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只此一聲,識茵便敏銳地覺出他與丈夫的不同。
明郎是不會這樣和她說話的,這語氣太輕佻,這視線太露骨,他臉上也絕不會出現這樣的神情。可這張臉,真真切切就是他!
他到底是誰?
“你是誰?”
她臉上已然燒了起來,慌忙扯過織金繡花鴛鴦戲水薄毯蓋住自己的身子,害怕地朝床帳裏縮。
“我的丈夫呢?你把他怎麽樣了?”
“我是誰?”男人挑眉走近些許,那張臉因背着燭火而染上燭火陰翳,愈顯得邪魅。
“你忘了麽?我們見過的啊。”
見過?
識茵愈發困惑,只在腦中拼命回想着。男人見了,又是嘲諷一笑:“看來,他這段日子過得很好啊,我久不來,都快忘了我的存在了?”
“當年,途經山陽郡的船上——”
他未說完,識茵已經回想了起來,腦中登時轟的一聲,臉兒慘白:“是你——”
她記起來了,是她在東陽縣借助楚淮舟逃走又被他捉回來的那次,他們吵起來了,她言語間不依不饒,也就将那個燈會上設棋局的真相說了出來,讓他不要再糾纏她。
然後,他就跟瘋了似的,說什麽不愛他就去死,把她按在船窗上,差點強暴她。
那是他唯一一次對她用強,她抵死不從,關鍵時刻,是陳礫趕到,打暈了他,将她救下。
後來,陳礫就告訴她,說他身體裏還住着另一個人,是那年親眼目睹了父親慘死在母親劍下所致,每當他情緒激動之時,就會被那個陰冷暴戾的人格控制身體,并讓她不要過多去刺激他,以免他又犯病。
她聽了這話,此後面對他時态度都柔和許多,沒再與他起過大的沖突。而這之後,她果然沒見他犯病。
也真如眼前的這個男人所言,這些年,是她日子過得太好了,竟把這事給忘了!
識茵瞳仁在眼眶裏急轉,思索着對策,若頭驚惶的小獸,粉白的臉上冷汗滴滴如綴。
男人卻已欺身過來,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捏住她下巴,把她臉擡了起來,像人販看牙口一樣肆無忌憚地打量起她。
識茵下颌被捏得生疼,加之彼此挨得近,她身上未着寸縷,只一層薄毯作掩,愈發能感覺到那目光如火侵略。
相同的臉,截然不同的對待,愈發叫人恐懼。她用力掙紮起來:“你放開我!”
“放開你做什麽?”他卻反而坐上榻來,拉着她臂膀輕輕一扯,将人禁锢在懷裏。
“他難道不曾告訴你?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既是新婚之夜,我作為新郎官,行駛我應有的權利,又有何不可呢?”
他說着,開始低頭在她頸間輕嗅,如同磨牙吮血的野獸,在尋找最合适的切入點。
淡淡熱息似有若無地在頸間萦繞,分明溫熱如春,不啻于芒針在背。識茵頸後皆生出片細微的顆粒,身子不争氣地軟了。
偏偏這點微末的害怕也沒逃過他眼睛,男人嗤笑一聲,毫不留情面地戳穿她:“你這是害怕呢?還是想呢?春宵苦短,我也未必比他差。”
他言語見竟隐隐還有比較之勢,識茵又羞又氣,奮力掙了一下,不僅掙不脫,反叫那掩體的薄毯滑至身前,險些洩了春色。
她只好又緊緊捂住,和那橫在身前的藕臂一道,緊掩住胸前半露不露的飽滿。羞憤地問:“你要怎樣才肯放過我?”
“我為什麽要放過你?”他卻反問,将她身子放平在榻上,“我就是想知道,你有什麽魔力把他迷得神魂颠倒的。是因為這種事嗎?人說此事快樂,我便也想嘗嘗這世間至歡的滋味,不可嗎?”
“還是說,你要我用這具身體,去碰別的女人?”他低下來,屈指撥弄了下她頸間系着的鈴铛,像戲弄貓兒似的,此時眉眼溫軟,竟意外地與平素的謝明庭重合了。
“不,不行!”識茵語氣漸漸急躁,想也不想地拒絕。
她不能忍受他的身體去碰別人,不能忍受,他會對別的女人說情話,不能忍受,他碰過別人的手會再來碰她。不能忍受,他吻過別人的唇會再來吻她。
就算那并非他的本願,也不行!
她仍在思考,額頭已經滲出了細微的冷汗。男人冷嘲一嗤,伸手掐住她下巴,閑閑打量起她剝皮荔枝般白皙細嫩的臉,語氣閑适:“所以呢,那就只有你來效勞了。”
“別忘了,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你要呼救嗎?大婚之夜,新婚丈夫行駛他的權利,好像也沒什麽不對呢,你又能喊誰呢,難道,把謝雲谏喊進來嗎?嗯?”
