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過了那日之後, 謝明庭不再碰她。
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測是不是對的,識茵現?下也沒?有懷孕,但穩妥起見, 在事情徹底查清之前,他不能讓一個大概率生下來就夭折的孩子成為?他一時欲念的代價。
識茵本不?知發生了什麽, 猶當他是白日政務勞累, 亦或是因了她假孕應付婆母, 他又常常不?在家中,她将精力?都投諸書學上,不?是翻閱他房中歷朝歷代的律法書籍, 便是讀史。
窗陰一箭, 這幾月間, 江南諸郡清丈土地的工作已然完成,各項新添的水利工程也在緊鑼密鼓的建造中,從前修河壩堰塘等水利工程是為?了別人的土地,如今是為了自己的, 百姓十分熱情, 任勞任怨。
而因為?重分土地大大造福了那些底層貧農,謝明庭在民間威望日隆, 以至于義興郡的人們出游在外聽人提起他都會自豪地說上一句“是我們義興的郡守”,有些地方甚至為?謝明庭修起了生祠。
民間威望尚如此, 在朝中,或許是前時大殿上周玄英一通“責難”, 将那些有關?謝明庭強占弟妻的言論全部等同于叛黨餘孽散播的流言, 無人再提起此事。那些慣會見風使舵的大臣, 甚至大贊起他清正廉潔、冰清玉粹,一時之間, 陳留侯府門庭若市。
謝明庭卻?沒?這般樂觀。
登高?跌重,如今的吹捧,不?過是他日跌下高?樓後回?旋紮過來的刀罷了。自古以來改制之人從沒?有全身而退的,他也不?會例外。何?況他本有“污點”,根本不?适合坐着這個位置。
這日入徽猷殿禀報清丈土地的進展,禀報完畢之後,女帝道:“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對?了,有時間把你夫人帶進來讓朕見一見吧。”
他愣了一下,女帝已接着道:“怎麽,還?怕我害了她不?成?”
“朕是聽父皇說,你這個夫人于律法上還?頗有天賦,被他帶着教了小半年,便想瞧瞧是何?等人物,還?能做父皇的學生。”
“若真天資聰穎,才學廣袤,将來她若是願意,朕也可讓她入宮為?女官,這不?比單單困在你的後宅強得多麽?”
“臣不?是這個意思。”謝明庭垂眉拱手地行禮,“臣原是想,拙荊膽怯畏事,不?識禮數,恐禦前沖撞。既然陛下要見她,臣後日休沐,将她帶來便是。”
“不?過……臣還?有一事相求,不?知陛下可否應允呢?”他微擡起了眸道。
後日休沐,謝明庭奉命攜妻入宮。
會面的地方選在了九洲池內的臨波閣上,正是兩年前識茵随婆母赴的那場中秋宴的所在地。女帝特許他們乘車入宮,馬車一直駛至九洲池停下。
這尚是識茵自回?京後第一次出門,從馬車上下來,縱使知曉此處絕無洩密的可能,仍是不?免拘謹。
謝明庭淡淡一笑:“不?必害怕。”
“陛下就在前面等我們,我們過去吧。”
時已七月,然今年的初秋格外炎熱,洲上石榴花猶未開敗,紅似燃火。池中遍布碧葉白蕖,水佩風裳無數,白鶴時鳴。
臨波閣中,女帝還?和兩年前見到的一樣,烏雲高?挽,冠服莊重,通身的氣派。身側立着幾位女官,其中一位,赫然正是當日在龍門見過的封茹。
識茵上前行禮:“臣婦顧識茵,拜見陛下。”
女帝面色柔和:“一直聽有思說起你,如今,才總算是真正見了。”
“果然和他說的一樣,秀外慧中,一身的書卷氣。真真鸾俦鳳侶,極是相配。”
當着封茹的面兒,識茵有些尴尬,佯作嬌羞地低眉:“陛下謬贊了,臣婦愧不?敢當。”
封茹已做了兩年女官,早将過去的情愛之事看淡,笑着請辭:“陛下既接見陳留侯夫婦,臣等先行告退。”
女帝也知識茵尴尬,屏退她們,賜了座後又安撫她:“你不?必緊張,論親緣,朕還?随玄英管你叫一聲表嫂,你又是太?上皇的義女,年齡比朕小幾歲,便算是朕的妹妹了。”
