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聽到封塵多年的昵稱,姜怡呼吸驟停了幾秒。
獨屬于他們之間的小名,外人從未知曉,只有在私下時,顧牧言才會這樣喊她。
姜怡記得第一次聽顧牧言叫自己小乖時,還特意問: “顧牧言,你為什麽要叫我小乖。”
少年只是将她緊緊摟在懷裏,下巴抵在她頸窩,低頭悶笑: “沒什麽,就喜歡。”
明明從他的笑聲裏聽出沒那麽簡單,可不管她如何逼問,人家就是不說。
時間一長,聽習慣了也就沒再追問緣由,反而每次聽他那麽喊,心裏總會甜絲絲的,好暖。
如今闊別多年,竟還能從他口中聽到。
不知名的酸楚毫無防備襲來,姜怡擡手捂住唇角,把眼眶淚意憋了回去。
久違且熟悉的懷抱讓她生出貪念,緊繃的身體一點點放松,她貪婪般往男人懷裏靠近了幾分。
前一秒還惴惴不安的男人,缺失的部分像是被得到填滿,急促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
默數幾分鐘,姜怡也不敢待太久,手掌撐着床墊準備起身,可還未有所行動,腰間突然被探出的大手拉了回去,堅實的手臂将她緊緊圈住。
後背直接撞進男人胸膛那一瞬,姜怡呼吸都提到了嗓子眼,怕他誤會自己乘人之危,私自闖入卧室,還主動靠近他懷裏。
雖然事實的确如此,但那顆心依舊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她緊張之餘,大腦也在飛速運轉,如果他問起自己為什麽出現在這,該如何解釋時,男人鼻尖在她後頸蹭了蹭,似乎找到了舒服的姿勢,又沉沉睡了過去。
顧牧言半張臉都埋在她頸窩裏,溫熱的呼吸灑在她耳廓,姜怡只覺得有股電流竄過全身,屏住呼吸,愣是半天沒敢亂動。
借着窗外灑落進來的月光,她擡眸細細打量他的卧室。
房間格局跟她卧室差不多,連鑲嵌在牆面上的衣櫃都是一種款式,只是牆壁顏色被他刷成了淺灰,幹淨整潔的擺設一目了然,除了床頭櫃上擺了臺孤燈和老舊相框,看不到任何繁雜物。
姜怡緩緩收回視線,盯着虛空頓了片刻,目光又轉回相框上。
照片裏少年青澀懵懂,淺淺上揚的嘴角帶着幾分羞澀,然而坐在鋼琴椅子上的女人笑容春風和煦,一颦一笑都透着優雅知性。
女人與少年五官極其相似,不用猜這位就應該是顧牧言的母親,以前也聽他說過,他媽媽是一名鋼琴家。
只是天意弄人,當年光彩奪目的鋼琴家,現在卻被迫躺在了病床上。
盯着這張照片,她狐疑地皺起眉,照片中為何沒有他爸爸。
一般床頭櫃放照片,不都是全家福嗎。
反正她是這樣。
時間流逝,不知道過了多久,當身後傳來綿長的呼吸聲,姜怡才慢悠悠從他懷中退了出來。
看着擺放整齊的藥盒,心想顧牧言應該是吃過藥睡的,不然也不會睡那麽沉。
彎腰幫他蓋好被子,踮着腳尖退出房間,拿起挎包輕輕關門離去。
-
次日。
因為不放心顧牧言,姜怡一早就買好早餐上門。
這次門鈴只響了兩聲,屋裏就有了動靜,聽着腳步聲逐漸靠近,房門打開,男人那張俊臉緩緩露了出來。
他現在整個人的精神狀态還不錯,看來昨晚藥效起了作用。
姜怡見男人狐疑盯着自己,笑着舉起手裏的早餐。
“給你帶了粥。”
顧牧言盯着她手裏的早餐看了幾秒,随後擡手地接過,側身示意她進屋。
姜怡彎唇笑笑,進了玄關後,熟練打開鞋櫃換上那雙粉色拖鞋,只是剛要關上櫃門時,男人低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昨晚你來過。”
姜怡動作微僵,但很快又鎮定下來,直起身,淡然回頭: “嗯,給你發信息沒回,擔心你感冒嚴重,就進來看了一眼。”
說話間,她目光不動聲色打量着顧牧言臉上神色,見他平靜無波,似乎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事,繼續道: “……按了好久的門鈴,沒聽到你跟松果有動靜,才私自輸入密碼。”
顧牧言見女孩每說一句話都要字斟句酌,之後又眼巴巴等他回話的模樣可愛至極。
他唇角輕勾,擡手揉了揉她發頂: “嗯,不用解釋,告訴你密碼不就是方便你進來的麽。”
話畢,拎着早餐去往餐桌。
姜怡靜靜望着男人轉身的背影,擡手順了順被他揉亂的頭發,嘴角上揚。
是她的錯覺嗎,總感覺他揉松果的手勢也這樣。
“愣着幹嘛,快過來吃。”
“……哦,來啦。”
姜怡拉開椅子坐下時,特意問了句: “今天你還要去公司嗎?”
