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小狗的羞赧與抗拒識茵自是察覺不到,見它兩只前爪扒拉着盆沿似是要往外跳,忙将它扒拉回來:“別跑。”
謝雲谏被她按着兩只前爪,這回再逃不掉,只兩只後腿在水裏使勁踢騰着,在水盆裏攪開陣陣漣漪。識茵好脾氣地又将他拖回來,騰出一只手來,按住了它兩只後爪。
“別跑啊,等我給你洗了澡,我就帶你出去玩。”
她按着小狗毛茸茸的頭,用手捂着它鼻子耳朵将它完全浸入水裏,将它全部的毛發打濕後,才拿過毛巾,浸了水替它擦拭起來。
加諸于身的力道十分惬意,輕柔而又恰到好處地替它按摩着脊背,謝雲谏舒服得全身都似被溫水泡開了,在水中伸長了四肢,任她擦拭着,完全放棄抵抗。
算了。他想。反正他現在是小狗的形态,也不算……也不算輕薄了她。
他又回頭去瞧哥哥,哥哥正被跟随進來的侍女抱進水盆裏,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他有些心虛地拿“手”摸了摸鼻子,識茵立刻給他拿下去:“別摸,會進水的。”
如此的關懷備至,給他洗卻不給哥哥洗,謝雲谏自然心花怒放,吠叫聲吵鬧得整個房間都能聽見。以犬語嘲笑着哥哥。
再說了,男女授受不親,變成小狗當然也是一樣。如此一來,哥哥可就是失了清白,識茵以後肯定不會再要他了!
謝明庭尚未反應過來,這時侍女去取了毛巾來,女人的手忽如烏雲罩頂、落在了脊背上。他驟然受驚,頓時從盆裏一躍而出,徑直跳下桌案跑到了識茵身畔,驚恐萬分。
“這畜牲……”侍女忍不住抱怨,“你跑什麽啊?!”
“還把小娘子裙子弄髒了!”
識茵低頭一瞧,可不是?小狗近乎直立地站着,兩只前爪抓着她裙子不放,那潔白如雪的裙角上頓時多了幾道淺淺的梅花印。
它鼻子裏發出“嘤嘤”的聲音,一雙黑蒲桃似的大眼睛此刻水汪汪的,似是害怕又似是生氣。
侍女彎腰欲捉,他扭頭又跑到了識茵的另一邊,仍是拽着她裙子不放。
“罷了罷了。”她阻止道,“它不想洗就不洗吧,別勉強了。”
又點點眼前小狗可愛的黑鼻子:“你們長得可真像啊,是一母同胞麽?可他的性子半點兒也不像你呢。”
當然不像了。謝雲谏想。誰會跟謝明庭那個死人性子像啊!他就是他,是誰也替代不了的好麽?
然他現在是獸形,自也不可能回答她,便很開心地“汪汪”叫了兩聲,耷拉着耳朵,眼睛彎成了月牙。
識茵很快替小狗洗完了澡,又取來幹毛巾,将他抱在懷裏,仔仔細細地擦淨它身上的水珠。
至于另一只——這個過程裏,謝明庭就一直安安靜靜地待在她垂地的裙擺上,也不知要做什麽。
他不知道自己和弟弟如何變成了兩只小狗,也不知要怎樣才能恢複原狀。想和弟弟商量對策,然他卻像是很享受一般,翻着肚皮滾在識茵懷裏讓她擦拭着,不住發出陣陣歡欣的叫聲,對自己熟視無睹。
而識茵,也一直沒有理他。
當真是就算是做狗,他也是比不過弟弟會讨人歡心的。
他有些急,又不知所措,這時另一名丫鬟進來送早膳,識茵便好奇地問:“明庭哥哥他們呢?還是沒見着他們人麽?”
“沒有呢。”丫鬟很老實地搖頭,“我問了陳大哥和謝大哥他們了,也都沒見着他們人,不知道是不是回京去了。”
識茵淺淺颦眉。
明明是他們帶她來這裏,為什麽會貿然回去呢……
難道,是公事?
想到這兒,她很快釋懷,調節好心情:“沒事,待會兒我自己去玩吧。”
又摸摸膝上趴着的小狗的頭:“小狗才洗了澡呢,要多吹吹風,把裏面都吹幹,以免受了風寒。”
如是,給兩只小狗都喂過飯後,她打發了陳礫回京查消息,自己則帶着幾名侍女和兩只小狗去附近的草原上玩了。
她一個人,帶兩只小狗難免忙不過來,便自然而然地将并不相熟的那只交給了侍女,自己則帶着謝雲谏變成的那只小狗玩。
她有心将它訓練成自己的獵犬,準備了一頂小型草帽,俯下身同它比劃着說:“我待會兒把這個扔出去,你撿回來好不好?”
