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聽說了這個事後,謝雲谏一路策馬狂奔,于一刻鐘後趕回了家。
他連帶回來的禮物也顧不上了,徑直飛奔到角門,跳下馬徑直奔進了府。
一進門,奴仆正在階梯下的花圃前除草,晃眼見到他回來,随口道了一句:“世子回來了。”
“我哥在哪?”謝雲谏猛地揪住了對方領子逼問着,目眦欲裂。
那人唬了一跳,瞧清是他,三魂丢了兩魂。忙磕磕絆絆地回道;“奴,奴不知道,想是,想是在書房裏吧。”
謝雲谏一把丢下來人,揚長而去。
身後謝疾謝徐兩兄弟牽着馬進來,亦是神色凝重。那人這才反應過來,忙喚同樣愣住的同伴,且憂且喜:“是二公子回來了!”
“快,快去禀報郡主和侯爺!”
今日休沐,謝明庭自是在家,鹿鳴院中,他正迤迤然地在書案前揮肘習字,忽然感覺到心口傳來一陣熟悉的悸動,不由擱了筆,緊皺眉宇,捂住了心髒。
正逢陳礫送東西進來,見狀,忙關懷地問:“郎君這是怎麽了?是還不舒服嗎?”
“沒事。”他搖搖頭,緊皺的眉宇依舊未有舒展開。
方才他便無端的感覺到一陣心悸,得益于他和弟弟之間獨有的心靈感應,他知道那不是他的,而是弟弟的,便有些擔心,是弟弟知道了。
他是很自私很自私的人,既想要茵茵的愛情,還想要弟弟的兄弟之情,即雖他對搶走茵茵這件事并不後悔,但一想到要面對弟弟的怒火,到底有幾分傷感。
潔白宣紙上筆走龍蛇,正是臨的一幅《棠棣》,他方收了筆,門外忽傳來弟弟怒氣沖沖的聲音:“謝明庭!”
那個本該在涼州的青年突然踏步流星地闖進,如一頭贲張的獸逼過來,近乎一字一句地直呼兄長名字:“你對茵茵做了什麽?!”
他暴怒地揪着哥哥的領子,将人按到了一旁的櫃子上,力道之大,連帶着倚牆而置的櫃架也為之一陣搖晃,上面擺放的青釉美人觚由此滾落下來,砸過他手臂落在了地上,極清脆的一聲哀鳴。
陳礫吓壞了,忙上去欲将二人分開:“二公子這話從何說起?”
“我從何說起?你們是拿我當傻子麽?”謝雲谏怒氣沖沖地說道。
“現在外面都在傳,新晉狀元郎于殿試之上公然請求賜婚,怎麽全天下的女子是死絕了嗎,他偏要來搶我的茵茵?”
陳礫自知自家公子理虧,且內心也一直不贊同謝明庭的做法,一時不知要如何開口。
謝雲谏又氣沖沖地,逼問被他按在櫃子上的兄長:
“謝明庭,你說啊!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說什麽?”青年輕蔑地睇他,眼底似泛着波心冷月的泠泠白光。
“不被愛的人強求對方愛你,才叫搶。我與她是真心相愛,兩情相悅,我不請陛下為我們賜婚,難道,還要對她始亂終棄麽?”
“你……”謝雲谏一驚,仿佛渾身的血都沖到了頭頂。
“謝明庭!”他咬牙切齒地,揪着哥哥領子,另一只手已經掄起了拳頭。
哥哥仍是一副漠然無所謂的态度,分明對他的憤怒無動于衷也漠不關心。謝雲谏心中憤懑,狠狠一拳砸過去,身後卻突然傳來母親的驚呼:“麟兒!”