“今日臨波閣中,并無君臣,只有姊妹。今日叫你來,也是因為?太?上皇曾來信同朕提起過你,說你天資聰穎,于律法上別有見解。若你願意,等有思變法的事走上正軌了,也可入宮來,做個女官。”
識茵受寵若驚,忙起身跪下:“臣婦不?敢!臣婦只是一介愚人,有幸得到太?上皇的賞識,然臣婦天資有限,實?在不?能受命……”
心中又極是感觸,同太?上皇夫婦相處不?過半載,他們竟如此替她着想,她真的欠他們太?多了……
“這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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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女帝卻?笑着道,“不?會可以學嘛,朕聽太?上皇說,你曾提過要從律法上保障女子的權利,朕也覺得這建議不?錯,就這麽說定了,過陣子你就入宮來,跟着在大理寺學做事。”
識茵只好應下,女帝又叫謝明庭扶起她,道:“你先別急着謝恩,這還?有第二?件事呢。”
“這段時間有思政務繁忙,是為?朝廷主持變法之故,就難免冷落了你。有些事呢,也難免要讓你受些委屈,朕替他同你賠個不?是。”
女帝語意誠懇,這一句頗有幾分推心置腹的意味,謝明庭面色凝重,而因了這一句,識茵才被夫婿扶起的半個身子只得又軟綿綿地跪下。
“妾不?敢。”她道。
她猶以為?女帝說的是騙婚、假死換身份,以至于不?能在人前露面:“陛下說妾受委屈,其實?妾不?覺得委屈。因為?妾知道,妾的丈夫,是經天緯地的男兒,陛下命他做的,是利國利民的好事。身為?他的妻子,妾只會感到與有榮焉,又怎會感到委屈呢。”
“不?瞞陛下說,起初,妾也是不?願意跟他的,這畢竟有違倫常。是在義興,妾看到了他隐藏在冷淡之下的一顆赤子之心,看到了他的善良和擔當,所以妾願意跟他在一起。而明郎和妾的事,再怎麽樣那也是我們之間的私事,我知道不?能因私廢公的道理,妾不?會讓我們的事拖累他,就算是有人要利用妾來攻讦他、攻讦朝廷,妾也絕不?允許。”
這一句溫和而蘊有力?量,女帝有些愣住,這才第一次真正打量起這個被自己用來牽制臣子的女子。
從一開始被騙婚、被假死、被換身份,到現?在的不?能在人前露面,這一連串的風波裏,她無疑是最受委屈的那個。
以她的聰慧,也不?難想到背後一切都有自己的默認與授意,但她沒?有抱怨,沒?有憤懑,反倒寬容地理解朝廷,實?在令人敬佩。
女帝欣慰地笑了笑:“好了,你的心意朕知道了,你也別總是跪了,起來吧。”
又喚謝明庭:“有思,扶你夫人起來吧。”
謝明庭回?過神,目光對?上,他眼中柔波流動,似有千言萬語。
識茵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悄悄扯一扯他衣袖:“好了,扶我起來吧。”
她扶着他手臂,順勢站起,額上卻?一陣陣發暈,腳下不?穩,軟綿綿地倒在他懷裏。謝明庭忙将她扶住。
女帝驚道:“這是怎麽了?”
“快,去傳禦醫。”
前來問診的仍是當日的徐醫正,一番望聞問切之後,笑着祝賀他們:“夫人這是有孕了。”
有孕?!
這回?二?人真真切切吃了一驚。識茵不?敢相信,下意識地扭頭看向夫婿,而謝明庭薄唇劇烈地顫了下,神情飄渺怔忪。
兩人的反應都不?似尋常,醫正猶當是上回?演了一出戲這回?卻?這樣快就有了,小夫妻倆驚訝也是情理之中。補充道:“夫人這胎才剛剛一月,脈息微弱,平素沒?能察覺也是正常的。還?須悉心養着。老?夫這就替夫人拟個安胎的方子……”
一月。
謝明庭閉一閉眼,心髒都似浸泡于苦藥裏。
那就是……那次有的了。
若是沒?有這樣的事,對?于這個孩子的到來他自也是高?興的,但現?在他心中實?無喜悅。只有擔憂。
如果他們真的是兄妹,這孩子大概率生下來會患病夭折,但也有小概率會平安健康,是去是留都極難抉擇,他又該如何?同識茵說呢?