“你要是聽話呢,晚上我喂你好吃的,還給你洗澡。”
她算是看出來了,不同于它兄弟的害怕洗澡,它自己倒是很喜歡她給它洗澡的樣子,早上将它按在水盆裏的時候,開始時是掙紮了兩下,等到後面,尾巴都快搖成了飛輪。只是不知道它能不能聽懂……
謝雲谏當然能聽懂,他察言觀色,當即歡脫地繞着那頂草帽轉圈。識茵眼睛一亮:“太好了!你聽得懂啊,你真棒!”
“那我們來玩吧,我扔得遠遠的,你接好哦。”
草帽被她用力甩出,被秋風抿成一弦草葉,在晴空袅袅中劃出一痕碧綠色的線。謝雲谏拔開四只小短腿就跑,有如離弦的箭一般,迅猛疾馳。又在草帽即将墜地之際,一躍而起,精準無比地銜住了帽檐,噠噠噠地朝她跑來。
“好厲害!”識茵忍不住拍手叫好,一把将疾沖而來的小狗摟入懷中。
它的爆發力和彈跳力是識茵不曾想到的,看着小小的一只,最大也不會超過四五個月,速度和彈跳的高度卻相當驚人,簡直可以和獵犬媲美。
她一直想有一只自己的獵犬,能助她在田獵課上拔得頭籌。原還想着,等過幾日求雲谏哥哥幫她找的,不想這只貿然出現的小狗卻很出色,假以時日,一定能被她訓練成優秀的獵犬。
謝雲谏還不知她在想什麽,趴在她懷裏叼着帽子搖着尾巴表忠心。識茵又将帽子從他口中取下,愛撫地撫摸着他的頭說些贊許的話。謝雲谏卻一句也沒聽進去,只看着她蘊滿溫柔笑意的眼睛尾巴搖得歡脫。
而一旁的謝明庭,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他安安靜靜地,立在一旁的草地上看完了全程,心間五味雜陳。
雲谏果然比他更得旁人喜歡,就算是變成小狗,她眼裏還是只有雲谏,沒有他。
他也就只能趁着弟弟不在,用那些世人眼裏卑鄙龌龊的手段上位了,可能得到她的愛,他從未後悔。但現在,突如其來的變故卻将一切都推倒重來了。
她還是喜歡弟弟,不喜歡他。
然眼下卻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雲谏安心當一條小狗,也不想想怎麽變回去。他卻不能。
如今才只是第一天,識茵是以為他們回去了才不擔心。可若長時間都便不回去,茵茵和父親母親便會以為他們是遭遇了什麽不測,都會傷心難過的。
還是得想辦法變回去才好。
識茵又陪着小狗玩了一會兒,距離從近到遠,高度由低到高,每一回,謝雲谏都能精準無比地接住,展現出極高的天賦。
她對這只小狗是越看越喜歡,越看越覺投緣,等到休息的時候,就抱着他坐在草地上,誇獎他,和他說話。
“你真厲害呀。”她坐在一處高高的山坡上,抱着他笑着和他碰鼻子,“你真是我見過最厲害、最威武、最勇敢的小狗了,我好喜歡你啊。”
“吶,日後,你就跟着我好不好呀?”
微風吹過,揚起漫天草葉與她豔麗的紅裙子,少女懷抱着小狗,坐在微黃的草野上,簡單束在背後的青絲随裙子在風中漾開婀娜的弧度,美好得有如一幅流動的畫。
謝雲谏自然高興地在她懷裏蹦蹦跳跳,生怕她誤解了自己不喜歡。識茵又道:“你叫什麽名字啊,是不是還沒有名字?那,我來給你取名字好不好?”
“就叫……”她蹙眉認真冥想了一刻,笑着道,“就叫‘靈晔’吧。取閃電光明燦爛之意,你剛才跑得就和閃電一樣快,靈晔,這個名字很适合你。”
提着小狗的兩只前足,令它站起身來,口中重複了幾遍:“靈晔……靈晔……”
她眼睛浮上淺淺的笑意,耀如春陽奪目:“這名字真的很配你呢,靈晔,你喜歡嗎?”
