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阿父,你是狀元嗎?”
小姑娘頭上別着庭下新摘的蜀葵,大眼睛在眼眶裏滴溜溜地轉呀轉,又問了一遍。
女兒鮮有這樣主動親他的時候,一般都是在她阿娘刻意引導的前提下才肯和他搭幾句話,才遑論是主動過來找他。
謝明庭眸中微訝,俯下身去:“阿父是啊,怎麽了。”
“姨姨告訴兕兒,狀元郎很厲害,阿父是不是很厲害?”
他失笑,将女兒抱起往書房去,以免打擾了妻子補眠:“兕兒這要阿父怎麽說?難道阿父要自吹自擂?滿招損,謙受益。這話阿父可不好自己說。”
心中卻暗覺奇怪,雲梨竟會說自己好話?別又是要整什麽幺蛾子吧?
兕兒卻很開心:“你真是狀元啊。”
小姑娘眉目如畫,笑起來有如瓷娃娃一般,再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動容。謝明庭只覺心都要化了,笑着應,“怎麽了?”
“兕兒聽說,狀元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了,阿父最聰明,那兕兒也會很聰明咯?”
“兕兒當然聰明了。”謝明庭道,“那阿父來考考你,怎麽樣?”
兕兒自得地揚了揚小下巴:“好啊。”
“那我們可說好了,要是兕兒學得好,阿父要陪兕兒玩騎馬。”
謝明庭于是将她抱在膝上,坐于書案前,考起了那本《說文解字》。
兕兒如今才三周歲,但許是繼承了父母的優點,雖然才三歲,記憶力卻極強,堪稱過目不忘。
母親教的漢字,只需一遍她便能記住。于是幾百個字檢查下來,竟沒一個錯的,謝明庭不得不對女兒刮目相看。
“不錯嘛。”他眼中難掩贊賞和驚喜,随手抽過案上放着的《九章算術》,“阿母教你算術了沒有?若沒有,阿父今後教你如何?”
“阿叔教過的。”兕兒如實地答,又抱着他胳膊軟聲地求,“阿父,我們去看阿叔嘛。兕兒好久沒看見阿叔了……”
謝明庭失笑。
弟弟自幼一見了書就頭疼,竟也如此耐心地教兕兒算術。
而從昨日還家與弟弟分離,到如今也還不到半日而已,何來的兕兒口中的“好久”?
然女兒越親弟弟,更說明弟弟待她好。他道:“那阿父答應兕兒,兕兒以後也要答應阿父一件事好不好?”
嗯?阿父有事情求她?
兕兒一下子來了興趣,眼睛睜得大大的。
他卻賣起了關子,摸了摸她濃密的額發:“先來做數學題吧,等做完了題目,阿父就帶兕兒去見你阿叔。”
是以,識茵起身時,見到的便是女兒乖乖坐在丈夫懷裏、不吵也不鬧地聽他講算術的場景。兕兒目不轉睛地看着父親,那些原本對于一般孩子堪稱枯燥的算術知識,她也聽得津津有味。
這是父女之間第一次無須她刻意引導也能相處融洽,她在心中暗自驚訝,沒有上前打擾,等丈夫講完題目後,才端來早膳,一家三口一起用飯。
這之後,兕兒和父親日益親密。
一來是父女二人相處日久,她對父親也的的确确建立起些許感情。
二來麽,則是她身邊所有人都在向她傳達着同一個信息,即父親很厲害,她應當和父親親。
尤其是雲梨,每當姐姐姐夫要過二人生活的時候,夜裏多半是由她來帶兕兒。然後,第二天清早,兕兒就會很高興地來找謝明庭問東問西。
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對父親有着天然的孺慕之情,加之雲梨日日給她灌輸父親很厲害的觀點,兕兒對于父親愈發崇拜,自然也就願意親他。
謝明庭心知雲梨有求于自己,但見女兒一日比一日更親自己,自也樂見其成。
最為重要的一件事則是,他既決心要給妻子補上一場盛大的婚禮,且成功瞞過她,就需要女兒和雲梨的幫助。
夏日轉瞬即過,識茵的探親假結束,重回了大理寺當值。
七月流火,洛陽城一點一點褪去夏日的暑熱,而伴随着秋日的來臨,那個重要的日子也逾來逾近。即七月初七,二人的成婚之日。
謝明庭已提前做好了所有部署,妝飾陳留侯府,烹羊宰牛備宴,請女帝作為主婚人,邀請同僚,又請岳母屆時作為高堂出席……一切的一切都瞞着妻子,為的是給她一個驚喜。
