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村(五)
    醫院的休憩處是一個專門打造出來的獨立空間,連通着背後的那一片花海。
    坐在後院,一整面的落地窗三面環繞,玻璃擦拭地十分幹淨,完全能模糊室內和室外的區別。
    七海在護士的帶領下坐到一處視野開闊的單人沙發,面前的矮桌上放着剛倒好送來的熱茶,氤氲的熱氣迷蒙了視線。
    他打開手機,郵箱內傳來了領導剛不久發送過來的郵件。
    點擊查看——
    【機制有所調整,從下一周目開始,限制每次出線人數為三人,運行時長為十日,間隔縮短為兩天,即日開始實行。】
    【新一輪周目拟定在後天開始,負責對象和先前一樣都是随機安排,沒人手裏帶的人不會超過三個。】
    【可以先帶着宮村做一下簡單的事先準備了,十天後上面的專職負責人員會過來帶他走。】
    對面只是暫且粗略地交代了一番,具體的肯定還要等明天開會了之後才能知道。
    摁熄了手機,七海難得閑适地靠坐在了椅背上,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上面的人一直是希望可能多送出去一些人的,只不過随着死亡人數的愈發增加,競争人數與日俱增,矛盾疊起。這才導致了日後的一次改革,間接削弱本人意願以達到減少每一周目人數的目的。
    在那之後很的長一段時間,大部分人都選擇安心地留在這裏,只剩下一小群的人仍然選擇競争複活的名額。最後卻是積重難返,導致這個世界裏的人口越來越多,負面情緒更是堆疊起來讓人難以應付。
    若是能和現實溝通後擴充名額,再提高開啓每一周目的頻率,應該能稍微緩解面前的局勢。
    只是這樣的話,日後包括伊橘和他在內,之後逃不了被上面的那群人狠狠壓榨一筆。
    嗡嗡。
    正想着,剛放回到桌上的手機振動了起來。
    是夏油傑的電話。
    “伊橘人呢?”對面的人開門見山,不知道人在什麽地方,周邊的聲音嘈雜一片。
    七海: “在醫院。”
    “我聽說新的周目要開始了,他明天有沒有空?”
    “不知道,你可以自己問他。”
    夏油傑啧一聲: “不行,他把我拉黑了。”
    怎麽說,反正七海對此并不意外。
    “明天有什麽安排?我一會幫你問問。”
    ……
    伊橘跟着與閑醫生出來,剛走到大廳,迎面走來剛才的那個護士。
    她散發着同樣親和的笑容,從與閑醫生的身邊接過伊橘,帶着他去到另一邊單獨隔間。
    這裏的布置和裝修跟外邊那間公共休憩區很像,對面就是一扇落地窗,兩側的簾子被綁住,屋外透瀉進陽光。
    陳設也十分簡單,中間放着一張躺椅。
    “這邊的書有很多種類,如果感興趣的話可以挑一本坐在椅子上看。不喜歡看書的話可以躺在椅子上稍微睡一會兒,對面的花景很好看,不是嗎?”護士小姐姐貼心地幫他指了指每列書架上标識的不同類型,又揚起一個和煦的笑容, “還有準備甜點和飲品,有什麽想喝的嗎?”
    伊橘斬釘截鐵: “巧克力。”
    “喝的呢?”