謝雲谏當然喜歡,“汪汪”叫着拼命搖着尾巴表達着歡欣。又挑釁地朝旁邊沉默的哥哥汪汪叫了兩聲,仿佛在說,你看,她多喜歡我!
謝明庭不理,只垂着頭一聲也不吭。從清晨的給雲谏洗澡,再到現在的只帶着雲谏玩卻不帶他,他自是看出來了的,她不喜歡他。就算是做狗,他也不如弟弟會讨她歡心。
跟随出來的侍女雲袅看出這小狗的落寞,抿唇笑道:“娘子只給靈晔取名字,它都吃醋了。娘子還是也給它起個名字吧。”
一句話說得謝明庭心間微熱,果然家中侍女,還數雲袅最為心細。他不由擡起頭來,等着她的賜名。
識茵仍是低頭逗弄着懷中的“謝雲谏”,眼兒蘊着笑意,看也沒朝那邊看。
“就叫它歡歡吧。”她道,“我記得以前陳管事家裏的狗狗就叫歡歡的。”
靈晔和歡歡。謝雲谏差點笑出了聲。
一個大雅一個大俗,一個引經據典一個随便取,茵茵對他們的态度簡直是雲泥之別。謝明庭眼中光亮一黯,耷拉着低下了腦袋。
侍女笑道:“歡歡好像不太喜歡它的名字呢。”
識茵并不在意:“沒事,多叫幾遍它就習慣了。”
她放下狗狗,站起身來,拍拍裙子上沾着的草葉,想要繼續訓練靈晔。這時,身後的原野上卻傳來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她回過頭去,隊伍之首,一人策玄馬,身披玄色大氅,相貌陰鸷俊美,正居高臨下地蹙眉打量着她。
是女帝的皇夫,楚國公周玄英。
識茵斂了神色,屈膝行禮道:“妾見過楚國公殿下。”
謝雲谏原先正湊到哥哥身邊咬他尾巴,有人來了也不甚感興趣。聞見這一句,也擡起頭來,詫異地看向來者。
周玄英?
玄英來此作甚?
周玄英卻是來此打獵。
他身後還跟着數名随從,皆羽林兒郎,耀金帶白,玉勒雕鞍。衆人背後,皆負箭簍,手中擎弓。
“你就是顧識茵?”他挑眉問。
言下之意,他是聽說過自己名字的了。識茵心內有些擔心,仍是落落大方地道:“正是。殿下是找妾有什麽事嗎?”
顧家的女兒,讓謝氏兩位表哥都神魂颠倒、非她不娶以至于兄弟争妻的事,周玄英自是聽說了的。此時遇見,自然要好生相看。
他身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打量着識茵,劍眉微微皺起。
原以為是個何等傾國傾城的妖姬,卻原來,只是個溫婉美麗的小姑娘,瞧上去溫溫柔柔的,滿身的書卷之氣。瞧上去至多也只有十六七歲。
那視線如刀鋒冰冷銳利,落在臉上,宛如貼面的刀。正當她被看得毛骨悚然、脊背生寒之際,周玄英開了口:
“無妨,孤也不過出來走走,不必多禮。”
“顧娘子一個人來原上,是來訓練獵犬嗎?”他目光落在她腳畔的兩只小狗上。
兩只小狗都仰頭看着他,眼神清澈。不知為什麽,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之感。然他還不承認自己對兩條小奶狗“一見如故”,便移開了視線。
而底下,謝雲谏已同哥哥說起了悄悄話:“哥,你說玄英他來這兒幹嘛。”
“我怎麽知道。”謝明庭語氣冷淡,總算開口說了自變成這幅尊容以來同弟弟的第一句,“你還是想想,要怎麽變回去吧。”
“變回去幹嘛,我覺得這樣挺好的啊。”謝雲谏笑嘻嘻地說着,“哦,我知道了,茵茵不喜歡你,喜歡我,你又不高興了。”
謝明庭臉色陰沉,懶得理他,謝雲谏卻不肯放過這奚落哥哥的機會,又繼續道:“那,你不高興就去找玄英啊,讓他把你帶回去,帶你去白馬寺請那些大和尚做法,你不就能變回去了?”
然他二人的竊竊私語在外人看來也不過是兩只小狗在玩耍,識茵仰頭答道:“是呢,我方才在訓練它叼東西。”
“靈晔很厲害,就是歡歡他不愛動,我怎麽都沒辦法叫他也來一起玩的。”
靈晔,歡歡。
周玄英再度看了兩只小狗一眼,視線投過去的一剎那,謝雲谏飛起一腳,将哥哥往前踹了幾步。
周玄英在心裏驚訝這小狗似能聽懂人話一般,嘴上則道:“是這只麽?”
