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識茵醒來時, 已是次日清晨。
昨夜雷雨下了一夜,直至清晨時分才歇,青瓷瓦當上殘存的雨水斷線之珠般一滴一滴自檐上滴下來, 落在檐下積水的?大甕裏,空氣中仍彌漫着一股雨後特有的草木濕腥。
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即是丈夫那張憔悴關懷的臉。他?似一夜也?沒有睡, 眼睑下浮着淡淡的?烏青, 眼中遍布血絲,眉心也攏着淡淡的愁。
視線相視,他?薄唇微動:“識茵……”
識茵眼中一瞬聚滿了淚水:“你走, 我不想看見你……我不想看見你!”
她情緒激動, 抗拒地拍打着推攘着身前的?男人。謝明庭只?好稍用了些力, 擒着她手腕将?人拽入懷中安撫着。識茵再掙脫不開,只?得被迫伏在他?頸下,崩潰地流淚: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是你……上天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為什麽?!”
父親死在婆母手裏, 母親插足別的?家庭, 被婆母囚禁折磨十幾年;
婚事是陰謀,丈夫是同父異母的?親哥哥;
就連心心念念的?孩子, 也?是兄妹亂|倫的?孽種……
每一件,都是那麽的?不能承受。
鼻尖都是他?身上淡淡的?月遴香, 俯在他?熟悉的?懷抱裏,她終于?控制不住地大哭。
像失群彷徨的?小鹿, 雙手緊緊攥着他?衣襟, 一面哭一面質問着, 聲堵氣噎,悲戚之聲響徹房中。
謝明庭的?心也?跟着這一聲凄厲的?質問而不受控制地顫動, 卻一句也?答不出?,更怕她因過分悲痛而傷了腹中的?孩子,連口也?不敢開。
他?只?輕撫着她因哭泣而顫動的?背,像同樣受傷的?雄獸在安撫他?的?雌獸,胸前的?衣衫都被眼淚重重濕透。
識茵哭了一會兒,哭聲漸小下去?。謝明庭斟酌着言辭,輕輕将?她從懷裏抱出?,取出?那塊她繡給他?的?帕子一點一點擦着她臉上的?淚:“茵茵,事情已經發生了,逃避是沒有用的?,我們一起面對好嗎?”
“你說過的?,兩個人相愛,遇見了難事自當一起解決。我不信我父親是那樣的?人,這件事也?還?疑點重重,也?許并非是兩位母親所說的?那樣。請你給我些時間,讓我查出?真相好不好?”
識茵含淚擡眸,才停了片刻的?眼淚再度落了下來:“瞞着我,想搪塞過去?,騙我一輩子,這就是你口中的?一起面對麽?”
“我又究竟該叫你什麽呢?夫婿?大伯?還?是哥哥?!”
謝明庭神色一黯:“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麽用呢,你總是這樣,我曾經告訴過你不要騙我不要騙我,可你呢?謝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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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
她心情激動,一只?手恨恨捶打在床板上,想起昨夜他?那番毫不在意倫理、輕描淡寫說“她不會知?道”的?話,更是淚落如?珠散。
他?究竟把她當什麽呢?一只?豢養的?小貓嗎?只?因他?喜歡她,就可以自以為是地剝奪她的?知?情權,哪怕是兄妹他?也?可以毫不在乎……
可從前這般自稱只?不過是夫婦內室間的?情趣,哪裏是她真的?就自視是他?豢養的?寵物貓了?既說愛她,卻一直騙她,明明口口聲聲保證過不會再欺瞞她,卻還?意圖瞞下這件事,讓她繼續與他?做一對滅倫的?夫妻,只?為滿足他?那卑劣的?占有欲……
這個人,根本從頭到尾就沒變過,還?和從前一樣。
這聲質問凄厲得有如?夜裏的?鸱鸮,謝明庭神色愈發黯淡。
“是,我不該打算騙你,一直瞞下去?。”
他?抓過她那只?手,指腹一點一點輕揉着她發紅的?手掌:“其實,我只?是太害怕了。害怕你會因此不要我……”
“茵茵,我求你,不要對我這麽殘忍好嗎?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從去?年元月你走後?我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你,每日每夜,都在後?悔為什麽沒有早一點同你坦白,為什麽要那樣對你……”
“後?來,你回來了,你接受了我,你說你喜歡我,那時我就想,我這個人,這顆心是早就給了你的?,我沒有退路,既然你也?愛我,願意和我在一起,那麽,這輩子,下輩子,無論怎樣我都不可能再放手……”
“我求你原諒我,原諒我一時的?糊塗。我這輩子什麽也?沒有,就只?有雲谏和你。你們兩個就是我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你不能這樣,一時說愛我,一時又不要我……”
他?手按在她手腕上,誠懇地認着錯,神色聲音近乎哀求。更似萬箭穿心,心間痛苦到了極點。
他?知?道她是無法接受這樣的?事的?,他?知?道,無論他?怎樣求她,她大概率都不會再要他?。可他?又該怎麽辦呢?再被扔一次,他?真的?會瘋掉的?。
識茵愈發激動:“所以你就可以這樣!一邊瞞着我我父母的?事,一邊是兄妹也?可以毫不在乎,還?打算繼續瞞下去?!”