    他想了一會兒,本要脫口而出的‘巧克力醬’在回憶起那個溫柔女醫生剛才的囑咐後瞬間咽了回去。
    “……請給我一杯熱水吧,謝謝。”
    護士颔首應下,又朝他揚起一個親切的笑容,緩緩将門關上。
    這個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
    在房門被關上的那一剎那,外面的聲音幾乎就被完全斷絕了。
    剛才還沒有注意到,直到獨自身處于這方空間內,他才聽到了一點若有似無的音樂聲。
    音量控制得剛剛好,也沒有小到像是噪音,只一會兒便适應了。
    伊橘粗略地在書架上掃了一眼,并沒有什麽他感興趣的,轉頭朝着那張側對着落地窗的躺椅走去。
    屋外的陽光正好,照在面上,像是有一片柔軟的絨毛拂過面頰。
    很适合閉上眼睛。
    另一側。
    與閑醫生拉開門,就看到了正坐在那打電話的七海。
    她放緩了關門的動作,等待通話結束。
    對面的男人也意識到有人來了,跟對面的人淡淡應了幾句,而後挂斷電話。
    他站起身來,朝對面的人點頭示意: “您好。”
    與閑醫生也走上前,兩人禮節性地握了一下手,随後面對面在兩側坐下。
    “七海先生,關于之前您在電話裏事先提到過的宮村先生近期的一些表現,我剛才稍微觀察了一下,問題不大。”她優雅地坐在一側,雙手自然地搭在膝蓋上, “其他的倒也沒什麽,只是有些想家了。”
    思家成疾,在這個世界裏屬于很常見的病症。
    “宮村先生只是在表達行為上有一些讓人難以理解,但本質上的問題并不大。”
    “關于這種病症,現在基本已經有了一套公認效果最好的治療方案,所以您并不用特別着急。”
    七海的手機屏幕又亮了一下。
    不動聲色地垂眸瞄了一眼,是伊橘發過來的消息。
    伊橘:我們可以回去了嗎?
    他掩了掩屏幕,重新看向對面的人: “請問這一個療程大致需要多久?”
    “心理疾病的治愈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具體需要多少時間,因人而異,這個我不能保證。”
    頓了頓,她道: “不過倒是可能有另一種立竿見影的辦法。我之前有關注過新聞,宮村先生應該是已經拿到下一輪的出線名額吧?既然如此,只要他能回一趟家,說不定自然而然就能解決問題了。”
    “這個我清楚。”七海點頭, “不過在此期間,有沒有什麽方法可以稍微能抑制他想吃巧克力的沖動?”
    就算後面真的能出去了,中間這十幾天一直吃巧克力,身體定然也吃不消。
    “我只能在心理上稍微幫忙排解,如果不放心,可以在這段時間內每周兩次定時和我預約時間。”與閑的聲音輕柔,說着,從自己的領口內抽出了自己的名片, “這是我的聯系方式,只有在上面寫着的工作時間段才能聯系到我。”
    這是他們醫院的制度。
    所有的病人一開始都會交給大廳的護士分類病情并安排主治醫生,等到第一次治療完成且雙方确定繼續治療後,醫生才會将自己的工作號碼留給病人及其家屬。
    七海伸手接過: “好的。”
    他正準備将名片收好,就聽見對面的與閑醫生驀然嚴肅了幾分的語氣: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比較嚴重的問題。”
    七海手上的動作一頓,掀起眼簾。
    “宮村先生剛才同我說,您現階段在鼓勵他敢于追求社交和戀愛,對此給他的精神健康造成了十分嚴重的影響。”
    他覺得莫名其妙: “我沒有。”
    “是這樣的,鑒于宮村先生本身的性格和生活習慣,雖然在您看起來只是一件很微不足道的幾句話,但确實是給他帶去了不太好的影響。”
    逼他去社交,最大的責任也應該算在夏油傑頭上。
    關于催他談戀愛,他并不覺得自己當時表達的是這個意思。
    七海張了張嘴,剛想要說些什麽,就驀然被對面的人伸手打斷。
    與閑醫生的那雙眼睛裏明晃晃寫着“你們這群家長都是這樣我已經看透了”的心理活動,嘴上還是溫溫柔柔: “您放心,宮村先生的情況我已經大致了解了,後續我會制定專屬的短期治療方案。只要宮村先生能配合,問題應該不會太大。”
    “同樣的。”她的笑容不變,嘴裏說出來的話俨然帶上了幾分并不明顯的指責的味道, “作為宮村先生的臨時監護人,您在家裏也要多多注意他的精神狀況,盡量不要用激烈的語言或者過分冷淡的語句去刺激他,更不能逼迫他去做內心十分排斥的事情。”
    “與此同時,請一定要給予宮村先生盡可能多的關懷,讓他能在您這裏感受到家的感覺,說不定也能消解一些他對現實世界的思念。”
    突然就被扣上幾頂帽子還百口難辯的七海: “……”
    哽了哽,站起身來: “我知道了,辛苦您。”
    和醫生交流完,七海随之走回了大廳。
    護士熟練地走上前: “宮村先生現在正在單人間休息,我帶您去,請這邊來。”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門口。
    護士輕輕敲了敲門,按下門把,探進去一個頭。
    見伊橘正好好地躺在那,桌子上的甜點已經被吃完了,一杯熱水還在冒着白氣。
    不等護士說話,門外的七海率先出聲: “伊橘同學。”
    原本安适地躺在那兒的伊橘睜開眼,轉頭朝門口看來。
    見是七海,緩緩坐起了身。
    他揉了揉眼睛,将閉眼前摘下的眼鏡重新戴上,站起身朝外走去: “回家了嗎?”
