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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1 章
    因事先并不得知謝氏兄弟要來, 加之?岑櫻夫婦也還生女婿的氣,也就沒?備他們三人的飯,只能從原先的飯食裏勻一點出來, 分給遠道而來的謝氏兄弟。
    房內氣壓極低,陰沉沉雷雨将?至一般。識茵尴尬地不知說什麽好, 靜默地将?飯菜分好, 端去了膳廳。
    兄弟二人都看着她, 一個?情意脈脈,一個?眈眈如狼,她只作未覺, 頂着發燙的臉坐在原屬于自己的位置。
    周玄英不被允許上桌, 直愣愣地杵在角落裏, 和阿黃待在一處。謝氏兄弟則坐在下首的位置,上首坐着太?上皇夫婦,識茵與伏青梧各坐在左右手方向。
    飯菜俱已擺上了桌,衆人入席, 尊者未動, 幾個?小輩自也未動碗筷。岑櫻忽然将?筷子往桌上一拍:“下去。”
    她并沒?有指名道姓,謝明庭卻會意, 麻利地起身離席站周玄英旁邊去了。
    謝雲谏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回頭看看哥哥, 亦要過去罰站,卻被岑櫻叫住:“你去做什麽?回來!你又沒?欺負茵茵!”
    他和識茵的事, 太?上皇夫婦果然已經知道了。
    謝明庭波瀾不驚, 只往識茵的方向看了一眼。她低着頭眼睫垂如小扇, 唯看着眼前的杯杓。
    她知道伯父伯母知曉自己?的事,卻沒?想到知道得這樣清楚, 也想不到他們竟是這樣的大人物,又和謝明庭沾親帶故,如今,竟有幾分要替她做主的意思……
    廳中仍舊落針可聞。太?上皇沉着臉一語不發?,岑櫻則道:“依着謝家這邊,你們倆好歹也管我叫一聲?姑姑,做侄子的做錯了事,姑姑姑父總有資格管教吧。”
    “你欺負茵茵的事,我們都已經知道了。聽?說,你對她還挺好的啊。”
    說起這事岑櫻便是一肚子的氣。原本,具體如何?個?欺負法她是不知情的,但後來和姮姮把信一通,才知道他為了強占阿茵,竟然還曾将?她關起來,用鐵鏈子鎖住。這簡直過分。
    謝明庭自知理虧,态度誠懇地認錯:“從前的事,是侄兒不對,侄兒已經發?自內心地認識到自己?的錯了。但還望姑姑和茵茵能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讓我能彌補之?前的錯誤。”
    “茵茵,你願意原諒我嗎?”
    識茵心內百轉千回。
    她不知道他們為何?會找到這兒,但分開?的這半年多,的确讓她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靜,也不想繼續和他們糾纏。
    眼下,岑伯母和秦伯父的庇護是她唯一能逃離這段扭曲的關系的機會,她要白白放棄嗎……
    她不願說話,也一直逃避地垂着眸。謝明庭眼中原還浮着的幾分希翼也就一點一點淡下去。
    最終,是岑櫻替她解了圍:“行了,茵茵跟我們住了這些日子,我們也很?喜歡她,将?她視作親女。說實在的,若我們是她父母,也定然不願将?她交給你。所以姑姑就做一回主,不許你們強迫茵茵。以後她喜歡誰,想和誰在一起,都只看她自己?。”
    “姑母,那我……”謝雲谏猶豫着開?口。
    岑櫻卻氣鼓鼓地道:“你也一樣!”
