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三人二馬,在山間疾馳。
随行的仆從都跟在後面,等到了北邙草原,牧草枯黃,曠野無垠,蔚藍的天空上白雲漂浮猶似壓頂,開滿紫色小花的苜蓿草似一直蔓延到天邊去。
識茵叫謝雲谏陪着在北邙跑了一整日的馬,等到傍晚時分,早已是饑腸辘辘、精疲力盡。她也顧不得什麽男女之防和一碗水端平了,迷迷糊糊地叫謝雲谏抱去他自己的馬上,頭靠着他肩便睡着了。
此時已是日暮,薄暮冥冥,曠野間間或傳來幾聲虎嘯猿啼。謝雲谏調轉馬頭帶着識茵往回走,謝明庭提缰跟上,與弟弟并辔而行。
“把茵茵給我。”他語帶警告。
謝雲谏也寒了臉色,冷冷瞥他一眼:“出爾反爾,僞君子!”
他仍是在為兄長跟來、打擾了他和茵茵獨處的事耿耿于懷。馬鞭在馬背上一甩,即帶着識茵小跑起來,将兄長遠遠甩在後面。謝明庭下意識欲追,又恐惹急了弟弟他策馬狂奔摔了識茵,只好忍氣吞聲地跟上。
幾人駛回位于北邙腹地的謝家別院,謝雲谏将懷中的女孩子從馬上抱下來,識茵睡夢猶酣,小臉貼在他胸膛上,雙眸緊閉,長睫輕搭,乖巧得就如一只困倦的小貓。
謝雲谏一瞧,樂了。
他将她雙臂都搭在自己頸後,好将人抱穩不至于掉下去,又捏捏她臉頰:“茵茵,醒醒,月亮都曬屁股了。吃了飯再睡啊。”
“茵茵困……”
又是一聲軟軟的呢喃,她依賴抱着青年郎君不肯撒手,臉頰上還殘留着方才在馬上貼着他胸膛時、被他胸前繡着的彩線麒麟映出的淺淺紋路。看起來是真的困了。
兄弟兩個,便會意地沒有再打擾她,一個抱她在膝上,一個手持湯匙,有如幼時那般抱着她、給她喂了飯。叫丫鬟扶着去洗漱過送回了卧房之中,少女頭挨着枕頭就進入了夢鄉。
窗外月色晴明,如一匹明光潋滟的綢緞瀉進窗戶裏,遺落滿室清光。謝雲谏仔仔細細地将被子替她掖好,放下簾鈎別起的青色纏枝花暗紋帳慢,捧起一盞燭燈,便要退下。
一回頭,卻發現哥哥仍立在床邊,一動不動地望着帳慢裏睡着的少女。他詫異地喚他一聲:“走啊。”
謝明庭面色冷寒,不置可否。謝雲谏便冷笑了笑:“你該不會還想留下來吧?”
“我告訴你,說好了公平競争,就公平競争,你少玩這些引誘茵茵的小把戲。要讓我知道你又暗中欺負茵茵,就別對怪我對你不客氣。”
“走了!我不留,你也別想留。”
他強拉了哥哥出去,謝明庭皺皺眉,為不打擾識茵,終究跟了出去。
然二人走後不久,謝雲谏卻抱着被子重又摸回了院中。他弓着腰進來,鬼鬼祟祟的模樣,令院中留守的丫鬟侍女都萬分驚訝。
正欲上前提醒他“男女之別,禮不親授”之時,謝雲谏卻拿手指了指識茵房門外的那片空地:
“我今晚睡這裏。”
他道:“再去抱床被子來,我睡地上就好,茵茵晚上怕打雷,要是待會兒又刮風打起雷了怎麽辦?”
