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路窈部門第二天同游戲公司設計部開會，會上，總負責人先給她介紹了範珞頤。範珞頤目前沒有正式加入到游戲動畫設計，實習階段什麽都接觸一點，負責人要路窈有事找她。
    說白了就是找資料、打雜。
    路窈聽曉潔說過範珞頤，說她上崗做事幹脆，雖然從前沒做過這一行，但一點就通。
    果然，路窈在電腦忙着，剛擡個頭，範珞頤遞了份打印好的資料，是她剛在工作群裏問過的大類資料。範珞頤不僅把大類給她整理完，還延伸了小類。
    “謝謝。”她道謝。
    範珞頤點頭：“不客氣。”
    簡單兩句，各忙各的。
    結束時已經快淩晨三點，大家幹瘋了，一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似的。游戲公司加班是常态，有人提議：“都這個點了，幹脆也別睡了，一起看日出去？”
    “還有糖炒栗子和烤紅薯。”曉潔只想着吃，“來的時候大巴上我看到附近有家24小時便利店。”
    有同事已經在手機導航裏找到那家便利店：“1.6公裏，還行，慢慢走最多半小時，買完正好去看湖邊最美日出！”
    “日出房間也能看。”
    “嗐，那怎麽一樣？你回房間還能看日出，怕不是睡成豬！”
    原本範珞頤嘴邊那句回房休息就卡住了，她看着大家摩拳擦掌的模樣，覺得挺新奇的。從前她在範家循規蹈矩，母親時時看着，只允許她做第一名，她一步也不能走錯。這兩年離開了範家，她迷茫過，也自暴自棄過，根本沒有時間去風花雪月，看山看水看日出。
    這麽一想，她忽然也開始期待起來。
    走出度假村，暖黃路燈下一片靜谧。大部隊浩浩蕩蕩，有說有笑。
    範珞頤跟在同事身後，她走出幾步，扭頭一看，看到路窈走得慢，邊走邊看手機。她猶豫一瞬，停在原地等她。
    “路窈。”等人過來，她主動開口。
    路窈擡頭，有些詫異，“嗯，你說。”
    她面色平靜，靜靜望着她。
    範珞頤從前就發現路窈望着人時特別專注，哪怕這個人曾傷害過她，她也是認真傾聽。
    “齊越繼母有個弟弟，昨天在獄中鬥毆保外就醫，情況不是太好，你最近小心些。”範珞頤是昨天聽閨蜜甄靈說的，甄靈原話是她既然知道了，告不告訴路窈都随她。她昨天沒說是他們都在忙，她也不知如何開口。
    現在，她選擇直白說：“齊越母親就是他雇人制造的車禍。”
    中間複雜，她知道的也不多。
    路窈眼皮跳了下，冷不丁想起她身後齊越的保镖。
    不管如何，她道謝：“我知道了，謝謝。”
    範珞頤再次點頭：“那就好。”
    她小跑，追上大部隊。
    路窈看着她的背影，一時五味雜陳。
    LY：【這世界挺玄幻的。】
    路窈發給周舞，這個點她應該睡了。沒想到的是，對方竟有回應。
    周舞問：【咋了？】
    路窈驚呆：【三點多了，姐們還沒睡？】
    周舞幹脆打電話：“失眠，你呢？”
    路窈戴上耳機：“通宵工作，現在打算去吃栗子和烤紅薯。”
    “小日子這麽滋潤？”
    “還有更滋潤的要不要聽？”
    “如何？”
    “吃完再去湖邊看個日出。”
    周舞回：“6！”
    路窈縮了縮脖子，淩晨的風到底透心涼，“一般一般。”
    周舞問她剛才怎麽回事，路窈簡單說了範珞頤的提醒，“你說我是真危險還是她危言聳聽了？”
    她走得慢，大部隊離她越來越遠，她都快看不到人了。
    周舞的關注點在：“你跟範珞頤的愛恨情仇就這麽過去了？”
    路窈一愣，扣上最上頭一顆扣子，她手塞口袋，“不是過不過去的問題，是我跟她是什麽關系？沒關系的陌生人而已，我把她記心裏頭，那叫給她臉了！”