“看着是呆呆的。這樣吧,我會訓犬,你把它交給我,我保管替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實則他是看這小土狗生得可愛,恰可抱回去讓小魚分散注意力,省得她整日念叨謝家那個冰塊臉和封思遠。兩只一起要不太好,反正看起來這顧家少女也不是很喜歡那只呆呆笨笨的,想來是會同意的。
“可以嗎?”識茵受寵若驚地道,半分也沒有猶豫的樣子,看得謝明庭心中陡然涼了下去。
周玄英點點頭。
她便拍手笑起來,轉面流花:“那太好了,那就拜托楚國公殿下了。”說着,要親自将抱起“謝明庭”給他送去。
周玄英卻搖頭表示不用,他翻身下馬,持着馬鞭走了過來,示意識茵抱着另一只小狗走開。
識茵依言照做,抱着心愛的小狗退了退,聚精會神全神貫注地看着他來訓。卻見周玄英從侍衛手裏接過一塊生肉,放在小狗鼻端讓他嗅了嗅,随後,将生肉甩了出去。
謝明庭一動不動。
他只是暫時變成狗,又不是真的成了狗。且平日裏他就和周玄英不對付,又怎會在這個時候聽話地被他訓來訓去?
見他不動,周玄英面色微沉了沉,又試了幾次它都無動于衷後,他扯下馬鞭對準小狗的脊背就是一鞭子,謝明庭沒有防備,下意識抖了一下,一聲悶哼。
然這一聲落在衆人耳中卻是小狗的哀鳴。識茵一下子急了:“你,你打他做什麽呀。”
謝雲谏一時也看傻了眼,着急地從識茵懷中一躍而下,奔過去查看他傷口。識茵也忙将他抱過來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番,确認沒什麽大礙後才稍稍放下了心。
她心中有氣,據理力争道:“他還小,看上去才幾個月呢。你把他打壞了怎麽辦?”
周玄英懶洋洋地睨她:“棍棒底下才出孝子,對付畜牲,要軟硬兼施。既然軟的不行,自然就來硬的了。”
對方權勢滔天,識茵本能地有些畏懼,但仍是嗫嚅着唇道:“那也不能這樣……他好小的,很可憐……”
“行,我不打它了。那麻煩您,配合着我點兒?”周玄英俯下|身,對小狗道。
背上的傷口還火辣辣的疼,謝明庭心間也是一陣陣的火。
他心中明白,虎落平陽被犬欺,現在的周玄英是她一個小姑娘應付不了的,僵持下去對識茵沒有好處。
微微擺動着身子,他從識茵手中掙脫出來,忍着背上的疼痛跑過去銜起方才扔出去的生肉,又跑回來,放在周玄英面前。周玄英便笑着摸了摸小狗的頭:“看吧,我沒說錯吧,這軟的不行就得來硬的。”
小狗哀哀地叫了一聲,将頭轉向一邊,兩只耳朵也耷拉着,瞧上去很不開心的樣子。
識茵眼中也黯淡無比。
靈晔和歡歡都是她撿到的,雖說她更喜歡性子活潑的靈晔,但歡歡既是她撿回來的,就該她對它負責,何況它們倆還長得一模一樣,就是看在靈晔的面子上,她也于心不忍啊……
“歡歡好可憐啊。”她在心裏輕嘆。
吃到了教訓,接下來的半個多時辰謝明庭都老老實實地學着弟弟,叼周玄英扔出去的東西。有時是馬鞭,有時是帽子,雖說成功率沒有弟弟高,但也像模像樣的了。
休息的時候,識茵将小狗抱在懷中,接過雲袅遞過來的食物親自給小狗喂着,甚至專門為他準備了羊奶,盛在一個小罐子裏,是提前烹煮過的,以免它喝了腹瀉。
羊奶的味道并不算很難聞,謝雲谏嘗了一口,很快咕嚕咕嚕喝完了。識茵失笑,輕柔地拍拍他的小腦袋:“你怎麽能吃啊,你喝完了,歡歡怎麽辦?”
