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踏出醫院大門，姜怡站在街道熙來攘往的人行道，仰頭望着大廈樓頂那抹閃爍的霓虹燈，耳邊傳來蹬三輪車的大叔吆喝叫賣，失神的思緒漸漸被這座城市的煙火氣回籠。
    一霎間，環繞在耳邊的對話聲頓時消失不見。
    她收回視線埋下頭，閉眼深吸口氣，快速調整好臉上表情，踏步往店裏走去。
    此時店鋪人流比她離開時多了一倍，前面還有幾位顧客正着急排隊買單。
    姜怡見狀快走幾步進入店鋪，前去幫忙: “媽，花店那邊有人，這裏我來就好。”
    秦秀華偏頭匆匆看一眼，立馬把稱重的水果遞給她: “行，你爸應該快回來了，等會要他接你的班。”
    姜怡随意點了下頭，便開始忙碌起來。
    南港街這邊屬于市中心，飯後出來遛彎的人還不少，加上步行街道過往人流量較大，店裏往往這個時間段最忙。
    忙碌的狀态持續了半個小時，店內終于恢複平靜。
    秦秀華端來一盤切好的哈密瓜放她跟前: “閨女吃點，這是今早剛從新疆到的貨，可甜了。”
    姜怡淡淡扯了下唇: “謝謝媽。”
    “你跟媽還客氣啥。”
    秦秀華挨着她坐下，彎腰拿起一塊吃了兩口，餘光瞧見姜怡盯着盤子發呆，偏頭擔憂詢問: “閨女，是不舒服嗎?”
    說着，她擡手在姜怡額頭摸了下，溫度還行: “怎麽回來悶悶不樂的。”
    “……呃，沒有啊。”
    姜怡伸手從盤中拿起一塊哈密瓜放入嘴裏，邊吃邊說: “媽，果籃我忘記拿回來了。”
    “哎呦，忘了就忘了呗，下次媽再多買幾個。”
    秦秀華幫她把垂落耳邊的碎發別腦後，目光盯着她看了幾秒，輕聲問道: “閨女，如果有心事需要跟媽媽傾述的，媽也可以當一個合格的傾聽者，絕不跟你爸說。”
    當媽的哪有不了解自家女兒，姜怡雖然掩飾得很好，但她還是感覺到她此刻低落的情緒。
    姜怡鼻尖頓時湧起一股酸楚，仿若被秦女士這番話感動，片刻後，突然想到什麽，癟起嘴吐槽: “得了吧，初二那年我就跟你推心置腹述說過心事，可你呢，轉頭就把原話告訴了我爸，在你那，有什麽秘密可言。”
    “哦，你都有早戀苗頭了，我再不跟你爸商量怎麽處理，你萬一被騙了怎麽辦。”
    秦秀華現在對那事記憶猶新，小女生青春懵懂的時候，一旦不好好引導，就怕她犯下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事: “放心，這次我保準不說。”
    “都說了不是早戀。”
    姜怡當時就跟他們解釋過，她只是欣賞那個少年樣樣拔尖，談不上喜歡，如今再次聽到，只覺得好笑: “還有啊，我現在哪有什麽心事，就是果籃忘拿了怕被你罵，正考慮怎麽跟你說而已。”
    秦秀華狐疑看她: “真是這樣，不是跟小顧吵架了?”
    “不是。”
    提到顧牧言，姜怡臉上笑意微微收斂，壓下去的酸澀再次湧現，她将腦袋枕在秦秀華肩上，溫聲問: “媽，我想以後顧牧言好點，讓他開心。”
    “那還不簡單嗎，你倆要成了一家人，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都能讓彼此幸福快樂。”
    秦秀華回想與姜明德生活的這幾十年，嘴角微揚: “就像我跟你爸，當初不管逆境還是順境，我都與他攜手并進，盡管有時很艱苦，但媽媽覺得很快樂，起碼我們身邊都有彼此陪着。”
    秦秀華這段話落下，讓她們同時想到姜明德工廠倒閉那年。
    片刻的沉默後，姜怡轉身抱了抱秦女士，悶聲開口: “媽，我能成為你跟爸的女兒，感覺很幸福。”
    那幾年生活雖然艱苦，但他一家三口不離不棄，攜手并進渡過難關，所以她跟顧牧言相比，她是幸福的。
    這一刻，她忽然很想把幸福傳遞給他。
    -
    回到雲悅灣時，已經是十點之後。
    姜怡開門進屋，客廳燈火通明，連陽臺外的夜燈都亮着。
    林思瓊敷着面膜，正悠哉悠哉坐在沙發上看綜藝，聽到玄關傳來動靜，偏頭看去: “呦，回來了。”
    “嗯。”
    姜怡有氣無力朝她走近，把店裏拎來的水果放茶幾上，彎腰落座在她旁邊: “這是秦女士要我給你帶的。”
    “你去幹媽哪了!”
