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這話一出,在場的大人皆是一愣,旋即笑開了花。謝明庭還不知所措地捧着那盒子,愕然地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表妹。
    謝雲谏卻是生氣地跺了下腳,嚷出了聲來:“茵茵,你做什麽啊。”
    “我才是雲谏哥哥,這才幾天不見啊,你又把我忘了。”
    哎?這才是雲谏哥哥?
    小姑娘懵懂地看看右邊的哥哥,再看看左邊的,兩個小小少年一模一樣,一個沉靜一個生氣,除卻神情的不同,相貌裝束全然一樣,實在是難認極了。
    “茵茵你瞧。”武威郡主含笑走上前來,俯身将右邊的長子指給她,“這是大表哥,他的小名兒是鶴,你看,他腰間戴着的就是鶴的玉佩。你以後啊,就依這個玉佩認哥哥們好了。”
    “這是二表哥,他小名是麒麟……”武威郡主放下兒子的鶴形玉佩,下意識看向幼子,這才憶起幼子已将玉佩送給這小姑娘了。謝氏見狀忙道:“雲谏的那塊兒還在這丫頭這兒呢,茵茵,快還給哥哥。”
    識茵有些怯畏,緊張地打開小匣子,小手抓出那塊玉佩來:“雲谏哥哥,這個送給你。”
    “這是你的玉佩,我阿娘說了,這是你的生日禮物,我不能要。還有這個,是我送給你的小玉劍,謝謝你那天撿了我……”
    小女孩子軟軟糯糯的,今日戴了頂兔頭帽,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閃啊閃地看着他,實在可愛。謝雲谏一時心花怒放,哪還記得生氣呀。
    “算了算了。”謝雲谏不在意地揮揮手,興高采烈地接過盒子,“你是妹妹,我是哥哥,我爹常教的,男孩子要讓着女孩子和年紀小的,你兩樣都占了,我怎麽能生你氣呢。”
    “我們去玩吧。”他高高興興地牽起妹妹的手,要拉她進府。識茵跟着他小跑幾步,他又忽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望着被冷落多時的兄長:“哥哥要一起來嗎?”
    識茵也回過頭去,好奇地看着另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的“雲谏哥哥”,他亦看着自己,沉靜的黑眸中密密壓着她并不能懂的情緒。
    “不必了,你去吧。”他慢慢垂下眼睫,“我回去溫書了。”
    謝家二子,一文一武,一靜一動,謝氏夫婦如今才算明了,笑着誇贊了句。
    又将事先備給他的禮物捧出來,他也只是低聲道謝,深邃穩重的簡直不像個八九歲的孩子。
    謝浔摸了摸兒子的頭,讓人将他送回去。又囑咐幼子:“麟兒去吧,記得好生護着你妹妹!”
    于是一整個上午謝雲谏都拉着識茵在庭院裏玩竹馬,他将自己的小竹馬拖出來,把這個新得來的妹妹抱上去,拉着竹馬滿院子地跑。識茵初時還有些害怕,見哥哥賣力地在前面拉着她跑,恐懼漸漸也被盈上來的歡悅替代,她拍着手笑着,院子裏歡聲不斷。
    他們這時還沒有分院子,兄弟兩個正住在一間院子。院子四周,假山叢掩,紅梅豔烈。依山而建的書房屋內,謝明庭正在窗前溫書。
    聞見那陣歡欣的笑聲,他微微皺了皺眉頭,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書上。
    窗下,隔着叢叢白石,小姑娘歡欣的笑聲風中鈴铎般被風送來,卻令他無論如何也無法集中精神。
    他放下書本,朝院子裏看去。弟弟這時也已經坐到了那架竹馬上,從後抱着那雪團一樣的小姑娘,帶着她駕駛竹馬:“駕!駕!”
    “馬兒快跑啊!快跑!”
    二人歡聲攘作一團,小姑娘不時回過頭望着弟弟笑,眼睛彎成了月牙兒。看起來倒頗是棠棣情深。
    棠棣情深。
    他收回視線,看向書案上恭恭敬敬擺放的《毛詩》課本。上面正印着那首《棠棣》:
    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實則他也很喜歡這個新見面的小表妹。但那是弟弟新得來的玩伴,也只想和弟弟玩,他是個多餘的人,似乎不該過去打擾。
    院中,識茵小姑娘卻是注意到了自窗中投來的目光,她似懂非懂地眨了下眼睛,回頭問身後的小小少年:“哥哥哥哥,他為什麽和你長得一樣啊。”
    這問題實則來的路上謝氏就告訴她了,但她年紀小,并不是聽得很懂。謝雲谏道:“我也不知道哎,我阿母說我們是雙生子,就是一起生下來的。”
    “生下來的?”她好奇地看着他,“難道不是從天津橋下撿來的嗎?”
