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公仪奈去上早朝。
周黎去给侧妃请安,就算是册封圣旨下来,也是她居右,安绮南居左,始终大她一头。
安绮南红着眼眶,虽然父亲因为朝廷官位空出,升了一级,自己又成为太子侧妃,但太子的心却从不在她这,昨夜听闻太子进了后院,又去找了郦秋,安绮南嫉妒死了。
太子已经有几月没跟她同住了,就算住也是两个人两床被子,虽然是太子体贴她身体,安绮南却总觉得不得劲,她觉得她还能活,不能让郦秋如此得意下去,想到家里人进宫说得话,安绮南眼神暗了下来。
周黎到,她眼神慵懒的请安,安绮南却只觉得她今日与往日不同,散发着一股狐媚之气。
安绮南让下人奉茶,体贴道:“妹妹昨日伺候了太子,今日其实不用过来也行,妹妹住得远,这路上雪还没化,可别摔着。”
周黎感受到了安绮南话里的咬牙切齿,似乎在说,摔倒了才好,正话反说。
她扬唇微笑,就当作没听出安绮南的话外之音。
“谢姐姐关心,妹妹这一路走来,只觉得路上迎来的腊梅颜色喜人,给这冬日枝头都添了不少喜色,姐姐也应该多出去走走,不要闷在房间里才是。”
周黎原本是好意,安绮南患有心疾,冬日屋子里整日点着煤炭,虽然她们用得都是好碳,到底是闷了点,不如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缓解一下屋里的憋闷,安绮南却觉得郦夫人不安好心,怕是巴不得她出门再感染一次风寒,直接一命呜呼,好上位。
安绮南冷哼,心想,她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能有个侧妃位份是她照顾太子有功劳,等到太子登基,她在后宫里怕是排不上号,怕就怕在她如果怀孕了……
太子本就偏疼她一些,要是再诞下龙子,恐怕安绮南真就争不过她了。
安绮南看向自己的肚子。
她嫁给太子已经很久,到现在还没有圆房,家里人却着急了,问她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
安绮南垂眼,眼里的狠厉一闪而过。
她不能生,旁人也不能!
只要她在一天,除过太子要娶太子妃,谁都不能越过她去!
安绮南下巴一抬说道:“妹妹好意姐姐心领了,这天冷,妹妹一路走来怕是受冻了,这是我小厨房今日奴婢熬得姜汤,妹妹喝点驱寒,不要冻倒了,又让太子心疼。”
周黎看向姜汤眼神意味不明,她笑了笑,接过下人递来的姜汤,“那我就谢过姐姐了,还是姐姐疼我。”
安绮南看着周黎喝,确保周黎一饮而尽,才喜笑颜开地拉住周黎的手说道:“妹妹这是哪的话?太子这后院如今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自然要相互扶持,我身体又不好,多亏你照顾太子,我自然是要疼你的。”
周黎笑着点头,两人说会儿话就散了,回到自己院子,周黎捂住肚子喊疼,下人紧张起来,叫了大夫,却发现是主子月信来了,又受了寒凉,才会疼。
只是
这月信来得日子提早了很多,
血量大到周黎都无法下床走路,
又传了大夫也是跟以前一样的话。
公仪奈得知周黎身体不适,特意跟安绮南说了,免了周黎的请安。
她去看周黎,周黎素颜白净,乌发简单束在脑后,着一身白色里衣躺在床上看书,面色苍白,神色宁静,公仪奈看着周黎眼中添了一息的怜惜之色,等到周黎目光望了过来她又收回神色,坐在她腿边说:“你好好将养,宫里的事我暂且交给安侧妃去处理了。”
她特意来说,就是害怕周黎不满,哪只周黎只是笑笑,“有安姐姐管理我很放心,安姐姐心细如发,以前只是身体耽误了,现在物归原主,倒是这宴会我恐怕是无法参加了。”
