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周玄英趕到的及時, 親率騎兵沖入叛軍軍陣,有如一柄利劍揮來、斬斷敵人臂膀那般,狠狠刺入敵軍左翼, 将原本?尚算整齊的軍陣霎時撕開一條大口子。戰場上登時殺聲震天。
事發突然,越王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慌忙命令軍隊穩住隊形分兵與交戰。場上一時混亂不?已, 謝明庭趁此奪過押解之人的武器, 同人扭打起來,擺脫了束縛。謝雲谏在城牆上瞧見,亦命軍隊出城作戰與周玄英打配合。
如?是, 在城中城外兩股軍隊的夾擊配合之下, 叛軍一潰千裏, 慌忙向西南方向逃竄,又被事先埋伏在那兒的王軍分軍打了個措手不及,狼狽不?堪。
……
清理?完戰場已是一個時辰之後,謝雲谏策馬疾馳, 跑過護城河, 焦急地在萬軍從中尋找兄長的身影。
謝明庭已被周玄英所率的王軍救下,正坐在一輛殘損的投石車下, 臉上稍稍挂了些彩,明光铠上尚沾着不?知是誰的血跡。周玄英勒馬停在旁邊, 正由五六名全副甲胄的下屬彙報越王軍隊潰逃的方向。
“哥!”
謝雲谏一路疾馳過來,一眼望見那才?經了一場生離死別的哥哥。他跳下馬來, 很激動地攥住他雙臂大喊:“你?沒事吧?!”
謝明庭的确沒什麽事。
叛軍亂起來的時候, 他敏銳地抓住了時機, 奪了兵刃手刃了押解他的兩個士兵,噴湧的鮮血濺了他一身。
他未及開口, 周玄英已一臉嫌棄地道:“行了行了,有我在,他能有什麽事?”
“別忘了,我可是我娘的得意弟子,對付吐谷渾那些蠻子我都不?怕,會怕嬴徹這種錦繡堆裏長出來的膏梁子弟?”
這場伏擊戰打得很漂亮,事實上,當謝明庭在城牆上與越王談判之時,周玄英就已經命大軍銜枚疾走、秘密趕到,埋伏在敵軍左翼的原野之下,借地勢恰到好處地掩去?了大軍的行跡。
也?是越王大軍驕兵必敗,自以為義興已是甕中之鼈,心思全在城池之上,竟無一人注意到左翼的王軍。後來,周玄英眼見時機成熟,單刀直入,正好打了叛軍一個措手不?及。
兄弟倆視線相撞,謝明庭對弟弟露出個淡然安撫的笑,示意自己?無礙。謝雲谏眼中頃刻又湧上熱淚,向周玄英道謝:“多謝國公救命之恩。”
他和周玄英同在涼州軍中歷練,是過命的交情。周玄英只漫不?經心地颔首示意聽見,身在青骢馬上,披紅袍,着明铠,直矗矗插在地上的劍一樣背影挺直。
謝明庭卻是問:“國公不?是才?過了長江麽,怎麽這麽快就趕到了。”
周玄英冷笑:“騙他的罷了。就許他在我軍中安插棋子,不?許我傳假消息給他?”
這時他的親衛明泉上前禀報:“啓禀國公,叛徒的頭已經割下,給叛軍送去?了。”
周玄英點點頭:“走吧。入城。”
他将軍隊都駐紮在城南大營,只帶了少許隊伍,與謝氏兄弟合兵入城。
因了先前叛軍攻城,城中早已禁嚴,百姓都被隔絕在家,此刻兵災既解,喜出望外地湧到大軍入城的道路旁,夾道歡迎遠道而來的楚國公。
周玄英自然策馬走在最前列,看着沿途一張張流水般淌過去?的笑臉,不?斷微笑着擡起手來與衆人示意。謝明庭策馬跟在他身側,壓低聲音問他:
“敢問國公此次發兵,帶了多少兵馬?義興存糧不?多,開春百姓耕種還須青苗糧,恐怕不?能供應大軍所需。”
“瞧你?那吝啬的樣兒。”周玄英面上保持着微笑,語聲卻十?分鄙夷,“我好歹也?才?救了你?,這才?多久就翻臉不?認人,連口糧食都不?給吃啊?”
“放心,沒人會動你?的青苗糧,封思遠那家夥沒兩日就會帶糧過來的。”
宋國公也?會過來?
謝明庭微微疑惑。
卻也?沒有心思想這些——劫後重生,記挂着方才?哭成淚人兒的妻子,他此刻歸心似箭,一心只想早早結束入城儀式,飛奔回府與她相見。
是以,好容易将人迎到府衙之中,與一幫掾屬、軍中大小屬官見了面,他便匆匆告辭了。
周鴻讪讪地笑:“府臺這是急着回去?與夫人團聚呢。”
方才?大軍來襲,他同燕栩奉命戍守內城,卻也?聽說了越王拿夫人攻城、使君甘願以己?身替換的事。虧得楚國公及時趕到,否則他的這位好長官,可就身死叛軍之手了!
又不?禁感慨,不?管那流言是否為真,使君對夫人,倒是有情有義,令人敬佩。
謝雲谏神色微黯,不?過轉瞬又恢複如?常。
不?管怎樣,兄長平安活下來就好。至于他個人的兒女?私情,那實是不?重要。
識茵早在被救回城上時便叫送回了府中,惴惴不?安地等消息。此刻人在房中,聞說謝明庭平安歸府,心間?一喜,不?顧腿傷地跑了出去?。
“明郎!”