歡歡還在被訓練當獵犬呢。謝雲谏腹诽。
識茵只得吩咐了侍女回去取,自己則抱了他在懷中,替他梳理着毛發。女孩子柔嫩的手從細密的毛發中穿過,撫摸着他的下頸和肚腹,謝雲谏配合地躺在她懷裏,舒适得簡直有如升天。
再看對面的哥哥卻沒他這般好運了。訓練結束後,他被玄英提拎着後頸扔到草地上來,胖乎乎的臉先着地,摔了個狗啃屎。随後,周玄英接過侍衛遞過來的幹糧囫囵咬了幾口,随手就扔給了他。
他吃剩的饅頭謝明庭自不會吃,半晌也沒反應。周玄英拎着水囊灌了幾口水,乜眼瞧見,笑出了聲:“瞧它,還精貴着呢,饅頭都不吃。”
又對識茵道;“我看你這狗,嬌氣得很呢。做獵犬不行,吃東西也挑剔得很。別家的是狗是食不厭精脍不厭細,冷飯剩飯都能養活。它倒好,食厭不精,脍厭不細,你一個小姑娘,怕是養不了。”
提出幫她訓犬本就是為了這句鋪墊,眼見如此,周玄英索性懶得裝了:“不若給我,我帶它會宮裏。宮裏會有專人照料它的飲食,陪着它玩,比留在你這兒好。”
識茵下意識想要拒絕,又因他的身份而心生退縮。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可以不讓它做獵犬,它走了,靈晔會傷心的。”
瞧,這時舍不得送走他,也只是擔心弟弟傷心。
謝明庭說不清心中什麽感受。
從小,因道士批命雙生子“七歲之前不得共存,見必損其一”而被送去千裏之外的江南的是他,現在,變成狗要被送走的還是他。
從小,母親更喜歡弟弟,父親更喜歡弟弟,她也更喜歡弟弟。長大後,也還是這樣。
她甚至沒有半分挽留他的意思,唯一稱得上拒絕周玄英的話,也是為了弟弟……
小狗失落的情緒自然不能為外人所察,周玄英道:“什麽傷心不傷心的,它一個畜牲懂什麽呢。再說了,他倆都還小,很快就會忘了。我帶它回去,給它錦衣玉食的生活,難道還算虧待了它不成?”
這回識茵自沒了拒絕的餘地,她只好道:“那,那你拿回去後,又打它怎麽辦……”
“不打了。”周玄英提着狗狗後頸塞進自己胸前衣服裏,徑直翻身上馬,“顧姑娘,感謝你今日送我的狗。叫……歡歡是吧,行,改日我再遣人上門致謝。”
說完這一句,他徑直調轉馬頭,“駕”的一聲身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馬速極快,謝明庭不得不用四只爪子都緊緊抓着他衣襟才不至于掉出來。
來時烏泱泱的一群侍衛俱跟随而上,識茵無法,只得抱着小狗眼睜睜看着他揚長而去。來時是兩只小狗,回去時卻只有一只了。她十分擔心靈晔會傷心,低頭一瞧,它果然正伸長了腦袋,望着隊伍離去的方向,滿臉的不舍。
卻也沒有什麽法子,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識茵便帶着它回到別院中,小院中已經燃起了炊煙,但兩兄弟,仍沒有回來。
去往城中打探消息的陳礫已經回來了,說,兄弟倆仍沒有回府,沒有人知道他倆去了哪。但許是進了宮也未可知。
識茵還記挂着被帶入宮中的歡歡——比起一只柔弱無助的小狗,兩個大男人照顧好自己的可能性顯然更大。她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獨自用了晚膳。給狗狗喂過飯後,便抱着它回房。
她擔心狗狗失了同伴失落,輕撫着它的脊背對它道:“你今晚就跟我睡吧。不過你不許亂來哦。”
啊?跟她睡?
還亂來?
謝雲谏原本憂心哥哥的事興致恹恹地趴在她懷裏,聞言立刻支起了身子,臉已經不受控制地紅了。
但狗哪裏是會臉紅的,就算會,在夜晚的燈下也看不出來。識茵抿唇一笑,拍拍它的耳朵繼續說道:“不許在床上撒尿,也不許在床上拉屎,也不許拆被子。你就乖乖的,以後我每天都可以帶你睡。”
她說到做到,用毛巾仔細擦拭清理過小狗的毛發後,當真抱着他上了床榻。
蘭燈漸滅,羅帷低垂,少女洗漱過後,脫得只剩下一件薄如蟬翼的寝衣,隐隐透出內裏的朱色抱腹,兩只白如蓮藕的雪肘輕托着它,正巧将它抱至胸前,十六歲的少女已然發育良好,飽滿的雪軟輕柔托着柔軟的衣料,與他的臉十分近距離地接觸。那股陡然間放大的少女馨香充盈鼻端,謝雲谏幾乎無法呼吸。
他就這樣暈乎乎地被她抱上榻去,乖巧地趴在兩團雪軟之間,僵硬着身子,一動也不敢動。胸腔裏一顆心卻幾乎亂到了極點!