    “嗯。”
    兩人走出房間,沿路的工作人員都禮節到位地同他們點頭致意。
    伊橘跟着七海挺拔的身姿朝醫院外走去。
    門外,剛才幫七海停車的接應生已經将車開了回來,正停在大門口。
    他站在車邊,見兩人出門,将手裏的車鑰匙遞上前。
    ……
    回去的路上,不知道為什麽,伊橘總覺得兩人之間的氛圍有些沉默。
    他打開手機,劃到了兩人聊天框。
    最後的聊天紀律還停留在剛才他發的那一條消息。
    指尖在屏幕上劃拉了兩下,在那一條聊天框的下面,确實沒有刷出來對方的回複。
    伊橘擡起頭,順着後視鏡看向七海的眼睛,直言道: “剛剛你忘記回我消息了。”
    七海擡頭看了他一眼,兩人的視線通過那一方小小的鏡子對上。
    “那個時候我在和醫生說話。”他淡淡地回應了一句。
    不知道是不是伊橘的錯覺,他總感覺好想從七海的語氣裏聽出來了一股陌生的情緒。
    “你在生氣嗎?”他問。
    駕駛座上的七海安之若素地開着車,沒有說話。
    好吧,那就是生氣了。
    伊橘關掉了手機,老老實實地坐在後座: “對不起。”
    前面的七海沒有立刻回話。
    車內的氣氛陡然變得有些奇怪。
    兩人的沉默像是無聲的拉扯一般,但伊橘也有些無措,因為他先前從來沒有應對過這種情況。
    半晌,他又接着開口問: “是醫生跟你說什麽了嗎?”
    七海的喉結滾動,低沉的嗓音緩緩在車內響起: “你還記得自己跟醫生說了什麽嗎?”
    跟醫生說了什麽……
    說了挺多的。
    “你是指什麽?”伊橘有些茫然。
    車子剛駛下高架橋。
    天邊的染上了灰色,層層烏雲不知什麽時候疊在了空中,遮去了原本晴朗的蔚藍。
    整個天烏泱泱的,好像是要壓下來一般。
    現在正值高峰期,路上都堵着車,面前長長的道路上亮着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紅色車尾燈。
    看久了,眼睛不免覺得酸痛。
    七海将車子兩邊的窗戶打開,拂過的晚風吹進來,掠走幾分沉悶和不知所言。
    伊橘揉了揉眼睛,待眼中的那股酸澀感褪去後,才重新擡起頭看着七海: “我就誇張了一句,其他全部都是實話實說的。”
    車子堵塞在道路中間行駛不了,七海索性從隔板內取出來一包拆封過的香煙,取出一根,叼進嘴裏。
    在摸打火機的同時問他: “你誇張了哪一句?”
    伊橘老老實實地回答: “我說你慫恿我去找對象談戀愛。”
    “為什麽要這麽說?”