如果不?是,自然一切皆大歡喜。
女帝尚不?知他家中恩怨,倒是很?高?興:“那就恭喜了。有什麽缺的藥材只管和太?醫監說,不?過朕聽說這婦人懷子未滿三月是不?是不?能說?那就先瞞着吧,等過了頭三月,朕親自登門祝賀。”
識茵也是一時高?興得不?知說什麽好,羞澀謝恩:“謝陛下。”
步出臨波閣後,他也還?是那幅魂不?守舍的樣子。識茵親昵地挽着他,問:“怎麽啦明郎,你不?高?興啊?”
“我們真的有孩子了,我還?當着陛下的面兒說喜歡你,你還?不?高?興,你要上天啊。”
“只是在想別的事情罷了。”謝明庭道。
心中千頭萬緒都似亂麻纏繞,剪不?斷理還?亂,只能暫且抑下。道:“我帶你去見個人。”
說着,他拉着她走近榴花深處的一座涼亭,亭中已然站了位青年官員,正焦急地朝他們望來,花影重重,看不?真切。
識茵下意識要往他身後躲,他卻?輕輕拽住了她:“你看,這是誰。”
這時,那官員也已瞧見了他們,很?高?興地大步奔出:“識茵!”
是蘇臨淵。
他已升任禮部的官員,官職雖不?大,但養活一家人不?成問題,如今正住在洛陽城南的安業坊中。
識茵也高?興壞了:“阿兄!”
“你怎麽在這兒啊?”
蘇臨淵便說了是謝明庭求了陛下、特意在今日将他召進宮相見,又問起她這兩年來的境況。得知她一切都好,欣慰颔首:“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在蘇臨淵看來,謝明庭實?非良配,也很?擔心朝中那些反對?新法之人會拿妹妹做筏子。但見表妹眉梢眼角皆是笑意,闊別兩年,她反倒豐腴了些,水靈靈得像三月枝頭的桃夭,便知她的确是過得很?好。
這種情況之下,他一個外人再介意他們夫妻之間過去的恩怨,就顯得自讨無趣了。
兄妹倆彼此問過各自的境況,識茵即告訴表哥自己懷孕的事,又請他和舅舅一家屆時孩子生下,來吃滿月酒。
她如今換了身份,連帶着和表兄一家也不?能往來了。而宮中人多眼雜,不?能久留,兄妹倆說了一陣子話,她問過舅父的身體狀況,便不?得不?分開,各自出宮。
“謝謝郎君呀。”回?程的馬車上,識茵高?興地摟住他脖子,笑靥如花。
她那日只是随口?一說想表哥了,他就求了陛下讓她和表哥相見。這樣時時刻刻把她放在心上的夫婿,又怎能叫她不?歡喜呢?
“謝我做什麽。”謝明庭将她扶穩坐好,又拿過車上背着的軟被護着她肚子,“不?是因為?我,你自然想見誰見誰,想做什麽做什麽。”
識茵丢給他一個埋怨的眼神:“沒?什麽的呀,我又不?怪你,你老?說這些做什麽,怪沒?意思的。”
“我從答應你的那天起就想到這一天了,一切事都是我自己想過之後才答應的,我不?後悔的。再說了,兩個人在一起,本就是要互相遷就、互相付出,這只是一時的不?便而已,我真的不?在意的。”
那麽,他為?她做了些什麽呢?謝明庭想。
是強求,是欺騙,是囚禁。更是如今明知可能是滅倫也不?肯放手的一錯再錯。
她是這樣通情達理的女孩子,只因答應了他,即對?因他而起的一切不?便毫無怨言。可他,卻?還?在欺騙她……
他真是世間最卑劣的東西。
“識茵。”他抱住她,将臉埋在她瑩嫩剔透的肩頸間,聲音無端有些啞,“謝謝你。”
謝謝你肯愛我,包容我,相信我。
識茵也不?知他今日是怎麽了,就好像一塊水晶,格外的脆弱易碎。她眼中笑意一閃,回?抱住他腰,親昵地把臉貼上他暖熱的胸膛處:“沒?什麽的。”
“我知明郎有很?多不?得已,有時候,有些事,也是違背你的初心的。可我是你妻子,是和你最親近的人,如果連我都不?體諒你,你過得該有多苦啊……”
“況且,我們已經有孩子了,就算為?了孩子,我們倆也要好好的過,我都說了我真的不?在意的,怎麽一點小事你還?總放在心上呢。”她攀着他的肩,一雙清靈如山水的眼,此刻漾着星星點點的光,彎成了望月。
孩子。
謝明庭鼻翼微酸,無聲抿唇,笑容既心酸又苦澀。
“不?說這些。”他啞聲道,“今日難得出門一趟,我帶你去大市上逛逛。”
他備了婦人掩面的帷帽,命馬車駛往南市,在南市停下,替她戴上後即帶了她下去。
南市商鋪林立,人物繁阜,多的是各色的珠釵、成衣、文房四
弋?
