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回(五)
    硝煙漸散,面前的那一棟樓直接坍圮成了一片廢墟。
    五條悟帶着虎杖悠仁從樓頂飛下。
    站定在血肉模糊的兩人面前。
    “你,還好嗎!”
    虎杖悠仁剛被放下,就連滾帶爬地跑到伊橘的身側,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這具眨眼間就殘缺不堪的身體。
    明明三分鐘前他們還一起站在樓頂上說話。
    伊橘只覺得身體空蕩蕩的,總是有涼風吹過肚子中間的窟窿,連帶着全身的神經都在陣痛。
    身邊還跪着一個傻愣愣的虎杖,眼淚水全往他身體上掉。
    “沒事的……”伊橘提起一口氣,挪了挪一直胳膊,接住他一直往下掉的生理鹽水: “我又不會死。”
    “你都這樣了還沒事?”虎杖哇一聲哭得更兇了,一邊往地上胡亂扒拉着什麽,撿起來一根已經黢黑不成樣子的長條狀東西, “你的腸子都炸飛了怎麽可能會沒事!”
    伊橘閉了閉眼: “……你能不能不要亂撿地上的東西。”
    看着自己的腸子以這種方式出現在面前也是很震撼的好嗎。
    虎杖聽話地把那一截腸子重新放回到了地上,吸了吸鼻子: “你明明能從身體裏取出手指的,為什麽之前還跟我說不知道,幹嘛不把你吞下去的手指都給我啊……”
    “因為我覺得很好吃。”伊橘擡頭望天, “沒騙你,就是從你那邊拿來的那幾根不太行,但是之前的幾根都腌得挺入味的。”
    說實話他還是挺好奇那個拉面店的老板的,但奇怪的是直至最後都沒有再看見過他。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的,所有在我身邊的人都是這樣一個接一個離開的……”虎杖悠仁低下了頭,眼底蓄着的淚水像是氤氲成珠一般在打轉, “爺爺也是,七海也是,你也是……”
    嗯?
    伊橘将視線重新放回到他臉上。
    也是,七海和夏油傑這麽熟,看起來跟他們也是同行,跟虎杖悠仁認識也不奇怪。
    “嗐。”
    面前的人抽抽涕涕地不停,伊橘的胳膊都要接不住他灑下的鹽水了,無奈嘆氣道: “我說,真的不用太傷心,我十八年前就死了。”
    “……”
    此話一出,果然立竿見影。
    身邊的人頓時停止了抽泣,震驚地看着他。
    “你聽說過死而複生嗎?我只是在跟那邊的那個男人搶複活的機會,不會死第二次。”伊橘指向另一頭的夏油傑: “你們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被牽扯進來了,所以不用太難過,不許哭了。”
    死是假的,但疼是真的。
    他都不知道花了多大毅力才能強撐起反過來安慰他。
    “你……你是個死人?”虎杖悠仁的下巴緩緩拉大,有些不可置信地向後挪了幾步。
    “還有這麽邪門的事情!”
    見他信了,伊橘也松了一口氣,重新躺回地上。
    只是腹部的劇烈疼痛感實在是太過強烈,源源不斷的鮮血從身體裏流走,只感覺到面前一陣陣的暈眩。
    身側,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的虎杖悠仁忽而又撲了上來: “可是,可是你這次死了,是不是就沒有辦法複活了啊。”
    伊橘有些虛弱地閉上眼: “有下一輪。”
    “那那,那等你下一輪複活了,我可以過來找你嗎?”虎杖把自己的嘴巴抿成麻花,下一秒眼睛裏的淚水就要直接滴到伊橘的嘴巴裏了。
    本來就只吊着最後一口氣的伊橘再次提起氣來,顫巍巍地擡起手,挪開了他的臉。
    “不用,我已經沒力氣了。”
    本來就是萍水相逢一下,倒也不必如此真情實感。
    “沒事沒事,你說我寫就好了,如果出去之後找不到你,我一定會很難過的。”說着,虎杖悠仁又不知道是聯想到了什麽,眼底剛褪去的濕潤再度湧了上來,用指尖蘸了蘸地上的一灘血漬,又把自己左手的衣袖撸了上去,一副準備就緒的樣子,邊流淚便盯着伊橘: “你說吧,我記着呢嗚嗚嗚嗚……”
    伊橘親眼目睹了他蘸着自己的血當墨水的全過程,直接閉上眼。
    “喂!我連你的名字都還不知道!你先,你先再醒一醒啊!”