    “你當我們不知道是誰把她弄丢的?她是運氣好,被我們撿到了。可若是別的什麽人呢?她不在意你把她弄丢的事,可不代表我們不在意。”
    舊事重提,謝雲谏一瞬又愧疚地耷拉了眉目。那是他第?一次起了歪心思。他原也想等茵茵點頭再策劃帶她離開?,可眼看着她的心一點一點偏向哥哥,除夕那夜兩個?人你侬我侬地說祝詞,他插都插不進去……
    他也是一時心急,才想私自帶她離開?,釀成?大錯。
    到底是別人家的孩子,再怎麽生氣也不能像教訓女婿一樣上手,教訓過兄弟二人後,岑櫻仍許謝明庭上桌吃飯。
    周玄英仍舊灰溜溜地站在膳廳的角落,看阿黃舔盆吃得極香。
    岑櫻又問?過識茵今日回來晚了的事,識茵怕她擔心,便沒?說實話,只言是在回來的路上偶遇謝明庭等人。
    用完飯後,知道他們有正事商議,岑櫻悄悄拉了拉識茵的手:“今天你秦伯父有正事要做,我們去洗碗吧。”
    秦衍卻瞥了她一眼:“放那兒吧,我待會兒去。”
    一時三個?小輩都詫異地朝他看去,岑櫻則見怪不怪,笑了笑拉着識茵下去了。太?上皇适才看向角落裏的周玄英:
    “說吧,你帶他們過來是做什麽。”
    周玄英挨了一頓打,又餓着肚子,正是憂慮老丈人似乎還未消氣的時候。聞言忙揀了這節臺階下:“有思,還不快将?你在義?興郡的作為說給太?上皇聽?聽?。”
    實則,這次帶謝氏兄弟過來完全是出自私心,他事先并不知道岳父岳母收留的女孩子就是顧氏,只想着有外人在場岳父岳母或會給自己?留少許面子——只是,這一條計策也沒?有湊效就是了。
    謝明庭遂禀報了他在義?興郡開?展的一系列改制。打擊豪強,收歸土地,興修水利,設常平倉,頒青苗法……談論起事業來,他款款而談,從容不迫,是令對他第?一印象并不好的秦衍稍稍改觀。
    他贊許地颔首:“倒是個?有想法的。”
    “不過,此舉無異于?與士族搶人搶地,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還是得小心來自當地士族的反撲。”
    “陽羨吳氏就是前車之?鑒,聽?說,你們為了抓住他謀害的證據,竟然以身為餌?年輕人初生牛犢不怕虎自是值得贊許,但此舉也未免太?過冒險。”
    “多謝太?上皇關懷。”謝明庭道,“但危險的事情都是阿弟做的,臣實則并沒?有做什麽,只是坐收漁利罷了。”
    太?上皇于?是嘉許地看向謝雲谏:“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不錯。”
    謝雲谏受寵若驚:“多謝太?上皇誇贊,這都是雲谏應該做的……”
    這時角落裏不合時宜的傳來一陣咕咕的肚子叫聲?,打斷了幾人的對話,是周玄英。
    謝明庭面無表情,謝雲谏則拼命憋着笑。周玄英手足無措,有些忐忑地看着岳父,哪裏還有往日的嚣張氣焰。
    他本是長途跋涉,體力消耗嚴重,又挨了一頓打,已是許久未進食了。這會兒實在是餓得有些受不住。
    太?上皇這才掠了女婿一眼,面色仍舊鐵青:“自己?去廚房,把碗洗了。”
    廚房裏多多少少有些吃的,周玄英如蒙大赦:“小婿這就去。”說完便一溜煙地跑沒?影了。
    這廂,識茵已随岑櫻去了正房。既得知了對方真實身份,此刻相處起來便不免拘謹。她感激地道:“謝謝伯母。”
    是為
    依譁
    了方才在飯桌上維護她的事。
    她六歲喪父,七歲失母,自從父母離開?後,她長在伯父家,再沒?享受過親情溫暖。這是第?一次,有長輩為她主持公道,哪怕他們其實并沒?有血緣關系。
    岑櫻只笑笑:“謝我做什麽呢,我曾經……曾經也有友人遭遇和你一樣的事,我只恨我那時遇見她太?晚,沒?能保護好她。”
    “再說了,這段日子有你陪着我們也挺好的呀,我們拿你當女兒一樣看待。長輩為小輩做主,不是應該的嗎?”