    “因為那個醫生很好看,我想找她當女朋友。”
    說這話的時候一點也不臉紅心跳。
    七海從右側的置物筐裏摸出來打火機,點燃。
    竄起的一簇火苗對着煙尾燃燒。
    不過一會兒,星星點點的紅光亮起,七海将東西重新放了回去。
    他拿開煙,嘴裏緩緩突出一口氣。
    白色的霧氣很快便随着另一邊傳來的風向車窗外擴散而去,坐在後座的伊橘只聞到了一丁點煙草的味道。
    “為什麽想要她當女朋友?就因為長得很好看?”鏡子裏,七海的視線正淡淡地注視着前路,語氣好像是在和他聊天一樣。
    “也不完全是。”伊橘低頭回想了一番, “我喜歡與閑醫生這種類型的,她的性格我很喜歡。”
    七海淡淡應了一聲,左手夾着煙,輕輕擱在車窗邊上,點了點,煙頭燒完的殘渣便撲簌落下: “還有嗎?”
    “還有……她寫字很好看,指甲修剪地很漂亮,辦公桌上很幹淨,喜歡養植物,看過很多書,嗯,差不多就是這些。”
    伊橘細細掰着自己的手指頭數完,才又看向七海,動作中不知不覺就夾雜着小心翼翼。
    “你再想一想,還有沒有?”
    他的聲音跟之前一點也沒變,但就是讓人聽了有一種迎面而至的強大壓迫感。
    伊橘有些不明所以,但也低下頭,繼續按照他的要求思考。
    前座,七海看着正擰眉苦思的伊橘,将煙重新又放進了嘴裏。
    他很确定伊橘根本不是喜歡人家,只是莫名其妙的少男心突然撥動了一下,心智不成熟,以為自己遇到真愛了。
    “對任何一位女性莽然抱有想法,是一件很不禮貌的行為。”
    正當伊橘還在埋頭冥想的時候,前頭的七海驀然開口: “我問了你三遍,第一次,你給我了最膚淺表層的回答;第二次,告訴了我你對她的第一印象;第三次,你沒有答上來。”
    “希望你能明白,對他人,特別是女性的尊重,三思而後行是最基本的。”
    伊橘點點頭。
    七海收回視線。
    身後的人說白了只是在前幾年缺乏了一些必要的引導,所以在某些觀念上會比較特立獨行,但勝在會聽進去別人說的話,也會改正自己的行為。
    除了在巧克力這件事上。
    七海又吐了一口氣,問: “你喜歡的類型具體是什麽樣的?為什麽會喜歡?”
    在伊橘耳朵裏聽來就是七海在轉移話題。
    他想把兩人之間的氣氛重新活躍起來,總歸不能一直對立着沉默下去。
    這種情景他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啊,哥哥和堀同學每次吵架也經常這樣。
    不過這個臺階一般都是哥哥遞過去的。
    這麽一對比看來,他扮演的倒更像是堀同學那樣的角色。
    “喜歡溫柔的,會照顧我的,能從早到晚陪我的。”伊橘又開始掰着手指, “生氣的時候不會打我,而是會直接說‘我生氣了’,這樣我就不用猜;高興的時候會抱我,睡覺的時候也喜歡抱我。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不能一直只圍着我一個人轉。她時不時就會去外面聚餐,但回來的時候會跟我說一聲,這樣我就可以去接她。”
    “如果會做甜品就更好了,我想她能教我做甜品,還會在我做失敗的時候安慰我,帶着我重新再嘗試一次。”
    ……
    伊橘巴拉巴拉說了很多,斷斷續續又滔滔不絕。
    七海一直在前面耐心地聽完,等到他都說完了才慢悠悠開口: “你有沒有覺得你的要求跟誰很像?”
    伊橘茫然地擡頭: “跟誰?”