    虎杖當即慌了神,掐着伊橘的人中就想給他做心肺複蘇。
    手摸到胸口才發現,伊橘的整個胸都已經跟着肚子一起被炸沒了!
    “喂!喂喂!你再醒一醒!起碼先告訴我一下你的名字再死啊喂!”
    聽着虎杖悠仁從一旁傳來的歇斯底裏的叫喊聲,五條悟和夏油傑默契地移開了視線。
    太冒失了,傷成這樣的人怎麽還能經得起他這樣的折騰。
    夏油傑順手擦去了嘴角滲下的血跡。
    剛才的最後一擊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此時雙膝無力地跪倒在地,喘出的每一口氣都在消耗他最後的力量。
    綁在腦後的丸子頭已經散了,身上的那件袈裟也變得殘破不堪。
    “喂。”
    聞聲,他睜開一只眼睛,模糊中看到對面那個熟悉的身影。
    五條悟踏着一片廢墟,緩緩走到他面前,蹲下身。
    “怎麽最後想到這種方式了?我認識的傑可不是這樣。”
    夏油傑微微躬下了背: “你是指那種?我是怎麽樣的人?”
    五條悟壓平了本就笑得牽強的嘴角,面色陡然變成了如一汪靜湖般平靜。
    “那個孩子說得是真的嗎?你們還可以複活?”
    夏油傑欣然道: “不然你怎麽會在這裏看見我呢?”
    “距離我重新再碰見你這個該死的家夥還有多久?是時候讓高專的人趁你回來前提前把你殘餘的部下都清剿一遍了。”五條悟扯了扯衣領,蹲下身來和他平視, “再把你帶回去好好思想教育一遍。”
    “這個嘛,可能不好說了。”
    死去的人很多,複活都是有一定條件的。
    系統的計算目的最終是讓所有企圖回到現實的人放棄回歸現實的想法。
    為了這一目的,他們有一個潛在的概率陷阱。
    讓每一輪死去的玩家在日後的不同副本裏重複完成上一次失敗時所分配到的任務。
    以這樣的手段發現玩家的短板,降低其能夠複活的概率。
    所以一直到現在,所有能夠獲得複活機會的一般都是能一輪過的,或者是像伊橘這樣有特殊的原因的。
    剩下的大多都無法避免困囿于自己的短板任務裏,漸漸失去了能力,接受自己已經死亡的現實,在那個世界裏平淡地重複着沒有盡頭的一天又一天。
    很可惜,他這次恰好就遇到了自己的短板。
    【請再一次,嘗試拯救人類】
    它是在上一輪出現的任務,延續到了這一輪。
    “我已經試過了,不過效果并不理想。”夏油傑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這個無理取鬧的任務顯然跟他的理念完全相違背了。
    盡管他說服自己這本就是游戲,只要獲得了出去的機會,他仍然可以繼續在現實中完成自己的大義,現實才是真實。
    但是他最終還是無法做到。
    他所幫助的每一個人類都是在對自己信念的否決,擊殺的每一只咒靈都是對大義的動搖。
    這是他無法接受的。
    他同樣無法想象,如果憑借着這種方式出去的自己,是否還會再堅守原本的道路。
    五條悟從他的神情中讀懂了: “所以你決定不回來了是嗎?”
    夏油輕笑一聲: “大概是的,所以就拜托你稍微照顧一下我的那群孩子了……嗯,菜菜子和美美子比較怕黑。”
    “只要她們安分,咒術高層暫且還抽不出精力去把她們怎麽樣。”
    “嗯,那好像确實就難說了……”
    兩人之間陡然陷入了沉默。
    像是有一張無形的網直接籠罩在了二人身上,隔絕了周邊的一切聲音。
    五條悟有些無奈地撇撇嘴: “我說,都這麽久沒見了,就沒有什麽話想跟我說的嗎?”