至于嫁衣,也是他提前量好了妻子的尺寸,告知繡坊準備。
甚至是,那日識茵原本不輪休,也是他提前打點了她的同僚,讓其佯作家中有事、與她換了輪休之日,這才讓她那日得以留家。
天資聰穎的狀元郎原本不通情愛,可一旦明白,便方方面面都要給到愛人最好。
到了七月初六這日,萬事已籌備妥當,與這座府邸相隔兩條街的陳留侯府中已然張燈懸彩,為次日的婚禮做準備。不明就裏的路人經過,還當是陳留侯府的二公子要娶親。
謝明庭人在禦賜的宅邸中,哄了妻子去帶兕兒,自己則留在書房之中,親自裁剪金箔書寫婚箋。
冷不丁門上響起輕輕的叩門聲,他頭也未擡:“你來做什麽。”
像是早已料到。
夕陽入戶,将少女纖細袅娜的身影在地上拉得老長。雲梨走進來:“來求姐夫一件事。”
“求我?”他安安靜靜地提筆寫着镂金的婚貼,眼皮子也未擡一下,語氣卻似嘲諷,“你不把我們家搞的天翻地覆就謝天謝地了,還用得着求我?”
舊事重提,雲梨卻很坦然。她聳聳肩嘆道:“小時候不懂事才犯的錯罷了,姐夫何必一提再提呢。”
“姐夫曾經執掌大理寺,又為一方父母,為百姓謀福祉,是最最面冷心慈的人。連大理寺的重刑犯都有刑滿釋放之期,我就不能向好麽?”
“殺人未遂,你不也是重刑犯?”謝明庭寫好最後一筆婚書,擡眸冷冷睇了她一眼。
雲梨沒想到會被他嗆這麽一句,心中又惱又恨,罵他小肚雞腸。面上卻仍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小孩子做錯了事,姐夫就真的不肯原諒麽?我也知道,你和姐姐都不喜歡我,既如此,将我送走不是更合你們的意麽?”
“怎麽樣?”她走近了些,目光緊緊地迫到他臉上,“你放我走,我就幫你瞞過姐姐。”
“我保證,你要做的事她一點兒也不會知道,她會很開心的。可如果我現在就說了,到時候姐夫的這份驚喜可就沒了哦。”
謝明庭冷冷看她:“你這是威脅我?”
“不,交換。”雲梨笑晏晏地說,“總要讓姐夫覺得我還有點價值吧。”
“我是不想留着你。”謝明庭将婚箋收進信封,話聲依舊冷嘲,“可你母親為了你吃了很多的苦,你理應留下來,盡你做女兒的孝道。”
雲梨雙眸微黯,卻很快說了下去:“我是我,她是她,從小她沒撫養過我一天,你又何必要求我對她有多少感情呢。”
許是因為回到生母身邊已經大了,四年過去,她至今對謝氏也沒什麽感情,不過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做出與生母表面上的和睦。
哪怕她清楚明白地知道,生母并非有意将她丢棄,可,她就是沒辦法從心底裏親近她。
謝明庭仍不說話,她咬咬牙狠下心來,跪下央他:“姐夫,你就幫幫我吧。我知道他還沒死,你送我去見他,就當是,讓我去報恩。”
“這個家前十二年沒有我,後四年,你和姐姐都不喜歡我,有我沒有也不重要。你送我去見他,阿梨一定終生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謝明庭心中實則已有松動之意,雲梨的心是從小就野了的,如果她鐵了心要去嬴徹身邊,再強留也是禍患。
他只是擔心,擔心雲梨這一走,會惹得岳母傷心,從而遭至妻子怨怼。
“你還是別惦記着我們為好。”半晌之後,他才慢慢地說道,“我可以送你走,但是,如何說服你姐姐和母親,你得自己想辦法。”
次日,七月七,牛郎織女會七夕。
這日輪到識茵休沐,加之又是他們成婚的紀念日,她特意吩咐了廚房備下酒菜,預備慶祝。結果一大清早,謝明庭卻不知何故被謝雲谏叫走了。她只好一直待在家中陪伴兕兒讀書習字,又叫雲袅準備了諸多乞巧所需之物,預備晚上拜織女。
玉漏清沉,夕光入戶。眼看天色不早,她讓雲袅搬了張桌子在院子裏,擺好一應乞巧用的小玩意兒與瓜果,對女兒道:“過來。”
“阿母教你拜織女。兕兒知道的麽,拜了,織女就會保佑我們兕兒平平安安,長大後心靈手巧。”
“嗯!”兕兒乖巧地點頭,心裏卻有些心不在焉。
阿父說的今晚上要來接她,讓她到時候送花給阿母,怎麽還沒回來呢?
