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七月十二,中元節的前三天,太妃謝氏回京。
她是先皇的妃嫔、楚王的母親。雖為太妃,卻并不住在宮中,常年游歷山川,采摘靈藥,編纂醫刊,閑雲野鶴一般,實難見她一面。
這次之所以回來,也是因為其剛好游歷到長安終南山一帶,恰巧楚王父子入京,女帝陛下獲悉後就專程請她回來,與楚王父子團聚。
次日,謝雲谏帶着哥哥和識茵前往京城的楚王府拜訪。
太妃猶然未起,楚王将他們延請到花廳等候,叫了世子帶了兕兒去園中玩耍。半晌,太妃謝雲因才姍姍來遲。
謝雲因今年六十餘歲,鬓發如銀,一張臉卻還算保養得宜,瞧上去五十歲左右的年紀,盤起的長發上簪着幾朵玉白的山茶,瞧上去十分溫婉。
然與這份溫婉毫不相幹的卻是其怪癖冷淡的性子。待識茵等人行過禮,太妃神色冷厲地掃了三人一眼,拂袖在黃花梨玫瑰圈椅上坐下:“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找我做什麽。”
謝雲因醫術高超,但脾氣古怪,常年神龍見首不見尾,連她的親兒子親孫子都難見到她一面,與人看病與否則全看她心情。
若她高興,販夫走卒、乞兒戲子都是看得的,若她不高興,王公貴族以優厚報酬請她也無用。
而她之所以會同意見他們,乃是前年她前往西域的歌蘭朵大漠采藥,被風沙所困,在茫茫大漠中迷了路。她留守在敦煌郡的仆人将事情告至敦煌郡守處,恰巧謝雲谏出使西域諸國返回,聞詢帶着人在大漠中找了三天三夜才将人找到。若非如此,即便是嫡親的姑祖母,也是不會施舍這一面的。
謝雲谏便将哥哥的病症告知,謝雲因聞言,也不把脈,微微蹙眉:“是有這麽個病,我在前人的醫案裏看過。”
“不過此病藥石罔治,給我看也沒用。我能做的,也就是給他開幾副安神的方子。至于讓那個人格消失,我可沒有辦法。”
衆人心頭才萌起的希望又頃刻間被擊得粉碎。謝明庭眉眼黯淡,低了頭什麽也未說。識茵惶惶問道:“前輩,這要怎麽辦呢?總不能,總不能讓那個人一直占據他的身體吧?”
“什麽怎麽辦?”謝雲因勃然不悅,“是他自己的意識自己分裂成了兩個,就算是兩個,那也還是他啊。”
“至于被另一個人格奪舍,過後好好休息就是了。有什麽可擔心的。”
“可,可是……”識茵還心有疑慮,她總不能,總不能也跟那個人格過吧?
謝雲因卻瞄她一眼,徑直了當地将她的擔心說了出來:“你是擔心過夫妻生活?該怎麽過就怎麽過呗。兩個人格都是他,又不是讓你跟別人睡。”
她說得直白,識茵刷的紅了臉,磕磕絆絆地辯解道:“晚輩,晚輩不是這個意思……”
“你是不是我也不關心。”看在謝雲谏的面子上,謝雲因好歹給她留了幾分面子,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總之,這病治不了,你們要實在不死心,這中元節也快到了,倒不如請那些大和尚施施法,把那個人趕出去。”
“不過我也提醒你們一句,這世上沒有什麽怪力亂神之事,心病還須心藥醫,要真想治這個病,不如好好想想這病怎麽來的吧。”
謝雲因是享譽天下的神醫,她既治不了,衆人心知肚明是治不了了,只好打道回府。
滿懷希望而來,卻是失望而歸。回去的路上,兕兒被叔父抱着坐在外頭的馬上,把馬車獨留給父母二人。車中靜默如死,氣氛肉眼可見的低沉。
謝明庭一直不說話,手無措地放在膝蓋上,長長的眼界下垂着,十分低落。識茵見狀,心間也跟缺了一塊似的,空落落地疼。
“所以你那個病……”她開口想問,對上他低沉望來的視線,心頭忽有些不忍。只将自己靠過去,親昵地抱住了他。
妻子的體貼令謝明庭心內好受了些,他攬住她,勉力笑笑:“其實也沒什麽。”
