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四月, 謝雲谏亦跟随王軍班師回朝。
自永貞三年追哥哥出京,他?離開京師已有一年半,如今歸家, 武威郡主喜不自勝。待他複命回府,親自帶了長子長媳去了門口替他接風洗塵。
“瘦了, 也黑了。”郡主扯着他一只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 眼中臉上是全?然不同于?面對長子時的?心疼。
“聽說你跟玄英清剿叛軍去了, 母親擔心得不知怎麽辦才好,那幾日每日每夜都睡不着覺,還好是平安歸來了!”
又埋怨長子:“你哥也真?是的?, 聽說在義興的?時候, 什麽髒活苦活都讓你來幹, 還讓你去替人修水車?真?是半點也不知道要心疼弟弟!”
郡主原不是唠叨的?人,然疼愛的?幼子離家日久自然想念,話也就多了些。謝雲谏神色卻淡:“多謝母親,不過兒去京久矣, 也很想念父親, 想先去北邙給父親燒燒紙。”
幼子的?冷淡溢于?言表,武威郡主愣了一下:“那鶴奴和茵茵也去。”
她拉過謝明?庭和愣住的?識茵:“去吧, 你們三個一塊兒去給父親燒燒紙吧,今晚就不用回來了。”
一時三人登車離府, 武威郡主仍立在門邊,看?着遠去的?兒女們, 幽幽嘆道:“麟兒還在怨我。”
自兩年前得知了妻子被占的?真?相, 麟兒對她, 就再不複從?前的?親熱。武威郡主知道他?心內有氣,但?既聞說他?已經?原諒了哥哥, 便料想應當釋懷了才是,不曾想他?對自己卻如此冷淡!
“可其實我是幫了他?啊,如果真?的?是他?,以後痛苦的?就會是他?了。”武威郡主喃喃說。
頓一頓,又似說服自己:“對,他?會感謝我的?,不是他?娶的?顧識茵,他?只會感到慶幸。”
一旁的?秦嬷嬷欲言又止,不知該說什麽好,武威郡主又回過頭來:“對了,讓那邊在茵茵飯菜裏加點助興的?東西,最好是一晚上都停不下來那種,正好也讓那人好好聽聽,她女兒在床.上是有多浪。”
秦嬷嬷有些擔憂:“又用藥麽?可,大公子會不會察覺出來?”
“做隐蔽點不就行了。”武威郡主不耐煩地說,“就用媱草,這東西只對女子有效,量別放多了。還有暖情的?香,都給點上。”
“茵茵啊茵茵,你的?肚子可要争點氣。”她撫着腕上一串骨串項鏈,幽幽地說,“為了這一天,母親已經?等了十二年了,你可不要讓母親失望。”
*
到達北邙山時已是日暮,日暮風吹,葉落依枝。三人在老?陳留侯謝浔的?墓前掃過墓,因?兄弟倆有話要說,謝明?庭便讓陳礫和雲袅先送識茵回去,謝雲谏亦派了謝疾和謝徐兩兄弟跟随護送。
“接下來,阿弟有什麽打算?”
流金夕陽下,謝明?庭立在父親的?墳茔前,開門見山地問?。
謝雲谏看?着那捧深藍色的?幽火:“我能有什麽打算,趕緊娶房老?婆生孩子完事呗。”
反正,他?在這個家也是多餘的?。母親有哥哥,哥哥也有識茵,京中人多眼雜,不适合再待在他?們身邊,陛下禦賜的?侯府也快竣工了,他?沒?理由再留在家中。
再且,他?留在哥哥身邊一日,哥哥便因?他?愧疚一日,識茵也會不自在。他?走,對他?們三個人都好。
果不其然,這話一出,謝明?庭神色微變。謝雲谏不想讓哥哥難堪,趕在他?開口之前給了他?臺階下:
“看?陛下吧。”
“你我兄弟受國恩厚矣,陛下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如果沒?我什麽事了,我還是回我的?涼州。”
“倒是你,我的?仗已經?打完了,你的?仗可是才剛剛開始。他?們肯定會拿你和茵茵的?事生事,不是現在,就是将來改制改到最為激烈的?時候。你準備好了麽?”
“我有什麽可準備的?。”謝明?庭微微苦笑。
“流言是否成事,只在陛下的?一念之間。我只是擔心,茵茵她……”
他?沒?說完,黑曜石般的?眼中蘊滿擔憂。識茵最在意的?就是這個了,之前不肯接受他?,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畏懼他?二人的?關系會招來流言。
他?們畢竟曾是伯媳,關系有悖人倫,不容于?世俗。陛下要他?改制,觸犯的?是世家大族的?利益,屆時,兩人的?事一定會被用來大做文?章,從?而中止改制。
“那你就好好和她商量。”謝雲谏道,“她喜歡你,你和她好好說,她不會怪你的?。”
話音未落,心裏卻是一陣苦澀。他?有什麽資格去摻和呢?茵茵喜歡的?是哥哥,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也遠比茵茵和自己久,哪還用得着他?來教哥哥和茵茵相處?