那一拳便落在了兄長頸側的櫃子上,霎時木板開裂,連帶着櫃子中的竹簡也滾落出來,飛揚擊出的木片擦着謝明庭的脖子掠過,留下淺淺的血印。門邊,武威郡主與陳留侯匆匆趕到,郡主驚道:“麟兒……你,你怎麽回來了……”
謝雲谏将兄長丢開,仍是怒氣沖沖:“我不回來,還等着你們把茵茵嫁給他、生米煮成熟飯嗎?父親,母親,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做?!”
夫婦倆見幼子這副憤怒模樣,便知是自家娶婦的事沒能瞞住。一時陳留侯暗中給陳礫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帶謝明庭下去上藥。武威郡主則上前拉走幼子,放柔語氣勸道:“麟兒你不要誤會,阿父阿母何曾想瞞你。”
“只是涼州到洛陽沿途三千裏,我們也是擔心你得知了消息後急匆匆地趕回來、恐會出事,才暫時瞞你的。”
“這是聖上的賜婚,阿父阿母也沒有法子,總不能抗旨不遵吧?”
“那你們就不能告訴陛下,茵茵已經許了我了?陛下不知道,難道你們還不知道嗎?”
謝雲谏憤怒地說着,眼角餘光瞥見陳礫要推哥哥下去,又怒道:“謝明庭不許走!”
武威郡主面色讪讪:“那自是有我們不能拒絕的理由……”
“什麽理由?”
夫婦二人都面露難色,郡主長嘆一口氣:“雲谏,你又何必太執着。”
“茵茵雖好,但她已經不喜歡你了,又何必強求呢。”
夫婦倆都不好說得太明白,只能推到“識茵不喜歡他”上。謝雲谏似是一怔,面上神情頃刻有如被冰封一般。
為什麽這一年裏他屢屢寫信回來,茵茵卻沒有一次回過他。
為什麽這樁賜婚,聽不到她的一點意見……
難道茵茵,真的變心了嗎?
“我不信。”他還是搖頭道,“茵茵不會這樣對我。”
沒有回信是因為涼州距洛陽三千裏,路途太過遙遠她沒有渠道遞過來。
聽不見她的意見則是因為這是聖上賜婚,她一個小女子,只有接旨的份。
“我這就去顧家,找她問個清楚。”
謝雲谏說着,有如一匹輕巧迅疾的雲豹沖了出去,将陳留侯夫婦二人都唬了一跳。武威郡主愣了一瞬,忙呵斥候在門外的謝疾、謝徐二兄弟;“還不快跟上去!公子長途跋涉勞累,出了事可怎麽好?”
“陳礫,你去準備車馬,我們也過去!”
陳礫聞言,忙領命而去,夫婦二人,急匆匆地離開。唯有謝明庭仍倚着方才的那方書櫃,神情如晦。
要暴露了嗎?他想。
那麽,得知真相後的她會如何選擇呢?得知一切只是他的謊言後,她,還會不會選擇他?
天街上,謝雲谏策馬狂奔。
缰繩被汗水浸得濕透,在掌心勒出一道道紅痕,有些疼,謝雲谏卻毫無知覺。
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母親那句“她已經不喜歡你了”,不敢想象,自己喜歡了十幾年的女孩子會突然變心。即雖早在心裏安慰自己,一切定是事出有因,然一想到識茵真有可能轉投了哥哥的懷抱,他眼中熱淚仍是源源不斷地落下來,又被吹散在風裏。
他會忍不住想,如果她真的變心了怎麽辦?
如果她真的不要他了怎麽辦?
他就只有這一顆心,且早早地給了她,如果她真的不要了,他要怎麽辦??
正平坊,顧府。
爬滿紫藤的窗前,識茵正以手支肘,怔怔看着窗外絢麗的春色。
她被勒令在房中反省已經半個月了,父母都對她很失望,讓她在房中反省,準備婚事。
後來母親又苦口婆心,教了她許多,她也自知做錯了事,不該在婚前和他發生那種事,就算是已經發生過了,也該第一時間告訴父母,不能再讓他随心所欲。
父親母親,都對明庭哥哥怨氣很大的樣子,說他引誘她,說從前沒有看出來他是這樣的人。她便也有些不知所措,連帶着對他的感情也淡了些。
思緒都如游絲軟絮在她的腦海中飄來蕩去,游移無定。她嘆口氣,正準備起身活動活動,妹妹識梨忽然推門進來;“阿姐阿姐!”
