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結束完外放回到京師已是端午,家家門別艾草,滿街菖蒲飄香。女帝陛下在九洲池臨波閣設下私宴,用以款待謝明庭一家。
“幾月不見,兕兒好像又長高了。”
進殿之後,還未行禮,女帝便笑着朝被娘親拉着的小兕兒伸出了手:“來,讓姑姑抱抱。”
識茵如今在大理寺為官,面聖的機會不少,而出于對臣子的安撫,女帝對她們母女也很是照顧,常常叫她将兕兒帶進宮來玩耍。也是因此,兕兒在女帝跟前完全不怕生。
識茵便将女兒往前輕推了推,要她行禮。女帝卻已将兕兒抱了起來,含笑道:“罷了罷了,小孩子家家的,教她這些繁文缛節做什麽。”
“就是朕小時候,還常常将夫子的胡子都揪下來呢,哪裏知道什麽尊師重道。何況我們兕兒這麽乖巧,朕哪裏舍得。”她慈愛地看着兕兒道。
“兕兒說,姑姑說的對不對?”
小兕兒響亮地應了聲“嗯”,大大方方地在九五至尊的頰上親了一口。嬌憨可愛的模樣,惹得屋中的大人都笑起來。
唯周玄英默不作聲地看了女帝一眼,這幾年,新法的效用與成果漸漸顯現,國家承平,吏治清明,海晏河清,她的威望也自然空前上漲,再不會有人拿她女子身份說事。
可也有一件事始終是他們的一大憾事,那就是子嗣問題。
這倒也不是他的問題,而是朝廷一直就是傳位給小魚的孩子還是從宗室中過繼争執不下。以女子之身繼承大統本就前無古人,若再傳位給自己的孩子,便會被視作皇位旁落。也是因此,他一直服用避子藥,以免讓她懷孕。
雖說他們并不執着于子嗣之事,但偶爾她看見小兕兒時,還是會失落。便将自己對于孩子的熱愛,全投射在這個可愛的小侄女身上了。
一時宴飲既罷,兕兒困意來襲,躺在母親懷裏睡着了。女帝便讓識茵和謝雲谏帶了她下去休息,獨留了謝明庭在閣中述職。
聽完他治水的成效後,女帝輕嘆一聲,情真意切地道:“這幾年,苦了你了。”
得益于他的兢兢業業,三年間,謝明庭相繼在太原、陳留等地治水開渠、興修水利,解決了困擾百姓多年的水患。
尤其是陳留郡黃河改道、洪水泛濫的問題,經過他此番修整,至少十餘年內不會再有大的水患。
這樣的人才,能文能武,近乎全才。在地方為官,能造福一方百姓,在朝,則更能兼濟天下。
“陛下謬贊了。”謝明庭不急不緩地說着,“臣以戴罪之身,承蒙陛下不棄,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若能順帶為百姓做些實事,也是臣的造化了。哪敢道‘辛苦’二字。”
“那你想要什麽賞賜呢。”女帝笑吟吟地問,“朕封你做尚書令可好?禀國權衡,執掌天下政務……”
他仍是拒絕:“多謝陛下擡愛。只是臣離家三年,虧欠內子與小女極多,臣想先在家陪伴她們,補上過去分離的日日夜夜……”
知他思念妻女,女帝也沒勉強:“也行吧。”
“就當是朕放你個長假,先休息休息吧。”
“多謝陛下。”他說着,撩袍跪了下去,“只是臣還有一事相求,還望陛下應允。”
“哦?”女帝來了興趣,“你鮮有求朕的時候,今兒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麽?說來聽聽?”
