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
警视厅。
“班长！”
松田阵平推开门,正对上差点被门拍到脸的伊达航。
“我看到了，”伊达航没在意,反而关上门,面色不太好看地看着松田阵平，松田阵平也是这样，他们两个拿出手机,上面是一模一样的界面，异口同声，“公安和警视厅内幕的消息。”
这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曝光。
是谁在幕后当推手。
在十分钟前，两个人没有将这件事和川山凉子联系上,直到刚刚收到他的信息,两条一模一样，似乎是定时,才急急忙忙凑到一起。
那条短信,写着。
[：注意安全]
那次“敞开心扉”后，两人没再见过川山凉子,他又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这也是川山凉子在那之后第一次给他们发消息。
现在想起,就是那个时间后,公安内部开始断断续续出现问题,起初只是内部消息,如今竟然直接曝光内幕。
“…那家伙,到底想干什么。”松田阵平皱起眉,他并不觉得川山凉子会是这么冲动的人，肯定别有目的。
伊达航想到了什么，手指动了动。
“我猜测，他是想不暴露那个组织的同时,将公安中的组织卧底清除。”
“上次诸伏的事大概就是因为这个。”
松田阵平看向说出这话的伊达航，如果一旦顺着这个思路走下去，之后的也显而易见了。
“…可是这件事肯定会有一个幕后推手。”
“把视频再放一遍。”伊达航说道。
两人将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明白其中的含义。
“…就是川山，”伊达航有些焦躁地走着，“他正在把自己暴露出来。”
“他不是想引出卧底，他是想引出…组织的谁。”松田阵平思绪动得很快，但是越想越心惊，甚至手脚发凉。
“所以就算这是陷阱…”
“就算是陷阱，川山想要钓的那些人也依旧会上钩。”因为无论川山凉子是否是幕后推手，都已经是他们的眼中钉了。
伊达航上前借着力气拦住要冲出去的松田阵平，摇摇头。
“松田，不行。”
“那就让他这样去送死吗！”
松田阵平喊道，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天竟然一语成谶，如今川山凉子竟然真的要去送死，他怎么能…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
川山凉子去送死，而自己躲在这里。
“…我知道。”
伊达航声音已经有些抖了，他深呼吸一下，试图平复心情，可是那声音越来越不稳。
“我知道，松田，可是如果计划出了意外，川山一切的准备就作废了。”
“他既然敢放出来，就抓准了我们不会去，因为他的计划里…”
“没有我们…”松田阵平喃喃道。
“因为我们在另一个计划里，”伊达航看向松田阵平，“你还记得川山那天说了什么吗，他说…”
他说。
[“降谷还在那里。”]
“哈…”松田阵平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了。
降谷还在那里，你们要留下，他还需要你们。
“…他凭什么啊。”
川山凉子你凭什么啊，松田阵平握着拳落在墙上，疼痛让他的大脑清醒，可是却更加痛苦。
“…他凭什么啊…”
凭什么自顾自决定那些东西，凭什么自顾自选择去送死。
“…而川山，他无疑是…把他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了。”伊达航坐到椅子上，嘎吱一声，他想起那个时候，川山凉子说那些话的样子，有些晃神。
“但是，松田。”
“这只是猜测。”
“我们不知道川山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伊达航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他试图说服自己与松田阵平，“也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走向死亡。”
但是二人不约而同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
小卷毛缩在毯子里絮絮叨叨说的那些话。
[“想吃北海道的海鲜。”]
想再见一面萩原研二。
[“想吃三明治。”]
想再见一面诸伏景光。
[“我想去看樱花。”]
想和他们一起去看樱花。
那话里，比起想要，遗憾更多吧。