“我小時候在建康的時候,因為寄人籬下,生得瘦小,所以總被宗學裏的人欺負。我不想把事情鬧大,就忍下了。但後來,那個人就出現……”
“那時候我并不知道他的存在,只模模糊糊知道,有時候會突然昏迷過去,醒來之後,叔父就會很生氣地指責我,說我怎麽能打人。然後再遇上那些人,就是他們怒罵我打了他們,聯合更多的人來圍攻我,但我自己卻完全沒有印象。仍舊會突然昏迷過去,再醒來,就又是遍體鱗傷,好像跟人打過架一樣。如是循環、往複……”
直到,和弟弟見面。
直到,父親和弟弟來接走他。
他結束了被欺侮的日子,卻依舊不明白過往的事究竟是怎麽發生的,直到那年親眼目睹了父親的死,他第一次感知到那個人格的存在,就是那個人蠱惑他殺了母親,為父親報仇。再加上陳礫的證詞,他終于确定了那個人的存在……
他果真是個自私陰冷又孤僻的怪物,如果不是茵茵垂憐他,也許他這輩子,都不能一嘗人間的情愛。
他幼年的那些遭遇一向很少與她說,但此時,也能從神色中感知到他內心的痛苦了。識茵難過得不知說什麽好。
“沒關系的明郎。”她強顏歡笑地說着,握緊他放在膝上的手,安慰他,“既然姑祖母都說了,兩個人都是你,我想,我也沒什麽不可接受的。”
“你今天,還是搬回來住。”
謝明庭回過頭來,她眼中飽含情意,并無對他的介懷害怕。他心間好受了些,柔聲道:“沒什麽。”
“我就睡在那邊吧,免得吓到你們。”
吸取那日的教訓,這幾天他都是睡在弟弟那兒,讓弟弟将他捆起來,鎖在書房裏,于是幾日下來,那個人果真沒有再出現。
“沒什麽的。”識茵将頭輕輕靠在了他肩上,“你回來吧。”
“總不能一直讓你住在雲谏那邊,雲谏他,也應該有他自己的生活,我們實在叨擾他太多了。”
“再說了,既然這病治不好,難道今後我們就不過日子了麽?”她軟言寬慰道,“你回來吧明郎,既然兩個都是你,無論是哪一個,我都接受的。只要你自己不吃醋就好。”
為了安慰他,她甚至開起了玩笑。謝明庭并不覺得釋懷,心間反而更不好受。他道:“茵茵,你當真不嫌……”
她溫柔一笑,掩住他唇及時止住了那未盡的字眼:“明郎別這麽說。”
“你是我的夫郎,你和兕兒是我在這世上最愛的人,我們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就算是遇到挫折,也該一起面對。我又怎會嫌棄你呢?”
“你不要擔心,今晚就回來住吧。我會想辦法和那個人談判的。”
談判?謝明庭不解,側眸微微疑惑地看她。
“對啊。”她甜甜笑道,“你放心好了,就算他再來,我也不怕。”
“總歸兩個都是你,我自己的丈夫,我有什麽好害怕的。”
歷經了這幾日之後,她倒是想通了,覺得沒什麽。
連大夫都說兩個都是他,她就當那個他是現在的他發病的時候就好了,為什麽要那麽怕他呢?識茵想。
她應當好好和他談談。既然那個他原是為了保護他而生的,想來對他自己也很有感情,那麽,她完全可以利用這一點,讓他不要再來打擾他們的生活。
況且,她越是在意,明郎就越是難過,覺得他自己是個怪物,連親近她和女兒也不敢。所以就算是為了他,她也不能太怯弱了。
夜裏,識茵叫雲袅抱了女兒去她房中睡,留了丈夫在房中。
沐浴之後,将要就寝。他仍是有些猶豫:“茵茵,要不,我還是去書房睡吧。你把門鎖好。”
“不許去。”
識茵雙膝跪在床沿上,支纖腰來,兩截雪藕環住了他脖子。
她眼中映着燭火紛離的影子,仰頭嬌嬌地望着他道:“你留下來嘛,那天晚上的洞房花燭夜都被那個人毀了,你得賠我一個才是。”
他薄唇微動,還要再言,識茵又掩口笑道:“郎君,人說男子過了二十六七就不行了,你百般拒絕我,莫非是真的不行了,才故意躲着我?”
若是平日,謝明庭聽了這話,必定要好好證明自己“行不行”了,然眼下他卻清楚,這不過是妻子裝出來的豁達、好打消他的內疚。
他心間一時百感交集,眸光在光影潋滟下灼灼似燭焰:“你真的不在意?”
