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她臉上還蒙着一層面紗,美麗憂愁的眼睛仍不時打量着周圍的環境,像極了初入人間、不安張望的小鹿。
    謝明庭抿下唇邊那抹似有若無的笑意,若無其事地走過去:“怎麽這麽久才來。”
    目光相撞,她僵了一刻,很快低頭避開他視線:“沒,沒什麽。你有什麽就直說了吧。”
    顧家雖然門戶不顯,但女郎出行,總也有仆從相伴,她不慣說謊,費了好大一番勁兒才打發走了身邊的兩個丫鬟,只叫她們屆時在寺外等她。
    謝明庭什麽也沒說,只伸過手去,欲執她的手。她立刻有如受了驚的兔子般,往旁邊一縮。
    謝明庭伸出去的那只手便僵在半空。他問:“你難道想在這裏說?”
    少女輕輕一噎,別過臉去不言。他便很自然地拉起她手,語氣淡淡:“走吧。”
    一路穿花拂柳,他将她帶到事先預定好的茶室,室內檀香袅袅,茶香氤氲,抄寫着佛經的素紗簾幕低垂;窗外修篁青霭,濃陰漫漫,爬山虎的綠深深勒入褐黃的窗檻。
    茶室幽靜,只餘二人在內,但聞紅泥火爐上紫砂壺中的水咕嚕咕嚕冒泡,是在烹煮來自義興的名茶陽羨雪芽。二人對案而坐着,他目光落在少女面上便格外刺目。識茵面上又控制不住地發起燙來,低聲問:“你要同我說什麽?”
    從前她雖同雲谏更為親昵,但到底是一起長大的情誼,她對他也是親近的,何嘗有過這樣的疏離腔調。
    謝明庭心間空落落的,好似丢了一塊。他自爐上提起那把紫砂壺,替她斟了一盞,慢條斯理地道:“該說的話,前時在信裏我就已經說過,叫你來,只是想問你的意見。”
    “——你到底,是怎麽打算的呢?”
    “我不想嫁給你。”幾乎是話音剛落,她便讷讷地接着說了,“如,如果這件事早一點發生,也許,也許我還可以答應你。可,可是我現在都已經許婚了,又怎麽能背棄雲谏哥哥……”
    想到那個遠在涼州的少年,少女眼中微蘊痛苦。那是和她一起長大的哥哥,從小護她疼她,如今,分明說好只等他從涼州回來就完婚,卻怎麽中途悔婚?
    她不能背信棄義!
    就算兩個哥哥長得一樣,她也不能接受!
    原以為她肯同意赴約便是想通,不想還是這副态度。謝明庭執杯的手微微一頓,指腹漫上一股鑽心的燙意。
    見他不說話,識茵心下愈害怕了:“明、明庭哥哥。”
    她終于扯下那層名為疏離的僞裝,傾身過來,央求似的攥住他衣袖:“我們把這件事瞞過去吧,就當什麽也沒發生過好不好,我不可以,不可以對不起雲谏哥哥……”
    她求他的時候,謝明庭就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她其實從前鮮有這種像小貓讨好主人一樣的神色,就算有,也是面對雲谏。如今既被她這樣相求着,他心內竟莫名有些愉悅,連她先前說不願嫁給他的失落也沒有了。
    他放下茶盞,抑制住內心那股溪流般淺淡流進的愉悅,佯作風輕雲淡地道:“可你瞞着他,同樣是對不起他。”
    “我們已經做了只有夫妻之間才能做的事了,為了彼此都好,你只能和我結為夫妻。如若瞞着他,豈不是騙婚麽?說謊可不是好孩子,你當真要騙他嗎,況且,你又怎知他不會在意呢?”
    一連串的問題,砸得識茵懵極了。她磕磕巴巴地追問:“在意、在意什麽……”
    “這種事,畢竟是只有夫妻之間才能做的,你在婚前同我交吻,你覺得,雲谏不會在意?”
    她果然被這話問住,垂了眼睫,眼中一片瑩瑩閃爍。謝明庭又道:“那麽,你是喜歡他,所以才舍不得?”
    識茵點點頭,很坦誠地應道:“是啊……我當然喜歡雲谏哥哥……”
    從小到大,就只有這個哥哥對她有求必應,什麽好的都給她,去哪裏玩都帶着她。雲谏哥哥是世上最最最好的哥哥了,她當然喜歡他。
    “那你不喜歡我?”