女童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氣喘籲籲地道;“你快去前院看看吧!二表哥、二表哥他回來了!”
識茵驚得不輕,慌忙拉着妹妹向前院去。顧府的前院裏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謝雲谏進門便是一句“識茵呢?我要找茵茵”,氣勢洶洶的模樣,不像是尋人,倒像是尋仇。
仆婦們都被吓到,一邊派人通知顧昀夫婦,一邊阻攔他。剛好識梨在院中玩耍,人小鬼大,見情況不太對,就先跑到姐姐房中報訊了。
一路的阻攔都無濟于事,謝雲谏這時已經到了中庭裏,一眼望見正從回廊裏匆匆趕來的識茵。
他腳步一頓,看着眼前明顯較從前明媚妍麗許多的少女,一時間,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茵茵……”
八尺高的男兒,竟頃刻紅了眼眶。
識茵也是微微愣住,眼前的青年比當年離開時黑瘦許多,也成熟許多,唯獨那雙望着自己的眼睛還似從前熱烈,灼灼如日,
心下不知怎麽酸溜溜的,她嗫嚅着唇輕喚:“雲谏哥哥……”
下一刻,謝雲谏大踏步朝她飛奔而來,在她猶豫着要不要退後和他保持一定距離的時候,一把抱住了她!
“茵茵……”他用力将她攘進懷中,将頭埋在她肩上,淚水滾滾而下。
來時他只想好好問問她,為什麽要變心,為什麽突然就不要他了。
但真正見到她後,他才知什麽是相思始知海非深。他只想就這樣緊緊地抱着她,緊得仿佛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裏,相纏得緊緊的,再也不分開。
識茵被他攬在懷裏,胸膛相貼,抱得很緊,腰肢與肋骨都被勒得生疼,幾乎不能呼吸。
然感知到他情緒的低落,她也并沒有心情計較這些,一只手輕輕撫摸着青年滾燙的背,予他安撫,感知到那落在頸上的熱淚,一時又心亂如麻。
謝雲谏哭了一會兒才憶起此行的目的,将她松開,仍是緊緊地摟着她兩邊雙肩急切地問道:“茵茵,你真的不要我了嗎?你為什麽不要我?”
“我究竟哪裏不好才讓你不肯要我的?我可以改,我會都改的。我只求你,別不要我,別和哥哥成婚好不好?”
青年像被主人遺棄的小狗,睜着雙濕漉漉的雙目,企盼而又熱烈地望着她。識茵有些難為情,想起他當日書信上決絕的字句,也有些傷心。
“茵茵沒有不要雲谏哥哥啊。”她道,“當日,是哥哥寫信給我,說不喜歡我了,不要和我成婚了,我才答應明庭哥哥的,哥哥都忘了麽?”
寫信?說不喜歡她?
謝雲谏一頭霧水:“我何曾寫過這個?”
沒寫過?
識茵也是愣住。兩人大眼瞪小眼,謝雲谏又急切地追問道:“不對啊,你收到這封信是什麽時候?我給你寫過很多信的,最後一封,是去年十二月我們出發的前夕,我說如果此戰我戰死你就不要等我了,你沒有收到嗎?”
結果他并沒有死,反而于萬軍從中射殺敵人首領,
她懵懵搖頭:“從那封信後,我就沒有收到過你一封信了。”
當日的書信是她親眼所見,若非如此,就算失身給明郎哥哥,她也是不會輕易答應他的。
她想不明白這些,唯懵懵地看着他,秀美的眼睛中滿蘊疑惑。謝雲谏卻明白過來:“謝明庭……”
“是謝明庭!”他怒目切齒,“是他,一定是他!”