    “嗯……注意身體?不過依照那群人的德性肯定不會讓你落着空的……那就,起碼長命百歲吧。”
    五條悟嗤笑一聲: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怎麽走心啊。”
    周邊的火焰在不知不覺中燒得更加旺盛了,整個城市像是在瓦解一般逐漸分崩離析。
    夏油傑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那抹凝在唇邊的笑容逐漸在火光中漸漸隐去: “再見。”
    “嗯,再見。”
    風聲止息,待一切都平靜下來後,面前的已經空無一人。
    “五條老師!”不遠處的虎杖悠仁正抱着伊橘漸趨透明的身體,慌亂地喊, “他是要消失了嗎……”
    五條悟嘆了一口氣,轉身朝這邊走來。
    他的一頭白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随意地耷在前額,掩去了半邊神色。
    虎杖悠仁的懷裏,那個少年的身體被咒靈蠶食空了,觸目的傷口連血液都幹涸殆盡。
    “五條老師,可是我還沒有問到他的家庭住址和電話號碼嗚嗚嗚嗚嗚。”虎杖悠仁崩潰大哭, “出去之後找不到他了可怎麽辦。”
    “沒事的啦,找個人還不簡單,你把他長什麽樣記下來不就好了,剩下的都是小事。”五條悟從兜裏重新掏出來那根眼罩綁在頭上,一邊說: “名字呢?跟他剛才相處了這麽久,名字應該知道的吧?”
    “……沒有。”
    五條悟一頓: “那你盡量多記一下特征吧,回頭去警局報個案,讓警察叔叔幫你一起找人。”
    殘餘的意識完沒有還全消散的伊橘: “……”
    他都聽到了,這兩個變态。
    虎杖十分聽話地低頭,兩只手在伊橘的整個頭頂比劃了一下: “頭圍大概……”
    伊橘忍無可忍地再度睜開眼。
    身上正一邊涕淚交加地幫他測肩寬,一邊嘴裏念念有詞‘嗚嗚你再等我量一會兒’‘嗚嗚你消失地慢一點’‘嗚嗚學校手工課學到的東西原來真的有能派上用場的地方’。
    然後一個擡眼,兩人對視。
    虎杖悠仁被驚地連手上的動作都忘記了。
    伊橘有氣無力地眨着眼睛看向面前的人: “這樣就可以了,我不用你出去後特意來找我。”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虎杖又抽噎一聲。
    “我覺得你的思想有問題。”伊橘定定地看着他, “……我是說,你才十五歲,沒有必要把死亡當成你存在的意義。”
    真正經歷過死亡的人才會懂,那種被沒日沒夜關在一眼望得到頭的狹小空間內,看着那些真實又虛幻的場景在自己的眼前像流水賬一樣慢慢播放過去。
    是很痛苦的。
    特別是對于那些原本享受過自由生活的人來說。
    “你是有朋友的,不要覺得自己随時随地犧牲都沒有問題,你的朋友也會這麽認為嗎?你的老師呢?你的爺爺呢?”
    “我吃下你肚子裏的手指不知為了你,是為了我自己,你不用就此背負上不必要的負擔。”
    “可是……”
    伊橘的力氣已經消耗殆盡了,他在最後一絲餘力消失前将手覆上了身邊人的頭頂,拍了拍: “你比我的年紀還小上很多,出去之後生活得再快樂一些吧。”
    虎杖只覺得自己頭頂間那股安撫的力量像是帶着暖意。
    然後在眨眼間,連帶着面前的那句身體也終而消失。
    【副本已結束,出口已經開啓,請所有人員盡快退出,否則将被系統強制清除】
    在廢墟之下,有一處亮着強光的大門正大敞地對着他們。
    五條悟歪了歪頭,對地上的人道: “走吧,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個地方。”
    虎杖擦了擦眼尾的淚痕: “可是他還是不願意告訴我地址……”
    “嗐,多大點事,出去之後找警察嘛!”
    “但他好像也不是很想我去找他……”
    “這有什麽,要不要上去打招呼再另說,首先得讓警察幫忙先找到人嘛!”
