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府門之外, 謝明庭滿身風塵,正一邊往府裏?走一邊同周鴻等人邊商議着赈災的事宜。
她快步走上去:“郎君。”
謝明庭回過頭來,看清是她, 微微一愣:“夫人怎麽來了?”
“府臺有所不知。”識茵還不及說什麽,方才那名掾屬已很高興地湊了過來, “方才朱家?村的人過來鬧事, 是夫人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這才把他們勸了回去。不然現在還堵在這兒呢!”
竟有?此事。
謝明庭微微驚訝,遍布血絲的眼也不?由流露出?一絲贊賞:“有?勞你。”
識茵有?些不?好意思,怯怯又?期盼地望着他:“我沒有?說錯什麽吧?不?會給你添麻煩吧?”
“不?會。”謝明庭道?, 四目相對, 看清她眼裏?自以為藏得很好的擔憂, 又?微微一笑,“有?夫人這樣的賢內助,是我三生之幸。”
許是當着衆人的面,識茵的面上?竟騰起淡淡的熱燙, 扭捏低眸。謝明庭又?輕輕掌住她肩, 頭低下來,近乎耳語:“茵茵先回去吧, 處理好公?事,郎君就會回來的。”
識茵原還想問謝雲谏的情況, 他已別過她同雲袅交代:“送夫人回去。”随後匆匆往府衙裏?走。
一衆掾屬也都?同她行?禮跟了上?去,識茵才冒出?心頭的那句話只得咽下, 目送他風塵困頓地身影進了義興郡府大門。又?很突然地想到, 他昨夜, 是一夜都?沒有?休息麽?
因了這件事,回去的路上?識茵便都?是心不?在焉的。雲袅打趣她:“夫人這是擔心侯爺呢。”
“侯爺不?在夫人身邊, 夫人的心也跟着侯爺去了。”
“才沒有?。”她低低地反駁着。但?在眼下這個?境地,這話顯然欲蓋彌彰。
果不?其然,雲袅斂了笑意,卻是勸她:“其實奴看得出?來的,侯爺喜歡夫人,夫人心裏?也有?侯爺,正因為有?,夫人才會放心不?下。”
“既如此,過去那些事,就讓它們都?過去吧。夫人這次回來就不?要走了,好好和侯爺過日子不?成麽?”
——郡主,可還是等着抱孫子呢。
識茵仍是怔怔的,自顧消化着雲袅的話。
她在擔心他?
她心裏?有?他?
可她不?是該厭煩他麽?又?為何會産生這樣的情緒?她又?到底是怎麽了呢?
這日,一直到日落黃昏,謝明庭才回來。
忙碌了一日一夜,他眼中血絲未退,風塵困頓,顯然是勞累狠了。識茵忙命雲袅上?了熱了好幾遍的“午膳”,又?囑咐:“對了,記得燒一鍋姜湯。等二?公?子回來就端給他,可別着了涼。”
她還記着昨夜的事,謝雲谏淋了半夜的雨,又?在水裏?泡了小半夜,眼下已然入秋,正是風寒邪祟之氣侵體的時候,若是感染風寒可就不?好了。
雲袅走後,她又?親自端來了銀盆進供他淨面。謝明庭如何看不?出?她在等他,他在桌畔坐下,在她靠過來時輕輕攥住她手臂一拉,便将人拽入懷中坐在了腿上?。
“你做什麽……”
識茵又?羞又?驚,又?忍不?住扭頭看向洞開的門外,擔心會被人瞧見:“你別這樣……”
“我怎樣?夫妻親密不?是天底下最尋常之事麽?”謝明庭視線掃過她通紅如煮熟蝦子的臉,淡淡反問。
又?道?:“茵茵在等我?”
他一只手還牢牢攥在她腰上?,識茵掙脫不?掉,只好由他,又?氣惱地嗔他:“誰和你是夫婦,誰又?在等你,真是不?要臉。”
若不?是等他,白日巴巴地跑去郡府做什麽,一口一個?“我夫君”喚得親熱,等到這會兒也不?肯用飯,還說不?是等他。
謝明庭心中都?泛起如飲蜜糖的甜。他無聲抿抿唇,指尖輕捏着她小下巴把人轉過來。那嘴硬的貓兒又?擔憂地問:“事情都?解決了?”