寶和書刊的店鋪。夫婦二?人在鬧市中轉了一會兒,不?久又撞上高?耀。
“有思兄!”
他一身玄色騎裝,身策高?頭大馬,在鬧市間一路疾馳,很?快,就到了二?人面前。
“有思兄今日怎麽舍得出來逛街,是陪嫂夫人麽?”他翻身下馬,目光似随意地朝謝明庭身邊的識茵看去。
她頭上攏着素色的帷帽,輕透的薄紗,一直垂至了胸口?處。
瞧不?清樣貌,只依稀辯出也是個清秀婉約的女兒家,身形袅娜綽約,風姿楚楚。
身在外人考究的目光下,識茵不?免微微緊張。謝明庭則挽着她手,面不?改色地答:“是。”
“今日休沐,難得有空,就陪拙荊出來逛逛。她自從随我回?了京,我還?未能陪她逛過大市。”
“原是如此。”高?耀收回?視線,并沒?有半分追根究底的意圖,“聽說嫂夫人是有思兄在荥陽時所得,又陪有思兄在義興待了兩年,當真是辛苦。有思兄如今政務又這麽繁忙,可得好好陪陪嫂夫人才是。”
“這是自然。”
謝明庭與高?耀本不?相熟,此刻不?過寒暄了一陣便離去了,似乎絲毫不?曾懷疑她的身份。識茵松了口?氣:“算了,我們回?去吧。”
她知道明郎帶她出來是照顧她久在家中無聊的情緒,但她也的确不?想再給他招來麻煩了,何?況雖戴着帷帽,也總提心吊膽怕被人家認出,這滋味并不?好受。
謝明庭問:“那邊還?有幾家成衣鋪子呢,不?逛了?”
她搖搖頭,甜甜笑道:“不?去了,有些累呢,我們回?去吧。”
于是返程登車,臨上車的時候,因車轅高?峻,她撩起裙擺,小心翼翼地護着尚且平坦的腹部進入車中。
不?遠處的茶樓上,一名同樣頭戴帷帽的婦人正坐在二?樓臨街的位置,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裏。當看見她護在腹部的那只手時,再忍不?住,捂着嘴嗚嗚然哭了起來。
*
次日,謝明庭前往京兆府。
這是新法增添的新規之一,三省六部,每月十五都得各自派遣一名官員前往京兆府接待百姓,由?長官開始,問民疾苦,聆聽民聲,以便及時調整各部的政策。
這也是他在義興時養成的習慣了,每月這個時候都會前往郡府接待百姓,義興郡的百姓原還?顧忌着官民之別誠惶誠恐,盡撿好聽的說,後來看到自己提的意見真正得到了解決,才變得暢所欲言。義興郡由?此政修人和,百廢俱興。
此時天色尚早,接待也還?未正式開始,因而郡府大廳外只有稀稀拉拉的百姓,畏懼着官威并不?敢入廳,都只在廳外探頭張望。
各個部門的位置都還?空着。他先揀了尚書臺的位置落座,幾乎是同時,便有一名婦人走進大廳,走至了他跟前。
“請問是從前大理寺的謝少卿麽,民婦有一事,想要請教謝少卿。”
尋常的百姓并沒?有認得他的,遑論是稱呼他過去的官職。謝明庭微微一愕,轉目朝她看去。
婦人身着普通百姓所傳的素白上襦、藍色布裙,這樣悶熱的天,頭上卻?籠着厚厚的棉質帷帽,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她的臉。
一旁的文書忙道:“這位嬸子,您走錯了,我們這裏是尚書臺,您若是想伸冤呢,得去找大理寺和刑部。”
婦人卻?道:“我聽聞新上任的尚書丞便是大理寺出身,怎麽,我不?可以來問麽?”
“嘿你這婦人……”
文書不?忿,這不?是故意找茬嗎??況且這賤民哪有見了官兒應有的尊敬啊?
謝明庭卻?打斷了他:“無妨。都是一樣的。”
“夫人請講吧。”他示意對?方落座,又命文書設好筆墨紙硯,準備記錄。絲毫也沒?有高?官的架子。
婦人卻?道:“不?用記了。”
“民婦只是想問謝大人幾句,如有百姓,被人用私刑,囚在地牢裏十幾年,還?送走她一個孩子,您管是不?管?”