    ……
    兩人沿着廢墟之下的路走去,順着那面照出了現實景象的石門,另一側是熟悉的高專的操場。
    離開前,五條悟最後掀開了眼罩的一角,朝着那片二人消失的地方看去。
    除了一地殷紅的鮮血,什麽也沒有留下。
    确實是一點都沒有留下啊……
    真是的。
    光芒籠罩了兩人的身形,在強光中,原本屹立于那處的石門也随着兩人的身影消失不見。
    ……
    伊橘再次睜開眼時,身邊的夏油傑不知已經在他邊上看着他多久: “看不出來,原來你還會安慰人。”
    “?”
    “算是一個小bug吧,雖然在副本裏做的動作并不會影響到這邊,但你在副本裏講過的話會實時同步地在艙內說一遍。”
    伊橘側過頭看向他。
    “不用懷疑,你最後對悟的那個學生說的話我都聽見了,當然也不只是我。”夏油傑朝着艙門外颔首示意。
    伊橘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就見站在外面不知等了多長時間的七海和五島。
    打開艙門,五島首先是興致勃勃地湊了上來: “這麽小一個地方你們怎麽還兩個人湊一間啊,不嫌擠嗎?”
    “要你管。”伊橘側過身,躲過他湊過來打聽的視線。
    “話說我和這個系統先生在外面等了你們好久,你最後說的那些……”
    伊橘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閉嘴。”
    “嘿,小小年紀的對長輩還挺不客氣。”五島将袖子撸了起來,正跨步上前想要說些什麽,卻被身後的七海一把抓住了胳膊,直接拎了開來。
    “安靜,這裏不能喧嘩。”
    夏油傑施施然從後面跟了上來,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衣服,邊走到七海身邊: “我見到你說的那個宿傩的容器了。”
    “你們後面進的副本是?”
    “嗯,有點奇怪,跟現實接軌了。”頓了頓,他又道, “不過你不用擔心,倒是借着這個機會,我們把他身體裏的東西都摘幹淨了。”
    七海默不作聲。
    抓着五島的雙手一松,手上的人瞬間便摔落在了堅實的地板上。
    “哎呦!”
    不顧身後人的慘叫,他推了推面上的眼鏡: “辛苦了。”
    “哦,不用,我不是為了他所以才幫忙的,只是順手了。”
    “那也多謝。”
    夏油傑松了松肩膀: “或許你更應該去感謝一下你的那個小宿主?畢竟十分鐘前他的肚子才被我開了一個洞。”
    七海轉過頭看他。
    “當然是事出有因啦,主要那個孩子不知道為什麽事先就已經吃下了十多根手指,後來……反正比較複雜,但最後就是這麽個事。”
    夏油傑話頭一轉: “話說我們是不是這一周目已經結束了,管理層有商讨好方案嗎?關于所有參與者全軍覆沒這件事。”
    視線裏,一直走在前頭的伊橘已經穿過了長廊。
    七海擡步跟了上去,頭也不回道: “我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等上面通知了再說吧。”
    地上躺着的五島不情不願地站起身跟了上去。
    在上一輪幾分鐘的訊息中斷裏,主系統還以為是他擅自脫離系統的監管,于是幹脆加重了強度,直接變成他不得允許離開七海的五米之外,否則就得被帶去關監禁。
    導致他現在不得不每時每刻都注意着面前人的去向,以免自己一個不小心就遭受無妄之災。
    夏油傑看着面前漸漸走遠的三人,摩挲着下巴。
    這頭,伊橘一路穿過長廊和大廳,走到了積分公示處的位置。
    此時的公布欄前已經圍上了一堆人。
    但也并不用擠進去看,因為每一個從裏面崩潰跑出來的人都在大聲喊着“都是零積分” “積分全都不見了” “全都死了”這種字眼。
    待擁堵的人群漸漸消散後,伊橘才從拐角處走上前來,站定在了那面碩大的榜前。
    他的名字停留在第二的位置,只不過在積分的那一欄所有人的數量都是空的。
    點擊跳轉到後一頁,再後一頁,所有人無一例外。
    其實他在出來前就應該已經有所心理準備了才對。
    只是當真正站定在這裏時,還是不免有些情緒複雜。
    “伊橘同學。”七海的身影站定在不遠處, “高層對此正在商讨方案,暫且不用過早下定論。”
    伊橘點點頭。
    “在此之前,你更需要好好休息。”七海上前幾步。每過一個副本都能消耗掉一個成年那人不少的精力,更別說一次性連續進兩個,甚至最後還被夏油用咒術造成性命傷害。
    恐怕撐到這裏也已經是極限了。
    伊橘沒有回應他,而是轉而問: “這裏有超市嗎?我能不能先去買一塊巧克力?”