顧牧言把放在瓷盤裏的蒸餃推到她面前,點頭輕嗯了聲: “感冒已沒什麽大礙,不影響正常工作。”
“确定可以?”
姜怡回想他昨晚那副脆弱的模樣,仍有些不放心,況且他今天說話的聲音還是有些沙啞。
“其實你休息一天,公司還是會正常運轉的。”
聽到這番話,顧牧言喝粥動作一頓,擡眸似笑非笑看着她,故意問道: “姜組長,聽你這意思,我總經理這個職位很閑,甚至到了可有可無的存在?”
“……我不是這個意思。”
姜怡長睫輕眨,有些氣惱地看着他,自己明明是在關心他的病情,這人還咬文嚼字倒打一耙,半天擠出兩字: “随你。”
或許太久沒見過姜怡跟他耍脾氣的樣子,顧牧言看着眼前這一幕,有片刻的失神,随即勾唇笑開: “放心,我從不輕視自己的身體。”
姜怡懶得跟他争論,想必他自己心裏有數,用不着她操心,低頭正要去喝粥時,就見男人突然撐着桌面往前傾,漆黑的眸子緊盯着她臉上某個部位。
“怎麽——”
話還未脫口,男人帶着微微涼意的指尖落在她嘴角上,然後輕擦拭幾下,很快抽離: “沾了東西。”
姜怡握住勺子的指尖微蜷,明顯聽到自己心跳很重的叩響了幾聲。
她緩緩低下頭,伸舌舔了下唇瓣,上面似乎還沾染着他留下的涼意,片刻,嘴角翹起: “……哦。”
-
之後的這幾天,姜怡買好早餐準時出現在顧牧言家,兩人吃完,便一起出門上班。
其中有兩次碰到他對面住的鄰居,從他們臉上錯愕的表情不難看出,已經誤會她跟顧牧言同居的事。
好在都不認識,姜怡沖他們禮貌笑笑,便轉過身,極其熟練地輸入密碼進屋。
不是她能這麽嚣張,只是因為顧牧言嫌每次過來開門麻煩,要她自行方便。
得到允許,姜怡自然沒了顧慮。
吃完早餐,兩人跟平常一樣準時到達公司,之後默契般分開行走。
剛從電梯間出來,姜怡就接到秦女士打來的電話。
“閨女,最近忙不忙?”
以為秦女士是來打聽顧牧言的事,姜怡停了兩秒才回: “嗯,還好。”
“哦,那你下班過來一趟,你爸下午要出去跟水果批發商談合作,晚上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姜怡下意識點頭,察覺是在打電話,又忙出聲: “好,我下班就過去。”
“行呢,你也不用太趕。”看有人過來買單,秦秀華匆匆挂了電話。
聽着那端傳來忙音,姜怡收起手機,想想她最近都忙着追顧牧言,好像快一個星期沒去店了。
剛到下班點,她收拾東西走出公司大門,打車去了水果店。
姜怡提着晚飯進店時,秦秀華正在隔壁花店給顧客包裝花束,等人走後,才笑盈盈過來: “還是女兒貼心,要你爸可不會主動給我買飯。”
“對,我爸只會親自下廚炒你願意吃的。”
姜怡把飯盒蓋子全部揭開,遞筷子給秦女士時,笑着調侃: “媽,你這是想我爸了吧?”
“哎喲,老夫老妻的,哪還能離開一下午就想的。”
秦秀華把炸雞腿夾進姜怡飯盒裏,轉頭笑呵呵地問: “你和小顧最近挺好的吧。”
“……”
姜怡笑意微斂,輕眨着眼睫胡謅: “好着呢,天天一起上下班,感情很穩定。”
“哦哦哦,那就好,只是最近沒見他過來買水果,随口問問。”
秦秀華吃了幾口菜,突然想到什麽,又擡眸看她: “對了閨女,小顧以後再來店裏買水果,你說我要不要收他錢?”
“收啊,幹嘛不收。”
姜怡清楚顧牧言為人,原則上的事一板一眼,要是不收他錢,估計下次都不敢來啦。
秦秀華聽她這麽說心裏有了數,點頭道: “行,那就半買半送。”
“……”
兩人飯吃到一半就有顧客進店挑水果,姜怡放下筷子起身招呼,要秦秀華安心吃飯。
轉身看清顧客面容那一瞬,她腳步微頓,總感覺這女人好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
直到女人挑選完水果走到收銀臺買單,姜怡猛然想起,這好像是在醫院走廊跟顧牧言說話的那位阿姨。
吳媽見姜怡一直盯着自己看,笑着問: “姑娘,你認識我?”
姜怡立馬回神,接過她手裏的水果稱重量,抿唇不好意思地笑笑: “……沒,就感覺你像我認識的一位阿姨。”
“我是張大衆臉,不少人都這麽說。”
吳媽性格好又愛笑,說話總笑嘻嘻的: “姑娘,等會兒我還要去隔壁買些別的,這些水果可能提不回去,你們店能幫忙配送嗎?”