    謝雲谏一聽這話就知道她父母也拿這種話來騙她了,他使勁憋笑,含糊應道:“算是吧。反正我們就是長得一模一樣。你就記住叫我哥哥,叫他大哥哥,就好了。”
    又捏捏她的臉道:“茵茵以後可不許再認錯了哦。認錯人是很沒禮貌的事,這次哥哥就原諒你,再有下回我也是要生氣的……”
    “嗯。”她很認真地點頭,甜甜笑道,“我不會再認錯了!”
    “那我們繼續玩吧。”
    她卻怯怯扯了扯他衣裳,示意他往窗中看:“哥哥,大哥哥是不是想和我們玩啊。”
    謝雲谏擡頭一望,窗中的哥哥似察覺到他們視線,已然低下頭去繼續溫書。他“哼”了一聲,道:“茵茵別理他,他就是這樣的。其實心裏也想玩,但是你喊他,他就假惺惺的說不玩。”
    眼珠子咕嚕一轉,他貼着小姑娘的耳朵輕聲說:“茵茵乖,這樣……”
    依山而建的書房中,謝明庭實則也聽見了小姑娘的那句話,但他其實也并沒有多想玩,只是被弟弟勾起興趣,猶豫了一陣後,他向窗臺望去,院中卻已沒有弟弟妹妹的身影。
    他心念一顫,無論如何再無法集中注意力,擔憂地在院中張望着。卻聽一聲清脆的“大哥哥”,方才那還在院子裏的小表妹頂着一頭綠葉從窗前濃密的芭蕉陰裏冒出來,望着他笑得甜甜的。
    她趴在窗棂上,俏生生的小臉,還沾着一抹假山石上的灰,頭發上也沾滿了草葉。謝明庭詫異極了:“你怎麽上來的?”
    “當然是我啦。”謝雲谏亦神出鬼沒地從她身後蹿出來,同樣一身淩亂的草葉,從後面馱着妹妹雪團似的身子,嘻嘻笑道,“怎麽樣,被吓到了吧?”
    謝明庭擔憂的心這才落回喉中,不過白他一眼,并未答言。謝雲谏将識茵駝在窗棂上坐着,自己雙臂趴在窗子上,大咧咧瞄一眼他案上的書本:“你寫半天了認了幾個字啊,裝模作樣的,還不如來和我們一起玩。”
    才認識的小表妹随弟弟滾了一身的泥,卻只樂呵呵地坐在窗棂上望着他傻笑。謝明庭沉默一瞬,朝她伸出雙手。她也會意地撲進他懷中,被他抱進了屋。
    “你去臨光院一趟。”謝明庭抱着小姑娘,轉身吩咐屋中伺候的、同樣是半大少年的陳礫,“去禀報母親一聲,請她給表小姐準備一身幹淨的衣服。”
    陳礫領命去後,謝明庭将她放在書案上,才斂容轉過臉訓斥弟弟:“這多危險啊,這麽高,你怎麽能讓她自己爬上來。”
    “沒有啊。”謝雲谏道,“我和她一起上來的啊。”
    又拍着胸脯保證:“再危險的事,我都會擋在她前面的。茵茵你說,是不是?”
    “嗯!”小姑娘坐在書案上,笑得眉眼彎彎。
    謝明庭神情冷淡:“那也不該去鑽山洞了,你是男孩子,磕破腦袋也沒什麽,可她呢,她還小,又是客人,你有想過摔着了磕着了會怎麽樣麽?”