    “有,基本現實生活裏有的東西你在這裏都可以買到。”
    “嗯。”伊橘轉過身來,他身上的那件均碼的外套顯得格外寬大,将半張臉都掩在了衣領下。
    不知是特意低着頭還是在思考着什麽,許久未修剪過的劉海松散地耷拉在面前,連着外套的衣領,直接将整張臉都罩住了。
    下一瞬,人便朝前摔來。
    早有預料的七海上前一步,一只手拖住伊橘的肩膀,彎下腰,另一只手穿過他的腿彎,直接便将人打橫抱了起來。
    跟在後面的五島詫異: “怎麽突然就暈倒了?剛才不還是好好的嗎?”
    “正常,能撐到現在才暈已經不錯了。”
    七海掂了掂,低頭望去,懷裏的人面上正泛着不正常的潮紅,眉頭緊縮,全然不見剛才那副淡然的樣子。
    顯然是在醒來後就一直強撐着,直到現在終于裝不下去了而已。
    *
    醫院。
    伊橘再次醒來時,頭頂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
    頭頂的枕頭和身上的被褥散發着奇怪的味道,并不是特別好聞。
    側過頭,就看見了正站在自己對面的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很多人。
    不知道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甚至連他自己一覺醒來的身處于的地方也很莫名其妙。
    剛走出艙房時全身的虛脫感和頭疼欲裂的餘症已經漸漸褪去,但好似是留了些後遺症,他現在的四肢都有些酸脹,使不上力氣。
    看着病床上像是正擡頭想要找什麽的伊橘,其中一個黑衣男子走上前了一步,笑道: “找七海嗎?他現在就在外面,只不過我們找你還有些事,就暫且讓他先回避一下了。”
    伊橘聽着這個聲音可不要太熟悉。
    擡頭一看,連樣貌都是一樣的。
    那個拉面館的老板。
    雖然現在的伊橘虛弱到已經沒有辦法說話,但對面毫無阻礙地讀懂了他的視線。
    “咳,首先必須得跟你解釋一下,關于我們這次的失誤。”那個老頭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走上前來,站定在了伊橘的床前, “是這樣的,關于你前段時間進的最後一個副本,其實是我們技術部門分工上的失誤。”
    “簡單來說,就是他們把本該放在最後一步做的入口設置一不小心挪到了前面,雖然是個隐藏條件,但也沒想到正好十分不幸。”
    被他們觸發到了。
    伊橘掀了掀眼皮,示意他正聽着。
    “其實我們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裏,經過各界的不斷努力,已經取得了和現實世界聯系的途徑。為了擴充我們每輪能夠出去的名額,前些天剛和那邊談了一個生意。”說着,與之這身裝扮完全匹配的資本家的嘴臉随之顯現。
    “如果能成功幫助他們解決那個叫宿傩的大麻煩,他們就願意多開放兩個名額給我們,所以我們當即安排人着手準備了這麽一個……嗯,就是你剛回來的那個地方。”
    “主要是裏面還有很多地方沒有修正,而且機制也沒有更改完全,比如我們後來是打算把所有的箱子都留給人類來開的諸如此類……但目前的結果來看,因為程序員的一些失誤,然後你們恰好就真的觸發了這個特意隐藏過的副本,并且也成功達成了我們想要的結果。”
    “這個……雖然對你的身體造成了不小的影響,也造成了這一次沒有任何人符合複活标準的結果,我們稍微商讨了一下,原本是準備把下一輪将會多出來的名額直接給你。”
    伊橘的眼神微動。
    “但是被你的一個朋友拒絕了。”?
    “就是那個被要求跟在七海邊上的那位,據了解應該是某副本內精神失常的管理者?他說你比較享受拼搏的過程,如果是沒有過程不勞而獲的結果,你寧願不要……我們想想感覺也挺有道理。”
    你也知道他精神失常?
    都精神失常了還覺得他說的話有道理?
    你們難道就是正常的嗎?