她微微斂容,嫣然一笑:“于我而言,兩個都是你,是哪一個,我都不在乎。”
于是接下來的一切都似順理成章。
輕輕款款情無限,牡丹高架含香露。正當識茵沉溺在他溫柔的施與中欲要入眠之時,忽覺俯在肩頭的郎君脊背一僵,原先的動作也都一并停止。
未盡的計劃霎時重回神游天外的顱中,她蘭氣籲籲地睜開眼:“是你嗎?”
帳外燭火透亮,好似燃着數個月亮,照得滿室沉香的屋中有如白晝。男人俯在她身上,一雙眼瞳也亮似燭燒。他伸手拈起她頸邊垂落的一縷青絲纏繞在指間:“怎麽,你在等我?”
“是啊,我在等你。”識茵看着他,幽幽地說。心下竟出奇地平靜。
“等我做什麽?”
這份生疏果與丈夫不同,她秀眉輕颦:“有些事,想和你談談。方便麽?”
“你說呢?”男人好整以暇地撥弄着她頸下的秀發,反問。
又是這個樣子。
識茵心頭一陣輕惱。
即雖早在心裏告訴自己無數遍他們就是一個人,但他這副樣子還是令她本能的不喜。秀眉緊颦,忍了又忍,才壓下心中那陣不快:“你不該來的。”
“我知道,你原是為了保護他而生,可你看看呢,因為你的出現,他變得有多自卑。你已經影響到我們的正常生活了。”
男人沒料到她會說出這一番話來,微微一愣,旋即冷笑:“自卑?他為什麽自卑?”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做的事也就是他做的事,他有什麽好自卑的?”他反問。
“再說了,只要你不介意,他會自卑嗎?他所有的情緒變化都只因你而生,因你喜,因你悲,既然如此,只要你不介意,他又有什麽可難過的?總歸我們都是一個人,我們兩個,可以一起服侍你,白天一個,夜裏一個……”
他說得荒唐,識茵心間微惱,仍是心平氣和地與他講道理:“那兕兒呢?”
“那天晚上,你吓到她了。你知不知道,他為了跟我在一起,自請流放三年,才錯過了和兕兒朝夕相伴的機會。如今好容易才培養起一點父女情感,又要因為你急劇轉下!”
“你忘了你曾經威脅過我,不愛他就去死了麽?既然你如此在意他,亦或者說,在意你自己,又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他?為什麽要破壞我們?”
“破壞?”他惱怒地轉過目來,“你也以為,我的出現是破壞?”
這樣的盛怒,果然只有那個人格主導他的時候才會出現。識茵本能地有些害怕,卻還是堅持道:“你幹擾到我們的正常生活了。”
“我知道你們的事,我想,你曾經那麽為他打抱不平,應當是希望他過得好的。可現在我們已經過得很好了,你既說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也應該為此高興啊,為什麽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幹擾我們呢?”
“我如何不想?”他反問道,“可他已經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了,你,兕兒,還有雲谏……既然我們是一個人,為什麽我不能出來享受享受呢?”
“還是說,你就這麽厭惡我?只喜歡他?”
症狀竟然是這個。識茵微微一驚。旋即平靜地道:“你錯了,我并不厭惡你。”
“我愛他,而你是他的一部分,所以對于你,我初時雖然害怕,如今既明了事情原委,卻也能接受。我只是請求你,不要再來打擾我們的正常生活了。他過得很苦,他想過正常人的生活,你如果真的在意他,就應當成全他。”
她拿不準對方對于她是何感情,只能将他往對待謝明庭的感情上去引。男人卻點點頭,恍然大悟一般:“你更喜歡他,所以,我就要消失,是嗎?”
“你們都嫌棄我,是嗎?”
心間忽然湧上一陣無法言說的苦澀。原本,他對這個另一個他喜歡的女人并無多少好感。甚至每一次,看到另一個自己為這個欺騙過他們的女人心軟,他會忿怒,也會忍不住想要主導身體,以更強硬的手段逼迫她就範。
但後來,他們相愛了,這個過程裏他雖然不怎麽主導這具身體,卻也能感受到,他的喜悅,他的滿足。那的确是世上最極致的歡樂,是久旱不雨的龜裂土地上突然降下的甘霖,是密不透風的黑夜裏驟然出現的一縷星月。他也想要這樣的甘霖和星月,想要嘗嘗人間的情愛,是何滋味。
但,從他主導這具身體的那一刻起,就沒有人喜歡他。所有人,都只喜歡另一個他。
包括顧識茵,包括謝雲谏。
他好像就是栖息在地獄裏的惡鬼,是陰暗的,是可怖的,是不配得到他們所有人的喜愛與關注的。他們甚至想他從此消失,好成全另一個他。就連另一個他,也覺得自己的出現幹擾了他們。
他由此嫉妒得發狂!