    問出這話後,他目光一動不動地鎖在少女臉上,等着她的反應。
    她眼中卻微現迷蒙,歪着頭,似認真冥想了一刻,旋即才結結巴巴地道:“也,也喜歡……”
    雖說明庭哥哥不如雲谏哥哥對她親近,但對她也還不錯,她偶爾來不及完成功課,要借他的來抄,亦或有不懂的地方問他,他也基本有求必應。在發生這件令人尴尬的事情之前,也還是……也還是喜歡的吧。
    這回的答案卻是意料之外,謝明庭失笑。對面的少女立刻羞惱地瞪他:“你笑什麽呀。我,我不喜歡你了就是了……”
    謝明庭現在已有十足的把握,這個小迷糊蛋,的确是不懂情愛。也或許,并不是他原先所想的那樣喜愛弟弟。
    那麽,他自然有機會替代弟弟,成為她的丈夫。
    至若對雲谏公不公平——笑話,難道他趁着茵茵還不懂情愛之時就将她騙到手,對她就很公平麽?
    于是很認真地道:“莫要收回了,你的喜歡,我求之不得。”
    突如其來的剖白,識茵莫名有種被調戲了的錯覺,恹恹颦了下眉。
    “那,這件事到底怎麽辦啊……”她苦惱地捧着臉,将小臉揉作一團。
    “和我成婚不好麽?”謝明庭看着她,“既然我們已經做了不該做的事了,你也說了喜歡我,又為什麽不願嫁給我呢?”
    “可……”
    知她還要拿雲谏說事,他順勢說道:“那你寫信給他,說明事情原委,請求退婚。他若不同意,你也算盡了告知義務,若他同意,我再請母親上門為我提親,你同我成婚,就自然算不上背信棄義。”
    這的确是個好法子,如是一來,識茵也沒了拒絕的理由。但她仍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涼州軍紀嚴苛,她這時候寄信過去,會不會打擾到他?
    信箋很快拟好,薄薄的一頁灑金箋,被她置于手中翻來覆去檢查過數遍,這才忐忑地交給他,存于信封,用火漆封好,交由陳礫帶出去。
    臨到送走信,她仍眼巴巴地探長身子張望:“這,這要什麽時候才到啊。”
    “八百裏加急,一來一去,一個月吧。”謝明庭拾起她遺落在室內的披風,替她披上。
    青年郎君身上淡淡的月遴香自身後攏來,拂落一陣熱意,叫她想起那日映在唇上滾燙的溫度,還有溫暖逼仄的懷抱……少女面色微僵了僵,往旁邊挪了挪:“我想去給雲谏哥哥求個平安符,可以麽?”
    謝明庭也知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只微微笑了笑:“好。”
    二人遂前往白馬寺的法物流通處,買了兩枚刻着“平安”字樣的小木牌,去到後山那株三百年樹齡的祈願樹下。落日熔金,暮雲合璧,臨到樹下時,樹上已墜滿了紅綢與各式各樣的祈願牌子,在風中有如一尾尾柳葉靈動飛舞,墜着鈴铛,發出玎玲玎玲的清響,似重複着人們的美好祝願。
    識茵踮起腳,将新求來的祈願牌往枝頭上挂,剪裁得體的襦裙被風勾勒出少女窈窕完美的曲線,似一枝芙蕖為風袅娜。
    只是身高究竟有限,少女墊腳輕輕跳了幾下都未能挂上,額上不禁滲出微微的薄汗,微覺窘迫。
    正猶豫着要不要向他求救,謝明庭不動聲色地走近去,自她手中取過牌子,将它挂在了樹梢上。
    彼此挨得太近,軀體相貼的一瞬,她有如過電般輕輕一顫,下意識回過頭來。
    腕上的一截金钏由此滑落,連帶着那漫如雲霧的衣袖滑至肘間,露了一截雪藕,在流金夕陽下白得耀目。
    視線相視,他目光沉靜深邃,有如望進她的靈魂。那種天地皆靜的虛無感又湧上來了,四目相對間,她能很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響起來,一聲一聲,起初是月下海浪為風吹拂,再然後,聲聲動如魚龍翻江……
    兩心都在砰砰地跳,一時間,樹下時間有如靜止。
    好在不過片刻,謝明庭便守禮地退開,替她整理好衣袖蓋住那截纖細雪藕,再未發一語。
    他知道她還放不下雲谏。
    可那又怎麽樣呢,既決定要将她占為己有,他就一定有辦法叫她忘記弟弟,轉投自己的懷抱。