    伊橘躺在床上,強撐着一口氣就要坐起來。
    被身邊的那個老頭安撫着重新躺下。
    說是安撫,其實是強硬地把他摁回床上,然後咧嘴一笑: “不好意思,我這個人比較喜歡開玩笑,剛才都是在逗你的。”
    “……”
    “其他的不說,主要我還是第一次在裏面出演重要NPC的角色,而你是唯一一個進店來把我辛辛苦苦做的拉面都吃掉的人,我很感動,所以下一輪的名額是我對此給你的謝禮加歉禮。”
    說着,面前的人挺直了身,收起了方才不着正經的模樣。
    整個人的氣質都渾然一變。
    “上下端的信息差是很嚴重的存在,想必你之前所聽到的說法是, ‘可以活着回去’,這種?”
    伊橘眨了眨眼,以示肯定。
    “這種說法并不完全正确。”老人側過身,直接順勢坐在了他的病床邊: “它首先只是給了你一把鑰匙,但是能不能打開通往現實世界的那把鎖,這裏才是最關鍵的一步。”
    “那把鎖是由自然控制,自然能最通透地探知到每一個人的心靈,并做出是否允許此人通往現實的判斷。”
    “我們至今都未曾從中得出過規律,但按照之前人的說法,似乎是需要頓悟。但何為頓悟,頓悟何事,并沒有太多的參考價值。”
    老人伸出一只手,搭在自己的太陽穴上畫了一個圈: “這種事情比較需要動腦子,如果放在我年輕的時候倒還好,但很明顯已經不太适合現在的我了,所以還是得交給你們年輕人來。”
    伊橘的視線重新落在他的臉上。
    老人也和順利地讀出了他的心中所想: “哦,我們過來也就沒什麽事,主要是想過來看看到底是哪個這麽貼心的小孩順手就幫我們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嗯?現在就想趕我們走嗎?好吧,反正也沒有別的事情了。”
    “順便幫你把七海叫進來?沒問題,這幾天都會讓他留在這裏先好好照顧你的。”
    ……
    紛亂的腳步聲漸漸遠離,随着房門關上,所有的竊竊私語都被攔在了門外。
    整個房間霎時安靜了下來。
    窗戶被人開了一個小縫,吹進來的涼風微微掀開了兩側的窗簾。
    伊橘閉上眼,聽着一陣從門口傳來的腳步聲漸漸走到了窗邊。
    聽着窗戶輕輕關上的聲音,從屋外吹到身上的冷風也漸漸止息了。
    他感覺到那聲腳步走到了自己的床邊,似乎是搬了把椅子過來,坐下,翻開了報紙。
    安靜的病房內,兩人默不作聲地待着。
    身邊的人每翻一次頁都顯得格外小心,躺在床上,幾乎聽不到兒側傳來的任何聲音。
    方才醒來的這段時間,那個突然出現在面前的拉面館老頭實在是讓他有些疲于應付,只稍一瞬,那股從四肢傳來的無力感漸漸再次彌漫了全身。
    意識漸漸模糊,他很快便重新又睡了回去。
    ……
    黑暗之中,他夢見自己被死死地铐在一個狹小的籠子裏,周遭模糊不清,看不見任何的東西。
    但手腕上的鉗制又是如此的真實,他仿佛能觸摸到那股冰涼的金屬觸感。
    他順着黑暗的盡頭極力望去,卻只是空蒙無一物。
    就像是身處于放映室的那十八年。
    每次到夜裏,哥哥的眼睛閉上,他同樣會陷入一片黑暗。
    那種黑暗是無法形容的。
    是你唯一的眼睛不由你控制地閉上,每天都會在無盡的長夜裏等待下一次黎明的到來。
    那段時間,是最能意識到自己是已死之人的時刻。
    而與死亡相伴的只有孤獨。
    所以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下意識地伸出手,以企圖能通過那一方屏幕觸碰到真正的現實。
    于是他再一次伸出了手……
    睜開眼,對上了一張熟悉的臉。
    伊橘将伸出去的手一擺,直接在半空中變成了巴掌,朝着那人的頭頂扇去。
    “哎呦!”沒設防的五島直接被打了一個結實,吃痛地捂住自己的後腦勺: “你怎麽下手這麽重?”