可另一個他,不也是他麽?他們從來就是一個人的兩面,既然要愛他,就必得接受這個他。如此才算是真正喜歡他,不是麽?
“我不嫌棄你。”
燭火靜靜的荜撥聲中,他等了許久,才等到那句回答。
“如果,你是他的另一面,那麽有關他的一切,好的壞的,我都可以接受。”識茵輕輕地說。
她伸手撫上男人如蒙燭光陰翳的暗沉的臉,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你以後随時都可以來,我也可以慢慢喜歡你,你想做什麽都可以。我只希望你不要再吓着兕兒了。她還很小很小,也是你的女兒啊。”
“可那是他和你生的。”男人悶悶地說。
他也想要個女兒,有什麽錯?另一個他根本就不喜歡孩子,他曾經無數次說什麽“子之于父實為情欲發耳”,直至有了兕兒後才喜歡她。這樣前倨後恭的人,憑什麽能有孩子,自己卻不能?
識茵訝然:“可你不是說,你們是一個人麽?既然如此,那不也是你的女兒?可你那天又是怎麽對她的?若不是雲谏從中相勸,兕兒只怕很難親他了!”
某種程度上這也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男人一噎,眉心騰起隐隐的煩躁。
他覺得這女人牙尖嘴利,自己必然說不過她。但內心實際上,又為她的那句“可以接受”而隐隐歡喜。反思自己連日來的一應行為,也的确有些過分。遂抽身而起,坐在床沿上有些破罐子破摔地道:“好吧,我可以答應你。但有個問題,我想要問你。”
他這時态度已然好了不少,識茵也心平氣和地應他:“你說。”
“既然你說,你能因為他接受我,那為什麽,你不能接受雲谏?”
識茵一愣,雙眼中映着燭光的湖水金波也由此一滞,潋滟如湧。頃刻間,竟似紅了眼眶。
男人便嘆口氣,将薄毯輕輕替她蓋上:“好了,我知道答案了。”
“你睡吧,我以後,都不會再來打擾你們了。”
謝明庭這一去,就沒有再回來。
識茵在惴惴不安中睡去,次日醒來,身邊依然沒有丈夫的身影。在府中尋了個遍,也不見他的蹤影。唯聽守門的仆從道,他已于昨夜就出府去。
宮中、大理寺中都已找遍,謝明庭在京中人際關系簡單,回京不久,也沒有常去的地方。識茵一籌莫展,只好将事情告訴了謝雲谏。
謝雲谏聽後,卻猛地一拍腦袋:“我知道他在哪兒。”
當即吩咐陳礫準備車馬:“備馬,去白馬寺!”
謝雲谏說,幼時,每當父親的忌日,哥哥總是心情不好,祭拜過父親之後,常常去東郊的白馬寺聽禪。
分明供奉父親神主的清水寺與他在北邙的墳冢都離白馬寺相去甚遠,他卻總是去白馬寺,風雨無阻。
他從前并不知道哥哥去白馬寺做什麽,如今既得知了他的那個“病”,便猜到病因是與父親有關。如今既然出走,也必然是去白馬寺了。
識茵同謝雲谏趕到的時候,白馬寺那株三百年的大石榴樹上已經挂滿了紅綢與姻緣牌,在風中輕輕飄動着,靈動如一只只蝴蝶。
石榴樹伸出的粗壯枝丫上,謝明庭一個人坐着,望着天邊如火的暮雲,沉靜如一座雕像。
識茵擔心地欲喚,卻被謝雲谏止住。樹梢之上,謝明庭背對着他們,還恍然不覺二人的到來。
“你把我帶到這裏來做什麽?”他問。
身體裏另一個聲音卻回答:“我自己想來靜一靜不成嗎?這具身體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憑什麽總是你來主導一切,我卻連主導的機會都很少。”
他冷聲反問:“你前幾日主導了,把我們家鬧得雞飛狗跳的,我的洞房花燭夜也被你破壞了,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那個聲音似乎一頓,半晌,才涼涼地道:“你也厭惡我。”
“我不厭惡你。”謝明庭回答道,“我知道你就是我,是我心裏卑劣陰暗的另一面。我也知道,你是為了保護我才出現的,我做的那些錯事,也并非你的唆使。我們本是一個人,我接受這樣的我,也很感激曾經的你。但你吓着她了。”
心底那道聲音卻漸漸躁怒:“那她說了很過分的話,你知道嗎?她想要我從此消失在世間,你也想嗎?”