    林思瓊忙不疊從沙發上坐起身，見包裝盒如此精致，笑意盈盈地誇贊: “哇喔，還是幹媽懂我，知道我愛吃草莓。”
    揭開紙盒，顆顆鮮紅飽滿的草莓，泛着瑩亮的光澤，還未嘗就能想象它的甜味。
    林思瓊迫不及待抽出紙巾擦了擦，撕開一截面膜，小咬了口，滿足地舔了舔唇: “嗯，真甜，這季節的草莓不便宜吧。”
    “嗯，是不便宜，六十好幾一斤呢。”
    姜怡盯着她吃完嘴裏那顆草莓，笑着谄媚讨好: “好吃嗎，我可以全部幫你洗了。”
    林思瓊吧唧嘴巴的動作微停，斜眼看了看她，随即将面膜扯了下來，邊搓着臉上精油，邊問: “說吧，想要我幫你幹嘛?”
    一有事求她，姜怡就會露出這副趨奉摸樣，不是噓寒問暖，就是給她帶好吃的，反正各種讨好。
    姜怡呵呵一笑，神情認真道: “我想提前跟顧牧言告白，需要你的幫忙。”
    聽完秦女士的那番話，她提前告白的想法變得極為強烈，只要她跟顧牧言成為正式的男女朋友，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給予他關心和愛。
    其實聽到病房裏的那些話，姜怡對顧牧言是心疼的。
    在這分別的十年裏，她不敢去想，他是如何承受母親的意外車禍，又是如何熬過在國外的孤苦。
    慕詩琳說，顧牧言出去聚會往往喜歡獨自坐在角落，不愛說話，甚至連參與感都沒有。
    曾經明明是耀眼奪目的少年，現如今卻喜歡隐藏在黑暗之中，習慣了孤獨。
    姜怡光去回想那些畫面，心就止不住發疼。
    她跟顧牧言已經錯過了十年，這一次她不想再等了。
    “大姐，你才追多久啊，就要告白!”林思瓊詫異她這驚人的速度，可轉念一想，兩人和好這事又在情理之中: “決定好了。”
    姜怡鄭重點頭: “嗯，所以需要你幫我想想，怎麽告白才有創意。”
    林思瓊聞言，有些哭笑不得: “小魚，你是待創意部太久了吧，怎麽幹什麽都講究創意。”
    “就說一句我喜歡你的事，還需要什麽創意。”
    “……”
    姜怡微囧，正如她所言，一行做久了真會被潛移默化，事事講究秩序井然來完成，仿若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她輕咳兩聲，低聲道: “我在這方面沒什麽經驗，又不想把這次告白搞砸，只希望能給彼此留下一個難忘的回憶，做得更有意義些。”
    林思瓊見她來真的，擦臉的動作微停，抿唇認真思考片刻，突然有了想法: “對了，你以前不是學過沙畫嗎，那就制作一個沙畫告白視頻，反正你是做gg的，這些全是你擅長的東西。”
    創意點不錯，聽着也蠻浪漫，可她八百年前學的沙畫，現在差不多交還給了老師，能行嗎。
    姜怡皺眉，輕嘆出聲: “我好久沒碰了，怕畫不好。”
    “哎呀，報個興趣班就能搞定的事，苦惱什麽。”林思瓊拍了拍她的肩膀，信心滿滿: “其他的交給我，你只負責搞定告白視頻就行，保證幫你圓滿完成任務。”
    聽着她振奮人心的話，姜怡也被激起了幾分信心，擡手給自己鼓勁: “嗯，我可以的。”
    -
    接下來這幾日，姜怡跟顧牧言晨跑結束，吃完早餐便一同去公司，這個習慣，仿若成了兩人不言而喻的約定。