她目露震愕,身子都不受控制地一顫——這話等同于斷了她的所有後路了。他知她害羞,今夜定是屏退了所有人的,她又要怎麽辦,才能逃脫眼前這個人的控制?
眼看着掩體的一層薄毯漸漸被他拂落,她忍不住質問出聲:“那你要怎樣才肯讓他回來?!”
“陪我一晚,如何?”
“你……”
這樣的語氣腔調和流氓有什麽兩樣?識茵語聲一噎,真恨不得将身上這個人一腳踹下去——他哪裏配做他的明郎了?
真跟登徒子也沒什麽兩樣!就連性子跳脫一些的雲谏,也絕不會有這樣的神情!
他若是這個樣子,她絕對不會喜歡他。
“行了。”男人看出她的不滿,低頭以唇銜開她耳畔殘留的一縷濕發,“何必那麽委屈?我說過,我們本是一個人,你和他的每一次,都是同我。”
“那就好好享受吧,我不比他差的。”
案上的紅燭已經燒至了盡頭,寶猊香燼,月色穿簾。帳間金鈎微晃,大紅的喜幔瀑布般傾落下來,連同男人健壯的肩背,掩去了鳳燭殘光。
識茵既被他擒着腰肢牢牢壓制着,動彈不得,只得害怕地看着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惶恐一絲一絲從心間生出來,如墜冰窖。
沒什麽的。有個聲音拼命在心底說服自己。陳礫都說了他們本來就是一個人……他們就是一個人的,既是跟他,又有什麽呢。
但與之同時,另一道聲音卻十分頑強地在腦海中響起——他不是她喜歡的那個郎君,即雖是丈夫的另一個靈魂,她也還是沒有辦法接受。她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跟這個等同于陌生人的郎君行此親密之事!
正當她心間急劇變幻之時,身上的男人似是發現了她的異樣,皺皺眉碰了下她的肩膀:“你亂動什麽。”
他低下頭來,嘗試着要親她,識茵抗拒地将頭扭向一邊,他冰冷的唇瓣就烙在了頰側。觸骨絲綿,還不及回味便轉瞬即逝。男人旋即惡狠狠地警告:“別亂動。”
識茵唯偏着頭,委屈地咬着唇,一動也不動。她不願意——這跟随便失身于人也沒什麽區別。但惹惱了他,又擔心丈夫真的回不來了,只好委曲求全,等着他的下一步。
只是這一回等了半晌也沒等到。男人趴在她身上,茫然看着身下的女人,努力回想着以往的情形。
親也親了,脫也脫了,這之後,是做什麽來着?
卻是什麽也想不起來。他們兩個人之間,本就只有一個人能主導這具身體,其中一個人主導時,另一個自是什麽也感知不到,他也只能在他心緒急劇起伏時才能窺得一二分他的情緒,知曉他的感受。
至于今晚——則完全是個意外。
所以,盡管他知道這種事滋味不錯,至于怎麽做,卻什麽也不知道。
畢竟,連謝明庭都要靠眼前這個女人教才會,他又不曾在那種時候主導過這具身體,他怎麽知道?
男人宛如啞巴吞了黃連,有苦也說不出。他遲疑地看着身下的小婦人——那麽,要問問她麽?
識茵還不曾注意到他情緒,唯将臉轉向一邊,眼圈紅紅的,光澤潋滟,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
算了,這似乎有些丢人。
男人的尊嚴終究戰勝了那點念想,他瞬間興趣全無,拉不下那張臉,悻悻将她松開。下榻翻箱倒櫃,尋來一件寝衣扔給她。
識茵原本一心以為自己躲不過了,等了許久也未見他動作,她一頭霧水,從裹身的錦被裏探出頭來,詫異地張望。
男人卻神情古怪,對上她視線,方才那股威脅人的陰戾感竟完全消失不見。他似有些不好意思地避開她視線,旋即,欲蓋彌彰地狠撂下一句:“睡覺!”
“記住,別耍什麽花招。明天時間到了我自己會回去的,你若敢玩什麽心眼,我就明晚還來!”