謝明庭愣了一下,旋即堅定地搖頭:“她不會想你消失。”
“她說過,她接受我的一切。既然你我本為一個人,她會接受你的。我只求你別再吓她了。”
那個聲音卻停頓了一晌,似乎在思考,半晌,才悻悻地道:“你猜對了,她就是同我這麽說的。可你這麽說,是想向我炫耀麽?她喜歡的是你,所以自然能包容你的一切,包括我。是這樣,對嗎?”
他的确是這樣想的。他們本是一個人,這樣的想法,自也瞞不過他。謝明庭劍眉微皺,不知要如何開口,心底的那個聲音忽道:“她來了。”
他回過頭去,樹下,妻子和弟弟正擔心地望着他。
目光相視,他對他們露出溫軟一笑。二人心間的大石這才落定。謝雲谏朝樹上喊:“哥你能行嗎?要不要我上來接你啊?”
他搖搖頭,扶着粗壯的樹幹小心翼翼地下樹。那個聲音猶然很低落:“弟弟和她,都是為你來的。”
“也是為你。”他靜靜地在心間道,“你說過,我們是一個人。他們既然知道了事情的真委,也不會再怪你的。”
“那你不怪我麽?”那個聲音問,“這些天,我給你帶來太多麻煩了。”
“不會,你我本為一體。”
那個聲音便似松了口氣:“我知道了。”
“好好過你想要的生活吧。以後我不會再給你帶來麻煩了,你好好對她,若你對她不好,我還是會再回來的。”
随着這一聲落定,他心間重歸沉寂,仿如天地初開,前所未有的平靜與空蕩。
是他走了嗎?
他心間微僵,謝雲谏已擔心地疾走過來,嗔怪地啐他:“哥,你怎麽跑到樹上去了啊?”
“他跑上去的。”他平靜地道。
他?
謝雲谏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見他似回歸正常,撇撇嘴也沒再說什麽。
識茵則是很擔憂地撲過來抱住了他,眉眼都蒙上一層明明水光。謝明庭輕輕擁住她,安撫地在她背上輕拍,溫聲安慰:“沒事了。”
“明郎不是好好的麽?沒事了,茵茵不要哭……”
謝雲谏在一旁看得牙酸,眼角餘光瞥見樹上墜滿了紅綢與姻緣牌子,便好奇地擡頭張望着:“這什麽啊?”
“這樹上怎麽挂了這麽多的牌子啊……”他嘀咕道。
随手摘下一枚,晃眼一瞧,霎時紅了臉!恰逢這時識茵已從夫婿的懷中擡起了臉:“是什麽啊?”
她好奇地問。
“沒,沒什麽!”謝雲谏忙将那枚系着紅綢的姻緣牌藏起,臉漲得通紅,“不知道哪個登徒子挂上去的玩意兒!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那枚檀木制的姻緣牌上,正刻着他們三個人的名字,并“永結同心”這樣的話,想也知道是哥哥做的。茵茵一向臉皮薄,他也早早熄了念想,這樣荒唐的話,哪裏能給她瞧見。
偏偏這樹上這樣的牌子不止這一枚,簡直有數十枚,明顯刻了一晚上。那些挂的低一點的,她伸手就能摘到。謝雲谏急得滿頭是汗,忙伸手摘着,又爬上樹,将枝上挂着的所有姻緣牌都取下來,塞得懷中鼓鼓囊囊,地上也掉落不少。于是他愈發得急了,索性脫下外衣将所有的姻緣牌一卷,逃之夭夭。
到底是什麽?
識茵狐疑地看着他,因他不想自己看到,便沒有去撿。只是她和謝雲谏才剛剛趕到這裏,自不可能是他挂的,只疑惑看向丈夫:“是你挂的?”
“不是。”
“不是?”
他似是一愣,面色微紅,改口應下了:“嗯。”
他拉着她手往回走,想就此回避這個話題。識茵仍舊不依不饒地追問:“嗯是什麽意思啊,到底誰挂的啊,寫什麽了啊?”
“謝明庭……你別走,你到底說我和雲谏什麽壞話了……”
秋陽下喬木,遠色隐空山。夕陽從濃厚的秋雲間悄悄漏下金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餘生,也還很長很長。
有些事只能點到而止哈,懂得都懂。
emmm這個第二人格前面沒寫好,容我回頭改一改。要不這個番外就到這裏結束?寫青梅竹馬if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