公仪奈叹息,她向前捞住周黎的手握住,“你好好养身体,宴会不用担心,有南梁王妃协助东宫,还有这么多下人,不会有问题的。”
周黎摇摇头,失笑。
她其实只是告知公仪奈而已,对于那些她并不操心,她提醒道:“二哥要停灵百日,按理说东宫不应大包大办,但这次是圣人特意嘱咐下来的,就是想显示对东宫的恩宠之意,但二哥还没有安葬,我们也不能办得太过奢靡,以免圣人伤心。”
公仪奈身边也有人分析圣人用意,竟然跟柳应姿说得差不多。
公仪奈握住周黎的手一紧,周黎低声喊痛,公仪奈愣怔松手,她垂眼,神情突然淡了,“我知道。”
公仪奈现在也很混乱,一方面她很忌惮柳应姿的聪慧,一方面却对柳应姿又有道不明说不清的心思。
周黎虽然不清楚公仪奈再想什么,但看她的动作也知道她再忌惮她。
狡兔死,走狗烹,古今不外乎于此。
周黎垂目,落到滑落到床边的书籍上。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公仪奈站起身,为周黎捏了捏被角,“你且安心将养,那些就让其他人去操心吧。”
“嗯。”周黎淡淡道。
东宫宴那天,窗外突飞白雪,院子里有人挂灯,影影绰绰地倒映在雪地里,远处传来丝竹的声音乱了周黎的耳膜,她躺了好几l天,终于有了下床的意思。
周黎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叫人打开一扇窗,远处丝竹的声音更加清晰,下人担心她再受凉,为周黎披了一件斗篷,加大屋里的碳火,活里放了熏香,熏得周黎脑子疼,她叫人拿了出去,才觉得清静。
丝竹的声音直到夜半才停歇,周黎无事可做,闲来竟然开始跟宫女学着绣花。
窗外的雪越落越厚,送走客人们的公仪奈在殿内转了几l圈,总觉得今天缺点什么,安绮南走过来站在她身旁柔声道:“太子,客人们皆送上了马车,今夜落雪,路不好走,也嘱咐了车夫驾马稳妥点,你今天也累了,不若我们早些休息?”
安绮南脸上有了羞意。
公仪奈点头道:“你说得对。”
安绮南期待地看着她,公仪奈对身边的侍从吩咐道:“你送侧妃回宫。”
“太子?”
安绮南面色苍白,“你要去哪?”
她不由得失了仪态逮住公仪奈的袖子,被公仪奈一手抹去,“我去看看郦秋,她最近在病中,今夜落雪,不知道下人是否照顾妥帖。”
安绮南眼中有了泪水,“太子,你已经有一月没进我后宅。”
公仪奈皱眉,心内叹气,她说:“父皇还有事交待我,怎么能贪恋儿女情长?”
去郦妃那里就不是贪恋儿女情长了吗?
安绮南心中有恨,她咬唇看公仪奈走远。
公仪奈进了周黎的院子,颇觉冷清。
也许是前院张灯结彩,虽然落雪,但暖色烛光映照显得喜庆,周黎这里院落却只是影影绰绰地点了几l盏灯,不至于全黑了而已。
公仪奈到时,周黎早睡了,房间里只有守夜的宫女留下一盏昏暗的灯光。
听到门口声响,宫女看到是太子,正要跪下,公仪奈摆摆手让她别吵醒周黎。
她就着外面昏暗的灯光走到周黎窗前,并不宽厚的肩膀挡住了窗前的光,周黎眼皮微动,被晃动的烛火弄醒了,只是她没有选择睁眼,继续闭着。
公仪奈在床前静静站了站,昏暗里依稀能辨别出周黎的眉眼,她挺翘的鼻子宛如山峦,唇微嘟着,似乎是平日里笑多了,连睡觉也显出三分笑意。
公仪奈看周黎睡得香,不忍打扰,往后退了退,环顾四周,软塌上放得书,窗前摆得绣架,依稀能看到柳应姿日常活动的样子。
公仪奈没有吵醒周黎,嘱咐下人几l句,又匆匆走了。
带着一股风雪踏进夜色中。
等到人走,周黎睁眼,颇为不解。
这大半夜的,公仪奈不睡觉,跑她这看什么?
她歪歪头,想不明白,所幸不想了,打个哈欠,又踏入睡梦中。
次日天朗气清,南梁王妃了来跟周黎告别。
年已过,东宫宴已摆,她和南梁王留在京城也是伤心,想要回封地去。
周黎有些担心,“这才开春,路上还没化冻,您就要走?”
