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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6 章
    回到郡城後, 謝明庭雷厲風行地處理了周氏一幹人等。
    周氏本人因前胸遭受重創,又不被醫治,當夜便因流血過多呻|吟着?死?去了。義興周氏也不敢求情?, 最終連屍體也沒斂,一張破席卷去亂葬崗任烏鴉啄食。
    一幫跟随作亂的部曲侍女也俱依着《魏律》定格着?重處罰, 謝明庭以最快的時間?為衆人定了罪, 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徹底消除了陽羨吳氏的殘餘力量。
    但,有關識茵的下落,仍是沒有半分回訊。
    事發之後, 謝明庭幾乎調動了義興郡一半以上的兵力在州郡附近挨家挨戶地尋人, 連謝雲谏也是沒日沒夜地帶着?家中侍衛在外?尋人。但識茵卻似人間?蒸發了一般, 始終沒有半分下落。
    後來,他們又順着?那條山路沿路找去了吳興郡,也未獲得一絲半厘有用的線索。
    這樣的境況之下,謝雲谏難免絕望。
    “哥, 這已是第十天了, 還是沒有一點音訊,要?怎麽辦, 要?怎麽辦。”
    自識茵被擄以來,謝雲谏無?疑是最受煎熬之人。從最開始的擔憂懊悔, 到盼望能救出她的焦灼,再到現在杳無?音信的絕望與?難過……一切的一切都?如巨石沉甸甸地壓在心上, 令他不得喘息。
    他整日整夜地擔心, 整夜整日地睡不好覺。一旦閉上眼便是茵茵遇到危險的樣子, 短短幾日竟消瘦了大半。
    謝明庭心下也并不好受。
    他知道茵茵離開是因為誰,若說導致她被擄的是弟弟, 那麽,令她遠走的卻是自己。故而面?對弟弟,他也并生?不出半分道德與?情?感上的優越。
    他只是低低地呢喃,像是說給弟弟又像是說給自己:“不會的。她不會有事。”
    “想?必……很快就會有音訊了。”
    他的預料是對的,沒幾日,郡府便收到了一封信。
    信件是由吳興郡一處驿站的驿使送來的,泛黃信箋上唯“明郎親啓”四個字,字跡娟秀,娴雅婉麗,若紅蓮映水,碧治浮霞。
    謝雲谏立刻激動地攥住了驿使衣領:“是誰給你這封信的?她人呢?她去了哪兒?”
    驿使有些受驚:“将書信交由我們的是個年輕女子,只言送到使君府上,随後便離開了,屬下實在不知其人身份和?去向。”
    随後便離開了……
    謝明庭一顆心忽然急急往下墜,恍如陷入無?邊的荒蕪。遣弟弟送走驿使後,他以最快的速度打開了那封信:
    明郎親鑒,料君得書時,妾已過錢塘耳。妾無?礙矣,幸得秦氏夫婦所?救,随行向南。
    營營青蠅,止于樊。讒人罔極,毀骨铄金。望君勿為我念,稍割情?愛,善撫百姓,勉事聖君,山長水闊,再見有期。
    春寒料峭,善自珍重。情?長紙短,不盡依依。元月己亥晦日識茵手書。
    “哥……”
    他看信的時候,謝雲谏已經去而複返。他嗫嚅着?唇問?:“信是茵茵寫的嗎?她在信中說了什麽?”
    謝明庭這時已将信件看完,目光久久地凝結于書信末尾的“再見有期”幾字上,半晌,才?回過神。
    “沒什麽。”他把信交給弟弟,用最平靜的語氣道,“她不要?我們了。”
    只此一聲,謝雲谏迅速紅了眼眶。
    “是……”他有些不能置信地問?,語聲微微哽咽,“是不要?你,還是……”
    他心裏原還存了些天真的期許,話未說完,又識趣地自己止住。謝雲谏有些神傷地想?,他是犯傻了嗎?在她心裏,他從來都?比不過哥哥的。這次,又是他害她被擄走,茵茵不怨他便是好的,既不要?謝明庭,又怎會要?他呢?
    是他太過自私自利了,當夜只想?着?支走謝明庭,将她帶走,卻沒想?過她是否願意,亦未想?過她可能會因此遭受什麽不測。走到今天這一步,也算是他自作自受……只是連累茵茵,一定吃了許多的苦。
    “是不要?我們了。”謝明庭麻木地重複着?,疼痛如細密的蛛網,在一絲一絲地勒入心髒的血肉。又輕輕地自語:“是我做錯什麽了嗎?”
    為什麽,分明他已經在按她的心意轉變,為什麽,分明她也已答應了要?在他們之間?選一個,卻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是如此狠心。不止是他,連雲谏也換不回她一絲一毫的溫情?。
    謝雲谏已看完了那封信,大意是說她被一對路過的秦氏夫婦所?救,現已平安,正?随他們去往南方。
    書信的後兩段,則言她無?法不在乎流言蜚語,故而不願回來。請他們斬斷兒女私情?,繼續未竟的事業。善待百姓,報效朝廷。等到那時候,也許她會回來看他們。
    他眼淚都?聚在眼眶裏打轉。他無?措地望向哥哥:“茵茵真的會回來嗎?”
    只要?他們将義興郡治理得政通人和?,她就會回來嗎?