    只是最近下班不跟他同行，因為要練習沙畫，她每天需要抽出時間去學習。
    多年後，再次觸碰沙畫，姜怡不僅手指生疏，流量感和力度控制都掌握不好，簡單鋪沙都耗費不少時間，好在她美術功底還行，又有源源不斷的創作靈感，出來的作品還算滿意。
    盡管畫面粗糙了些，勾紗走線欠缺自然，整體效果還挺賞心悅目的。
    連着忙了一個星期，大致效果臨摹成型，姜怡分別攝保存，接下來還需配上音樂進行走場，然後添加上文字。
    總之一序列作品列完成下來，耗費了不少時間。
    随着天氣越來越冷，每次起床晨跑，成了姜怡最大的挑戰。
    這天剛換好衣服下樓，顧牧言已經出現在單元樓門口。
    “早啊。”
    顧牧言見她一副睡不醒的樣子，嘴角輕掀: “如果起不來就算了。”
    反正她劃水的時間比跑步還長，總有借口去涼亭那邊休息。
    “那怎麽行，說好要陪你晨跑的。”
    姜怡有模有樣地伸伸胳膊，動動小腿，簡單地拉伸後，準備起跑: “要不然你一個人跑太孤單了。”
    雖然離開被窩那一瞬很疼苦，可是一大早就能看到他，內心又滿足的。
    熹微的晨光灑落在女孩臉上，像籠罩上一層潔白的柔光，此時她弓着身，目視前方準備起跑的模樣，異常乖巧恬靜。
    她低低柔柔的聲音在耳畔劃過，心底一片平和。
    顧牧言收回視線，垂頭輕語: “這些年，已經習慣了。”
    話落，姜怡起跑動作突然頓住，扭頭去看他時，淡淡開口: “顧牧言，這周五你有時間嗎?”
    雖然視頻合成的畫面沒完成，但她想加快進度。
    顧牧言邁開長腿起跑，回頭笑: “怎麽，想把欠我那頓飯實現。”
    姜怡慢慢跟在他身後，望着他臉上那抹笑容，嘴角也淺淺彎起: “可以啊，吃我做的行嗎?”
    “能吃到你做的飯，是我的榮幸。”
    男人逆着光轉頭看她，寬松的運動衣随風鼓動，笑起來時，眉眼間盛滿了星辰。
    有一剎那，姜怡恍惚又看到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恣意少年。
    确定好日期，姜怡連續忙碌了兩個晚上，終于把視頻制作完成，期間還請教初陽挺多細節上的問題。
    當初陽說要幫她完成制作時，姜怡急忙找借口推脫，好在他沒有要堅持幫忙的想法。
    轉眼就到了周五要告白這天，姜怡內心緊張到連手心都在冒汗，明知道她跟顧牧言之間剩下這層窗戶紙沒捅破，還是會擔心途中出什麽差錯。
    林思瓊見她神情緊繃，動作笨拙，笑着打趣: “有過二次經驗的人了，至于那麽緊張嗎?”
    姜怡沒理睬她的調侃，認真檢查客廳還有沒有遺漏的地方: “你不懂，這次只能成功，不許失敗，當然要嚴謹一點。”
    林思瓊順着她的目光在屋內四處張望，越看越滿意自己幫忙布置的告白現場，信心十足道: “放心吧，一切安排妥當，你就安心等着抱得美男歸吧。”
    “……你說什麽呢。”
    姜怡羞赧地嗔她一眼，随即想到什麽，轉身把人往門外推: “你自己去找個地方玩會兒，今晚所有消費都算我的。”
    林思瓊邊走，邊回頭，一臉壞笑道: “哎呦喂，你倆告白成功後準備幹嘛呀，還想要我徹夜未歸。”
    “閉嘴!”
