    姜怡聽她這麽說，便知道昨天成嘉禮提出的條件，她們領導算是同意了。
    這樣也好，省得她費力勸說。
    “哦，那你下次別挖這樣的報道了，挺磨人的。”
    姜怡拉開冰箱從裏面拿出一瓶牛奶，仰頭喝了口，又說: “要是人家再出一百萬買斷，你不又得去尋找新的娛樂版條。”
    林思瓊聽到她這話，掩唇低低笑了起來: “那也不錯啊，單算獎金我都能拿這個數。”
    她伸出手指，沖着姜怡比了個二。
    姜怡急忙咽下牛奶，不太确定地猜測: “兩萬?”
    林思瓊瞧她那沒見世面的樣子，頂天就只敢往萬字上猜，笑得樂不可支: “萬字後面再加一個零。”
    姜怡伸手認真數了數，而後驚詫地睜大眼睛: “這麽多啊!”
    這能頂她小半年的工資了。
    林思瓊不以為意地喝着咖啡，慢悠悠開口: “哎，也就是熟人不好意思開口喊價，一般像這種勁爆新聞至少有也要兩百萬，才能徹底買斷。”
    話音落下，姜怡微張的嘴角驚到都能強塞進一個雞蛋，長睫輕眨了幾下，立馬湊到林思瓊耳邊，笑着地問: “你們公司還缺人嗎，你看我行不行?”
    林思瓊被她財迷的樣子逗笑，擡手拍了拍她肩膀，視線從上至下掃過，可惜地搖搖頭: “像你這種美女還是算了吧，長相穿着跟明星似的，別誤導同行，免得那天莫名其妙出現在八卦周刊，你還得花錢去澄清。”
    姜怡: “……”
    這算是在誇她嗎?
    “那算了，目前對我所做的工作很滿意。”
    -
    創意上有了新的構思，姜怡剛到公司就拉動大家開會。
    她懶得再費腦細胞，原封不動把顧牧言的那套理論搬了上來，果然此話一出，引起激烈的讨論聲。
    姜怡也把自己的想法分享出來，在原本的創意上增添新的亮點。
    或許是這次會議總結起了效果，第二天姜怡就收到程旭交上來的文案。
    “嗯，很不錯，這次文案有驚豔到我。”
    得到她的認可，程旭暗暗松了口氣，熬了幾個大夜，總算沒白費: “組長能滿意就行。”
    姜怡将文案合上，推開椅子站起身，唇角微彎: “光我滿意還不行，需要我們顧總滿意才能進行下一步。”
    說着，便馬不停蹄趕往十七樓。
    好在顧牧言看過沒什麽意見，并說可以按照流程繼續往下走。
    匆匆回到辦公室，姜怡把就文案交給了阮清清: “創意理念你都清楚，劇本撰寫完成後，協助初陽的工作就交給你了。”
    “好的，沒問題。”
    阮清清神采奕奕接過文案，看樣子很喜歡參與創作的整個過程。
    姜怡見狀，笑着給她打氣: “加油，争取早日轉正。”
    阮清清害羞地垂下頭: “嗯，不會讓組長失望的。”
    午休剛結束，客戶部那邊突然傳來消息，說gg進程需要加快，客戶定檔在某個節假日前要首發。
    得知這個消息，姜怡親自帶領整個創意部人員加班，連續忙碌好幾天，終于在層層審核下，完美收工。
    這畢竟是雲瑞轉型的第一支媒體gg，首發前她還需到十七樓會議室，給各部門領導講解這支gg的創意細節。
    偌大的會議室，當姜怡挺直背脊站在會議桌前，垂在腿邊的手，還是控制不住地攥緊。
    望着那一雙雙盯着她的眼睛，突然佩服起顧牧言的淡定。
    上次他提出轉型會議，面對衆人反駁跟質疑是如何做到面不改色，處變不驚。
    她光是被這群大佬這樣看着，都有些不知所措。
    顧牧言位置離她很近，必然看到她因為緊張而攥拳的手。
    估計要是在創意部會議室，她能侃侃而談，不慌不忙講解完整個創意理念。
    然而現在她是代替梨念站在這裏講解，初次面對衆高層，內心确實需要有一定的承受能力。
    瞧她手足無措的摸樣，顧牧言拿起桌上的黑金筆快速寫下幾個字，借助桌子的高度不動聲色塞進她手心。
    姜怡掌心突然被紙球大小物體撐滿，下意識低下頭，餘光就見顧牧言朝她輕點下巴，示意她打開。
    姜怡擡眸看了眼在座各位，見沒人發現他們這一舉動，快速展開手中的紙條。
    蒼勁有力的筆跡只寫了一句話。
    —— “有我在，別緊張。”
    當看清是這幾個字，姜怡眼眸微顫，心跳随之漏了兩拍。
    十年前她初次上臺演講的時候，他寫的同樣也是這幾個字，沒有過多的語言，卻字字充滿力量。
    姜怡深吸了口氣，再次望向會議室的衆人，沒有之前的局促不安。
    從講解到gg播放結束，時常僅用了十幾分鐘，語速流暢且清晰。
    她話音落下，不知是誰帶頭鼓掌，會議室裏除了掌聲外，還夾雜着些許贊美。
    只是這樣的榮譽時效不長，姜怡剛想點頭道謝，會議室門口響起兩道焦急的對話聲，緊接着大門被人從外推開。
    衆人齊刷刷回頭，就見慕詩琳踏着五厘米的高跟鞋，急匆匆走到顧牧言身旁，臉上神情嚴肅。
    “顧總，客戶那邊傳來反饋，說他們剛收到的gg視頻跟原先的一樣，需要更改的gg語并沒有替換掉。”
    顧牧言眉心微蹙，還未開口說話，耳邊便傳來姜怡急切地詢問聲。
    “替換gg語，我從來沒收到過要更改gg語的消息!”