    跟媽媽一樣。
    溫柔的,能從早到晚抱他的,願意手把手叫他做甜品的……除了媽媽,很難找到第二個。
    七海只能說是有些同情伊橘。
    疊加在他身上的感情若是太複雜,顯得能将他壓垮一樣,太沉重。
    但若只是借着單純的外表來片面的看待,他之前所受的苦也并不僅僅只是這樣。
    所以當管理層之前決定要把伊橘交給他的時候,一開始他是有些拒絕的。
    在那樣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人往往都比較脆弱。
    他們也許可以承受得住副本中各種驚吓和恐怖的場面,但絕對難以接受任何能給心靈帶來震撼的情感。
    圍觀他人的苦,會不自覺地将自己帶入其中。
    圍觀他人的愛,下意識中形成比較,那個瞬間就是最為脆弱的時刻,可能連自己已然成為了甕中鼈都不知道。
    七海在這裏幹了幾年,帶過無數人。
    這樣的先例他見過得還真是不少。
    他看着路況,拐過一個彎,駛入分叉口的另一條路,顧左右而言其他: “聽起來你的要求還挺高,既然希望對方能每時每刻遷就你,那麽可以跟我分享一下嗎,關于你會怎麽對待未來的伴侶?”
    伊橘回想了一下父親對待母親的态度: “大概是,和她一起做家裏所有的家務,吃完飯後的碗筷歸我洗,每天晚上抱着她睡,把每個月的工資都給她……如果她以後不想打工,我就給她開一家喜歡的甜品店,或者其他的,有空就帶她去馬來西亞旅游。”
    七海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後視鏡中,所在角落裏的男孩正摩挲着下巴思考。
    他忍不住附和: “看來你未來的妻子應當會很幸福。”
    “是的。”
    沒想到背後的人能自己答應地這麽快,七海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所以我幫你洗衣服,做飯,打掃衛生,還幾乎全天照顧你的出行安全,之後去馬來西亞會有我的份嗎?”
    伊橘愣了愣: “但你不是一天三萬美金嗎?”
    “有時候也不能把金錢看作是一切。”七海的心情變好,話自然也多了起來, “最重要的是情緒價值。比如你剛才換一個說法,讓人聽起來的感受就完全不一樣了。”
    “什麽樣的說法?”
    “你可以回答我, ‘可以,但是行旅費只能你自己解決’。”七海的語氣和煦, “重要的不是錢,而是前面的那句‘可以’。”
    伊橘然。
    他沒有想到,看起來應當是最冷漠且不茍言笑的七海,實際上懂得很多人際交往之間的奧妙。
    像是魔術一樣,總是能在他的話語間隙裏找出字句的漏縫,然後像是從裏面種上了一株花般,讓整個表達都豁然不同。
    “你就當我之前說的話就是個玩笑,我沒有催着你去談戀愛的意思。”七海将煙頭掐滅,放進了車載煙灰缸裏, “在你真正知道什麽是愛情之前,我也希望你不要沖動,因為你自己的原因而耽誤別人,相信你本身也不希望看到這樣的場景。”
    這個世界的彎彎繞繞實在太多,想讓一個初出茅廬的孩子一時間接受這麽多的訊息也顯然不真實。
    原本死死堵着的車流緩慢地向前移動了一段距離。
    七海拉開手剎,緩緩跟上前車。
    他的側顏好像比昨天夜裏的時候更加細膩,幹淨的下颔線鋒利如刀,肩膀處的肌肉緊實,直接撐起了西裝的兩肩。
    “我知道了。”伊橘輕輕點了頭,輕聲應下。
    駛過這一段最為擁擠的十字路口,面前的道路就顯得格外寬敞了起來。
    低調的黑車在馬路上駛過,周邊的人像往常一般逛着這座城市。
    “剛才夏油傑打電話過來讓我問問你明天有沒有空。”似乎是料想到了伊橘大概率會當即拒絕,于是緊接着跟上了後面一句, “不是排球的事情,是想帶你去見一見那位之前回去過現實世界,但後面又回來了的那位長輩。”
    夏油傑有提到過。
    之前他在醫院裏就說自己又特意追尋過這幾位成功出去過的前輩的共同特征,甚至直接登門造訪,但都是效果甚微。
    看出來了他的糾結,七海透過後視鏡朝他望了一眼,而後提醒: “開門的機會一個周目只有一次,不要浪費。”
    如果這個周目不去,或者這個周目裏沒有打開,接下來都要重新投入新一輪的戰鬥中。
    只是其中,參加的副本越多,這就意味着碰到弱點任務的概率更大。
    比賽的人只減不多,但能出線的人數一直就只有那麽幾個。
    每一周目,他們做系統的整天多多少少都得到各個副本裏去撈來已死的宿主,在進行萬一番愛的教育之後,對面基本上就會面帶微笑且重新陷入睡眠。
    只是時間一長,再怎樣厲害的人都攔不住自己萬一來了個最糟糕的運氣。
    那就更難玩了。
    不僅他們覺得難玩,他們這群一直看戲的系統也覺得很無聊。
    伊橘點了點頭: “那就去吧。但是,就只有我和夏油傑兩個人嗎?”