    他板起臉的樣子像極了她做錯事父親要給她講道理的時候,語中的關心此時小姑娘也并不能明。她只是本能地往謝雲谏身後避了避,小下巴擱在他肩上,活像只受了驚的小貓:
    大哥哥好兇……
    還是雲谏哥哥好……
    謝雲谏也很享受這種被小表妹全心依賴的感覺,頓時腰杆子都挺得更直了。道:“那是我錯了嘛,我以後小心就是了。哥,你就和我們一起玩嘛。”
    “我不玩。”謝明庭把他背後書案上髒兮兮的小姑娘抱下來,“你也別帶着她亂跑了。弄髒了衣服,母親看到,是會生氣的。”
    他将識茵抱去一旁披着雪狐皮的軟榻上坐着,又喚人打來了水,毛巾浸在水盆裏,先替她洗起臉來。
    說來小姑娘也着實乖巧,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任他擒着毛巾在雪作肌膚的小臉上揉搓,只是小腦袋不免跟着他動作微晃,像極了冬日抖擻腦袋上的雪的稚雀,實在可愛。
    他心裏不禁一軟,動作的力道就減輕不少。這時謝雲谏又道:“得了吧,你明明想跟我們玩啊,方才,茵茵都看出來了,你在偷看我們耶!”
    “嗚……”是小姑娘被熱毛巾捂着臉,無法回答的聲音,在附和他。
    謝雲谏趁機鼓動哥哥:“看嘛看嘛,茵茵也想和你玩呢。”
    “大哥哥。”識茵也好奇望着他,一雙眼清亮透徹得有如水晶,“你不喜歡和茵茵玩嗎?”
    謝明庭自是無言。他拗不過弟弟,更擔心叫弟弟帶着小姑娘再闖出什麽禍事來,方才在院子裏玩竹馬就已經很危險了,他一時不察,他竟帶着茵茵一個小姑娘爬假山。
    還要溫書的念頭徹底在腦海中如煙消雲散,他轉身,從多寶架上取出幼時的燕幾圖來:“那就在這裏玩,我陪你們就是了。”
    不久,武威郡主和謝氏匆匆趕了過來,見識茵沒大礙,也放下心來,給小姑娘換了衣裳,并未責怪她弄髒了衣服。
    于是,玩了一個上午的燕幾圖,臨到傍晚時分分離時,識茵總算是和這個少年老成的“大哥哥”熟識了。
    只是相比于沉默寡言的謝明庭,她明顯更喜歡活潑開朗的謝雲谏,臨去時拉着他衣袖依依不舍了許久,都快掉了眼淚。陳留侯便笑着許諾,以後她可以常來府中玩。
    送走顧昀一家人後,兄弟倆一左一右跟在父母身後往回走。謝明庭低頭不言,謝雲谏則一心還念着那乖巧的小表妹,拉着母親的衣袖軟軟相求道:“阿娘,把茵茵留下來吧。”
    “茵茵好可愛,我好喜歡她。就讓茵茵留下來做我們的妹妹好不好,以後,我就可以天天帶她玩了。”
    憶起那粉玉雕琢出來的小姑娘,武威郡主眉目間也湧現出淺淺的笑意。她打趣兒子道:“茵茵有她自己的家,有她自己的父母,如何能給你做妹妹。”
    這樣嗎……謝雲谏眉眼一霎黯淡了下去,顯然頗是失望。武威郡主見他上鈎,抿唇一笑,又道:“不過要人留下來天天陪着你也不止做妹妹這一個法子,比如說,讓她做你的小媳婦兒,從小養在咱們家,等她長大了,就嫁給你。麟兒說,好不好?”
    嗯?小媳婦兒又是什麽意思?
    謝雲谏還傻乎乎地不懂,迷蒙地望着母親。謝浔眉目間微現無奈:“孩子們還小呢,你就別逗他了。”
    武威郡主嗔道:“那又怎麽了,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孩子出生的時候你就想要跟人家指腹為婚了。不過我後來也想了,感情嘛,就是要從小培養。常言道,‘便宜不過當家’,茵茵那孩子我挺喜歡的,養在咱們家品行也不會差,将來真做我們的兒媳婦也不是不可以。”
    謝浔嘆道:“我也是如此想,可她父母還未必願意。”
    父母倆你一言我一語說着話,謝雲谏插不進去,只是幹着急,讓茵茵給他做小媳婦兒究竟是什麽意思呀?
    唯有謝明庭眼睫輕捶,心中流淌着一陣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淡淡的惆悵。
    他已經讀到《毛詩》裏的《桃夭》篇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他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小時候的修狗:我是哥哥,他是大哥哥~
    長大後的修狗:我是夫君,他是大夫君~
    咳咳咳,開個玩笑哈,不要當真哈,下章應該就寫到長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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