他擡起頭,眸中清光如雪,一片赤誠:“臣想請陛下為臣主婚,讓臣重新補辦婚禮。”
結束宴飲,從宮中回到家中已是傍晚,謝雲谏回了侯府,謝明庭則跟着妻女回到那座位于的禦賜的宅邸,先去正房拜見岳母。
雲梨還沒有出嫁,自然也還跟母親和姐姐住着。她如今已長成了個十六歲的大姑娘,比之三年前,身形一下子竄高了似的,俨然出落得玉立亭亭,眉眼間也與識茵越發相似。
“姐夫。”她羞答答地上前見禮。
這女孩子過去的惡毒潑辣謝明庭是見識過的,不過冷臉以應。主位上,謝氏先是逗弄了一會兒闊別三月的外孫女,旋即笑晏晏地道:“兕兒今晚就和我睡吧。”
“你們夫妻難得團聚,今後,兕兒就交給我來帶好了。”
“和我睡也成。”雲梨道,又笑着向被外婆抱在膝上的小姑娘伸出雙臂,“兕兒,今晚和姨姨睡怎麽樣?姨姨給你講故事。”
兕兒正因為叔父的離去悶悶不樂,垂着小腦袋,眼睫上都綴着淚珠,沮喪極了,識茵哄了她許久也不見好。
雲梨趁勢将她抱了下去:“阿母,阿姐,姐夫,我先帶兕兒去睡覺了。”
“她怎麽還沒說親?”步出院門,謝明庭攜着妻子的手回房,似随口地問。
月色晴明明,海棠馥郁,漏下枝葉來,滿地明瑩如玉。識茵搖搖頭:“她不願意。”
不願意?
謝明庭嗤笑一聲:“這是還念着嬴徹呢?”
“對了。”說起那從前作亂的越王,識茵不由也好奇起來,“越王還沒死?”
當年,雖然朝廷對外公布越王已死,但謝明庭告訴過她,越王潛入海上,藏匿于海島,躲起來了。
後來,高家叛亂被清算,也查出是越王秘密告訴高家他們父母輩的恩怨,想要利用她來對付謝明庭。高耀遂将母親從地牢救出來,從而引發之後一連串的事件。
謝明庭點點頭:“在甬東島上占地為王呢,沒鬧出多大動靜來,到底是叔父,陛下就讓他在島上自生自滅了。”
又朝雲梨住着的西廂房擡了擡下巴:“她喜歡嬴徹?”
離開嬴徹那年雲梨只是個小姑娘,應無情愫。但如今都已十六歲,卻還吵着鬧着要離家出走去尋他,可就未必。
說起妹妹識茵也是一陣心煩意亂,搖搖頭道:“誰知道呢。她自己總不願意嫁人,我娘也就不逼她。”
謝明庭便道:“那便随她吧。”
“她不想嫁就不嫁,女孩子也不是非要嫁人不可。不過她已經長大了,我再留在這兒也不方便。我們還是搬回侯府去住。”
西廂房中,才哄着外甥女兒睡下的雲梨尚不知姐姐姐夫的打算,正側卧着面對似是睡下的小兕兒,指尖輕卷發絲,眼中燭影游移。
謝明庭一貫看她不順眼,這回回來,定然是要将她打發嫁人的。她想。
畢竟他一向厭惡她,三年前他離京之時,就特意叫人把她帶去大理寺,領着她一件件參觀了那些酷刑所用的刑具。又讓幾個老頭子給她講《魏律》,好像她是什麽窮兇極惡的殺人放火之徒一般,煩都把人煩死。
臨走之前,還不忘警告她,若是再敢做什麽傷害阿姐的事,就把她送去洛水喂魚。
笑話,阿姐可不是他,她可不讨厭阿姐,畢竟這是天底下除殿下外第一個對她好的人,就算不是她姐姐,她也不會再去傷害她的。
至于嫁人,她才不嫁呢,她又不是傻子,放着錦衣玉食的生活不過,幹嘛嫁過去伺候人呢?
雲梨撇撇嘴,從一片心煩意亂中抽身,垂眸才發現本該睡着的小外甥女正大滴大滴地掉眼淚,小臉上淚漬一片,在燈下閃着瑩瑩的光,可憐極了。
喲,怎麽還哭了。雲梨一見樂了,卻是很溫柔地問:“兕兒怎麽了啊,怎麽哭了。”
“姨姨。”兕兒抽抽噎噎地,胖乎乎的手背搭在小臉上抹眼淚,手腕上戴着的金絲紅玉手镯在燈下格外璀璨奪目,雲梨認出來,那是她去歲生日時她叔父給她的贈禮。
“我想叔父了。為什麽叔父不和我們住一塊兒呢。”她童音稚嫩地說。
她還太小太小,并分不清“父親”、“母親”、“叔父”、“姨姨”的含義只知道他們都是她生命裏最最親近的人,但為什麽,一回到這個家,叔父就走啦?