侍女們擡頭望着星月皎潔的天,哪裏有半分要下雨的樣子?卻又不好拆穿他,只得任命地下去抱被子了。
謝雲谏将原先的被褥鋪在木質的地板上,和衣而卧。以雙手為肘、靠在腦後,翹着一條腿卧看屋檐漏下的漫天繁星,嘴裏還玩世不恭地叼着一根草葉。
笑話。
他在心裏想。
謝明庭背地裏說話不算數多少次了,他憑什麽遵守對他的諾言?況且他也不信謝明庭說過的話,他今夜就守在這裏,看他還敢不敢翻窗來見識茵。
次日,清晨。
謝明庭走近院子時,識茵還未醒,門窗猶然緊閉着,率先迎入眼簾的則是她門前地上四仰八叉睡着的謝雲谏。
“你昨晚睡在這兒?”謝明庭詫異地看着弟弟。
軍中一向起得早,謝雲谏這時也已醒了過來,為等識茵醒來自己第一個向她獻殷勤,此刻正頭枕着卷起的被子、百無聊賴地掰着手指頭玩。
“茵茵怕鬼,你不知道嗎?”面對哥哥的質問,他臉不紅心不跳,“我守在這裏,當然是為了保護她啊。”
“再說了,我不守着,誰知道你半夜會不會又偷偷跑過來,欺負茵茵。”他嘀咕道。
這話說得他好像知曉了前夜之事般,然謝明庭終究知曉,弟弟并不知道。但昨夜分明是他說“你不留我也不留”,他信了這話,走了,結果弟弟卻折返回來,雖說他自己說是在識茵屋外睡了一晚,誰又知道他有沒有欺負茵茵!
謝明庭臉色當即寒沉了下來,像經冬不化的千年寒冰。他冷笑一聲,嘲諷道:“還好意思說我出爾反爾呢,你自己不也是背信棄義之人?”
謝雲谏一噎,旋即惡狠狠地頂了回去:“那又怎麽樣?是你背信棄義在先吧?你這個趁人之危、趁火打劫、沒有半點長兄模樣的人,說好了公平競争,今天是我邀約茵茵來此,你還死皮賴臉地跟上來,簡直不要臉!”
“你出爾反爾、說話不算數,應該變成小狗才是!”
他話音剛落,心髒處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絞痛,仿佛渾身的筋絡都被人為地攥在了一處,劇烈的疼痛迫得他幾乎不能呼吸,痛苦不堪。
這時,他瞧見對面的哥哥臉上似也露出同樣的痛苦神情,旋即,他身體以肉眼難辨的速度飛速地縮小、縮小、再縮小,到最後,視野完全在眼前扭曲,等到挺過強烈的失重感與眩暈感,原還在對面的哥哥,竟變成了一只毛茸茸、似剛出生不久的淡黃色小狗!
這是怎麽回事?
“汪!”
他情急地想要喚哥哥,脫口而出的卻是一聲清晰無比的犬吠,當看清“哥哥”眼中同樣小小的、毛茸茸的一只小狗時,謝雲谏忽然愣住!
謝雲谏:???
他是在做夢嗎?還真變了啊?
可變就變吧,為什麽還連他一起變啊?是謝明庭違背承諾在先,出爾反爾的人不算是他吧啊喂!
他着急地邁着四條腿,朝哥哥奔過去,想要問個清楚。然這一幕落在謝明庭眼中,确是挑釁了。莫名其妙因弟弟的一句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心中亦是惱火,張口便撲了上去。
屋內,識茵原因外面的吵鬧而從睡夢中驚醒,她睡眼朦胧地穿好衣裳,揉揉惺忪的眼,趿着木屐走了出去:
“你們別吵了……”
門“吱呀”一聲打開,然眼前的一幕幕卻着實有些意外——方才被她聽見聲音的雲谏哥哥和明庭哥哥皆不在,被褥淩亂鋪在地上,兩只淡黃色的小狗正揮舞着小肥爪、小短腿打架,不是一個咬住了另一個後頸,就是這個銜住了那個的爪子,幼犬呻吟的嗚嗚聲十分明顯,哪裏卻有兩位表哥的影子?
哎?
識茵揉揉眼,這回眼前總算清晰了些——門前怎會出現兩只小狗啊?