“我不是有意要瞞你的?。”他?道。
“起初我只?是以為,是母親殺了你母親,這是陛下告訴我的?,陛下擔心你被那些人利用,阻礙變法,所以囑咐我不能告訴你。識茵……我真不是有意隐瞞,你母親被關起來之事,我也?是真的?不知?道……”
那麽,另一件事呢?
識茵哀戚地想。
他?說他?早在昨夜之前就猜到他?們是兄妹,還?早已想好了要怎麽處置他?們的?孩子。他?真的?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只?想着得到她,連親兄妹也?可以不在乎。
那麽,他?口口聲聲說要去?查這件事、“事情不會是這樣”,又有幾分可信度?他?慣常會騙她的?……
心間忽然湧上一陣疲累,識茵搖搖頭:“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既然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我們就不能在一起,這個孩子……”
“孩子的?去?留,自然由你決定。”謝明庭道,“但我希望你給我一些時間,我相信我的?父親,我也?相信上蒼不會這樣殘忍地對待我們。”
但識茵已經不肯相信他?了。
她搖頭道:“就算我們不是親兄妹,我也?無法原諒你母親對我母親和我做過的?事。”
暗無天日的?地牢,一雙手,一條腿,十二?年……她想起母親這十二?年來過的?什麽日子心間便一陣酸楚,哪怕母親或許真的?與他?父親有染,也?不該遭受這樣非人的?虐待!
武威郡主,當真是可怕。
她喃喃淚落:“你母親囚禁我母親,你囚禁我……”
她沒有說下去?,但這一回,謝明庭無言以答。
兩人說來說去?也?沒說攏,考慮到她已有孕在身,謝明庭不敢強留下來刺激她,叫了雲袅同謝氏進來守着。
母女?見面自不消說又是抱着一陣恸哭,好在,在謝氏的?勸解之下,她止了眼淚,勉強用了些粥,暫時不去?想孩子的?事。
謝明庭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人,然要離開時,卻被謝氏叫住。
“這串舍利。”她從袖中取出?一個牛皮紙封,交到他?手裏,“你還?給你母親吧。”
“這是她之前叫秦嬷嬷送過來的?,說是你父親的?東西,你父親對我從未有過兄妹之情以外的?情感,我也?不配要這個,就請你還?給她。”
那紙封掂在手中沉甸甸的?,在掌心流動如?滾珠,不用拆也?知?道是那日他?還?回去?的?佛骨舍利手串。
謝明庭點點頭,退了出?去?。又叫了陳礫守在外面,而後?,才去?了臨光院見已被軟禁起來的?母親。
院子外面都是奉命看守的?家丁部?曲,謝雲谏守在母親的?卧房之外,也?是一宿未睡,眼中微紅。
兄弟倆交換過一個眼神,他?淺淺颔首:“阿弟,多謝。”
謝雲谏看着兄長疲憊不堪的?一張臉。兄長自幼沉靜,從小到大,他?還?是第一次在哥哥臉上瞧見這般彷徨無助的?神情,便是從前弄丢識茵時也?不見他?頹然成這樣。
昨夜他?心髒便一直突突地疼,可想而知?兄長有多難過。
話說回來,換成是他?,也?決然承受不了這樣的?變故。
上天簡直同他?們開了一個巨大的?惡意的?玩笑。
四?目相對,他?嘴唇一動,千萬句安慰的?話都湧至唇邊。
最終卻只?是輕擂了兄長一拳:“挺住,一切還?有我呢!”
“不管發生什麽,我們兄弟一起面對。”
謝明庭心中欣慰。
他?微微笑了笑:“嗯。”
這時屋中又傳來一陣歌聲,是武威郡主的?聲音:“枕前發盡千般願,要休且待青山爛……”
謝明庭面色微變,謝雲谏已撓撓腦袋嘀咕道:“從昨夜就這樣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勸她吃飯也?不吃。”
又問他?:“我聽着好像是涼州那邊的?曲子,哥你知?道是什麽嗎?”
