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外面的争吵聲響起來的時候, 識茵才知曉是丈夫過來了,偏巧不巧,恰與雲梨遇見, 霎時紅了臉,攥着帕子?起身?出去。
雲梨猶跟謝明?庭兩人對峙着, 一個張了雙臂攔着不讓, 另一個則冷漠以對。雲梨此時還不知道姐姐過來了, 見他站住沒動,以為是被自己震懾住,又得意地叉腰訓斥道:“虧你還出身?名門?、還是家主呢, 你一個外男, 深更半夜的, 跑到人家家裏來,你不知道要避嫌的麽!”
“別說我姐姐現在都和你離婚了,就是沒有,你也不該現在過來吧?都這個點了, 她?人都睡了, 又懷着寶寶,你怎麽一點兒不懂事還跑過來打擾呢?”
假妹妹變成了真妹妹, 卻?還是一如?既往的讨厭。謝明庭不欲與她一般見識,皺眉欲越過她?進屋, 這時識茵卻?出來了:“你們在做什麽?”
雲梨肩膀都為之一顫,害怕地轉過身?去:“阿姐……”
她?在識茵面前永遠是一幅做錯事的孩子?的模樣, 沮喪着臉, 仿佛委屈極了。這一招對識茵已不管用, 然是深夜,她?不欲将動靜鬧大, 便?息事寧人地道:“是我叫他來的,時候不早了,你快回去睡吧。”
蘇家不比從前的陳留侯府,但總還有幾個看門?的小厮和仆婦。她?和謝明?庭名義上已經離婚了,他深夜過來,傳出去也不好聽,也不想讓母親和舅舅知道。
雲梨卻?一反常态,櫻唇緊咬,一臉的委屈模樣:“你,你不要?我跟你睡,原來是為了和這個人睡……”
識茵臉上一紅,還不及說什麽,謝明?庭已冷冷打斷她?:“我和她?是夫妻,我們不在一起她?要?和誰在一起?長輩的事,也輪不到你來置喙。”
他總一副她?欠了他錢的模樣,雲梨氣得牙癢癢的,心裏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心道,真是不要?臉,還知道是夫妻呢,阿姐都懷孕了也不肯放過,男人果然除殿下外沒一個好東西。
又悄悄在心底埋怨識茵:阿姐也真是的,在她?面前不是很嚴厲的麽?為什麽見了謝明?庭就這樣?都懷孕了還讓他過來,對他這麽心軟做什麽啊!
然她?是小孩子?,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她?才不會知道呢。想到這裏,雲梨佯作生氣地道:“那你也不能這樣。我姐姐都懷孕了,大晚上的,早該休息,你現在跑過來很打擾人的不知道麽?怎麽就不知道體諒人呢!”
“哼,我要?告訴阿娘!讓她?把你趕出去!”
雲梨說着便?氣沖沖地甩袖走了,身?上背着的小書?袋也跟着颠簸起伏,活像只神?奇活現的小公雞。識茵忙喚道:“阿梨!”
“沒聽見沒聽見!”雲梨捂着耳朵說着,一溜煙兒跑不見影子?了。
識茵只得無奈和夫婿對視一眼?,他倒是很坦然,順勢扶了她?進去。屋中已然送了熱水過來,謝明?庭親去打了水,服侍她?洗過臉後,又搬了個銅制的腳盆來服侍她?洗腳,似随口?地問;“她?怎麽這麽親你了?”
“誰知道呢。”識茵搖搖頭道,“依我看,是別有所求吧。”
雲梨雖是她?的親妹妹,但因自小流落瓦舍,實在算不得善良明?理。
而自回歸母親身?邊,雖然看着還算改變了些?,但這女?孩子?一貫會僞裝的,短短一月也不可能就此脫胎換骨。誰又知她?如?今打的什麽主意呢。
謝明?庭替她?洗完腳,取過巾帕替她?擦淨了水珠,将人送到榻上去:“那你是就這麽原諒她?了?”
識茵沉默一息:“她?是我阿娘的命,我不能讓阿娘為我們難過。”
“就那樣處着吧,她?若能真的改悔,我這個做姐姐的,難道還揪着她?過去的錯處不放麽?”她?自嘲地說。
春宵苦短,謝明?庭原也沒有心思和她?聊雲梨,有關雲梨的話?題到此處止,他洗漱後,上榻在她?身?邊躺下,還不及主動伸手攬她?,她?已靠了過來,摟着他腰,将臉貼在了他裸.露而火熱的胸膛上。
小貓鮮有這般依賴他的時候,謝明?庭會心抿唇,伸手将她?抱得更緊了些?,問:“還來嗎?”
他說的是昨夜的事。
雖然并沒有做什麽,但僅是和風細雨的親吻,也的确緩解了她?那股因孕期而起的難言的欲。謝明?庭噗嗤悶笑道:“我漱過口?了,若是茵茵想要?,為夫願意效勞的。”
反正,做那種事也不只是要?那個才行。
識茵羞得掐他:“你別胡說。”
“我只想你過來,陪着我們就很好了。”她?下巴在他胸前有如?小雞啄米地磕啊磕,很小聲地說。
許是二人有了血緣維系的緣故,她?近來格外地依賴他,謝明?庭眸色暗下去,手掌安撫地落在她?背心,語聲不知為何有些?啞:“茵茵。”
“嗯?”