    一個月後,仍是在白馬寺的那間茶室裏,識茵收到了來自涼州的回信。
    信是驿卒親自交給她的,牛皮紙制成的信封,上面的火漆钤印還完好無損。将信交給她後,陳礫領了人出去,将茶室留給二人獨處。
    而識茵看完信後,神色一瞬黯然了下來。
    “怎麽了。”謝明庭問。
    “他同意退婚了。”她讷讷地道,眼間湧起細碎水光,竟已是紅了眼眶。
    那信件一字一句都出自謝明庭之手,大到筆跡,小到弟弟行文間的語氣與邏輯脈絡,他都模仿得惟妙惟肖。瞞過她,自是輕而易舉。
    “這不好嗎?”他不動聲色地問。
    少女搖搖頭,眉眼間滿蘊傷懷:“可他上次回來的信還問我好不好,說要給我寄東西回來,他,他怎麽如此翻臉無情……”
    僅僅是在信中告訴他她和明庭哥哥的事而已,他就真的要退婚了。
    她想不明白,青年郎君的感情,就變幻得如此快麽?可她也僅僅是不想騙他而已……
    淚水一點一點落下,模糊了眼前視線,也打濕了桌案上鋪着的信箋。她終于忍不住,将臉埋在臂彎裏恸哭起來。
    少女落淚的模樣實在堪憐,有如梨花一枝着春雨。謝明庭唇角微彎,輕輕将她擁入懷中,任她在自己懷中發洩。
    “也許,他是為了成全我們。”她哭聲小下去後,他斟酌着語氣安慰,“正因為我們兩個做了不該做的事,所以,他才只能退出,成全我們。你就不要為這個傷心了。”
    這番話令她心裏稍微好受了點兒,但不過片刻,又重新淚盈于睫。分明從小到大他都說要娶她的,分明他說,要讓她成為世上最好看的新娘子,如今,如今卻什麽都變了……
    可那也不是她的錯啊……
    謝明庭見她似是聽進去,又繼續勸道:“識茵,你還太小太小,也許并不懂得親情、友情與愛情的區別。你其實不是真的喜歡他,只是因為從小一起長大,所以将他當成哥哥一樣,什麽都聽他的。”
    “你對他,只不過是像對哥哥一樣的喜歡,是親情,是友情,卻絕不會是愛情。你想想,如果當初先問你的是我,你是不是也會答應?如若你答應,豈不是,你對我也一樣有情?”
    “我……”她迷惘地擡起頭來,看着那張與未婚夫一模一樣的臉,心間湧起前所未有的的疑慮。
    她真的會答應嗎?
    她不讨厭這個哥哥,某些時候——譬如他好心地替她和雲谏哥哥攬下未完成的作業、逃脫夫子的懲罰時,她也很喜歡他的。所以她是真不知道如果是他先問,她會不會答應……
    她想不出答案,想起信上那些絕情的話,又紅了眼眶。便很傷心地問他:“那我以後不能喜歡雲谏哥哥了,是麽?”
    “你可以喜歡我。”謝明庭道。
    “你……”少女輕咬唇瓣,眉心輕颦,似乎有所猶豫。
    無它,這個表哥有時候還是很嚴厲的,并不似雲谏哥哥那樣對她百依百順。故而她雖喜歡他,卻一樣有些怕他。可現在,卻是要嫁給他……
    阿娘說嫁了人就要和夫君一起生活,她以後,就得和他一起生活了,他婚後又會不會處處管着她?這些事,怎麽能不讓她擔心?
    “那,那好吧。”她低下頭,仍是為上一門婚事的結束而難過,她不情不願地說着,“那你去和舅舅舅母還有我阿爹阿娘說,我,我不去……”
    “不急。”謝明庭卻道。
    他心裏很清楚,比之父母之命,他在她面前玩弄的這些小把戲簡直有如螳臂當車,并不能促成他二人的婚事。
    但天地君親師,這世上有一樣東西卻是高于父母之命的,那就是陛下的旨意。
    明年二月就是春闱,三月殿試,他會抓住這個機會,在殿試之時獲得陛下青睐,如是,再請求陛下賜婚,便是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事。
    還有兩章的樣子,555傻白甜被騙了。
    大家輕拍啊,雲谏沒辦法上位的,jj不允許的。本章發30個紅包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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