    周舞笑了，她了解路窈，也就是那麽一說而已，“你倒是樂觀。”
    “不然呢？是希望她家破人亡？還是窮困潦倒？真這麽盼人不好，我得先累死。”
    又不是拍偶像劇，哪怕範珞頤真的流落街頭，前二十年的名媛教育刻在骨子裏，一身學識也做不了假，總不至于餓死街頭。
    路窈想了想：“她過得好，我又不多拿一毛錢，她過得不好，我也不會為她掉一滴眼淚。沒什麽交情，談不上愛恨情仇。最關鍵的，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別輕易介入他人的因果。我要真指望她家破人亡了，就她一個人受苦？”
    怎麽可能？
    路窈背不起這些。
    周舞簡單說了範珞頤家裏的情況：“爸爸重男輕女，媽媽又拎不清，倒也說不上誰比誰幸運。”
    路窈覺得：“她怎麽樣都跟我沒關系，再計較就影響心情了。”
    周舞認同：“我們窈窈大氣！”
    “你呢？失眠又跟那位弟弟有關？”
    “一半一半。”
    等路窈再擡頭，大部隊早就不見蹤影。她只糾結了那麽幾秒，果斷找了附近的長椅休息。
    大部隊在的時候走夜路那叫煙火氣，如今一個人，只餘瑟瑟涼意。
    她手機導航，離那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還有不到一公裏，跟回酒店差不多的距離。糾結間，有輛車從眼前疾馳而過，大約也是去度假村的。
    路窈決定去便利店找大部隊，剛起身，駛過的車掉了頭往她的方向來。她回頭看了一眼，那車竟直直停在她身旁。
    她緊張，不動聲色按着手機緊急呼叫按鈕。
    夜色中，車窗“刷”一下落下，露出一張陌生的臉。對方一身正裝，瞧不出年紀，應該和她爸媽差不多大。
    副駕駛車門同時打開，路窈看過去，愣住。
    兩年多前，也是他帶着所謂齊董的意思來威脅她。
    那麽車上這位……
    “路小姐。”副駕駛的人到她跟前，“抱歉打擾您。”
    “知道抱歉就不該強人所難。”路窈說時，看的是後座的人。
    齊瀚無奈一笑：“路小姐，方便的話，我們車上聊。”
    路窈不願意：“抱歉，不方便。”
    齊瀚一噎，除了兩個兒子，他鮮少被這麽對待過。他有一瞬的恍惚，等回過神，“我是齊越父親。”
    路窈猜到了：“所以呢？”她還記得他拿她爸爸威脅過她。
    對這位齊董，她本能排斥。
    齊瀚沒怎麽同這個年紀的小姑娘相處過，唯一當女兒的齊昕乖巧貼心，從不需要他操心。他主動打開車門，助理趕忙替他拉着門，他擺擺手，讓人退開些。
    “那沒事，我下車跟你聊。”
    路窈：“……”
    他讓其他人離開，只留下他和路窈。
    半年前，齊瀚陪妻子離開家，他跟兒子鬧翻後搬了家，本意是想帶着傅瑾岚遠離中明，離開兒子們的生活圈，不礙着他們的眼。但這段時間，他眼見着傅瑾岚越來越出格，有些事他就沒法再和稀泥了。
    傅瑾文獄中出事，傅瑾岚為他奔波，齊瀚也借此來了趟上海。他昨晚的飛機，馬不停蹄來蘇州想見一見兒子的心上人。他聽說大兒子放不下她，也聽說齊越近來挺高調的。
    他與傅瑾岚不同，理智尚存，細細分析便明白齊越這是在變着法保護路窈。
    “路小姐，作為父親，我挺失敗的。你放心，我沒有其他意思，也不會插手你跟齊越……”
    路窈聽到這裏，打斷：“我跟齊越沒什麽關系，所以，也無需您插手。”
    齊瀚這一刻算是懂了齊越的心情，他此行只想替兒子做點什麽。可他能做的又不多，很多事他也怕畫蛇添足，好心辦了壞事。
    于是，他認真道：“路窈，很對不起，我為從前對你和你父親的無理道歉。”
    他竟真的彎下腰，路窈趕忙扶住，“不必了，齊先生，我受不起。”