他?再度自嘲笑了笑:“總之,你如實和她說就是了,不要隐瞞。”
“我先回去了。”背身牽馬,再未看?哥哥一眼。
謝明?庭心念微滞,
麗嘉
看?着弟弟落寞離去的?身影,心中亦湧上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他?守着父親墳前的?火燒盡,亦回到位于?北邙山中的?那處別院。夜幕漸藍,炊煙已起,弟弟徑直回了城,只留了識茵及一衆奴仆。
“怎麽現在才回來。”識茵正在窗下做針線,又嗔他?道,“快去洗手,準備吃飯!”
夜裏就寝,兩人還是歇在從?前的?那間正房,博山爐裏燃着濃郁的?蘇合香,香氣袅袅,于?珠箔銀屏間缥缈如雲霧,叫璀璨的?燭光一照,更添幾分熱烈。
識茵有些睡不着,嗅着那甜膩的?香氣,心中似被幾十把無形的?刷子輕撩着心弦,思?緒都似風中飄絮般不受控制起來,兩條腿兒絞得緊緊的?。
身邊的?男人卻始終沒?什動靜。她忍不住翻身過去,将身子偎進?夫婿的?懷裏,一只手穿過他?輕薄的?寝衣,有一搭沒?一搭地摸着他?腹部那道只剩個疤痕的?傷口。
謝明?庭微微蹙眉,将她手拿出來:“別摸。”
她直覺今晚的?他?有心事,就連方?才吃飯時也顯得心不在焉。不禁擡起頭:“明?郎,你怎麽了?”
謝明?庭回過神,看?清小娘子眼畔嬌紅怯怯,這才驚覺自己冷淡得過了頭。
他?先握着她手安撫地吻了吻,随後熟練地褪去女孩子繡着折枝花的?寝衣,一面答:“沒?什麽,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夏日特有的?輕薄蠶絲被下,他?壓着脫得赤條條只剩半抹墜在身前的?兜衣的?女孩子,将今日的?擔心和日後可能會發生的?事緩緩道來。粗粝指腹行走在嫩玉肌膚上激起陣陣顫栗,識茵咬着指頭聽罷,喘着氣道:“這有什麽呢。”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總歸別人拿這個攻擊過你好幾次,又都失敗,如今再拿我們的?事說事兒,也不會有人信的?。”
“你不怕?”謝明?庭問?。
她雙手輕輕摟着他?脖子,在他?愛憐目光下,先點點頭,又搖搖頭:“怕是怕,但?怕又有什麽用呢?我既和明?郎成了夫妻,就早想過會有那樣一天的?,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我是不怕啊。明?郎曾經?說過,兩個人在一起,總會遇見困難和阻礙,若是真?心相愛,自該一起面對。我也是這麽想的?,我喜歡明?郎,所以我願意為了明?郎去直面流言蜚語,只要和明?郎在一起,就算事情真?的?爆出來,我也不怕的?。反而我會慶幸,因?為,我們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再說了,再怎麽難,還比得上上次義興城下越王當着兩軍将士、幾萬人的?面兒抖出來麽。那次明?郎都能處理好,我不怕的?。”
她莞爾說着,眼中的?光是比河漢更璀璨的?燦然碧落,謝明?庭看?着燭光下那雙羞澀卻堅定的?眼,心髒俱被濃烈的?熱意漲滿。
那話他?的?确說過,是初去義興的?時候,城中正在鬧二人的?流言。她很害怕,他?卻還要強帶着她去公開出席各種宴會。那時他?就是這麽說的?,不是說好了愛他?麽,總要一起面對。
現在想來,這話是很自私很自私的?,是他?要強求她的?喜歡,卻要她來一起承擔後果。更不會想到,她會記到現在。
他?也知道她曾有多畏懼他?們的?事傳出去,她和她不想重蹈母親的?覆轍,不想一輩子活在流言蜚語中,她厭惡他?們這種不融于?世俗的?關系……但?現在,她說她喜歡他?,她願意和他?一起面對。
她是這般溫柔勇敢的?女孩子,既答應了他?,便能抛去一切顧慮和畏怯來愛他?。他?又何德何能,能得到她的?喜歡呢?
“怎麽啦?”他?久不說話,也不動,識茵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紅着臉輕輕在他?腰間掐了掐,“被我感動得要哭了?”
“沒?什麽。”謝明?庭回過神,目光仍有些恍惚。
只是覺得很對不起她,如果不是他?的?一廂情願,她原本不必犧牲自己的?名聲。
他?低下頭,滿心的?柔情與愧疚都化作深深的?一個吻,大手在那凝脂似的?肌膚上或輕或重地揉着,将她身上最後一件衣裳徹底脫落。
這座小院子有他?們最初的?甜蜜回憶,許是在回憶的?加持下,兩人今夜格外容易動情。他?吻着她滾燙的?臉頰:“貓貓今晚是怎麽了?好生熱情。”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覺得好喜歡好喜歡郎君啊……”識茵迷迷糊糊地說,又翻起身,“嗚……貓貓要自己來……”
……
房中的?紅燭一直燃到了底,似陷入沉睡,明?月的?銀灰又灑進?來,溫柔照在人影晃動的?青帷之上,汩汩如水。
此夜萬籁俱靜,鳥雀的?清鳴與夏蟲的?低語都在春夜和煦的?風聲中交織為一曲昏禮的?賀曲。檐角風鈴清唱,窗樹嗚嗚低咽,榻底仍有幽幽的?哭聲傳來,掩蓋在喘息聲下,到最後也如那熄滅的?燭苗一樣,徹底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