“他會模仿我的字,是他寫信冒充我的,我從沒有說不喜歡茵茵的,更不會退婚,茵茵你信我!”
他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抓住識茵兩邊胳膊激動地解釋,情緒激動之下,連帶着懷中纖弱的小娘子也被他颠得像風中飄蕩的柳絲。
識茵這時也已有些回過味來,心間哀傷宛如大霧彌漫。被他搖醒後,又微白了臉:“可,可是我跟他已經……”
“已經什麽?”謝雲谏愈發緊張地攥緊了她的手,滿臉殷切。
識茵應着他的目光,一陣語塞。
從前不過是寫信給他尚覺難以啓齒,現在,卻是要當面說清。那些字詞囿在舌尖許久,她把心一寒,終是咬牙說道:“可是我和他已經做了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事了,我……他失身給我了。”
什麽?
謝雲谏腦子懵懵的,萬想不到等着他的會是這樣一句。
但不過片刻他又反應過來,很急切地攥住她雙肩:“我不在意的啊,我,我也可以失身給你的。誰說你就一定要嫁給他了呢?”
“茵茵……你不要喜歡他好不好,你喜歡我啊,他能做的事我也能做,我還會比他更厲害……”
光天化日,又是在院子裏,妹妹還在旁邊,識茵兩頰通紅,兼又被他抓着不放,愈發羞得無地自容了。
這時,顧昀夫婦與陳留侯夫婦皆已趕到。郡主見他神色激動地攥着妹妹不放,擔心識茵受傷,氣喘籲籲地啐道:“雲谏……不關你妹妹的事,快放開你妹妹!”
二人回過頭去,兩邊父母及謝明庭皆已到場了。謝雲谏原本平息下去的怒火又在目及兄長之時有如燭苗荜撥蹿高:“謝明庭!”
“你到底背着我做了多少惡事?”
謝知冉見情形不對,忙命下人将小女兒抱走。這廂,謝明庭自然也瞧見了廊中糾纏的二人,陰沉着臉走過去。
武威郡主憂子心切,急得要跟過去。卻被陳留侯攔住:
“先讓他們自己處理吧,”他道,“我們過去,孩子們反倒不好把話說開了。”
兩邊父母便沒有動,目送着謝明庭走至廊下。他走過去,一把攥住了識茵的手腕,将識她拉在了身後。
他強硬的态度徹底惹毛了謝雲谏,謝雲谏怒道:“你做什麽?你弄疼了她知不知道?”
謝明庭置若未聞。
他回過身,将未婚妻扶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坐下,又拿起她方才被他攥住的手仔細查看。
“弄疼你了嗎?”他問。
少女卻将頭一偏,神色漠然,端的是不想理他的态度。
自從二人确定心意後她總是乖順文靜的,何曾對他顯露過如此冷漠的神色。謝明庭神色微僵,知曉是事情敗露惹了她生氣,從來冷靜自持的心,湧起一陣前所未有的慌亂。
然他仍如無事人一般,站起身來,冷冷地警告弟弟:“茵茵已是我的未婚妻,你離她遠一點!”
“你的未婚妻?”謝雲谏立刻怒火中燒,“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麽手段把茵茵騙到手!明明是我先和她訂了婚的,你居然趁我不在,攔截我給茵茵寫的信,還模仿我的字跡僞造書信退婚!謝明庭,你不要太過分!”
“用手段又如何?”謝明庭挑眉,“你先來又如何?”
“不被愛的人,才是輸家,才是該退出的那一個。”
誰說他就一定是輸家了?
謝雲谏心中不忿,剛要開口同兄長争吵,謝明庭卻已回過頭,語聲輕柔地問身後的少女:“茵茵你說,我們倆,你更喜愛誰?”