    “不可能的，我還怕傳達不到位，親自給你們創意部打的電話。”
    慕詩琳仔細回想一番，語氣堅定不移地說道: “還是你們創意部一個女生接的，聽聲音像感冒似的。”
    姜怡眉心忽跳，是女生還加上感冒，這人除了阮清清并沒別人。
    昨日看她精神不濟便提前叫她下班回家休息，那個時候并沒聽她說過更改gg語的事。
    顧牧言看姜怡臉色發白，便知曉出了問題，轉頭看向慕詩琳，低沉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慌張。
    “離gg發布時間還剩多久。”
    慕詩琳低頭看了眼腕表，深吸了口氣: “不到四十分鐘。”
    此話一出，竊竊私語的議論聲響徹整個會議室。
    就算他們不參與制作也清楚要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修改整條gg語，四十分鐘根本來不及。
    姜怡聽着衆人的讨論，面色越發凝重，垂在腿邊的拇指被緊緊壓入掌心。
    他們說得沒錯，要想在四十分鐘內修改完成，确實不太可能。
    明知道希望渺小，她還是拿出手機準備給初陽打電話，看看能不能補救。
    姜怡指尖剛觸碰到屏幕，就聽到耳邊傳來男人沉穩有力的聲音。
    “給我二十分鐘。”
    姜怡猛然擡頭，對上男人淡然又透着幾分堅定的眼眸，他這次仿若是用實際行動告訴她。
    有他在，別怕。
    “底片這臺電腦裏有嗎?”顧牧言目光定定望着姜怡，語速緩而沉穩: “如果可以，我需要姜組長協助完成。”
    不知為何，姜怡在不清楚顧牧言是否能完成的情況下，那顆惴惴不安的心瞬間得到釋放。
    她重新調整好情緒，輕點了下頭: “有的。”
    彎腰把電腦搬到顧牧言跟前，熟練打開文件夾将原視頻點開。
    顧牧言擡眸淡淡看她一眼，擡手接了過去。
    一時間，偌大的會議室安靜下來，衆人下意識壓低呼吸，生怕一點動靜就影響到顧牧言的操作。
    姜怡說是在一旁協助，實際上一點忙也幫不上，顧牧言對電腦熟練操作度，早已超出她的想象。
    除了初陽，她沒見過有誰對鏡頭分類篩選如此精準，不僅速度快，分還類清晰，他完全不用做過多思考，就能找到需要更改的部分，并且進行字幕特效制作。
    姜怡繃着神經，餘光瞥了眼右下角跳動的數字，還剩五分鐘就到他約定的時間。
    這一刻，她不禁為他捏了把汗。
    顧牧言不徐不疾将視頻重新整合完成，再點擊播放按鍵時，握住鼠标的手指忽地停住。
    他擡眸看向身旁的姜怡，嘴角微不可查地笑了下: “姜組長，你看看細節還有哪裏沒調試好。”
    或許其他人沒發現，男人剛剛嘴角那抹轉瞬即逝的淺笑，但一直盯着他側顏的她卻盡收眼底。
    姜怡明白那抹笑意是顧牧言釋放給她的提示，意思讓她放輕松，事情已經成功解決。
    同時，他也在用這樣的方式告訴衆人，這段gg是否能修改成功，最後的決定權依舊在她手裏。
    思及此，姜怡心跳微滞，睫毛不停煽動，在當下這一瞬，胸腔好似有暖流傾注，流淌全身。
    半晌，她擡手握住鼠标，稍稍俯身去做檢查，神色認真的表情下，唯有繃緊的背脊暴露她此刻的緊張。
    兩人近在咫尺的距離，鼻息間全是男人身上的雪松味，絲絲縷縷将她包裹其中，呼吸稍用力，就能将其打破。
    姜怡看似在觀看gg，餘光卻時刻盯着右下角跳動的數字，當時間跳到十點二十分時，迅速直起身，擡頭看向衆人: “細節上我找不出任何問題。”
    她回過頭，目光落在顧牧言身上，唇角淺淺彎起，眼神裏有她自己都沒發覺的星光: “顧總修改得很成功，也很專業，從中我找不出一絲修改過的痕跡。”
    此話一出，憋住呼吸的衆人，紛紛吐出口氣。
    撲捉到姜怡眼底的那抹星光，顧牧言垂眸很輕地勾了下唇，将片子點擊保存後，扭頭看向慕詩琳。
    “慕總監，你把這支gg直接發給客戶，就說是我親自監督修改完成，讓他們可以準時發布。”
    慕詩琳點頭應好，只是在她轉身前瞥了眼姜怡，眼底浮現出幾絲複雜的情緒。
    如果她沒看錯，顧牧言剛剛好像對姜怡笑了下。
    會議結束，姜怡等衆人陸續離開後，這才抱着文件走到顧牧言跟前。
    而男人似乎也知道她有話要說，并未提前離開。
    “顧總，謝謝您的及時救場。”
    顧牧言合上跟前文件，雙手随意搭在會議桌上，擡頭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良久，淡淡出聲: “貌似你跟我說過很多次謝謝。”
    姜怡順着他的話細細回想，确實如此。
    從他把梨念送進去醫院，再就到展館幫她擋門，還有這次的臨時救場，期間跟他說謝謝的次數連她自己都記不清。
    “所以，姜組長。”
    姜怡下意識擡眸，就看見顧牧言忽然拿起文件站起身，高大的身軀瞬間将背後那縷陽光盡數遮擋，只有不知從哪兒折射過來的微光，照亮他那雙烏黑且明亮的瞳眸。
    他就那般直勾勾盯着她，嗓音低沉。
    “再有下次，我不接受你這種口頭感謝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