南梁王妃拍着周黎的手说:“就是要赶这个时候,等到南梁将好春暖花开,人看着也喜庆,我实在是不喜京城这暮色,看得人心头沉重。”
南梁的春天来得比京城早,此时柳枝已经抽芽,周黎都能想到那景色,不若京城,等到四月才有芳菲。
周黎说道:“说得我也想去看看了。”
南梁王妃笑道:“你要想去,我随时欢迎。”
周黎笑笑,没有搭话,转而说道:“那您和王爷路上可要小心些,宁可行慢点,也不能走急了,防止车轮打滑。”
“好。”南梁王妃又拍拍周黎的说:“我知你不想我提过去,但我还是要说,南梁王府永远是你的家。”
周黎目光闪动,她低哑地嗯了一声。
送走南梁王妃时间很快就到了四月,天气终于热了,二皇子停灵结束,太子公仪奈力排众议迎哥哥
进入皇陵,得圣人赞赏。
五月,圣人有心泰山封禅,但体力有限,择吉日,由太子公仪奈代替圣人完成泰山封禅,自此公仪奈太子之位稳固。
从泰山回来,就进入六月暑热。
周黎摇一蒲扇见公仪奈眉目日渐稳重,太子后宫诸事现已由安绮南全面接手,周黎就安心当个闲人,她每日见安绮南劳心劳力,就心道何苦,本来身体就不好,又耗费心力。
不过这安绮南也是能挺,又挺过一年。
周黎正在院内纳凉,听到脚步声她睁开眼睛看到了威严逾重的公仪奈。
公仪奈眉头皱紧,走进来对院里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泰山封禅后,公仪奈越加忙碌,进入后宫的时间较少,但每次一遇到烦恼的事情还是会忍不住来找周黎。
周黎看见她的样子,就知道公仪奈想必又遇到了麻烦事。
她心里揶揄自己像个幼儿院的老师,公仪奈一遇到想不开的事情就找她开解。
果然公仪奈见四下无人,蹲在周黎摇椅前,郁闷道:“今天有人提议让圣人为我选太子妃。”
周黎扬起蒲扇遮住嘴角偷笑,“也是,你也到该选妃的时候了,太子后宅实在是空虚,姐姐妹妹都凑不齐一桌麻将。”
公仪奈瞪周黎,“你也揶揄我,你明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周黎扬眉,“我知道又怎么样?”
“你也不着急,万一这后宅进来个厉害的,你还能像现在这样悠闲吗?”公仪奈也知道周黎在偷懒。
周黎感慨道:“那不是太子先着急吗?”
公仪奈继续瞪周黎,抿住唇,半天道:“你肯定在心里笑我,快帮我想想办法。”不禁拉住周黎的衣袖。
周黎失笑,“你若不想娶,他们还能逼你?”
公仪奈叹气,“李大人可是写了整整十页奏折,痛述我身为太子后宅空虚,没有为国家诞下龙孙,要我广开后宫,迎娶太子妃。”
周黎大笑,她说道:“那你就以国家大义反驳他,佛教有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说法,你就说,没令天下百姓饱腹,如何能贪图享乐?百姓皆娶不上妻,你后宅已有两位贤妻,如何再能贪多?”
公仪奈眼睛一亮,站起身赞叹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周黎摇着蒲扇,摇头失笑跟公仪奈说起正事,她坐直身子问道:“闻太傅贪赃枉法,证据现已齐全,你可有几l分把握?”
公仪奈面色严肃:“我探过圣人口风,圣人对过去旧人还是有几l分宽恕。”
周黎冷嗤一声,公仪奈知道她心急扳倒闻太傅为柳家正名,但这事急不得,一旦出击没有拿下闻太傅,下次可就捉不住他的小辫子了,况且这事也需要从长计议,公仪奈也担心万一有闪失,连累到自己。
她扶住周黎的椅子,蹲下身跟周黎小心的赔罪道:“答应你的事情我没忘记,但这件事急不得,万一一击不中,影响深远,你也不想我们失败吧。”
周黎深深地看了眼公仪奈,
她面无表情道:“我害怕自己等不了那么久。”
“说什么傻话呢?”