他握着她手腕,帶着薄繭的指腹輕輕地在那滑膩如玉的手腕背上輕輕摩挲,視線卻如兩簇柔火,一錯不錯地落在她身上,滾燙的溫度,似一種無形的煎熬逼迫。
“對……”謝雲谏也如夢初醒,企盼地側臉向她,“識茵,你說你喜歡誰?”
少女卻低着頭,并沒有看他們二人。
一直以來,她也說不清楚自己對這個情郎是什麽樣的感情,只是因為兩人發生了那樣的事才同意“喜歡”他。這半年多一年多的相處裏,兩人也總是淡淡的。
他性子清冷,玩笑話都不會和她多說一句,兩人在一起時不是讀書習字就是去看各種碑帖和佛寺,亦或是任他抱着她,親她,什麽也不說。因他不愛說話,她也就只好收斂性子,和他一樣的沉默,遠不是從前和雲谏哥哥一起玩耍的時候那般有什麽說什麽的開心。
但他對她也還可以,會在她受寒的時候默默脫下衣服替她披上,會時不時地也會讓陳礫哥哥送些小玩意兒來給她,也算對她有求必應——只不過她很少有求于他的時候罷了。他們也發生過那麽多親密的事了,她便以為這就是相愛了,又為什麽,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了,卻告訴她原來他從一開始就在騙他呢?
她想不明白,就唯有問他:“你為什麽要騙我?”
沒有哭鬧,沒有憤怒,平靜得就好像琴弦上幽幽瀉出的一曲琴音,卻似一柄利劍,刺進謝明庭心髒。
徹骨的疼。
他眸中光華黯淡,仿佛明珠光輝為塵而遮:“自然是因為我喜歡你。”
謝雲谏立刻道:“你喜歡她就可以騙她?就可以拆散我們?謝明庭你別太無恥!”
他卻無視了弟弟,只靜靜看着識茵道:“識茵,我自小就喜歡你,只是你眼裏從來就只有雲谏,沒有我。所以我也就不敢表露自己的心意半分。”
“直到那日,你和他訂了婚,我喝醉了酒,你突然闖進來,我……”他語氣微微一頓,沒有說完,“我這輩子,很少去謀劃什麽,那天的事雖然是個意外,可我一點都不後悔。我喜歡你,我想為自己争取一次,我知道你心裏沒有我,所以我用了些手段,所以我騙了你,可我做這些,也只是為了和你在一起……”
“茵茵,你能原諒我麽?”他懇切地說。
識茵沒有發話,謝雲谏卻聽不下去了。聯想到茵茵方才說的“他失身給她”,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定是哥哥趁着酒醉欺負茵茵了!他怒不可遏,一拳頭掄過去:“謝明庭你混賬!”
“你竟敢欺負茵茵!”
謝明庭沒有防備,被弟弟這一拳正中胸膛,幾乎被掀翻在地上,肋骨一陣鈍痛。還不及有任何反應,弟弟再度撲了過來,兩人遂扭打在一起。
二人打得激烈,遠非小打小鬧。識茵吓得站起身來:“別打了!”
“你們別打了啊!”
這回熱鬧再看不下去,兩邊父母忙跑了過來,意圖拉開二人。
然謝雲谏自幼習武,又在涼州軍營裏真正摸爬滾打過,謝明庭豈是他的對手?他死死将哥哥按在地上,任憑顧昀和謝浔兩個人怎麽拉都不放手。
最終是武威郡主一聲怒喝:“別打了!”
謝雲谏這才放開哥哥,從地上麻利爬了起來,
“他欺負茵茵!”他委屈地全身都在抖,“還欺負我!”
“這件事自然不用你說!”武威郡主怒道,“你以為我們沒收拾過他麽?不是因為他已将生米煮成熟飯,,你覺得我們為什麽同意讓茵茵嫁給他?”