謝明庭沉默了一息。
他?當然知?道。當初在龍門的?香山寺下,曾有人伏在他?背上親為他?唱過。
這是一首男女?的?愛情盟誓辭,當時他?便有聽出?來是在父親寫給母親的?情箋上看到過的?那曲《菩薩蠻》,問她,她說是她母親教的?涼州民歌,卻沒想到連曲調也?是一樣。
但謝氏會唱這個,難道是父親曾也?對她唱過嗎?難道他?們真的?不清白?
他?答了弟弟一句“《菩薩蠻》”,推門走進屋去?。室中,武威郡主正和衣倒在美人榻上,散下來的?鬓發淩亂地貼在她蒼白與染上歲月痕跡的?臉頰上,分明才一個晚上,卻似蒼老了數歲。
聞見聲音,她慢慢地移目過來,似一只?受困牢籠的?失意的?獸。
銥驊
看清是他?,又氣息短促地冷笑了聲:“你來做什麽。”
“兒來看望母親。”謝明庭淡淡說着,向母親拱手行禮。
武威郡主便也?坐直身子,仍是嘲諷:“哦?現?在想起來看我了?在她那兒呆夠了才想起來看你母親,還?把你母親關起來,鶴奴,你可真是母親的?孝順孩子啊。”
謝明庭沉靜地答道:“父母威嚴而有慈,則子女?畏慎而生孝矣。然母親并不喜愛我,對我也?不曾有過半分慈愛之心,我孝不孝順,母親都不會在意。橫豎母親疼愛的?是雲谏,兒子也?讓雲谏在外面陪了您一晚上,您不高興嗎?”
拿長子去?做筏的?事,原是自己理虧,她只?恨恨哼笑了一聲:“所以呢?你就能偏幫着外人來關你母親?還?是一個破壞你父母婚姻的?婊.子!你真是色令智昏!”
謝明庭道:“我不信父親是那樣的?人,這件事,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而縱然謝氏有錯,無論如?何,您不該對她付諸私刑。”
“付諸私刑又如?何?”武威郡主暴躁地打斷他?,“我就是要她嘗嘗我當年的?痛苦!不是喜歡滅倫嗎?那就讓她的?孩子也?像她一樣跟自己的?兄長上床啊!我只?不過是以彼之道還?彼之身!”
看着他?,又古怪地笑:“再說了,你不一樣也?将?茵茵關起來麽?你有什麽資格說我?”
“是。我的?罪,将?來我自會去?領。”謝明庭并不欲與母親在這個問題上多費口舌,“但現?在對方既已經找上門來,這件事,背後?一定還?有其他?人在攪弄風雲。兒子實在不能坐視不管。”
“還?請母親告訴兒子吧,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謝知?冉的?突然出?逃的?确還?疑點重重,保不齊要捅出?去?将?事情鬧大。這麽一看,在家裏解決了總也?比被謝知?冉鬧起來好。
郡主心中已然有了松動之意,嘴上則道:“你那麽親你那個媽,為什麽不去?問她呢。”
“問是自然要問的?,眼下,兒子就是要比對你們各自的?說法,才能找出?線索。”
“就請您告訴我吧。當年,母親弑夫兒子沒有告發,已算是盡了孝道。這件事,母親既将?兒子也?牽扯進來,我想,我有權知?道實情。”
*
武威郡主終究松了這個口,而通過兩位母親的?言論,謝明庭也?漸漸拼湊出?一部?分事實真相。
謝氏說,她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是謝家的?私生女?,母親是謝家的?丫鬟,懷了謝家少爺的?孩子後?被主母趕出?家門,改嫁給了蘇姓的?繼父。
繼父是個畫工,所以她也?從小就接觸到丹青一道,自十二?歲起便能幫着繼父畫畫、補貼家用了。然而時下認為女?子的?畫作閨閣氣太重,她的?畫作也?沒人欣賞,只?能靠替人畫畫掙一點微薄收入,連擁有自己的?署名?也?不能。
十五歲那年,母親和繼父都得了重病,弟弟還?小,家裏無以為繼。她沒有辦法,便想着認祖歸宗,謝家百年大族,總會給她一些錢。
然而生父并不肯認她,謝知?冉找不到旁的?法子,便來到京師,尋到一族之長,年僅十九歲的?陳留侯謝浔。