“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告訴你。”
識茵聽出這話?裏的不同尋常,不由擡起頭來:“你說。”
她?雙眸在燈燭餘輝下亮得像星子?,熠熠映着他影子?,漾漾蕩着歡喜。謝明?庭心下一痛,猶豫了片刻,還是如?實說道:
“我……我可能沒辦法?陪在你和孩子?身?邊了。”
她?愣了一下,旋即意識到他并非說笑而是認真的,忙追問:“為什麽?陛下不是都已經赦免你了麽?為何這麽說?”
“陛下赦免是陛下的好意,可我曾經做錯事、對不起你也是事實。我沒有辦法?昧着良心,讓她?來承擔我自己的錯誤。”
原本,他是不必在意女?帝的,他和她?從不是什麽肝膽相照的君臣,他為她?推動改制,也是因她?幫他得到了茵茵,并非他真的就對這位君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但自昨日她?在陵殿裏痛斥叛臣以來,他忽然有些?理解她?。
理解她?身?為女?子?坐穩江山的不易,理解她?亟需功績來證明?自己,也理解她?,藏在這一份出于維護自身?地位才急躁開啓改制下的真正愛國愛民的心。
一人做事一人當,曾經騙婚的事,是他一手犯下。他不該讓女?帝來替他承擔,也不能因為有了茵茵的原諒,就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坦然接受。
識茵愣住了。
事情都過去了這樣久,她?自己都已忘卻?,他卻?始終放在心上耿耿
依譁
于懷,也是她?沒有想到的,又偏偏是在這個她?下定決心接受他的時候……眉眼?一時黯如?密雲,沒有開口?。
“識茵。”知道她?不開心,他很誠懇地解釋,“你肯原諒我,我自然開心。但天地之間,法?者為尊。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沒有人可以淩駕于律法?之上,我也一樣。否則,推行改制,我與陛下要?如?何取信于天下?将來你若重修法?典,又如?何取信于天下?”
“所以,處理完叛亂這件事情後,我會向陛下請求離京外放三?年,去贖我的罪過。我可能沒有辦法?陪在你身?邊了,只能拜托雲谏和你表哥來照顧你,但你生産之時,我一定盡全力趕回來。待我流放之期日滿,我們,就不會有片刻的分離。”
好容易才盼來的團聚,竟然只是離別前又一次鏡花水月的幻夢。識茵眼?眸宛如?秋水凝滞不起,只在燈下泛着隐隐的金色漣漪,似是水光。
“茵茵?”見她?不語,謝明?庭忍不住又喚了一聲。
她?回過神?,極力忍住蹿至鼻尖的酸澀,啞聲問:“我可以跟你去嗎?”
她?很懷念當初在義興的日子?,她?身?為郡守夫人,助他處理郡內事務,幫助百姓的同時,她?自己也獲得了極大的成就感,實在是段惬意的時光。
謝明?庭輕輕搖首。
“陛下許你在宮中修《魏律》,是對你學識的信任,想要?栽培你。你要?對得起她?的這份信任,也不要?白白埋沒了你的學識和才華,又何必因為我斷送你的抱負呢?難道,你就想要?在內宅之中困守一生麽?”
她?被說得有些?愣住,她?從來不是有政治野心的女?子?,自小接受的教育是要?她?相夫教子?,雖然曾在發現騙婚後萌生過獨立生活的想法?,但終究不曾不知天高地厚的想到為官的這一條路上來。是女?帝告訴她?,她?可以依靠自己的學識像男子?一樣在朝為官,但這也是被動的,她?從沒有什麽為官的野心和抱負。
但現在,他卻?說,不要?因為他而斷送自己的抱負與前程……
她?又真的可以達成他和陛下的期許麽?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他和陛下卻?那麽篤定她?可以做好……
見她?似有所悟,謝明?庭又接着說了下去:“所以茵茵,等孩子?出生後,你調養好了,就入宮做女?官吧。我會安排好我們的孩子?,你不必有所顧慮,好好做你自己的事情,不要?因為我和孩子?,就輕易放棄。”
“我希望,三?年之後,我回京之時,見到的,是能在朝堂之上有所建樹的你,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話?已然說至這個份上,再挽留也是枉然。識茵眼?角濕潤,貓兒似的在他懷中拱了拱,将他抱得更緊:“早些?回來。”
她?啞聲道:“我和寶寶,都會等你的……”
*
紫微城,徽猷殿。
夜已經很深了,女?帝的寝殿徽猷殿燈火猶未熄滅,內寝的書?案之畔,女?帝疲倦地合上最後一本大理寺呈交上來的卷宗,似随口?地問:“那個爆炭現在怎麽樣了?”
已是深夜,內寝裏陪伴的就唯有封思遠。盡管早向女?帝禀報了謝明?庭請求她?去顯陽殿看望周玄英的想法?,卻?被拒絕。直至此時,才重被問起。
“現在還不知道。”他趕緊答,又道,“陛下還是去瞧瞧玄英吧。聽有思話?裏的意思,玄英現在情緒很不穩定。”
“他的性子?陛下是知道的,寧折不彎,如?今蒙受此等冤屈,心中的難過可想而知。還請陛下移宮,就當是寬他的心,做做樣子?也是好的。”
女?帝心中究竟也放心不下。嘆口?氣起身?:“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