“麟兒,先前是不好告訴你,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就說開吧。你哥哥已經和茵茵有了肌膚之親,又有賜婚的聖旨,就只能委屈茵茵嫁給他……”
“憑什麽?”謝雲谏氣急之下,第一次忤逆自己的父母,“陛下下旨賜婚是陛下不知情,但你們這樣把茵茵當什麽呢?對她公平嗎?如果像這樣,只要男子欺負了女子,就要将女子嫁給他,那這世上就沒有強|奸犯了!全都是以愛之名美化犯罪的丈夫!他自己進的還是大理寺呢!他好意思嗎?”
這話就等同于直說哥哥是強|奸犯了,但偏偏,人家女孩子似乎也是自願。一向慈和的謝浔也微變了臉色:“麟兒!”
謝雲谏只好閉嘴,仍是嘀咕道:“我又沒有說錯什麽……”
場面一時有短暫的靜默,識茵早已吓壞,畏怯地躲在母親身後,一雙眼卻有些擔心地看着地上狼狽不已的情郎。
他好像傷得不輕,方才,雲谏哥哥砸在他身上的那一記記拳頭,她也是瞧見了的。
他騙她,她是很氣他,也很想雲谏哥哥替她教訓教訓他。但如若要把他打死,她好像,好像又有些舍不得……
女孩子眼裏的擔憂與不舍恰被謝明庭看在眼中,瞧見她眼中晶瑩的淚,他心中愧疚忽似流水淌過。
她是多好的女孩子,明明知道了他騙她,卻還在擔心他,而他,到了這一步,還是不願将實情全部吐露出口……
他又真的配她的喜歡嗎?連弟弟都知道,讓她以為失身給自己從而嫁她對她并不公平,他卻故意利用這一點,讓她喜歡他……
他比弟弟,真的差很多很多。也難怪她從前更喜歡弟弟。
而從功利的角度上說,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難道他瞞下去,結果就會更好嗎?還不如告訴她,以退為進……
“其實沒有。”
短暫的靜默中,他忽然開口,心內一片平靜。
衆人不由側目,俱都驚疑地瞧向他,連帶着那躲在母親身後的少女也是一樣。謝明庭道:“父親母親,姑父姑母,有一件事我須得向你們禀明——我和茵茵,并沒有肌膚之親,我們只是親過,是我故意讓她以為這是閨房之事,做了就必須嫁給我……”
“茵茵,很抱歉從前騙你,我們沒有肌膚之親,你也沒有失身給我,你還可以憑你的本心選擇想嫁的人,若你不願意嫁給我,我也不會怪你。”
沒有?
衆人紛紛愣住,大眼對小眼,面面相觑。
識茵也是懵的。
他從前都說親親是只有夫妻之間才能做的事,只要兩個人親親了,就必須成婚。她也問過母親,的确是這樣沒錯,為什麽現在又說是騙她呢?
唯有謝知冉想起從前女兒問自己“可不可以親吻”的話,一瞬然,似乎明白了什麽。将愣怔的女兒拉至一旁,細細地問。
經過仔細的一番詢問後,她也确定了女兒是真的沒和他有過更逾矩的事,一時間,心頭倒是五味雜陳了,也後悔起方得知此事時自己對她的嚴厲。
畢竟,如果不是自己将房事藏着掖着,不告訴她,女兒也不會傻傻地信以為真,從而“移情別戀”了。
“既如此……”顧昀一時也心情複雜,“倒是我們錯怪茵茵和鶴奴了。”
“不是的,姑父。”眼看得姑父姑母面上情緒似有所軟化,謝雲谏忙提醒,“那也是不行的啊,我,我都……”
我都沒有呢!剩下的半句,被謝雲谏委屈地咽入腹中。
他狠狠瞪向哥哥,心道,他可真厲害啊!分明是他欺負識茵在先,到現在,到成了父親母親、姑父姑母錯怪了他了!
真是不要臉!