謝浔原就是個古道熱腸的?性子,遑論是自己的?堂妹。他?為這個并不相熟的?妹妹忙上忙下,奔波勞碌,不僅為她争取到了謝家女?的?身份,還?補償給她一份豐厚的?錢財,讓她得以奉養雙親。
在謝知?冉眼裏,堂兄是很?好很?好的?人,他?會鼓勵她不必因為私生女?的?身世自怨自艾,無論貧賤還?是富貴,只?要努力,都可以活出?自我,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也?是他?,時常誇贊她的?畫作,在時下認為女?子不擅長作畫、“閨閣氣太重”的?偏見之下,不僅時常将?她的?畫拿給他?的?朋友們看,誇贊她鼓勵她,還?為她花大錢聘請了幾位宮廷畫師,精進技藝。
那時她很?崇拜他?,他?喜歡梨花,她就給自己取了個“東闌主人”的?名?號,出?自一首寫梨花的?詩作,“惆悵東闌一枝雪,人生能得幾回名?”。也?是在他?的?幫助下,十七歲,她就在京城畫壇闖出?了不小的?名?聲,筆墨千金。解決了溫飽問題之後?,也?有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慢慢找回了自信。
一來二?去?,謝知?冉漸漸對堂兄芳心暗許,只?可惜,礙于?二?人同族的?身份,再加上堂兄此時已經有了未婚妻子,便始終只?能将?這份心思藏在心裏。
十六歲那年,才剛剛及冠的?陳留侯前往涼州迎娶武威郡主,再一年,二?人的?雙胞胎兒子出?生。此時謝知?冉已然是個十七歲的?大姑娘,堂兄也?已然成婚,理智告訴她應當遠離,然而她始終割舍不掉對堂兄的?感情,偶也?會借着他?們共同的?愛好與共同的?朋友安平侯沈訓等人,約他?外出?臨摹山水,縱使只?能隔着人群瞧上他?一眼,內心也?會很?滿足。
事情的?變故就出?在這裏。
後?來,武威郡主不知?怎麽得知?了她的?存在,便認定她女?扮男裝混跡京中畫壇是不檢點,接近堂兄也?是不懷好意。謝氏說自己起初并不知?道堂嫂介意自己的?存在,後?來輾轉從安平侯口中聽見,主動斷了聯系。然而因了前時種種,武威郡主認定了二?人有染,自然不會相信,反倒因為丈夫的?否認而愈發惱恨,仇恨的?種子就此埋下。
然後?,就是十九年前,謝明庭兄弟五歲的?時候。謝知?冉下定決心不再與堂兄往來,加上此時京中安平侯的?夫人聞喜縣主已然在城中大量散播謠言,言她大齡不婚,是為了釣金龜婿,又潑給她許許多多的?髒水,說她與京中一幹王侯子弟都不清白。謝氏心灰意冷,從前想要在丹青一道上争榮誇耀的?心也?就此淡了,遂與新科進士顧昀訂婚,打算婚後?随顧昀外放,不再涉足丹青之道。
臨行之前,安平侯為她舉辦了一場隆重的?送別宴。也?就是在這次送別宴上,她被安平侯灌酒、下藥,迷迷糊糊地丢了身子,意識也?模糊得很?,迷蒙之間,只?瞧見有男子朝她走來,腰間系着一塊玉佩。
那玉佩是堂兄的?,她便以為是他?。再睜開眼時,陪在身邊的?卻是聞訊找來的?未婚夫了。他?一臉誠懇地請求她的?原諒,為替她解藥,不得已于?婚前占了她的?身子。随後?堂兄也?出?現?,安慰了她。
關于?這個孩子的?由來,顧昀的?說法自然是他?的?,但謝氏自不會信:“我知?道他?是為了安慰我,怕我胡思亂想才認了這孩子,可那塊玉佩我不會看錯,那就是你父親的?。他?也?是迫不得已,我不會怪他?,我也?知?道,他?們怕我想不開才這般說的?。但一個月後?,我就有了茵茵……”
“其實說起來,最初我是想把茵茵打掉的?。因為我知?道,你父親從來只?拿我當妹妹,那晚的?事實在太荒唐了,若我把茵茵留下,對我們四?個人都不好,她生下來後?也?只?會是個見不得光的?存在。”
“但我丈夫不許。他?既把孩子認在他?名?下,再允我打掉,不就露餡了嗎?所以他?怎麽可能同意呢?再加上,再加上我一時也?鬼迷心竅,就留下了這個孩子……早知?會有後?來的?事,我也?不知?道,我該不該留下她。”謝氏苦笑着說。
謝明庭将?她的?言辭都記錄下來,問:“您就那麽篤定那玉佩是我父親的??”