他做夢都想和茵茵結為夫妻,但也做夢也不會想到,只有夫婦之間才可有的肌膚之親,竟然這麽快就成了現實!
但這又會不會太欺負她?她分明什麽都不知情,卻要被他“輕薄”。現在,更是帶着他同睡一榻、同蓋一床被子……
可他現在是小狗的模樣,這算欺負了她嗎?他又要怎樣才能變回人、告訴她真相呢?還有哥哥,哥哥現在又怎麽樣了……
他就這樣反反複複地在心間天人交戰,識茵卻困意襲來,兩個眼皮子宛如秋千一般打起了架。
“睡吧。”她打着呵欠,一只手還安撫地撫摸着狗狗熱乎乎的後頸,“明天,我帶你去找歡歡……”
話音未落,人已經陷入了夢鄉。
清夜無塵,月皎風清。房中的燈已經完全熄滅了,整個屋子,不見一點燭焰。
唯有一襲明瑩月色自窗中照來,水銀般流瀉在屋內的一磚一物之上,滿地流銀。
也是借着這月色,謝雲谏第一次瞧清了長大後的妹妹睡着之後的模樣。
微颦的眉,輕搭在眼睑上的纖長睫毛,還有月色下美得仿佛有如美玉雕成的美麗鼻頭……櫻桃似的唇微微啓合着,像是遇見了什麽不開心的事。
謝雲谏趴在她胸口上,一時看得愣住:
實在是……很可愛啊……
于是一顆心又噗通噗通跳起來,快活得不能自已。他看着月色下宛如冰瓷一般的人兒,這是陪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女孩子,他愛了十二年的姑娘……心間甜蜜有如月下海潮般一陣陣湧上來,忍不住探長脖子,伸舌輕輕在她玉瑩光寒的脖頸上舔了一下。
“嗯……”
夢中的她發出一聲迷蒙的輕哼,似是已然感受到他冒昧的舉措。正當謝雲谏尴尬難言、預備從她身上撤下來時,心間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抽縮,強烈的疼痛感有如沿着血液注入四肢,原本寄居的小狗的身體在一點一點變大,大有恢複原狀之态。他腦子嗡嗡一陣直叫,卻只有兩個字——糟了!
這是要……這是要變回去了麽?
可他是想變回去,但……不是在這種時候啊?!!
一陣天翻地覆,轉瞬之間,原本乖巧可愛的小奶狗霍然恢複成身長八尺的青年男子,仍如方才那般,一動不動地匍匐在少女身上。
身上貿然多了個人的重量,識茵自然被他壓得醒了過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靈晔,別鬧了……”
她猶當是靈晔在和她頑鬧,但壓在胸上的力道很重很重,似有千鈞之力,并不像是一條小狗。而謝雲谏察覺到她已醒來,害怕事情暴露,慌忙将蓋在二人身上的被子一抽,全蒙在了她的臉上,以此遮擋住她視線。
“嗚嗎,嗚嗚嗚……”少女驟然失了呼吸,不禁發出一陣小貓似的可憐嗚咽聲。謝雲谏怕傷着了她,慌慌張張地将她從被褥裏扒拉出來,緊張地攥住了她的手:“茵茵,你怎麽樣?”
她大腦仍舊混沌着,這一聲熟悉的呼喚也沒能令她清醒。只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也因此,與身上的他對上了眼睛。
月光之下,時間都似靜止。
他覆在少女身上,二人大眼對小眼地互視着,各自的神情皆似僵住。
“你,你……”
半晌,她終于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原本鮮豔明媚的小臉兒頓時陷入恐慌之中,驚訝之下,話也說得不甚利索。
謝雲谏忙道:“茵茵……你聽我解釋……”
但她卻沒能給他解釋的時間。識茵生氣地看着覆在身上、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青年,忽然之間,怒不可遏:“謝明庭!你這個登徒子!”
“你真是太過分了!”
伴随着這一句,她雙手雙腳齊用力,徑直将覆在身上的“情郎”踹下了床去!
正吹着冷風、饑腸辘辘趕過來的修狗謝庭庭:?
好困哦,大家國慶快樂。有什麽錯別字我明天再來捉蟲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