    伊橘張了張嘴,适應了一會兒,才從幹涸的嗓子發出沙啞的聲音: “你幹什麽?”
    “我就是想來看看你什麽時候能醒啊,好心好意地還要被打。”五島郁悶地起身,坐回到一側的凳子上, “早知道就不來看你了,浪費感情。”
    伊橘并不覺得自己和他的感情能有多深厚: “說實話。”
    癟着一張嘴的五島瞥了瞥他,不情不願地從口袋裏掏出來一只手機,就是月島遺留在他這的那只,動作娴熟地打開,按了幾個鍵,把屏幕怼到伊橘的眼前: “是日向他們,非要追着我問你在哪裏。”
    “我就說你在住院,然後他們就開始不停地給我打電話問你的情況,真的很煩,所以我就過來了……趁着你現在醒了,他們說要打視頻電話,打嗎?”
    伊橘從被窩裏伸出來一只手,将電話推開,轉頭問: “七海呢?”
    “給你打飯去了。”五島說着,手已經按上了視頻鍵, “我打啦?”
    床上的人沒出聲,五島就當他默認了。
    手機裏傳出來一陣初始的鈴聲,很快,視頻便被接通了,屏幕上出現了幾張熟悉的面容。
    “伊橘!好久不見啊!”
    整個屏幕裏占據了最大空間是的日向的半張臉,身後是聞聲而來的其他人。
    看背景是在排球館,他們現在應該還是在訓練。
    “伊橘!你怎麽突然就住院了!還好嗎?”
    伊橘眨眨眼。
    身邊的五島幫忙翻譯: “出了點意外,不用擔心,現在挺好的。”
    “那你多久能恢複呀?我們正好這周有個小假,可以來看看你。”
    躺在床上的伊橘搖頭。
    一旁的五島欣然答應: “好啊好啊,我們的地址是……”
    伊橘瞥了他一眼。
    恰在此時,房門被打開。
    一股濃郁的菜香順着門縫竄了進來。
    伊橘擡頭望去,就看見了正推門而入的七海。
    屋外的天已經黑了,走廊上亮着通明的燈。
    外面似乎是在下雨,他的發梢沾濕,眼鏡上也蒙了一層霧氣。
    原本披着的外套被脫下來随意地搭在小臂上,藍色的襯衫上帶着深藍色的幾點雨漬,黏在身上,若隐若現地勾勒出了腰間的肌肉線條。
    五島自覺地站起身離得遠了些。
    七海走過來,将床尾的桌子推了上去,把飯菜擱在上面。
    又走到伊橘身邊,一手拖住他的腦袋,搖起床頭,調整了一下枕頭的位置: “這個高度可以嗎?”
    伊橘嘗試着靠了上去,點點頭。
    另一側的五島早已很有眼力見地把飯菜都擺了出來,順便找了一個支架把手機架了上去。
    “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随便買了一些清淡的飯菜,吃不慣的話我明天換一家。”七海說着,在床邊坐下。
    他從袋子裏拿出一盒白米飯,點了點面前的那盒白菜: “這個會吃嗎?”
    伊橘點點頭。
    “這個呢?”
    思考一下,點頭。
    他其實沒有很挑食,因為都沒有嘗過,所以都會試着吃一點。
    七海問了一圈下來,然。
    他先是用筷子夾了菜放在飯上,然後用勺子挖起來,動作自然地喂到伊橘的嘴邊。
    後者也絲毫沒有意識到不對,乖順地張嘴吃下。
    留着對面的手機裏,視頻那頭突然陷入了一片沉默。
    伊橘側過頭,看到了同樣怔愣在一邊的五島: “?”
    “呃,或者,可以自己吃?”他動作示意了一下, “兩個大男人吧,有點奇怪。”
    七海順手抽了一張紙巾,幫伊橘擦去嘴角粘上的米粒: “他身體比較虛弱。”
    伊橘也配合地湊近了臉。
    五島瞬間失去了想要在這裏跟他們一起吃飯的欲望。
    抿了抿唇。
    可是他幾分鐘前剛扇了我一個巴掌。
    ————————
    放心吧,反正大家最後都是要死的,我會寫大團圓的,都死了不就是he了嘛(bushi)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