謝氏點點頭:“對,後?來識茵周歲時,你父親曾經來過,将?那玉佩給了她。我怕你母親知?道,就将?那玉佩收起來了。”
“偷偷生下識茵,是我的?不對,但當時我是真的?想要随顧郎外放的?,只?是任命下來後?他?卻是進了太學,我們也?就留在了京中。這之後?,為了避嫌,我和你父親就很?少往來了。”
另一邊,武威郡主的?說法則迥然不同。
“你信她?那母豬都能上樹了!”
“當日聞喜可是親口告訴我,當初謝知?冉借着告別畫壇的?名?義,将?他?們衆人都聚集起來,卻給你父親下藥,她去?尋她家那口子時,就親眼瞧見你父親衣衫不整地同顧昀兩個從房間裏出?來。後?來她懷着顧識茵嫁給顧昀,你父親一個外男,反而忙得上蹿下跳,連自小佩戴的?玉佩都給了顧識茵!你說說,不是他?們的?女?兒會是誰的??”
“還?有,她說從成婚後?就不再見你父親,你父親也?再三?同我保證不會再與她見面。可實際上呢,他?們背着我偷偷去
依譁
?龍門見過好多回!不是聞喜告訴我,我根本就信了他?的?鬼話!”
“母親就那麽相信聞喜縣主麽?”謝明庭皺眉問。
“你懷疑我?”武威郡主立刻勃然大怒,“你若懷疑我說假話,還?來問我做什麽?!”
“不是懷疑母親。”他?耐着性子解釋,“只?是覺得,這中間種種細節都是由他?人轉述,并無實際根據。也?許,并非為真。”
“那顧識茵她爹死的?時候,她伯父要趕謝知?冉出?門,總是你爹親自去?替她出?頭的?!”武威郡主咬牙切齒地說。
“我就知?道,就知?道他?們這對狗男女?口中從沒有一句真話!一個二?十多歲也?不結婚,整天跟一幫男的?和自己的?堂兄混在一起,嘴上說着琴棋書畫,背地裏卻專門勾引別人丈夫。一個滿嘴謊話,說了不會再和她見面,結果她死了丈夫跑得比誰都快!我就知?道他?是騙我的?……從頭到尾他?都在騙我!”
武威郡主說着說着又捂着臉恸哭起來,已經多年沒有痛痛快快哭過一場的?中年婦人,哭起來竟還?如?少女?時的?情态。
謝明庭卻是越聽越忿怒:“就是因為這件事,你就殺了他??”
“那不然呢?”武威郡主恨恨說道,“我已原諒過他?多次,也?相信過他?多次,他?明明答應了我不再去?見謝知?冉,為什麽又要去??他?甚至,他?甚至還?想在那個時候就将?她們母女?接回侯府——可笑,顧昀的?女?兒和他?有什麽關系,這還?不能說明是他?的?種麽?”
謝明庭忍不住道:“可您明明知?道,父親他?古道熱腸,從來見不得人受苦。識茵父親去?世後?她們母女?就在顧家受盡欺淩,又為什麽沒可能是因為這個?”
到此時,他?也?算是聽明白了,母親之所以認定了識茵就是父親的?女?兒,除卻謝氏自己的?态度之外,更多的?卻是因為聞喜縣主的?證言。
可證言哪能直接當真?倘若聞喜縣主也?是騙她的?呢?既然當初給謝氏下藥的?就是她的?丈夫,她完全可以為了推脫責任颠倒黑白。
這件事,實證太少,“證言”太多,實在疑點重重!
他?越想越忿怒,又越想越無力。父親很?有可能是冤枉的?,如?果他?當年能再大一些,如?果他?能早早地接觸到刑名?一科,或許他?就能幫父親證明冤情,幫母親查清真相,父親也?就不會死……
茵茵和他?,就都不會落到這個境地。
武威郡主還?在喋喋不休地控訴着她那所謂的?“證據”,謝明庭聽在耳中,卻覺可笑至極。
“父親最好是如?您所言的?這般不忠吧。”他?收起記錄的?紙,有些疲憊地起身,“總歸他?已經死了,無法複活。如?若事情并非如?此,如?若他?是清白的?,那麽,就是母親您因為聽信外人的?讒言,親手冤殺了您最愛的?人!”
這一句有如?雷霆砸下,擲地有聲,武威郡主一時驚住。
這時,謝雲谏在門口探了探頭:“哥,你還?是先回去?吧,茵茵說要同謝夫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