他搭在她下巴上?的指微微一頓,搖了搖頭:“算不?上?解決,眼下,只是依靠分洪解除了郡城之危,然暴雨之後尤易引發山洪,已叫人去各個?縣通知了。”
“再且,分洪淹了長興那邊幾個?村莊,郡城的水利設施也有?所損壞。得着手準備赈災之事了。”
他将如今境內的情況簡單說與了識茵。因大壩守住,太湖水沒能沖到郡城來,只沖垮了太湖邊那一截堤壩,約有?數百尺之寬,整體局勢尚算可控。
此外,也就是被太湖水淹沒的幾百頃茶田與附近的朱家?村、吳家?村等村落,以及分洪所致的長興幾千人受災的問題了。謝明庭來時就已看過義興郡志,對這些事早有?預料,如今也已吩咐下去,在城西?建造營地與藥廬,用以安置流民、接收疫病病患。
如今,郡內災民是三萬,官倉裏?尚有?三萬石糧。三萬災民,每人每天按三兩赈災,每天的消耗量便是九千斤、七十?五石,足夠災民吃四百天,尚且應付得過去。
而為防止未受災的百姓冒領、流竄鬧事,他又?下令将粥棚設在了太湖堤壩、受災河道?等受災嚴重的地方,鼓勵災民參與修築堤壩、疏浚河道?的工程中。
這也是老祖宗留下來的法?子了,“若歲兇旱水溢,民失本,則修宮室臺榭,非麗其樂也,以平國策也”,以工代赈,既能赈恤饑民,又?能修繕堤壩城防,可謂一舉兩得。
他行?事計劃都?有?條不?紊,識茵聽罷,漸漸放下了心。
又?問:“雲谏呢?我聽聞,昨晚是他替你下的水?”
謝明庭眼中微黯。
“嗯。”他平靜地承認了,“雲谏還不?知道?,今晨洪水退去後我們就分頭行?動?了,我去了長興主持分洪,他和燕栩他們去提醒各個?村莊小心山洪。我原以為他會先回來,沒想到現在還沒回來。”
奔湧的洪水何等兇險,他分明對不?起雲谏,雲谏竟還替他擋水。
識茵想起去歲誘捕陽羨吳氏時也是謝雲谏扮作他、自己卻以身涉險,良善若此,不?由得嘆了口氣:“你對不?住他。”
“我知道?。”謝明庭道?。
他從來都?知道?。
從他染指懷裏?的女孩子起,他就對不?住弟弟。
他也從來就比不?上?弟弟,弟弟單純又?良善,即使被他傷害也還心軟護着他,就只有?他,倚仗着這份兄弟情誼,肆無忌憚地傷害弟弟……
他欠雲谏的,真是今生今世也無法?償還。
“好了。”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謝明庭及時轉換話題,“茵茵,你喜歡我嗎?”
“你還是別問這個?問題吧。”識茵道?。
她不?肯承認是慣常的,謝明庭也沒多失望。他抿抿唇:“那你喜歡雲谏嗎?我們……”
他沒有?說完,識茵卻明白。她驚愕道?:“你瘋了?你把我當什麽了?”
謝明庭面色微暗,便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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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說下去。
實則這也不?過是他一時魔怔,也唯有?此法?,可以成全他們兩個?。反正,他根本不?在乎外界的看法?。
但?他卻不?可以不?在乎她,眼下,她既不?願,自然只能作罷。
識茵卻十?分生氣,他把她當什麽?竟要她同意他們兄弟兩個?一起。當即漲紅了一張芙蓉面,掙紮着要從他懷中脫身:“別以為你是我什麽人了,再這樣亂說話,我,我這就回洛陽去!”
她之所以同意和他回來,只不?過是一時心軟,可他竟想如此作踐她,實在欺人太甚!
從前的那些事,她還可沒有?完全原諒他呢。
謝明庭卻反擒住了她手,帶了點冷笑地道?:“我是你什麽人,不?是你郎君麽?”
“否則,方才是誰在郡府門外、衆人面前,一口一個?郎君喚得親熱?”
“你……”
識茵愈發氣急,才要辯解,門外忽然傳來謝雲谏的聲音:“哥……”
他滿面焦色,步履匆匆地走進來,視線相觸,忽如五雷轟頂,當即愣在了原地!
識茵臉色一紅,忙從謝明庭懷中脫身!