更像是…遗言。
*
海港仓库。
A行4列869号档案箱前。
川山凉子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没有回身。
“抓到你了。”
“别动，川山凉子。”
被枪指着的人继续看着手中的档案，缓缓说：“上岛。”
上岛一，他们部门的一员，在此之前上岛一从没有过异样情绪，资料显示，他没有问题，他的父母
，没有问题。
——这也是最大的问题。
“…上岛一，”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从耳机里响起，川山凉子没有异样地听着，那是松岛叶的声音，他清醒了，“他是组织的人。”
“我一直属于他们。”耳机里松岛叶的声音与背后举着枪的人声音重合。
看来是和松岛叶一样，改过身份。
“……”所以那些情绪是装的吗，川山凉子轻笑了一声，感受到后心口的枪又上前一步，不顾及地说，“上岛一，你想要什么。”
被组织安插在公安里最后的钉子，川山凉子不相信这么多年他会一直没有其他情绪，如果那些真的是装出来的，他认栽。
可是现在身后的人犹豫了，他应该立刻开枪的。
虽然这在他意料之中。
但川山凉子没有停下，也依旧没有回头。
“怎么，你们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握着枪的那双手的颤抖隔着衣服传过来，川山凉子垂下眼眸。
上岛一，别再犹豫了。
你再不开枪的话，你觉得组织会信任一个在公安待了那么久的人吗。
如果想让组织信任你，就不要做出这种事。
开枪吧。
他将档案合起来，给了这人最后一个信号。
下一秒。
“嘭——”
鲜血绽开，他向前踉跄了一步，连带着手中的档案一同倒地。
上岛一停在他的面前，弯腰拿起档案，转身不再停留。
一切如计划一样进行。
只是那一枪没有打在心口，落在了胸口上。
让川山凉子还得以思考。
他发现上岛一的问题，是在诸伏景光出事后。
在去和松田阵平伊达航聚会的前几天，就是那个时候，他瞒着所有人包括藤原迟也，与上岛一做了交易。
这不被允许，所以在他告知藤原迟也时，藤原迟也破口大骂，但是一切已定，没有反悔的机会。
——他要上岛一“杀了他”，他要上岛一成为公安在组织里的钉子。
他要借他们杀死景光的手，杀死他们。
他给了上岛一一个无法拒绝的承诺——他会将上岛一无罪释放。
但是，怎么可能呢。
川山凉子也是会说谎的。
他怎么会让杀掉诸伏景光的人逃脱。
听着耳机里江村圆说上
岛一离开，已经监控跟上去的消息，笑了声，虽然那几乎是气音。
他要借着上岛一，找到那个组织，即使是一个根据地，他也要毁掉。
至于最后会不会无罪释放，没了川山凉子，谁知道无罪释放是什么，那承诺书也没有用，即使有公安的印章。
因为与上岛一做出承诺的是川山凉子，如今川山凉子已经要死了，你上岛一的“无罪”，是建立在杀了你“无罪”的基础上的。
川山凉子从来不是什么善类，如果没遇到那些人，如果没有母亲，没有姐姐，他恐怕会变成他最恐惧的那种人。
他想要那些人付出代价，想要将那些人全部抓起来，想要，他们…
不行。
他咬紧牙关，止住了那些满溢出的恶意。
倒在血泊中的人捂住伤口，确保血量流逝不过快。
只是那血已经漫延到眼前。
川山凉子并不后悔他的决定。
他必须死，为了让上岛一信任。
为了让组织的人来，他必须死。
只是还是有些疼，小卷毛委屈地趴在地上，听着耳机里的一点一滴，明明血是热的，可是却渐渐发冷。
想起计划的最后一环还没完成，他用尽力气咬破了舌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
现在还不能死去，还有一件事。
江村圆的声音响起，只是好像有些颤抖。
这是知道他出事了吧，川山凉子想要说声抱歉，但是已经说不出来了。
“前辈，已经锁定标记一处根据地…”
或许是已经临近死亡，耳机中的声音更加清晰。
那是人类死亡时，最后消逝的感官。
他又想到了好多。
想到计划之后的一切，想到降谷零会不会知道这件事，想到松田阵平生气的样子，想到伊达航握紧拳头给他一头椎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勾起笑。
只是，抱歉。
他说的抱歉似乎太多了…如果降谷在，绝对又要生气了吧。
那倒下之前便握住胸前第二颗扣子的手，动了动。
他计划的最后一环，没有告诉任何人。
为了这个计划，他将港口清空，释放污染消息，防止人员进来。
他知道，就算这是陷阱，那群人也会来。
他们是乌鸦，是秃鹫，食腐肉，吸骨髓。
安排江村圆他们去跟踪上岛一，全员前往摧毁
据点，是因为他知道江村圆即使再不愿意，也会听。