    姜怡擡手堵上她的嘴，拿過玄關櫃上的包包塞進她懷裏，二話不說将包和人推了出去: “沒收到我的消息，不許回來。”
    耳邊終于清靜後，姜怡開始躲進卧室，默默等待顧牧言上樓。
    吃飯定在七點，看着離約定時間越來越近，她心跳也逐漸加快起來。
    告白視頻是她制作的，可現場布置跟流程全是林思瓊一手安排，選擇在家告白，別說還挺緊張。
    -
    另一邊。
    顧牧言洗完澡出來，随意換了套休閑裝，準備上樓赴約，介于松果上次的表現，今晚決定不帶它。
    出門前，他扭頭盯着已經不太高興的某狗，低聲叮囑: “老實在家呆着，我很快回來。”
    “旺旺——”
    松果朝他狗叫兩聲後，不情不願趴回自己的窩裏。
    顧牧言彎唇輕笑，沒再管它，轉身開門離去。
    從樓道出來，今晚的十二樓格外安靜。
    記得上次來她家吃飯，還未進屋就已經聞到飯菜香味，然而今天沒聞到飯香，反而有股淡淡的玫瑰花香。
    顧牧言走至姜怡家門口，剛要擡手去敲門，卻發現房門沒關，偏頭從縫隙往裏看去，屋內漆黑一片，沒聽到任何動靜。
    出于本能反應，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顧牧言臉色微變，推門而入，慌張的步伐在屋內環視一圈，還來不及開口呼喊姜怡名字，突然一束強光從頭頂直射過來，堪堪停在他正前方的白牆之上。
    随着輕柔的音樂響起，牆面上出現一排熟悉的筆跡。
    他不陌生，正是姜怡的字跡。
    顧牧言原本緊繃的神情瞬間松懈下來，再次挪動腳步，察覺踩到了什麽東西，他緩緩垂眸，這才發現地板上鋪滿了玫瑰花瓣。
    如此明顯的場景，他猛然明白些什麽，這會兒也不着急找人，随手拉過一旁的椅子坐下，仰頭時，眸中盈滿笑意。
    視頻開頭，出了一句話。
    —— “顧牧言，屬于我們的回憶，你還記得嗎?”
    黑暗中，男人淺淺勾起唇角，目光認真且專注地盯着前方。
    音樂聲還在繼續，牆面随着燈光變幻出不同顏色，纖細的小手握住海沙，一點點描繪出畫面中的一男一女。
    幾秒鐘後，場景逐漸顯現。
    顧牧言看出那是南川高中的籃球場，運球奔跑的男孩是他，而坐在看臺上，揮手歡呼的女孩是姜怡。
    從他們在一起後，他每次打比賽，她都會在一旁加油助威。
    轉眼間，畫面從球場轉到天臺，女孩倚靠在男孩肩膀，微笑着擡手指向天空，那顆代表愛情的牽牛星和織女星。
    顧牧言至今還記得女孩那晚說過的話。
    “顧牧言，如果我們在銀河兩岸，如同這兩顆星星一般，你會踏過銀河與我相擁嗎?”
    “不會。”
    女孩皺眉回頭: “為什麽?”
    “我們不會分開，所以不需要。”
    從回憶抽離，沙畫場景一變再變，多數是熟悉的畫面，都是他和她曾經相處的點點滴滴。
    最後背景定格在白色教堂，女孩戴着頭紗，站在宣誓臺前緩緩轉身，帶着白色手套的五指朝男孩伸出。
    暖光下，女孩臉上笑容燦爛，像個潔白無瑕的天使，正笑盈盈望着朝他走近的男孩。
    等他們指尖觸碰并緊緊相扣時，空白處出現一行字。
    ── “顧牧言，遇見你是一切美好的開始，也是我幸福的終點。”
    ── “中途有遺憾沒能彌補，但這次我會一直陪着你，不是我想，是我會。”
    視頻結束，原本黑暗無光的客廳，閃爍的星光接連不斷的亮起，跳躍中像翩翩起舞的精靈。
    顧牧言低垂着頭，深邃的黑眸閃過無數道情緒，他唯一能記得的卻只有感動和驚喜。
    十年後的今天，他再次等到姜怡的告白。
    曾經以為不在擁有的人，重回身邊，耳畔心跳轟鳴，血液橫穿沖擊着心髒。
    昏暗的房間裏，長久的沉寂像過了一個世紀，沉默中，他像是在等待姜怡接下來的行動，然而卻久久沒聽到動靜。
    時間流逝，不知過了多久，顧牧言緩緩擡頭看向那扇緊閉的卧室門，唇邊牽起笑意，寵溺中帶着些許無奈。
    “小乖，還不打算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