乍一見到那道身影,她鼻翼一酸,忍痛跑過去?撲進他懷中,放聲大哭。
女?孩子兩條軟臂都将他摟得緊緊的,雙手緊緊掐着他腰,似是擔心他再次會消失一般,珠淚重重,哭得梨花帶雨、撕心裂肺。
這情景與方才?義興城牆之下何其相似,不?同的卻是,是劫後重生的喜悅。謝明庭眉眼也?染上幾?分柔情。他慢慢回摟住她,柔聲地勸:“好了,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麽?沒事了,沒事……”
為防妻子擔憂,他已事先褪下那帶血的盔甲,換過一身潔淨的長袍,此刻哄孩子一般,溫熱的大掌溫柔撫摸着她背:
“不?要哭了茵茵,以後,郎君都不?會再讓你?掉一滴眼淚……”
湯圓兒尚不?知發生了何事,搖着尾巴在主?人身邊轉個不?停。可那只大的貓兒聽了這話?反倒哭得更厲害,怎麽也?勸不?住,他只好将人抱起,往屋中去?。
将她放在榻上,那勒得他肋骨生疼的束縛才?松了些。女?孩子紅着眼貪戀地望着他,猶在抽泣不?止。眼間?全是擔心失去?他的後怕。
他取出那塊她替他繡的絹帕來,一點一點替這紅了眼的貓兒拭着臉上的淚痕。又故意笑她:“我都回來了還哭,再哭,可就真成了一只小花貓了。”
識茵果然應聲止了淚,嗔怪地瞪他一眼,眼兒紅紅、含嗔含嬌的模樣,實在妩媚動人。謝明庭又輕柔地分開她那只打着夾板的腿:“讓郎君看看,你?的腿怎麽了?”
她腿上有傷,今日折騰了這麽久,又是跑啊又是跳的,必定牽扯了傷口,便十?分擔心。
識茵搖頭:“我沒事……”
又把臉貼過來,雙手摟住他腰,将臉貼在他暖熱的胸膛上,珠淚無聲,濕透重衫。
謝明庭微微一愕。
連着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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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下,這已是她第三次主?動抱他了。她竟這樣在意他。
這樣的事,從前是想也?不?敢想的。曾經他以為他不?會有那個福分重新得到她的愛,盡管她似是原諒了他,也?是一種因了他的強求而半推半就似的認命,并非真正有多喜歡他這個人。但現在……
久也?沒有回應,識茵抱着他腰,又有些委屈地含淚擡起眸來:“你?不?抱我嗎?”
謝明庭覺得這話?有些耳熟,愣了一下才?想起這是二?人剛剛成婚時、她一心拿他當夫君時的濃情蜜意。而自她開始懷疑他後,這樣的溫存,這樣小女?兒一般的嬌癡模樣,已再未見過。
此刻,卻再一次出現了。
胸腔裏的心都在顫動,又愈跳愈厲害,仿佛随時都如?放鶴一般會沖破肌膚的束縛而去?。他慢慢抑制住那股狂亂的心跳,輕微顫抖着手,回抱住了她。
她把頭靠在他肩上,抱着他閉眼流了一會兒淚,這才?覺得心裏安定了些。松開他,板起臉來嗔道:“以後不?許這樣了!”
“不?許再叫我擔心,也?不?許再自作主?張把我托付給別人,就算是雲谏也?不?可以。”
“還有,不?許再……”
她想說不?許再離開我,意識到這話?太過肉麻,好像她多喜歡他似的,便紅了臉止下沒說。
“嗯,以後我們會好好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識茵臉上一燙,下意識想啐他誰要和他永不?分開,然想起方城牆下的那一幕幕,內心又實在酸澀。
差一點,她就要永遠失去?他……
誠然他這個人曾經騙過她、傷害過她,但不?知從何時起,她對他竟沒有半分恨意。
就如?方才?在城下,看着他天神一般向她走來解救她時,她才?突然意識到她有多在意他,有多喜歡他,有多不?想他死……
兩只水媚花柔的眼兒有些酸,她微微傾身,雙手摟着他脖子,輕輕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蜻蜓點水的觸碰,不?過片刻即分開。謝明庭愣了一下,很快反客為主?,撐着她腰迫她擡臉迎向自己?,低頭吻了上去?。
他已許久沒有親吻過懷中的女?孩子,因顧忌着她心意,因畏懼她會不?喜,然而此時此刻,心髒都被濃烈的愛意與甜蜜漲滿,他在她唇上輕輕動着唇,輾轉厮磨,一手擁住她,另一只手則扣住她手,與她十?指相握。
一個久別重逢的吻。
她像只小貓一樣迷蒙閉着眼,承受着他宛如?細雨和風般的親吻,渾身的每一處毛孔都似舒張了開,任酥綿的癢意浸入骨髓裏,身子都在這暖風細雨中軟下去?。
一吻結束,鼻尖相觸,兩個人都在微微地喘,有些意亂情迷。
四目相對,她眼裏清波醉酒般醇醇誘人,誘人采撷。他臉靠過去?,繼續吻她。識茵秋波微瞬,含嬌不?語。心間?略微掙紮了片刻後,一只手順勢滑入他衣襟裏。
謝明庭悶哼一聲,卻按住了她:“……別。”
“我近來沒有吃藥。”對上她不?解的視線,他言簡意赅地說。
二?人分別已有一年?之久,既不?曾有過那事,自然也?就不?曾用藥。然他始終記得,她不?想要孩子的事。
都過去?這麽久了,他竟然還記得。
識茵心間?忽然有些亂。
“沒事的……”她紅着臉道,因羞赧而低着眼不?敢看他,“你?去?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