    窗陰籠罩下的美婦人神情溫柔,像極了記憶裏的母親。識茵眼眶微酸,看着眼前這張溫柔慈愛的臉,眼中漸漸析出了淚水。
    岑櫻又抱着她溫聲?細語地安慰了她一陣,才問?道:“可是茵茵,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她輕輕啜泣了一陣,搖頭喃喃:“我不知道。”
    她沒?有那麽喜歡謝明庭,但同樣的,她好似也沒?有多恨他。真要讓她像她打過的那些官司一樣将?他告上衙門,不僅做不到,更會是兩敗俱傷。
    她只是不想再和他們糾纏,又很?害怕,若徹底和他了斷會招來他的瘋病……
    就像上次和上上次,他把她關在密室和東陽縣說“不愛他就去死”,無不是因為她說不愛。
    岑櫻陪着她說了一會子話也沒?能問?出個?所以然,夜裏就寝,便有些擔心地對丈夫道:“我看阿茵這事,還很?難辦。”
    “她自己?好似也不是對謝家那小子全無感情,但也沒?完全下定決心,我們又能怎麽個?幫法呢。”
    室內青燈如豆,秦衍正蹲坐在榻前替她洗腳,聞言道:“管這些做什麽,兒孫自有兒孫福。”
    “好啊,你說不管。”岑櫻嗔他,險些将?盆中的水都漾在他臉上,“那今天打玄英的是誰?打了一頓還不夠,還不許人家上桌吃飯、只能躲在廚房裏啃黃瓜,然後晚上也不許吃飯,這時候怎麽不‘兒孫只有兒孫福’了?你還真不怕小魚埋怨你啊。”
    “依我看,你就是覺得茵茵不是我們女兒,所以沒?那麽上心罷了。”
    秦衍沉默,唯拿過巾帕一語不發?地替妻子擦淨雙足。
    顧識茵只能算他的學生,自然不能和女兒相比。其次,感情的事的确只能看她自己?。他能懲治周玄英是因為那是為自己?的女兒做主,可若連顧識茵自己?都不願懲治謝家那小子,他們這些外人又如何?能插手?
    “總之?,尊重她自己?的意願吧。”秦衍道。
    *
    盤盤望舒月,皓皓冰蠶絹。夜深人靜,識茵暫住的西廂房裏還亮着燈火。
    今日擔驚受怕了一日,她很?有些累了,自己?燒了水在房中沐浴。
    她如今暫住的西廂房明亮又寬敞,卧室之?後,也專門開?辟了一間小屋充作湢浴。她泡在熱水裏,感受着溫暖的水流一寸一寸漫過她的肌膚,氤氲的熱氣一點一點安撫她緊繃的太?陽穴,疲累的身體漸漸地得到放松。
    不知過了多久,窗邊傳來極輕微的一聲?吱呀,迅疾的夜風從窗外灌進來,輕搖窗棂,吹散了書案上堆着的一疊訟紙。
    她身在浴室裏,這時還沒?意識到危險的靠近。直至那人推開?浴室的門才猛然從惬意中驚醒:“誰……”
    是謝明庭。
    他推門走進來,冰玉一般的相貌在室內被燭光染得昏黃的水汽下顯得柔和又朦胧。識茵先是稍稍放松了瞬間,旋即又氣急起來:“你又來做什麽?你是瘋了嗎?”
    她萬想不到,他竟如此狂悖,這還是在岑伯母她們眼皮子底下呢,就敢這般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難道天底下,真沒?有能管束他的人了嗎?
    她身子都浸在水中,不着寸縷,又因緊張和忿怒而顫如花枝,攪得浴桶裏的水都沄沄如江河。
    浴桶裏的水不過漫至心口,猶露了一對瑩潤雙肩與半彎牡丹花萼飽滿的弧線于?水面上,昏黃的水汽中,實在白得耀目。
    謝明庭卻沒?有看那兒。
    他視線久久鎖在女孩子滿是怒色的臉上,心間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好似每一次,他和她之?間,都是這般無止境的争吵。
    人說久別重逢自是人生第?二等歡樂事,分開?這許久,再見了他,她竟一點兒也不歡喜麽?