    “對,因為明天要處理今天積壓的工作,不一定能抽出空的時間。”特別是緊接着要改革的新機制,估計在下一周目正式開始之前,他們都會忙得焦頭爛額。
    天邊的夜幕垂下,烏雲的籠罩透不出一絲落日的餘輝,在完全的黑夜籠罩下來之前,車子駛入了公寓的地下停車場。
    熄了火,伊橘從後座開門下來。
    七海從另一邊繞過來,鎖上車,問: “今天晚上想吃什麽?我到對面去買個菜。”
    居住區的對街就有一條小菜攤的街,只是品種不多,基本上只有來不及去超市的時候才會選擇去那裏。
    伊橘回想了一下方才七海同他說的話,收回了正想自己往樓上走的腳,轉身跟上了七海: “我跟你一起去吧,到時候再看好了。”
    七海倒是微微詫異了。
    面前這個小孩之前只會仗着自己是病患或者各種各樣的借口來逃避各種繁瑣的家務,倒是沒料到自己随心的一句話還能有這樣的效果。
    “行吧。”七海點點頭, “對了,記得把夏油從你的黑名單裏拉出來,不然他明天找不到你,我也不在家,不方便。”
    雖然并不是很想,但如果對方是要帶他去見那位從現實世界回來的前輩的話,咬咬牙再忍受他一天倒也無妨。
    伊橘跟在七海的背後,低頭搗鼓着手機。
    外面的天已經全黑下來了,只有幾盞稀疏的路燈堪堪照亮着幾小塊的區域。
    “今天的天暗得特別快,不知道外面有沒有收攤,實在不行的話只能去便利店湊合一下了。”七海看了一眼時間,确實比平日裏要晚許多。
    家裏的菜也不剩多少,解決不了晚飯。
    伊橘倒是倏忽擡起了頭: “我覺得便利店可以。”
    跟普通的小孩一樣,就喜歡吃一些速食産品。
    七海低頭瞥了他一眼: “先去看看再說,你的身體自己上心點,營養和鍛煉都要跟上。”
    說到這個,伊橘陡然間想起來了。
    他翻開那個被折疊的群消息,裏面的聊天記錄已經直奔999條。
    粗略地翻看了一遍下來,這群人對他的突然長時間消失并沒有什麽很特別的反應。
    ——因為有一個夏油傑一直在裏面煽風點火。
    在每一次菅原和大地等人出聲制止并猜測到他可能并不需要這項計劃時,緊跟着總能出現一條來自夏油傑的評論。
    先是否定他們的猜測,再是肯定他們的計劃,最後胡謅說伊橘自己也十分期待。
    就……果然拉黑他才是正确的。
    “所以我之後幾天一定要跟着他們打排球嗎?”伊橘望着手機出神,幽幽地問。
    門口的小路有些昏暗,邊上照明的路燈也壞了好幾盞。
    面前可以說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更別提伊橘正一直盯着屏幕。
    七海都害怕他一個不留神就會直接摔倒,索性直接拉上了他的手腕,牽着他往前走。
    掌心的手腕纖細,上面沒有多餘的肉感。握在手裏仿佛輕輕一用力就能輕松折斷。
    但事實上這已經是他盡力喂養的結果了,放到一開始住院的那段時間,他整個人都還要瘦上個半圈。