    齊瀚苦笑：“我這一生自負，其實做了許多錯事。我對不起我的妻子，也對不起兩個兒子。但是，路窈，我想跟你說，齊越的行為你或許不理解，因為很多事你不了解個中內情。”
    路窈算是看出來了，他就是來打感情牌的。
    “很抱歉，您家的事我不感興趣，哪怕有一天我真的想知道，也是我去問齊越，而非與您糾結掰扯。”她索性拿他最初的道歉堵他，“您的歉意我收下了，但我不能替我爸爸選擇原諒。勞您走這一趟，可是，我并不需要。”
    齊瀚這下是真的語塞。
    路窈手機響了，同事群裏艾特她問：【人呢？我們都到便利店了，怎麽一眨眼你就不在了？】
    她看完，群裏回：【剛好有點事，你們先吃，我就不來了。】
    她現在沒什麽心情。
    齊瀚看着她，她年紀不大，眼睛裏卻有光。忽然間，他覺得自己似乎又做錯了。
    他長嘆：“很晚了，你一個人在外不安全，我送你回度假村？”他話裏是商量的語氣。
    路窈搖頭，再次拒絕，“謝謝您，不麻煩了。”
    齊瀚最後看她，轉身離開。車子往來時的方向，很快不見蹤跡。
    路窈重新在長椅落座，她低頭找出周舞的微信：【齊越父親來找我。】
    周舞還是沒睡：【怎麽？】
    路窈能猜到齊越父親的用意，只不過她不需要而已，就像她說的，哪怕有一天她真的想知道，也不會是從他嘴裏：【不怎麽，就覺得吧在不合适的時機做自以為合适的事情，其實挺讓人困擾的。】
    周舞回了個大笑的表情：【老氣橫秋。】
    路窈不贊同：【這叫心靈雞湯。】
    周舞讓她休息吧，她看時間，這麽一折騰都快四點了，她反而沒有一絲睡意。
    兩人閑聊，又一陣刺耳的剎車聲。
    路窈擡眸，剛好與匆忙下車的人對上眼。
    她覺得齊家有毒。
    路窈繼續打字：【冤家路窄，送走老齊，小齊又來了。】
    齊越到她邊上，發現她淡定打着字，那口氣差點沒喘上來，“路窈，對不起。”
    路窈頭疼，父子倆今天前後腳同她道歉，她對齊越父親尚能客氣，對他就沒這麽好脾氣了，“不是說不讓保镖跟着了？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同樣的問題她沒有問齊瀚，她現在想的是，“你還讓人跟着我？”
    說完，她看自己身後。沒什麽人，也沒有動靜，如果是，她好奇保镖躲在哪兒。
    齊越沒想到她這麽直接，他倏地看她，最後點頭承認：“嗯，還跟着。”
    “齊越！”路窈冷了臉。
    齊越從口袋裏取出車鑰匙按了下，遠程熄火鎖門，他跟着坐到長椅。
    兩人間隔了小半個人的距離，她坐在靠中間的位置，他就只能縮在角落，瞧着是挺可憐巴巴的。
    路窈攥緊手機，深呼吸幾下緩和情緒。她等自己平靜下來，再看他。
    這一看，發現他毛衣裏頭穿的居然是件睡衣。
    “從家裏過來的？”她問。
    齊越也看她，她臉色沒那麽冷，“嗯。”答完，又覺得單字太冷漠，他認真解釋，“保镖說你掉了隊，後來，我父親來找你。”
    提起齊瀚，他眼神都像結了冰。
    路窈點頭，這跟她猜的差不多，她心平氣和問：“為什麽還讓人跟着我？”
    齊越心情算不上好，也不清楚她這麽問的用意，他猶豫了。生怕這是自己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機會，他猶豫怎麽說。
    路窈見狀：“齊越，我沒那麽好脾氣，機會也只有這一次，下一次你說再多我也不想聽了。”
    “路窈。”他看着她的眸底複雜難辯，“因為我不想你跟我母親一樣。”
    路窈呼吸一滞，她挪開眼，看向對面的路燈。暖黃路燈，在冬日裏帶來一絲暖意。
    她想起周舞和範珞頤說的，齊越母親車禍離世。
    她抿着唇，不說話的時候其實挺能唬人的。齊越笑笑，跳過這個話題，“原本是要去哪兒？”