這時,正巧謝雲谏将哥哥壓在了地上,回頭瞧見茵茵走了出來,忙丢下他,委屈地撒丫子朝她跑去。
識茵蹲身下來,他兩只前爪抓着她裙擺便蹭蹭蹭地爬上了她膝蓋,旋即撲進她懷裏,委屈地嗚嗚直叫,連鼻頭都怵怵地冒着幾滴水泡。
識茵被這突然闖進來的小狗狗吓了一跳,見他不哭不鬧,乖乖地趴在她手臂與胸前一面還歡脫地朝她搖尾巴,那顆躍至喉口的心才落了回去。
說來也奇,這兩只貿然出現在她房門外的小狗竟是長得一樣。毛發是淡黃色,像秋天暴曬多日的幹燥稻草,湊近了還能聞見溫暖的麥香。唯有蹄子中間略帶了一抹白色。
兩只小狗都是一樣的可憐可愛,只是相比懷裏的這一只,地上的那只顯然沒那麽親人,連尾巴也不沖她搖幾下。
識茵便無視了另一只,專注地撫着懷中這一只小狗的頭。它也像是很享受她的撫摸一樣,眯着眼睛趴在她膝蓋上,毛茸茸的腦袋直往她手心裏送。
她又摸摸懷中小狗的尾巴,溫柔地道:“天啊,你好可愛啊,你叫什麽名字啊?從哪兒來?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一連串的問題,謝雲谏則假裝聽不懂——自然,他就算聽懂了,也無法回應她。只歡欣地張着嘴汪汪叫了幾聲,尾巴搖成了撥浪鼓。
方才他還在懊悔自己怎麽突然變成小奶狗了,如今倒是心花怒放起來。得虧他是變成了狗狗,不然,他哪有機會和茵茵近距離地接觸啊。
識茵和他玩耍了一會兒,便将他抱起來,安撫地點點他小腦袋,一邊回身往屋內走一邊喚侍女道:“去打些水來吧。也不知道這哪裏來的小狗狗,怪可憐的。”
原本她蹲着還不覺,這一起身,謝雲谏被她抱在懷裏,腦袋便恰好抵着了她鼓鼓囊囊的胸脯。少女淺黃色衣襟上沁着的淡淡體香與親密接觸的柔軟飽滿使得他紅了臉,從四肢到全身,都似燒了起來。謝雲谏吓得一動也不敢動,只僵硬着身子,被她抱進屋中。
偏偏這具身子嗅覺又極其敏感,她身上那股芙蓉香原本只是淡淡的,此刻卻無時無刻不懸在鼻間,迫得他心裏火燒火燎地慌亂,一邊又暗自愧疚唐突了她,原就亂成一團春麻的心頓如攪亂的觳紋春水,心髒砰砰直跳。
門外,謝明庭愣了一下才噠噠地邁着四條小短腿跟上,卻叫她裙子絆了一下,登時摔了個底朝天。
跟随而進的侍女見狀笑出聲來,忙提着他後頸将人拎起,放到了女郎身邊的桌上。這時丫鬟們已經端進了熱水,識茵将手中的小狗也放下,先是自己用熱毛巾洗淨了臉,随後才将他放進另一只盛滿清水的銀盆裏,似随口地問:
“門前的被子是怎麽回事啊?雲谏哥哥呢?”
“二公子昨夜就守在門外,說是您怕鬼,他睡在那兒可以替您鎮一鎮邪祟。”丫鬟如實地答。
四下裏環顧一圈兒,又詫異地嘀咕出聲:“奇怪,方才還瞧見他和世子人呢,這會兒又不知哪裏去了……”
世子……
想起兄弟二人昨日的針鋒相對,識茵心下也有些擔憂,以為他們是跑出去做什麽了。
對面擺放的另一個水盆裏,正被少女念叨的謝明庭呆滞地坐在水中,和對面的弟弟大眼瞪小眼。
識茵心中揣着事,有些心不在焉地以指撥弄着盆中的清水,手中持着的絹帕也落在水裏,無意識拂過盆中小狗毛茸茸的頭。
驟然冰冷。
謝雲谏乍一受驚,腦袋轉如飛輪,将頭頂的水珠搖得有如雨水飛濺,潑灑得到處都是。
她這才回過神,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不過你身上也還是蠻髒的,要不,我替你洗洗吧。你可不要怕水哦。”
洗洗?!
謝雲谏一聽這話,若非是獸形,臉都快紅到了脖子根。
這是,這是茵茵要替他洗澡嗎??天啊!他們還沒成婚、男女授受不親啊!
庭庭(呆滞):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雲谏:嘿嘿嘿o(*////▽////*)q
大家中秋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