    謝明庭神色黯然:“也許吧。”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又是她的緩兵之計,實則只是騙他們。好在,她現下是平安的,只要?她一切安好,就算是騙他,他也甘之如饴。
    *
    卻說謝明庭在義興郡收到信件的時候,識茵已随秦氏夫婦到了新安。
    馬車軋軋地行過煙井長街,沿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無?一處不可入畫。
    那喚作岑櫻的婦人很是興奮,一路拉着?識茵……和?那條叫做阿黃的狗聚在車窗邊看窗外?風景,又時不時轉頭問?車裏的丈夫,秦衍答一句,阿黃也跟着?嗷嗚嗷嗚地叫,車中氣氛十分歡快。
    識茵卻是一直沉默,心事重重的模樣。岑櫻關切地問?:“阿茵,你怎麽不說話呀?”
    識茵剛想?開口,她已會意地笑着?為她辯解:“好了,不要?擔心了。信應該送去了。你家裏人既知你安好,就不會擔心了。”
    識茵神色晦暗,卻是沒有說話。
    她是在憂心那封信,卻不是憂心謝明庭是不是在擔心她。
    她的信,謝明庭,應該已經看到了吧?說會回去自然是假的,她只是想?借此安撫住他、令他放手。畢竟,她想?要?的是安穩的生?活,随後再尋機會到荥陽去尋母親的下落。東陽縣裏那東躲西藏、日夜懸心吊膽的日子,是一刻也不想?回顧。
    岑櫻又關切地問?:“那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呢。要?不,就跟着?我們住吧。”
    識茵受寵若驚:“這可怎麽好。這一路上,已經很叨擾伯父伯母了。”
    她原本的打算,是先找一家提供吃住的繡坊,用女紅手藝養活自己。然她身無?盤纏,又無?身份憑證,是個“黑戶”,這落腳的地兒還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找到的。只是她實在不好意思叨擾岑伯母他們了……
    “沒事,你既叫我們一聲伯父伯母,作為長輩,照顧小輩也是應該的。”岑櫻笑吟吟地道,“我女兒不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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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你陪着?我們說話解解悶也挺好的。”
    識茵剛想?回兩句,車中一直靜坐觀書的秦衍忽然開口:“你父親,是不是叫顧昀?”
    識茵一時愣住。
    卻不是為對方知道父親的名諱,而是意識到自己身份的暴露。她臉上讪讪地蘊出笑容:“伯父認識家父?”
    “何止認識。”秦衍道,“還曾……與?他同朝為官。你父親,是個好苗子,只可惜,走得有些早。”
    是個好苗子。
    這話聽來有些奇怪,但對方既如此說,顯然也是父親的上司或者同僚了。識茵忙鄭重下拜:“識茵拜見秦世伯。”
    秦衍淡淡颔首;“不必多禮。”
    “我們會在新安住上一段時間?,你就安心在這兒安頓下來吧。”
    馬車駛至裏坊間?一處青磚黛瓦的小院停下,門外?早有奴仆盈門,迎了他們進去。識茵被安頓在西廂房居住,在她進去安頓行李之時,岑櫻好奇地問?丈夫:“你叫青梧去查她了?你認識這孩子的父親啊?”
    秦衍微微蹙眉:“不查她,我如何敢讓她跟着?你。”
    頓了頓又道:“是已故太學博士顧昀的女兒,嫁到陳留侯府的。武威很不懂事,先前小魚讓她家老二在建康假死?,她就強逼着?她家老大娶了這顧氏。後來老二回來,這做哥哥的又不願意放手了,就又設計讓她假死?,帶到義興。”
    “前些日子,謝明庭在義興搞土地改制,處理了當地的一個士族,那些餘孽就綁了她,她跑了出來,這才?被你撿到的。”
    “竟有此事。”岑櫻驚道,也難怪阿茵死?活都?不願意回義興。
    謝家那對雙生?子她也是見過的,印象裏,那做哥哥的考中了狀元,聽聞很有君子風範,很得小魚喜歡。怎麽背地裏竟是強占弟媳之人。
    她最厭惡的就是這等強取豪奪之人了,回頭問?問?阿茵,可得好好懲治懲治他!
    “她父親的死?有些蹊跷,母親也是。”秦衍繼續道,“總之,都?和?武威脫不了幹系。”
    “既如此,就讓她跟着?我們住吧,不必再叫她回去跟着?謝家那小子了。”
    說起來顧昀還是他親自錄取的進士,人說天子門生?,自然也算是他的學生?了。學生?的遺孤,自然是該照拂一二的。
    至于那姓謝的小子,似是很得小魚器重,特意命他在義興開展土地改制。那麽他也想?看看,他究竟配不配得上小魚的這份期待。
    *
    識茵就此在新安住了下來。
    秦氏夫婦是很奇怪的人,既雲是客商,然至新安,似乎并沒有什麽生?意上的往來,每日或在家閑居度日,或出城踏青,還常常帶上她和?阿黃。
    她的一切吃住花銷都?是依靠着?秦衍夫婦,識茵內心過意不去,自然百倍勤快地做事以求回報。生?火燒飯,打掃洗衣……然而還沒做幾次,被岑櫻看見,說什麽也不要?她做了。
    她嗔怪地道:“我們又不是沒手沒腳,怎好要?你服侍。再說你身體還沒大好呢,勞心勞神做什麽。”
    識茵只覺羞慚:“阿茵無?用,只想?報答伯父伯母的收留……”
    “沒什麽呀,你父親還是你秦伯父的學生?呢,我看你就跟看我女兒似的。”岑櫻道。
    “不過呢,你伯父說,等秋天,我們要?到上饒去。你想?繼續跟着?我們也可以,但若想?留在新安,就得好好想?想?你要?做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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