    “去便利店買栗子和烤紅薯。”路窈手機放口袋，站起來。
    提到栗子和烤紅薯，她忽然餓了。
    齊越看了眼車：“走過去？”
    “嗯，走過去。”
    “你等我會兒，我停好車跟你一起。”
    路窈瞅瞅随意停靠的車，不是從前的那輛黑色大衆。夜色寂寥，一個人确實瘆人，“好。”
    齊越重新啓動車子，他停到幾百米的露天車位。怕她久等，也擔心她自己走了，下車後，他是跑向她。
    路窈看着離她越來越近的人，聳聳肩，“我沒那麽不守信，說了等你不會走。”
    齊越腳步一頓，總覺得她在內涵他。他就當自己臉皮厚，全認了就行了。
    兩人并肩走，走了一會兒，“路窈，我不否認讓保镖跟着你有我的私心，但是，我不放心傅瑾岚。”他提了一句。
    路窈也不知道怎麽說，今晚她沒趕他，不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可能是知道他母親的遭遇，也正面遇到他父親，她忽然間覺得這麽大冷天的夜晚怪吓人的，他也挺可憐的。
    “你應該知道保镖不可能跟我一輩子，最簡單的辦法是你離我越遠越好。”她理智分析。
    齊越沉默幾秒：“我舍不得。”
    路窈沒答，他默默走在她身旁。
    便利店不遠，到店裏，收銀臺的收銀員擡頭，“栗子還是烤紅薯？烤紅薯暫時沒有，栗子管夠。”
    路窈不知為什麽笑開了，大概是大部隊掃空了便利店。
    齊越問她：“栗子？”
    “栗子。”路窈到櫃臺，翻炒的栗子香氣撲鼻。
    收銀員問：“要多少？”
    路窈說：“20吧。”
    餓是餓，但就是嘴饞。
    收銀員稱好遞過去，齊越接走，路窈掃碼付款。
    她看了兩人幾眼，挺微妙的眼神。路窈也瞅瞅他，他倒是一派坦然。
    路窈在店裏找位置。
    外頭太冷，店裏有暖氣，進來了就不想出去。
    齊越一言不發把袋子打開，栗子擺在她跟前。她愛吃栗子，指甲摳條縫，用力一擠，完整的栗子剝了殼。
    她一口一個，吃了五六個，停下。
    邊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個一次性紙杯，裏頭是熱水，還有張紙巾，整齊擺了三個剝完殼的栗子。她看的時候，他又剝完一顆。
    路窈抿抿唇：“不用，你管你自己。”就像他們的關系，他不必再費勁接近她。
    齊越垂眸看她，手上動作不停，“你只管吃，不耽誤你。”
    路窈無語，他遇到的這顆栗子頑固，一下沒剝開，再一個用力碎成兩瓣。他把碎了的栗子剝開，這顆自己吃，繼續剝下一顆。
    見她沒有吃，他放下手中的栗子，望着她說：“這跟追你無關，你也不必有負擔，就是在當下你請我吃栗子，我給你剝殼，很公平。”
    路窈第一次覺得齊越挺會歪理的。
    他都這麽說了，她拿起一顆剝完的栗子，糯糯的，很甜。反正有人願意當苦力，她索性也不剝了。
    她看着外頭的路燈，還有随風搖曳的樹影，眼皮子越來越沉。
    再後來，路窈胳膊被人輕輕推了兩下，她不耐煩，“別吵。”
    胳膊上的力道松了，她換個方向枕着胳膊，鼻尖卻突然一股抗拒不了的香甜。
    “烤紅薯和日出，再晚就沒了。”熟悉帶笑的嗓音。
    路窈驚醒，完整一個烤紅薯就差怼她鼻子，“我睡着了？”
    “嗯。”齊越拿遠，替她剝開紅薯皮，“先吃還是先看？還是一邊吃一邊看？”
    路窈剛醒，反應慢，她抓了把睡亂的頭發。
    眼前曙光初現。
    她徹底清醒，側目看他。
    齊越依舊坐在她身側的高腳凳，手上是剛剝開一點點的熱紅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