這夜他果然沒再翻弄她,唯強行将她箍在懷中,埋頭在她頸間,前胸貼着小婦人的脊背入眠。
識茵恐他亂來,吓得一動也不敢動,後來實在困了,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又于半夜,被不甘心的他調轉過來,對着熟睡的她又親又啃,将她從夢中驚醒。
她心下害怕,唯在他懷中裝睡,一心只想躲過去。但終究他什麽也沒做成,悻悻地丢開她,箍着她欲要入睡。
識茵隐隐猜到他是不會,心間更加反感這個陌生的“丈夫”,然這畢竟比被他強占要好得多,兩相對比之下,竟也隐隐能接受。
她就這樣在惴惴不安中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直至半夜一聲雞鳴,她困得實在不行,一覺睡醒,已是日上三竿。
身體依舊一陣陣酸疼,是被他翻來覆去折騰之故,肩上也沉甸甸的,她疲倦地睜開眼,沉睡的男人将頭枕在她肩上錦枕處,筋臂如鐵,橫在她身前,壓得她近乎喘不過氣。
憶起昨夜被他折騰的慘狀,她一下子來了氣,也不顧身上覆着的郎君是哪一個了,徑直将他推開:“你給我起開!”
熟睡中的郎君沒有防備,被她這一推,翻身倒在了榻上。謝明庭疲憊地皺皺眉,就此醒了過來。
映入眼簾的既是妻子那張紅彤彤的臉,柳眉輕颦,頰帶薄怒,煞是嬌媚。他愣了一下:“怎麽了?”
只這一句,識茵便感覺到平素那個他回來了。她愈發地生氣,也顧不上是不是遷怒,使勁上腳踹他:“你下去!我不想看見你!”
她踢的位置正是他大腿,筋肉堅硬如鐵,不僅紋絲不動,玉趾反而漫開一陣劇痛。她登時欲哭無淚:“你煩不煩啊……”
“好了好了,我瞧瞧,怎麽了這是。”謝明庭無奈地說着,将她玉白纖纖的一只腳擒過來,握在溫熱的掌心緩緩地揉弄着。
足尖漫開的酸軟漸漸中和了她心中的惱,然憶起昨夜被那個人恐吓了一整晚的事,她仍是餘怒未消:“你、你今晚不許過來!”
“去和你弟弟睡吧,這幾天,沒我允許,都不許過來!”
小妻子鮮少有這樣煩他的時候,謝明庭微愕一瞬:“茵茵?”
他動作微微一滞,又很快反應過來,遲疑地問:“是那個人又來了嗎?他可曾傷了你?”
感知到那個人的存在并不難,每每他感覺到自己的記憶缺失了一段,便無一例外,是被那個人占據了身體。
就如方才,她莫名其妙地堆他發這一通火,他回憶昨夜之事時,卻覺丢失了一段。便知道定是那個人又趁虛而入。
這一句歉疚又小心翼翼,更帶着些許難以明言的自卑。識茵的怒火無可奈何地泯下去,委屈地偎進他懷裏:“你,你怎麽這樣啊……”
天知道昨夜的那個他有多吓人,那時她都以為必得遭罪了,未想“他”卻放過了她。像是,像是不會一樣……
雖說那個人說自己是他,可她就是不能将他們兩個當作一個人來看待。那簡直是個登徒子,明郎才不會是那樣的呢……
小娘子委屈地紅了眼,微涼的手環着他脖子,将臉埋在他頸下,委屈極了。他心間微黯,眼眸也跟着黯了下來:“對不起,我,我沒有辦法控制……”
這一句裏說不出的失落,識茵原還有些對那個人的怒氣,到這裏也就煙消雲散。她捧着他的臉關懷地凝視他眼睛:“方才我只是說氣話,我,我沒有怪你的。”
“我只是,我只是有些被吓到,現在好了……明郎,你這究竟是怎麽了,這是病嗎,能治麽?”
到底是自己的夫婿,對他的擔心壓過了心底的害怕。謝明庭搖搖頭:“我不知道,我沒同外人說過,私下裏找過大夫,都說未曾聽過我這個病症。”
昨夜的變故實屬意外,許是這些年二人感情穩定,他也有許久沒再感知到那個人的存在,便以為自己終究擺脫了那不幸的命運,成了個正常人,也擁有這世上最美好的愛情。
但昨夜發生的事偏偏如魔咒一般打破了他的這份妄想——他還是在,且不同于從前的還能感知,這一次,他竟是沒有任何反應地就被那人占據了身體,失去自我意識。
真不知昨夜茵茵被他吓成什麽樣。
這還好是兕兒不在,若在女兒面前被那個人得逞,好容易才建立起的那點兒父女感情,只怕又得消失殆盡。
想到這兒,他有些擔心地道:“今夜我去和雲谏睡吧,你陪陪兕兒。”
——只是,說這話的時候,他決計不會想到,這擔心竟是一語成谶。
修狗:你不吓她們就來吓我是吧?
謝庭庭:我是欠你這個捉鬼大神收拾。
嗚嗚嗚這個榜單還有8000字,所以明天雙更。其實我很喜歡哥哥弟弟還有茵茵一家三口和睦相處打打鬧鬧~要不接下來就寫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