謝明庭亦很快回過神:“雲谏回來了。”
謝雲谏麻木地點了下頭,一雙眼,還空蕩蕩地落在識茵無助縮回袖中的那一只手上?。方才,她就是用那只手摟住的哥哥脖子,兩個?人言笑晏晏,打情罵俏,內室間夫婦調|情一般,當真是感情極好……
茵茵,當真已經如此喜歡謝明庭了麽?
他心下都?痛得麻木,目光無意識掃過二?人身前的餐案——因着受災,晚膳也減了份例,不?過普通的蔬食麥粥而已,卻只擺了兩份,連同方才二?人相纏的手,是在提醒他,他才是外來的。
他們之間,他從來就插不?進去……
心髒處蔓延開一陣撕裂般的痛楚,謝明庭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弟弟的,知弟弟難過,他心間也并不?好受。
他慢慢和緩了語氣:“适才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回來,也就沒上?你的,實則廚房已經做好了,你既回來,就一塊吃吧。”
說着,便要叫雲袅進來傳膳。
謝雲谏卻搖了搖頭:“沒事,我不?餓。”
偏偏他肚子就是在此時發出?一陣不?合時宜的響聲,他仍渾然不?覺,垂着頭,雙眸黯然,是旁人亦能察覺的失落。
識茵有?些尴尬,原還想問他昨夜在水裏?跑了一夜是否受涼,見此情景,心下又?羞又?窘,一扭頭親自去廚房替他端膳了。
廳中于是又?只剩下兄弟二?人,隔着一桌幾乎沒動?過的飯菜,氣氛近乎凝滞。
好在謝雲谏很快調整好面部表情,說起了正事:“哥,我在河道?裏?找到了這個?。”
他從懷中取出?用白布包着的一物,呈給哥哥看。
是小半截沾染河泥的竹筒,斷口處的污泥已被清洗過,裏?面還殘存着三種被水粘合、未曾消化殆盡的粉末——硫磺、木炭、硝。
原本刺鼻的味道?早被河水稀釋,只湊近了聞方可辨出?,是礦場裏?用來炸石頭的□□。
謝明庭的臉色頓時嚴肅下來。
謝雲谏道?:“昨兒我就覺得不?對,只下了三天的雨,大壩怎麽就會決堤。現在看來有?答案了,是有?人故意要炸大壩!這是沖着你來的!”
畢竟洪災死了人,或是爆發瘟疫,或是赈濟不?當激起民變,哪一件都?要謝明庭這個?父母官負責。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任何對方冒着誅九族的風險幹這種傷天害理的事的理由。
這還好是守住了,若是昨夜沒守住,不?止分洪被淹的那幾個?村子,整個?義興郡都?會成為一片澤國,幾十?萬百姓都?将流離失所!
謝雲谏越想越氣:“七個?縣,幾十?萬百姓,人命在他們心中就如此不?值當?為了對付你,竟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來!”
“□□,這是人禍!”
謝明庭嘆息着垂眸:“這不?是沖我,是沖着陛下。”
畢竟整個?江南地區都?知道?,他來義興,為的是替女帝陛下試行?将來的新法?。一旦成功,必然率先在江南地區開展改制,與那些世家?大族争利。
倘若義興被淹,官府無力?赈災,百姓為了活下去便只能将土地賤賣給那些世家?大族,淪為佃農,他前時為了減緩土地兼并所做的一切努力?,自然也是白費。
他們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所以,才不?惜以幾十?萬百姓的身家?性命為賭注,阻撓改制。
誠然謝明庭對義興郡的百姓并沒什麽感情,此時此刻,面對這樣喪盡天良的事,也難抑怒氣。
他不?能忍受,也一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紛繁思緒都?不?過轉瞬,謝明庭很快冷靜下來:“楚國公?知道?了麽?怎麽說?”
“玄英已經派人去打探了,詢問原住在附近的災民,太湖水決堤那日可曾聽見什麽動?靜。”
他點點頭:“明日,請周鴻過來一趟吧。”
前些時候他們不?在,郡中自然周鴻主事。毀堤是何等的動?靜,周鴻指不?定聽說了什麽。
“那敢情好。”謝雲谏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明兒我們就設個?鴻門宴,他要敢不?說實話,就做了他!”