又為什麽,她每天晚上都得和阿父阿母睡,為什麽不是和阿叔睡呢。雖然阿父也很好,可是她最喜歡的是阿叔……
雲梨想,謝雲谏那厮有什麽好?本來該是自己的還拱手讓人的懦夫,偏偏小兕兒喜歡他。
兕兒還在哭,抽抽噎噎的,實在可憐。她想了想,拿帕子拭淨兕兒瓷娃娃般的臉上明瑩的淚:“因為他是你叔父,他有自己的家啊。”
小兕兒翻過身來,愈發委屈了:“可,可我阿父說我們是一家人啊。”
“既然是一家人,為什麽我不能跟阿叔睡啊。每天,每天都要跟阿母和阿父睡,我想和阿叔睡的……”
自己生下來的孩子偏不與他親,與情敵更親。雲梨樂得看姐夫笑話,點點外甥女雪做的小鼻子:“那是因為他是你爹啊。”
“是爹就要和我們一起睡嘛。”
“對啊。你現在還小嘛。等你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房間,就可以一個人睡覺了。”
原來爹爹,就要和阿娘和她一起睡。
感知到這一點,小兕兒眼中的迷茫漸漸如雲霧消散。
她掰着幾個手指頭,稚嫩地道:“那,要是阿叔是阿父就好了……我就可以和阿母還有他一起睡了。”
雲梨聽見這一句,幾乎沒笑出聲。
給謝明庭添堵的事她一向喜歡,遂摟緊了小外甥女兒,故作玄虛地拉長語調:“那……他本來就該是你父親的,只是……”
嗯?
小兕兒立刻偏過了頭,滿臉好奇。
雲梨卻替她掖了掖被子:“快些睡吧,姨姨逗你的。”
“你爹呢……其實也還行。”她想了想道,倒是也沒有太說他的壞話,“他是狀元出身呢,狀元兕兒知道嗎,很厲害的。要三年十幾萬人才能出一個呢。”
厲害?
小兕兒一下子來了精神,眼睛睜得大大的。
“還有他從前在江南當官的時候啊,當的可好了,有很多人喜歡他呢。還有你們前幾天去的那個地方,過去老是發大水,房子都能沖走,也是你父親去了後,變得風調雨順……”
西廂房裏雲梨哄兕兒的聲音輕柔如水,淹沒在窗外夏蟲的喓喓聲裏,東廂房的卧室裏,正埋首在妻子懷間的謝明庭忽然脊背一僵,茫然擡起了頭!
識茵再度從那陣不得上下的失重感中跌落,迷茫睜開了眼。
“怎麽了。”她問。
“我怎麽感覺有人在背後說我。”謝明庭道,眉眼映着燭光,倒映幾許傥恍。
正是郎情妾意的時候,卻被破壞,識茵有些埋怨。
他是不是故意的。
就像上次,像上次也是這樣……把她撩撥得如火焚身的時候,非得停下,然後哄她來服侍他。
真是羞死人了。
想到這裏,她心頭無名火起,拉着他敞開的衣襟将人拉近了來,笑吟吟地道:“明郎,你是不是年紀大了,不行了呀。”
“實在不行就算了吧,我不勉強的。”
他不行了?
男人眸光霎時幽沉一頓,于燭光陰翳裏,黑黢黢如贲張的獸。
怎麽,上回他體諒她沒肯多折騰她幾次,這就嫌他不行了?
他不行,雲谏就行是吧?
“哦?何以見得?”
識茵嫣然一牽唇角,眼中清波流淌,媚意宛然。
“睡吧。”
她只當他是累了,故意那樣說來,好逃脫行事。便也大度地推開他,翻轉身子欲要入睡。
纖纖雪腕卻被攥住:“茵娘不是說我不行了麽?”
他笑笑,眼中卻殊無笑意,“那我豈不得證明給茵娘看?”
語罷,他拽着她手,用力朝懷中一拉,同時翻身,将她壓在了身下……
次日清晨,謝明庭睡至辰時才行。
身側的妻子仍在沉睡,眉眼微微紅腫,滿身紅痕未消。他輕拉她手,也被睡夢中的她無意識甩開,小臉上厭棄極了。
謝明庭無奈笑了笑,放開她起身更衣。
門後面卻探出個稚雀似的小腦袋,兕兒立在門外,怯怯地望着他:“阿父,你是狀元麽?”
這個番外沒什麽手感,明天寫完大婚就結束!然後開if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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