    七海一邊注意着腳下的路況,帶着伊橘慢慢往前走: “大概不會這麽早,體能鍛煉這種東西也需要一個積累和訓練的過程,大概會安排在你從現實世界回來之後。”
    伊橘仰頭想了想: “那估計還要等好久。”
    畢竟他現在也才十八歲。
    “如果你出不去,那就第二天直接開始了。”七海本意并不想潑他冷水,只是這個事實他需要有心理準備, “并且管理層會招募你進特殊部門,以後會有一個比較辛苦但收入可觀的工作。”
    他莫名有一種自己的人生已經能一眼望到頭了的感覺。
    手腕上的那只大掌仿佛帶着滾燙的溫度,貼合在他的肌膚上,像是能驅除寒冷一般,瞬間少了幾分夜裏的涼意。
    手上亮着的屏幕散出瑩瑩白光,在步履間時不時照亮兩人相交的手。
    伊橘低頭對比了一下。
    七海的小臂是很明顯地上寬下窄,哪怕只是在輕輕牽着他的手,都能看出那遒勁且漂亮的肌肉。
    上面留着經年戰鬥中留下來的傷疤,大的小的,一路沿着向上,沒入了袖口裏,似乎還并沒有完,粗糙暗紅的表皮無不昭示着當時的慘烈。
    伊橘頓了頓,道: “你之前不是說,如果我不抓緊鍛煉身體,很容易在出去後就變成短命鬼嗎?那我現在到底還來不來得及?”
    “這個問題我想不用回答你自己應該也清楚。”七海看着前路,腳下的也保持着緩而不慢的速度, “我之前提醒你的用意是,如果出去了,記得每天鍛煉。不是準備先把你鍛煉好了再送出去。”
    “诶,所以你不會陪着我一起出去嗎?”
    冷不丁的,伊橘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問出這個問題。
    面前的七海也不由停下了腳步。
    巷角撲閃的街燈隐約勾勒出兩個人的影子,身邊的矮牆後似乎能聽見房子中若隐若現的交談聲,似乎是一對父母在逗自己的孩子笑。
    原本老老實實跟在後面的伊橘沒有剎住步子,一下子就撲到了七海的背上。
    倒是也不疼,就是整張臉埋進去的時候深刻感受到了背部精壯的肌肉。
    面前的人轉過身來,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如果系統可以跟着其中一位宿主重返現實,那管理局的門檻想必是得一天一換了。”
    說起這個,伊橘其實一直很好奇。
    “所以你們身為系統是怎麽當選上的?為什麽夏油傑和灰原雄不是?有什麽特別的要求嗎?”
    七海背過身,重新帶着他往前走。
    “任職管理局的系統,要求很簡單,只要在某一周目下拿到積分榜第一就行了。”
    伊橘重新又被他牽了起來。
    “夏油生前犯下的罪愆太多,所以被拉去思想改造了一段時間。”
    “所以你之前也是像我們一樣的玩家,只不過沒有出去。”伊橘覺得有些說不通, “那既然以夏油的條件并不能通過最終自然的考驗,為什麽你沒有事先跟他說過呢?”