私殺朝廷命官是何等罪過,知弟弟說笑,謝明庭無奈瞥他一眼,并未出?聲訓斥。
“阿弟。”憶起昨夜的事,他面色柔和地重喚弟弟一聲,“昨夜的事,多謝你。”
謝雲谏擺擺手:“你以後少給我逞英雄就是了!我可只有?你一個?兄長,不?想變獨苗承擔母親的怒火。”
公?事談罷,兄弟二?人又?陷入片刻的沉默,方才那幕重新浮上?心頭,謝雲谏止不?住地心酸:“謝明庭,你給茵茵……”
他想問哥哥給茵茵灌了什麽迷魂湯了,畢竟他方才看得很清楚,茵茵看哥哥時,眼裏?再無仇恨,只有?擔心。
她是真的喜歡哥哥麽?從新安到義興,一路都?是如此。這般一來,自己還有?什麽指望?
謝明庭也黯然了面色,走過來手掌安撫地落在他肩上?:“阿弟,感情的事不?能強求。”
“是我強求麽?”謝雲谏不?服氣地反問,“如果我和她順利成了婚,如果你沒有?趁着我不?在騙她,她現在喜歡的只會是我。”
就是想到這點他才委屈,明明他是為朝廷辦事,明明只這小半年而已,謝明庭明知他沒死,卻還趁人之危,把生米煮成了熟飯。
歷來女子都?将貞潔看得很重,如若不?是已經和謝明庭圓房,茵茵也不?至于像如今這般,破罐子破摔地喜歡他……
他越想越難過,劍眉之下,眼中聚起大滴大滴的眼淚。
謝明庭臉色晦暗,兄弟連心,事到如今他已不?願再傷害弟弟,卻又?不?知要如何安慰他,只好取出?帕子來一點一點替弟弟擦着,一如幼時,弟弟和人打架撲了一臉的灰像只小花貓一般來找他時那樣。
那帕子卻是識茵從前将他當作謝雲谏時送的那條,彩線麒麟,栩栩如生。謝雲谏一瞧,原還阖在眼中的淚水竟一瞬落下。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自己也覺丢人,賭氣背過身去:“你不?許欺負她。”
“也不?許耍花招,不?許威逼利誘,不?許在她面前诋毀我。你若是還有?半分良心,就真的公?平競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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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我要親耳聽到她說不?喜歡我。”
這話已然有?幾分要放手之意了,然此時聽來,謝明庭心中竟毫無輕松愉悅之感,唯低低應:“好。”
謝雲谏心裏?卻是酸酸的,如果她真的不?喜歡他呢?他又?該怎麽辦呢?他不?想放手,不?想接受茵茵或許并不?喜歡他的事實,可他也不?想強迫她做她不?喜歡的事。
那就這樣吧。謝雲谏有?些失落地想。
他要等,無論如何要等到茵茵親口說不?喜歡他才肯放手。但?眼下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若是在這個?時候沉溺于兒女情長,才是大錯特錯。
垂眸看着手中的絹帕,上?面的圖案無疑說明了它原本的主人是誰。謝雲谏長嘆一聲:“這塊帕子要給我。”
那本來就是繡給他的,弟弟要回去,天經地義。謝明庭略微猶豫了一瞬,終究應下。
*
不?久之後,識茵端着食案與姜湯去而複返,廳中氣氛已出?乎意料地緩和下來,謝明庭正翹着一條腿看着陳礫新帶回來的常平倉的糧食簿,謝雲谏就湊在旁邊禀報着白日巡視各個?村落的情況,半分也瞧不?出?先前的劍拔弩張。
她将姜湯呈在桌案上?。謝雲谏好奇地湊過來:“這是什麽?”
“是給你熬的姜湯。”識茵溫聲說着,“你昨夜不?是在水裏?泡了小半夜麽?姜湯驅寒,快些用了吧。”
謝雲谏一愣。
茵茵竟是在關心他!
“沒事!”
先前的陰霾一掃而空,他以手擂着胸膛自豪地道?,欣悅之情都?溢于言表,“我這麽好的身子,能有?什麽事!”
謝明庭淡淡然翻過一頁賬簿:“叱雲姨母麾下曾有?名胡将,名叫忽而漠,身板有?兩個?你那麽寬,較你健壯數倍。某年夏日貪涼,吃了碗冷飯犯了傷寒就死了,連新娶的婦人和掙得的家?産都?只得一并便宜了家?中弟兄。”
“你昨夜既淋了雨,又?在水裏?泡那麽久,連身衣裳都?不?曾換。莫非,是想步他之後塵麽?”
他似不?經意說起,話裏?卻有?別扭的關心,謝雲谏自也是聽出?來了的,然當着識茵的面卻不?願承認自己“體弱”,道?:“哼,這是茵茵煮給我的,我又?不?是不?喝,還用得着你說!”