謝明庭卻沒理會弟弟的怒火中燒,他看着識茵,溫柔地道:“茵茵,對不起,從前騙你,是我不對,我以後都不會再說謊了。”
“你選吧,憑你的本心,在我和雲谏之中選一個。如果你選擇我,我會很榮幸能做你的丈夫,若你不選我,我也會向陛下禀明事情原委,請她取消婚約。”
“那時候,雷霆雨露,我自去領。”
他面上是春風度雲般的柔和,很像是兩人獨處時他哄她讓他親吻時的神色。識茵眼中波光如春雪初融般沄沄流轉,忽然間,鼻子有些酸。
她雖然傻,雖然少不更事,卻也知道一點朝堂政治。他向陛下請旨賜婚,實際上是在利用陛下不知道她和雲谏訂婚的事,但陛下早晚會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定會雷霆大怒。
換句話說,他是搭上了自己的前途和命運,來為他們的未來所打算……若向陛下禀明原委,他們兩家,又能承受住陛下的怒火嗎?
她不知道……
“老爺,夫人——”
正是猶豫害怕間,庭下忽然跑來個傳訊的奴仆,氣喘籲籲地向顧昀夫婦禀,“家門外來了宮裏的使者,說是聖上召我們姑娘入宮。”
半個多時辰後,識茵被帶入紫微城中、女帝陛下專用來見外客的九洲池臨波閣。
“你就是顧家姑娘?”她坐在主位上,以手支頤,似漫不經心地說。
女君是名很年輕的女子,高髻峨峨,相貌妍麗,衣冠華美,不怒自威。
識茵不敢正視,低下眉,戰戰兢兢地跪在閣中:“回陛下,民女是。”
見她害怕,女帝不由緩和了神色:
“朕叫你來,是有事要問你,你不必害怕。”
“——陳留侯府的事,朕已經知道了。謝明庭可以啊,考上來就利用朕,讓朕給你們賜婚。這是拿朕當猴子耍呢。”她冷笑道。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識茵也是知道背後的利害關系的,嗫嚅着唇替未婚夫求情:“回陛下,都是我和明庭哥哥的錯,但他也是,也是沒有辦法,天地君親師,君王排在父母前面,這世上,能打過父母之命的,就只有您了……”
少女瞧着年紀還小,談吐間,卻也很有她父親的風範,文绉绉的。女帝莞爾一笑,語氣也柔和許多;“你別緊張,這筆賬呢,朕是和他算,不是和你算,朕好歹也算他的表姐,沒有那麽不通情理。”
“這次叫你來,是想告訴你,雖然聖旨已下,但畢竟你和雲谏的婚約在前,若把你許給有思,對雲谏就不公平。他是國家的有功之臣,朕實在于心不忍。所以,你自己選。”
“朕可以給你自己擇婿的機會,無論你選他們之中的哪一個,朕都可以為你做主賜婚。”
識茵一時陷入沉思。
誠如陛下所言,她選明庭哥哥,對雲谏哥哥就不公平,可選雲谏哥哥,陛下還有陳留侯府、顧家的臉面卻都蕩然無存。實在是為難。
況且選了這個,就要傷害那個,選了那個,就要傷害這個。兩個哥哥都是陪她一起長大的哥哥,傷害哪一個,她都于心不忍。但要她說兩個哥哥她究竟喜歡誰,她也說不清。
明庭哥哥曾說過,她對雲谏哥哥的喜歡,是妹妹對哥哥的喜愛,對他才是男女之情。這樣的話她從前自然深信不疑,但今日既知了他騙她,忽然間,又有些不敢相信了。
所以,她想她還需要一些時間長大,需要時間,來想清楚這些事。但眼下,她卻不得不對陛下作出回答……
可世上哪有兩全的法子,除非,除非是兩不全……
想到這兒,識茵鼓足勇氣:“回陛下,民女,民女可以兩個都不選嗎?”
“嗯?”女帝微微眯起眸子,“這話可如何說起啊?”