    缥缈的晚風拂過,這條路不知為何,在此時顯得格外得長。
    “因為我也不知道。”
    身前的人微微嘆出一口氣。
    兩人正好走到一處功能完好的路燈下,明亮的白光投射下來,照亮了七海的背影。
    他的身姿挺拔,握着伊橘的手修長而有力。
    那些傷口忽而被照亮,布在裸露的皮膚外,不知為何,又顯得毫無違和感。
    “我先前放棄了回歸現實的名額,在完成了最後一個副本,周目結束之後。”
    伊橘加緊了步子,主動走到他的身邊: “為什麽?既然你都已經通關了所有前面的副本,那就說明你一開始也是想要回去的吧?”
    自打他來到這裏,很明顯感受到身邊這些人的內心世界似乎都很複雜,不知是生前經歷過什麽,思考問題的方式同他并不一樣。
    他在一處并不起眼的縣城出生,看着美滿的家庭,陰郁但最終獲救的哥哥,自由的校園……所以他的目的一直很明确。
    那是他本來也能親身感受的生活,所以積壓在心裏,成為了十八年的遺憾。
    但是五島和夏油傑,包括面前的七海,他們選擇的道路同他有着天壤的差別。
    不在于是生是死,而是為何生,為何死。
    “人是一個很複雜的情感動物,之所以說複雜,在于總是變化,而之所以變化,就是因為情感。”七海松開了一直牽着的伊橘的手。
    “我們生活的世界并不一樣,你可能難以想象……雖然好像你已經經歷過了,就是你和夏油進的最後一個副本。”他的聲音低緩, “死亡對于我們來說就像是家常便飯一樣,我曾經逃避過,但又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回來。”
    “你應該不知道,灰原是我在高中時期的摯友,但是他在比你還小的時候就死了,之後我就放棄了咒術師的身份,選擇成為一名普通的打工人……但是後來我重新撿起了先前的工作,只不過很遺憾,我也在一次事變中死了。”
    “但這是我在回來的時候就已經預見的未來,所以我并不對此感到畏懼。”
    “因為死亡對于那個世界的我們來說,不是分別,是團聚。”
    是一場可以卸下先前所有重擔和責任,忘記一切恩仇和悲戚的重逢。
    兩人的腳步停在街道口。
    路邊最後一站燈堪堪照亮着面前的路。
    無人的空巷已經不剩半點人影,像是風卷殘雲,只有散落在角落的菜葉子還沒來得及收拾幹淨。
    并不意外,他們光是走到這裏就花了十多分鐘。
    濃稠的夜色越來越深,估計尋常家裏都已經吃完晚飯收拾好,坐在客廳裏一起看電視了。
    黑黢黢的路上只有伊橘和七海二人站在燈下。
    遠遠望去,只見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身邊跟着穿着休閑的小男生。
    很突兀的搭配。
    “啊,好像都已經走了。”伊橘指着對面空無一人的街,轉頭問七海, “所以今天的晚飯就去便利店吧?”
    “嗯。”七海應了一聲, “走吧。”
    兩人沿着坡地往下走,這條路再往前幾百米正好有一家便利店。
    溫和的晚風吹過,伊橘不由地瑟縮了一下脖子。
    恰在此時,七海的手機響起了來電聲。
    接通,對面傳來夏油傑郁悶的聲音: “七海,我和灰原在你家門口等了快一個小時了,今天難道不回來燒飯嗎?”
    差點把這兩個人忘了。
    “下次來蹭飯記得提前跟我說好。”七海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我和伊橘正準備去便利店。”
    “啊。”對面的人有些遺憾地拖長了尾音, “但是就想吃你燒的飯所以才來你家啊,便利店有什麽好吃的。”
    七海言簡意赅: “我今天沒買菜。”
    “哦,你說巧不巧,我們正好買回來了。”對面那人笑得很是得意。
    “……”
    挂斷電話,兩人轉而往回走。
    伊橘指着他的手機道: “你指的團聚就是天天當免費保姆幫他們解決早中晚飯嗎?”照顧他至少還有一天三萬的美金。
    七海看了他一眼,轉回頭。
    “你說的很有道理,之後給他們計夥食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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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庭收入+1
    馬來西亞度蜜月又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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