    可他卻很?想她,很?想很?想……
    于?是柔和了聲?音,他背身出去:
    “你先更衣吧,我今夜過來,只是想和你說說白日未曾說完的話,不會做什麽。”
    說完這一句,他便出去了。
    浴室的門扉重新合上的時候,識茵緊繃的心也跟着落回去,瞧見他略顯落寞的背影,眼中又湧起幾分迷茫的霧氣。
    不知為什麽,闊別重逢,今夜的這個?他看起來倒比往日的溫和,不似那般步步緊逼了。可,她還可以再相信他的麽?
    識茵更衣完畢出去的時候,他正立在書案前,整理那些被風吹亂的訟紙。
    “我在義?興的時候就聽?說新安出了個?很?厲害的女訟師,茵茵,我真沒?有想到,那會是你。”
    識茵雙眸一黯,無聲?走過去:“你當然想不到。大約我在你眼裏,也就只有榻上那一樣用處罷了。”
    久別重逢,她字字句句卻似冰冷的刀,專往他心間捅。謝明庭回眸過來:“當然不是。”
    “從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你是很?聰慧的女子。”
    從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始,亦或者,是從談論登州案的那次。只不過後來他們總也在争吵,要不就是虛與委蛇地互相較勁,并沒?有談論文義?、了解彼此的時候。
    所以呢?那也并未改變他對她做的事啊。
    識茵唯在心裏冷笑,走過去手指輕搭在那些卷宗上:“那又怎麽樣,女子的聰慧和才學,在你眼裏也不過是床笫之?歡後的消遣。”
    半年不見,她似遠比當初懂得如何?傷他,宛如心底被刺痛,謝明庭微微蹙眉。
    “茵茵,我們之?間,一定要這般互相傷害嗎?”
    他從身後輕輕擁住她,将?頭擱在她苒弱的肩上:“我很?想念你,你一點兒也不想我嗎?”
    說完這一句,他呼吸都微微屏住,于?燭火荜撥的輕響中,等着她的回答。
    想他。
    像是有蜻蜓忽然掠過心間,識茵有片刻的怔然。
    她沒?有掙紮,就那麽順從地被他從身後輕擁着,柔弱的脊背緊貼着他溫暖又熟悉的胸膛,下半身卻漸漸陷入秋夜的寒涼。
    分開?的這大半年,她好似還真沒?有想過他。如果是偶爾孤枕寒衾一瞬然的想起他的種種好處時,也可以算作想念嗎?
    除此之?外,好似是沒?有的。
    她收起訟紙,語氣平和:“我為什麽要想你呢。”
    “我待在岑伯母他們身邊,過得很?好啊。不用日日擔心流言蜚語,也不必被人逼迫。很?好,很?自在。”
    這一聲?不無自嘲之?意,謝明庭道:“我知道過去我對你不好,我誠懇地向你道歉,以後不會了……”
    “這話在東陽之?前你也不是沒?說過,有什麽改變嗎?”她卻打斷了他,又回過眸來,“再說了,你也不過是因為太?上皇他們才對我道歉的。”
    嘴上說再多遍,都不會改變內心的真實想法。
    信奉權勢者,也只會服從于?權勢。這才是真實的他。
    還真是令人讨厭啊!他為什麽就不能變好一點呢?!
    她有些氣憤,雪白的面頰上卻不自禁地落下幾滴淚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謝明庭否認道:“不是。”
    “我……”
    他略略猶豫了一陣,還是把路遇婦女沉塘的那件事說了:“是從這件事之?後,我才體會到你當初的痛苦。讓你擔驚受怕,不曾給你足夠的安全感,不考慮你的處境,只想着我自己?,是我錯了。茵茵,我為這一點誠懇地向你道歉,希望得到你的原諒。”
    “但你看,當初在義?興的時候,我們不是已經處置得很?好了嗎?你可以相信我,我可以處理得更好的,不會再讓你受到流言的困擾。”
    “所以,茵茵,和我回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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