他就是想喝,還沒有?呢!
謝雲谏心裏?美滋滋的,端過那碗熱騰騰的姜湯便一飲而盡。識茵看得無奈:“慢些,小心燙着。”
待他用過姜湯,三人遂用飯。在外奔波勞碌了一個?白日,大約謝雲谏是真的餓了,抓着筷子風卷殘雲般将飯食洗劫一空。
“我吃飽了。”他擱下碗筷,俊顏上?猶沾着米粒,“我先回去休息了,明天的事,等我來安排。”
明天的事?識茵尚自疑惑,謝明庭先開了口:“不?必了。”
“周鴻這個?人,我心裏?有?數。膽小怕事,只想着自己家?的榮華富貴。他若知道?了我們已知曉,會說的。”
不?出?謝明庭所料,次日,當他去到郡府、将那縷殘存的引線交給周鴻一看,周鴻狠狠打了個?哆嗦,竟是直截了當地承認了:
“真是什麽也瞞不?過府臺。”
“當日,的确是有?住在附近的農人聽見了打雷似的聲響,随後大壩就裂開了。我們原本也以為是打雷,不?想竟叫謝侯爺找到這個?東西?,那就一定是有?人特意為之了!”
“有?人?”謝明庭皮笑肉不?笑地看他,“這麽說,你是不?知情了?”
“這……”
周鴻的綠豆眼已不?安地在眼眶中轉動?,他又?已接着說了下去:“我不?在,郡中一應事務自然是別駕你來主管,你可別告訴我,炸堤壩這麽大的事,你會一點兒不?知情。”
“這是誅九族的大罪,包庇者與犯事者同罪,周兄還是想好了再說罷。”
周鴻變了臉色,慌忙跪下來:“府臺,府臺,下官是無辜的呀!”
“當日,下面的确是有?人來報,說是那日夜裏?聽見爆炸聲,然後便決堤了。可是後來我們并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事情就只好不?了了之。”
“下官并非故意隐瞞,炸堤之事更非下官所為,還請府臺明鑒!”
周鴻一口氣說完,害怕地在地上?磕起了頭。謝明庭甩下手中的書冊,從來不?為外物所喜所悲的一張臉,此時也裂出?幾分怒火:“你明知是人禍,卻知而不?報,想歸于天災,蒙混過關!”
“如此首鼠兩端,真以為本府不?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嗎?!”
“不?不?不?,下官大致知道?是誰幹的,只是洪水洶湧,想等洪水的事過去再跟府臺商議,下官不?是有?意隐瞞……”
周鴻跪在地上?,忙不?疊以頭搶地表忠心。謝明庭心內厭惡,卻還不?得不?勉強抑下,問:“你既說知道?,是誰?”
周鴻面顯難色,略微掙紮了片刻後,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以指蘸着茶水在桌案上?寫了個?“沈”字。
謝明庭劍眉倏皺。
義興沈氏,是去歲建康軍饷案覆滅的那個?吳興沈氏的旁支,義興本地原先的三大望族之一。
他來義興之初就料到沈氏會伺機報複,但?這過去的一年對方都?沒什麽動?作,本以為是他的殺雞儆猴之策湊效了,原來是為了今日。
周鴻又?苦着臉道?:“下臣也沒有?證據,只是聽到些許風聲,說是沈家?前半個?月就搬到去住了。他們家?也有?礦場,□□不?算難得。不?過下臣也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做。”
洪水難以控制,一旦泛濫,他們自己的田地也難免會受到影響。周鴻實在想不?通個?中緣由。
謝明庭劍眉都?緊緊蹙在一處。
自然是為了趁着洪澇大肆兼并百姓的土地。
而這背後,保不?齊還有?其他勢力?的支持。
“這件事,先不?要走漏風聲。”他冷靜地吩咐,“若是打草驚蛇跑了沈氏一個?人,就拿你義興周氏的人抵罪。”
這位新長官對付陽羨吳氏的手段還歷歷在目,周鴻打了個?寒顫:“這是自然。”
這時門上?響起陳礫急促的敲門聲:“侯、侯爺!”
陳礫素來穩重,少有?這般慌張失措的時候。他皺了眉,示意對方進來:“出?什麽事了,慌慌張張的。”
“回侯爺,荊溪上?游決堤了!郡內來了好多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