公仪奈双眼柔和地看着周黎道:“有我在,
必定保你长命百岁。”
周黎只是笑笑,明显不相信。
公仪奈有些无奈,有些时候,她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两人之间相处越发正经了,明明她都已经纡尊降贵,柳应姿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公仪奈对现在的自己越发自信,她欣赏柳应姿,甚至是有一点喜欢,她想,现在的自己,无惧任何东西,所以她甚至能对柳应姿宽容已对。
按照公仪奈的想法,柳应姿这么聪慧,应该能看出她的想法,可原本爱接触她的柳应姿,不知为何却像缩回了壳里,对她的举动无动于衷,公仪奈牙痒痒,又不好意思明说。
看着周黎闭眼要睡觉的姿态,她无奈起身,这人真是话说得不好听,就不理她,真是越发的倦懒了。
周黎最近很嗜睡,公仪奈还没走,她就躺在摇椅上睡着了。
公仪奈看她睡得安稳,让人拿了件毯子盖给她,又望了一会周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她公务繁忙,每天能抽出一点时间来见周黎已经是她尽量压缩出的。
晚上,公仪奈又到,迎接她的也是一片漆黑。
公仪奈挑眉,晌午睡了,下午睡,晚上还能睡得这么早,她真应该给柳应姿找点活做才是。
自己上了床,公仪奈把自己洗香香,心满意足地搂住柳应姿睡了,最近柳应姿都睡得很乖巧,不像之前睡个觉张牙舞爪地能打一套军体拳。
一觉天亮,周黎睁开眼,面对前公仪奈那张大脸已经很习惯了。
她现在睡得连公仪奈什么时候到的都不知道。
周黎失笑。
感觉自己被人抱住当个抱枕,她也不挣扎,安静地垂目想事。
公仪奈在柳应姿这里睡得很香,柳应姿总给她一种安全感。
可能是因为她像公仪复,让公仪奈觉得自己做所有事情都能被柳应姿包容,也有可能是因为柳应姿知道她的身份秘密,不管怎么样,公仪奈都认可了让柳应姿待在自己身边,柳应姿应该是除公仪复外,公仪奈唯二认可的人。
睡醒之后,公仪奈没忍住蹭了蹭柳应姿,她嗓音沙哑地道:“早。”
感觉怀里的人在挣扎,公仪奈闭着眼睛问:“什么时辰了。”
周黎发觉自己挣脱不出公仪奈的怀抱,她近来力气也越发的小,所幸不挣扎了,“快到你上朝的时间了,前面宫女叫过,我见时候还早,让她等会再来。”
公仪奈叹气,不再磨蹭,直接起来。
周黎像来不伺候她,躺在床上看下人为公仪奈穿衣洗漱。
公仪奈收拾好,她原本要向外走得脚步迟疑了一下,才说道:“中午等我吃饭。”
公仪奈觉得暂时不能对闻太傅出手很抱歉,想要陪陪柳应姿。
不想让她一个人待着,面对往事黯然神伤。
周黎挑眉,公仪奈竟然还有时间同她一起吃饭。
周黎懒洋洋地说了声好。
她又去睡回笼觉了。
睡醒刚好到吃中饭的时间,周黎懒洋洋地提不起劲,在等公仪奈吃饭的时候,都忍不住点头,听到下人通传的声音,她才强打起精神。
公仪奈一脸喜色,想必是朝堂上又发生了什么让她高兴的事情。
周黎为公仪奈布菜,她也不必问,某人就跟倒豆子似的,一点一滴全说了。
“今早又有人催我选妃,我就按照昨日我们商议的话说了,你是没看到,那李大人被我辩驳的哑口无言,最后竟伏倒在地,痛呼自己不配为官,只顾着享受,而忘记了民生疾苦,竟要回去遣散自己的姨娘侍妾,你说这人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公仪奈有时候说话也挺尖酸刻薄的,只是她的经历没有时间让她痛批,现在日子好过了,又显出几l分幼稚来。
这人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周黎都能想到公仪奈在朝堂上是如何把李大人说哭的,她笑着给公仪奈夹菜。
“我能……想……到……”
一阵睡意突然袭来,周黎脸上还挂着笑意,手中的筷子抖了抖,菜从空中掉落,她直直地摔向桌面,砸了个桌子、盘子、碗乱飞。
“柳应姿!”公仪奈声音颤抖,不顾脏污,把周黎抱起大叫道:“传太医!快给我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