这就是机会。
死亡将幸运带来了。
他听到大门打开，两个不同的脚步声靠近，目光虚晃地落在那里。
是乌鸦。
还是两只熟悉的乌鸦。
他指尖动了一下，确保自己还有力气。
这就是计划的最后一环，让上岛一实施此次计划的人——那个组织里的人。
他知道这两个人一定会来，因为自己发出的内幕消息。
那个组织想要的在自己身上，那是他从藤原迟也那里取得的组织机密，是组织穷尽一生想要的东西，所以他在那个视频里给组织传递了信号。
——你们想要的，在我手里
他们不会相信上岛一，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上岛一，他们只需要一个人杀了他，然后亲自来拿。
川山凉子一时不知道是他们太过自傲，还是相信公安做不出什么，这么明显的陷阱，他们都敢来。
又或许，是他的驱逐工作做的太到位了。
他夸了夸自己，苦中作乐。
不过，就算不来也没关系。
起码他计划的一部分已经进行了，也不算吃亏，吃亏的只会是组织。
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
他在男人凑过来时，睁开眼，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按钮。
三，
感知到男人暴起的杀意，毛骨悚然。
但炸弹已经与他融为一体。
去死吧。
他难得恶毒地想，露出一个笑，眼眸中倒映出那个男人的模样。
二，
滚回地狱去吧。
他想着，思绪飞速。
抱歉。
抱歉江村。
抱歉藤原。
抱歉伊达哥。
抱歉松田。
抱歉…降谷。
抱歉…研二…
抱歉…景…光…
一。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想过很多人，好多人。
到最后，是姐姐拉住他的手。
[“小凉介！”]
是母亲拥抱住他。
[“凉介，我的孩子…”]
爆炸了。
没有疼痛。
紧接着的，只有轰鸣，火光。
似乎还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也似乎有人站在黑暗中要他不要过去。
但是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了。
“轰————！
*
[“我的愿望？
?)
]
[“大概是救人吧。
]
在这短暂的人生里，川山凉子的后半生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办公桌前，他看着那些字里行间透露着公安未来的档案，笔落在上面，又抬起来，思来想去。
还是不明白。
他这半生的愿望，到底是为了救人，还是为了让他目睹家人朋友一个个离开而存在的。
姐姐选择放弃绝症治疗，迎来死亡。
母亲战胜了病魔，却睡着了。
研二恶作剧一般的死去。
景光暴露，选择死亡。
不懂，或许也是不想懂。
所以，诸伏景光离开的下一年。
在樱花盛开时，川山凉子来到祭典祈福。
他一个人，那是他计划开始的前一天。
川山凉子向来不信这些，可是这次却破天荒地许了愿。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樱花飞舞，有着浅棕色发丝的人闭上眼，任由那些樱花将自己淹没。
[如果真的有神明，请让我救下更多的人吧]
他睁开眼，看着飞舞着的樱花，接住一朵，合掌，又一次闭上眼。
如果可以贪婪一点，他想再许一个愿望。
手中的樱花已经说明了那是什么。
[好想…和他们一起看樱花。]
约定过的愿望，实现了才算圆满。
只是川山凉子知道，那个愿望永远都无法实现了。
[好想…回到那个时候。]
[想，改变一切。]
想要
救下他们。
*
“伊达大哥。
太阳落山了，刚刚结束工作的两人走在路边漫步闲聊。
“最近很累吧，
高木涉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稍微休息一下啊。
“还好，
伊达航叹了口气，“因为我过段日子就要求婚了，所以想腾出一些假期。
“要不要看看我准备的求婚戒指？
男人想要掏出日记本给身旁的后辈看，虽然有些疲惫，但是还是笑着的。
只是手机突然急促地响起，他皱起眉，拿出手机，看到上面的显示瞳孔微缩。
医院的电话？
川山？出事了？
他抬起头刚要说什么，就见后辈像是看到了什么，张大嘴指着不远处，一脸惊恐。
他扭头看去，一辆货车晃悠悠驶来。
“小心！
（第三卷-黎明到来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