“民女年紀還小,這次的風波,也是民女愚鈍無知惹出來的禍。所以,民女想在家中多讀幾年書,趁着未嫁多學一些學識和道理,再慢慢想清楚這件事。”
女帝愣了一瞬,旋即笑出來聲來。
“你這一碗水,可端得比他們父母還平啊。”她意味深長地道。
“回陛下,民女不是端水。”少女紅了臉道,“這些,都是民女的肺腑之言……”
“好吧,朕尊重你自己的意願。”女帝陛下也沒多和她争論,“人有求學的心自然好,朕也不能折斷你這顆心不是?這樣吧,正巧朕有心在太學中為女子開設個學堂,你既想求學,就來太學讀書吧。将來若是能通過女官考試,還可入朝為官。”
識茵萬想不到還能得到入太學的機會,在往日,這可是只有男子才有的機會。當即磕頭謝恩:“民女叩謝陛下隆恩。”
“那就這樣說定了。”女帝道,“先回去吧,那兩兄弟,想必還在宮門外等你呢。”
紫微城外,永康門。
謝明庭與弟弟謝雲谏的确已在城門下駕着馬車等候了許久。
好容易瞧見識茵在女官的護送下出得城門來,謝雲谏忙迎上去,反将哥哥落在後面。
“怎麽樣?”他緊張兮兮地問,“陛下沒說什麽吧?”
識茵搖搖頭:“沒有,陛下讓我自己選。”
一時兄弟二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滿懷期盼。謝明庭亦走上前來,問:“那你是怎麽選的。”
“我能怎麽選?”今日的擔驚受怕都是他惹出來的,識茵沒好氣地道。
“你們一個騙我,一個……”
她想了半晌也沒想出雲谏哥哥有什麽對不起她的地方,只好止住:“反正,就這樣吧。”
“你們我誰都不選,我要入太學讀書,将來通過女官考試,入朝為官。你們以後,就別想再騙我了!”
“啊?”
事情大大出乎兩人的預料,謝雲谏當即便“啊”出了聲,當即便急了:“茵茵你怎麽這樣啊,他欺騙你感情,我又沒騙你,你為什麽不選我啊?”
“茵茵,茵茵……”謝雲谏簡直要哭出來。
識茵最怕的就是他這副可憐巴巴相求的模樣,但事情已經禀明了聖上,斷沒有改變的道理。只好狠下心腸來,置若罔聞地進了馬車車廂。
謝明庭卻若有所思地看了她背影一晌,順從地翻身上車,坐于車前馭馬。
“你別去打擾她。”他将試圖鑽進車廂的弟弟一把擒回身邊坐着,語氣似警告地道。
“不去就不去。”謝雲谏賭氣道。
反正他不去,謝明庭也別想去。如是,方才公平。
馬車開始走動起來,車前馭馬的兄弟二人仍在吵吵鬧鬧。車廂中,識茵卻有些煩愁地扶額傷神。
今日之事不過是權宜之計。既不讓陛下怪罪明庭哥哥、遷怒顧謝兩家,也不讓雲谏哥哥這個才打了勝仗的大功臣蒙受委屈,她就只能如此選。
但這也只是拖延時間罷了,她今年已經十六歲,今日面臨的選擇他日終會重現,屆時,她又要怎麽選呢?
實在是兩個哥哥對她都很好,她也不知道要選誰啊。
顧識茵痛苦地揉了揉臉。
這真是個好難好難的問題啊!簡直比一千道算術題加起來還難!
(青梅竹馬番外完)
嗚嗚嗚嗚抱歉鴿子又晚了,主要是,鴿子也沒想到,這章能寫這麽長……
結局只能這樣啦,茵茵兩個都不能選,IF線不想再虐雲谏,但是雲谏又實在沒法在晉江上位,謝庭庭也不該在騙婚後還能抱得美人歸。所以,就停在這裏吧,茵茵還沒有選定她的伴侶=v=
本章發30個紅包~下一個番外,是兄弟倆變成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