雲梨也跟在姐姐身旁,低頭整理着乞巧用的彩線、七孔針不答。這時府外傳來隐隐的禮樂喧嚣之聲,識茵不由訝然,支耳細聆了一會兒:“外面什麽聲音,吹吹打打的。”
雲梨在心中暗笑,卻道:“像是有人在辦喜事。”
喜事?
識茵愈發困惑。
左鄰右舍都是王公貴族,也沒聽說誰家今日要辦喜事啊。
難道,只是路過?
終歸不關自己的事,她并未多想,低下頭繼續準備着乞巧之事。這時院子裏的門卻被推開,一群仆婦頭簪紅花、手挽紅綢、歡天喜地地闖進來:“新婿來接新婦了,女郎請快快前去更衣。”
那陣禮樂聲也由此更盛,府門外甚至響起了鞭炮,不時傳來“新婦子,催出來!”“新婦子,催出來!”的催妝聲。識茵困惑極了:“這,這是怎麽回事啊?”
她征詢地看向身邊的妹妹,雲梨則笑着将她往屋中推:“是姐夫來迎親了,阿姐還不快去更衣?誤了吉時可不好!”
兕兒也在一旁拍手道:“阿母!更衣!阿母!更衣!”
院子裏湧進更多的侍女,俱都手持紅花紅綢,往門檐上妝點。她這才明白竟是被丈夫聯合所有人擺了一道,這樣大的事,獨獨她一個人被瞞在鼓裏,想來是為了給她驚喜。
她被衆人簇擁着往房中去更換嫁衣,身在諸多目光之下,芙蓉似的面上似羞似喜,不好意思地嗔道:“成婚都多久了,還玩這個,丢不丢人!”
雲梨也抱起兕兒笑着跟進去:“阿姊放心吧,兕兒有我在帶呢。”
如是,她被雲袅等人笑着推進房中,替她換上紅色婚服,給她上妝。
婚服上金絲銀線交織繪出鸾鳳和鳴、芙蓉并蒂的圖案,在燭光之下熠熠如星,璀璨奪目。雲袅又将一柄精致的絹制團扇塞進她手中,她羞赧地低了眉:“怪難為情的。”
團扇之後,綠雲低映,梅妝如繪,新婦眼中帶着且羞且喜的笑,一如春日枝頭杏花初綻,嬌豔無匹。
她做夢也沒想到這輩子還有第二次成婚的機會。
若較之妝服,當年的婚服也是陳留侯府送來的,自然不會有太大差異。但當年她既作為沖喜的存在嫁到陳留侯府,成婚之時,既無新婿迎親,也無高堂賓客見證,雖說彼時的她早已做好心理預設,終究是有些委屈的。
如今,夫婿特意瞞着她為她備下這場婚儀,心境自不可同日而語。說不高興,這太假。只是礙于衆人皆在場,不好意思表露罷了。
“有什麽可難為情的呀。”雲袅在旁笑道,“侯爺說了,當年的婚禮挺委屈您的,這次,不過是對當年的補償罷了。”
“夫人可快些吧,侯爺已經等在門外了。”
她就這樣昏頭漲腦地被簇擁進來,又被簇擁出去,去到院外。
院子裏吹吹打打,好不喜慶。幾乎是她更衣的這片刻間,就已妝點好所有喜花喜綢,點燃喜燭,紅彤彤的火光交織着月光輕紗般披沐在小院上方,有似湧動着一層緋紅色的薄霧。
謝明庭已經完成了諸如叩門、催妝諸儀式,等候在中門之外,一身玄色喜服,長身玉立,有如庭蘭玉樹。
四目相對,他山水澈然的眉眼浮上淺淺的笑意:
“識茵。”
“我來娶你了。”
修狗:哼!老黃瓜刷綠漆!
白鴿:可是你和他同歲啊。
慶祝老黃瓜刷綠漆(bushi)慶祝新婚,本章繼續發30個紅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