姜怡連忙點頭: “可以的,你把地址給我,一會兒我吃完飯就給您送去。”
“行,那就麻煩你了。”
吳媽買完單,出門還一個勁感謝: “姑娘,不着急的,你十點之前送過來就行。”
“好。”
姜怡笑着目送人離開後,垂下頭去看手裏那張便簽,字跡潦草寫着——住院部八樓,十六號房。
“等會兒我去吧,你快去吃飯。”
見秦秀華走來,姜怡急忙收緊掌心,将便簽塞進兜裏: “不用,我去就行。”
飯後,姜怡随意找了個果籃裝好,扭頭跟秦秀華打招呼: “媽,我先去送水果了。”
“好,你快去快回。”
秦秀華放下手裏的花束,側身看到她手裏拿的蔓藤手工編織果籃,叮囑道: “閨女,別忘了把籃子拿回來。”
那可是她特意從商販手裏買的,就看中是純手工的,做工還精細,可不是一般的水果籃。
姜怡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快步出了店門。
問了幾個值班護士,準确找到十六號病房,見房門緊閉,她擡手輕敲了幾下,幾秒後,裏面傳來一道略顯疲憊的聲音。
“請進。”
分辨出這道聲音跟去買水果的阿姨不是同一個人,姜怡瞬間猜想到她是誰,握住籃筐的指尖無意識收緊。
深吸了口氣,小心翼翼推門而入。
放眼望去,家具齊全的陳列擺設跟普通病房完全不同,幹淨整潔,每件物品都像精心準備,如果不是牆上那堆複雜的醫療器械,宛如進了間溫馨的卧室。
躺在床上的女人,似乎聽到門外傳來動靜,緩緩擡頭看來。
兩人四目相對那一瞬,姜怡看清女人那張臉時,愣在原地沒動。
女人臉龐清瘦,瞳色很淺,白皙的皮膚是常年不見光帶着病态的蒼白,連嘴唇都沒多少血色,骨瘦如柴的身體仿若一陣風就能吹倒。
但立體的五官依舊能看出她年輕時的美貌,跟她看到相片中的模樣無異。
這女人正是顧牧言母親。
爾岚見女孩目不轉睛盯着她看,皺眉詢問: “你找誰?”
姜怡猛然間回神,立馬提起手中的果籃: “……我是來送水果的。”
在廚房忙碌的吳媽聽到外廳傳來說話聲,走出來看到是姜怡,笑着解釋: “夫人,是我買的水果,小姑娘幫忙送過來。”
吳媽上前接過姜怡手中的果籃,沖她笑道: “姑娘,麻煩你跑一趟了。”
姜怡笑着搖頭,視線又瞥向病床上的女人,見她雙眼緊閉,似乎不願意有外人在這久待,出聲告別: “那我就不打擾了。”
從病房出來,姜怡心不在焉往電梯間走,擡手去按電梯鍵時,才發現兩手空空,水果籃忘了拿。
想到秦女士特意叮囑,她只能轉身走了回去。
到了房門口,剛要擡手去敲門,發現房門并沒關嚴實,裏面還隐隐傳出女人壓着火氣的聲音。
“他都多久沒來了,現在連買水果都需要你親自去。”
吳媽在一旁耐心寬慰: “少爺剛回國,工作上肯定忙不過來。”
女人嗤笑: “誰他是在忙工作,還是忙着讨好顧修遠呢,沒準當初我們離婚的時候,他就後悔選擇跟我。”
聽到離婚兩字,姜怡心裏咯噔一下,擡到半空的手緩緩落下,之後快速轉身背靠着牆壁,雙眼無神盯着地面,震驚到腦子都是懵的。
顧牧言父母離婚了,什麽時候的事?
“夫人,你千萬別這麽說,少爺在你身邊這些年,辛苦付出的心血可不少,他要看中顧修遠的家産,早在十年前你出車禍的時候,就去尋求他的幫助,何必等到現在呢。”
聞言,女人默不作聲,像被吳媽的話所動容,偏過頭,慢慢閉上了眼。
然而站在門外的姜怡,卻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驚到失神,怕自己的失态驚動到裏面人,顫顫巍巍往電梯間跑去。
回想起會所成嘉禮說過的話,再結合現在的時間,十年前,也就是她跟顧牧言提出分手不久。
所以顧牧言匆匆出國,是因為他母親出了車禍。
而她竟然……
姜怡猛然想起有段時間顧牧言經常魂不守舍,每次看到一家三口的畫面,總會傻傻盯看半天,直到背影消失才收回視線。
那時她還笑着打趣,說他是不是有戀母情結,如今才知曉,那個時候他父母應該是在鬧離婚。
姜怡緊咬着顫抖的唇瓣,悔恨不已當初的行為,後背抵靠着電梯壁,胸腔堵到連呼吸都困難。
當年肆意耀眼的少年,不僅要面對家庭破碎,母親出車禍,最後連她也無情将他抛棄。
姜怡自認為分開才是為顧牧言好,卻不知她才是将他推入深淵的最後一個兇手。
難怪那晚他會出現極度不安的狀态,這些年他面對的不僅僅是孤獨吧。
思及此,姜怡心髒如同被刺進一根細密的針,連呼吸都是疼的。
她後悔了。
後悔那個時候不應該松開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