她态度不?卑不?亢,哪裏像是百姓來伸冤的。謝明庭心下覺得奇怪,應道:“自然。”
“可倘若這個人是皇親國戚呢?”
“法不?阿貴,繩不?撓曲。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婦人笑了一聲,似并不?相信:“那,若是這個人,是大人的至親好友呢?”
謝明庭聽出她話中有話,必然是有備而來,便道:“夫人必定是相信在下才會來問,那麽在下也可以給夫人一個明确的答複——我大理寺之人,不?論親疏,不?論貴賤,一斷于法。”
他取過筆墨紙硯,親自鋪紙執筆:“夫人現?在可以說了,在下可以保證,若夫人所言非虛,在下一定秉公執法。”
“現?在?在這京兆府?”婦人再度笑了一聲。
她左腿似有些毛病,撐着桌案才能起身。道:“大人的好意我心領了,既然大人說會為?民婦做主,那好,今晚,民婦會來大人府上找大人伸冤的,還?望大人莫要食言。”
語罷,婦人即轉身,一瘸一拐地離去了。
她這一聲并不?大,除卻?他與文書,也并無旁人聽見。謝明庭愈覺奇怪,欲開口?挽留,楚淮舟卻?走了過來。
因了當年他擄走識茵之事,楚淮舟一向厭惡他,此刻面色也就不?是很?好。
他問:“侯爺送來的那個孩子,究竟怎麽處置。”
“她的年齡是個問題,實?在确定不?了滿了十二?歲沒?有,《魏律》,未滿十二?她就不?用坐牢,下官總不?能直接将她當作十二?歲關?起來吧?”
“那就送去慈幼坊。”謝明庭皺眉,“找個人好好看着她,別讓她使壞。”
“可那小姑娘說,想見侯爺一面,就算判她去死也願意。”
雲梨?見他?
謝明庭心中還?盤旋着那婦人方才說要上門的話,想起那讨人厭的小女孩子,心中只覺煩躁。便也寒了臉:“不?見。把她送過去吧。”
他在京兆府一直待到了傍晚,直至送走最後一位百姓,将今日收集到的建言整理成冊,适才起身離開。
京兆府外,天空烏雲密布,悶雷轟轟隆隆,濃厚的墨色雲層裏隐隐掠過幾條銀龍,天氣黏熱得不?透一絲風,似是要落雨了。
回?到家中,因是十五,武威郡主叫了兩個兒子同兒媳到前廳一塊兒用飯。
廳外明月高?懸,廳內燭火通明。郡主有意緩和近來同兒子僵硬的關?系,一直對?着識茵噓寒問暖,不?住地給她夾菜添湯,而謝雲谏亦說着近來回?到禁軍當差遇見的趣事,除卻?始終心不?在焉的謝明庭,廳中氣氛意外地和諧,竟也道的上一句天倫之樂。
謝明庭還?念着白日那個婦人,難免神游天外,這時陳管事上前禀道:“侯爺。”
“外面來了個跛足婦人,說是您答應了見她,想要求見。”
跛足?
武威郡主立刻停了舀湯的湯勺,敏銳地擡目看來。
“行,我知道了。”謝明庭點點頭,“把她帶去花廳吧。”
會客的花廳位在正廳之右,從正門近來,繞過隐壁向前是正廳,向右的石徑小路則通往花廳。
陳管事領命而去,依言将等候在外的婦人帶了進來。
她卻?并沒?有跟随他的路線走,而是問:“武威郡主與陳留侯夫人在哪裏?”
陳管事覺得這聲音耳熟,一時愣了剎那,婦人便不?待他回?答,徑直繞過隐壁朝着燈火通明的正廳去。
“哎哎哎,你這婦人!”陳管事唯恐來者?意圖不?軌,忙追上去。院中,謝明庭卻?已從正廳中走了出來,身後還?跟着惶急張望的武威郡主。廳中,識茵與謝雲谏兩個小輩見狀,也只得擱了碗筷跟上。
燈火憧憧,武威郡主在秦嬷嬷的攙扶下踏出廳門門檻,一眼便瞧見院中闖進的那抹熟悉身影,瞳孔猝然睜大!
謝氏自然也一眼望見了她,眼中頃刻湧起滔天的仇恨。
“叱雲玉萼!”
封存十二?年的聲音沖破喉嚨,帶着自心底迸發而出的憤懑與仇恨,“你把我的茵茵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