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娘亲走后发生的一切,都恍如一场汗津津又过于鲜明的噩梦。
&ep&ep娘亲的灵堂已经布置完成。
&ep&ep娘亲躺在棺木之中,无人能看见她颈上自缢的痕迹。
&ep&ep由于陈氏毕生未嫁,没有正经夫家,且素有些不名誉的传言,在雪山属于不光彩的人物。陈家族人念及陈顾氏与家主陈续的颜面,才前来告别。他们一边满脸哀戚地惋惜陈氏的离世,一边偷偷打量林渊单薄的背影。
&ep&ep陈家族人低声问道:“大姑娘是怎么走的?”
&ep&ep一圈负责打理丧仪的婆子先于林渊回答道:“阳寿已尽仙去了。”
&ep&ep“那这孩子……”
&ep&ep“其他各家都有自己的孩子……何况……”
&ep&ep一段意味深长的沉默。
&ep&ep林渊背对众人,握紧手上的佛经,低声反复诵读。
&ep&ep他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棺木。
&ep&ep娘亲。
&ep&ep如果这是梦,就快些让我醒来吧。
&ep&ep你不是最疼我的吗?
&ep&ep你怎么舍得让我独自面对这一切?
&ep&ep求求你快起来吧。
&ep&ep快起来吧,娘亲!
&ep&ep林渊觉得自己的心被撕碎成冰渣一般大小,刺得他胸膛发疼,一旦他闭上双眼,娘亲随风摇摆的身体就会在脑海中浮现。
&ep&ep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只想躲起来痛哭一场,为娘亲,也为自己。
&ep&ep但他不能。
&ep&ep婆子们环伺在旁,她们警告林渊,他不能当着娘亲的脸哭哭啼啼的,否则娘亲听见了,因为放心不下而频频回头,就没法子顺利上路了。
&ep&ep总有这么多拿死人要挟活人的规条。
&ep&ep娘亲在生时,这些婆子却躲在暗处编排主子的私事,连配给娘亲的银丝碳都昧下不少。
&ep&ep为什么她们敢摆出一副悲痛万分的样子,在娘亲面前束管我?
&ep&ep凭什么!?
&ep&ep一阵骚动打断林渊的思绪,婆子及来宾纷纷避让。
&ep&ep陈顾氏在陈续的搀扶下走入灵堂。
&ep&ep她作为陈氏的长辈,习俗上并不适宜白头人送黑头人,但她还是来了。
&ep&ep陈顾氏身着素色衣袍,银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发髻,除却脸色灰绿之外,满脸沉寂肃穆,仿佛昨夜疯狂打砸尖叫的人,与她毫不相干。
&ep&ep陈顾氏向林渊招手:“渊儿,过来。”
&ep&ep林渊被她抓住肩膀,犹如被鹰盯上的野兔。
&ep&ep陈顾氏缓缓说道:“你是你娘发善心领养的孩子,生恩不如养恩大,你是应该好好为你娘念经祈福,你做得很好,很孝顺。”
&ep&ep这番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ep&ep林渊捏着经文呐呐应允。
&ep&ep陈顾氏这才放开林渊,转而与访客寒暄几句,诸人也很体谅老人家的身子骨,劝她节哀顺变。
&ep&ep林渊在婆子的提醒下,坐回原位,他晕头转向,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区别。
&ep&ep娘亲是悬梁自尽,还是驾鹤仙去了?
&ep&ep陈顾氏是恨他入骨的老人,还是娘亲口中严厉又慈和的外婆?
&ep&ep他是“野种”,是陈家的丧门星,还是陈家的孝顺孙儿?
&ep&ep他会被赶出陈家,还是回到那小小的院子里看人脸色继续生活?
&ep&ep林渊手脚冰凉,他只有十岁,不通俗务,娘亲已故,除却依赖陈家,想不到其他谋生途径。
&ep&ep舅舅是陈家家主,舅舅要他先为娘亲守灵,那就先熬过这七天罢。
&ep&ep人生之不如意,十有八‘九。
&ep&ep林渊没能守到第七天。
&ep&ep第六天夜里,林渊独自跪在灵前,突然背后风声大作,有人粗鲁地推开了门。
&ep&ep林渊转过身,一个衣着单薄的陌生男人穿过飞舞的纸钱,迎面走来。林渊还是头回碰见这种人,他有一种杀伐决断的气场,教人退避三舍,进而为之折服。
&ep&ep说时迟,那时快,男人大步绕过林渊,在他面前用力掀开娘亲的棺木。
&ep&ep男人说:“此生永不相见,我做到了。”
&ep&ep林渊又惊又惧,扑上去撕打男人,却被他用充满血腥味又冰冷的手钳住脑袋。
&ep&ep“你丢下我先走,所以我来抢走你儿子。你若不愿意,就睁眼跟我说罢。”
&ep&ep林渊怀着一丝希冀,透过男人的指缝望向娘亲。
&ep&ep娘亲画着鲜艳却低俗的妆容,双目紧闭,一块亮色长布盖住头部以下的身体。
&ep&ep好小。
&ep&ep娘亲早上还笑着对我说,要我在下雪前回家,现在她却变得好小。
&ep&ep林渊压抑多日的泪水缓缓滴落,沾湿男人的手掌心。
&ep&ep男人仿佛被热水烫伤般,突兀地松开手。他不擅长应对林渊,唯有点上林渊的睡穴。
&ep&ep会遇到这种匪夷所思之事,应当也是梦境的一环吧。
&ep&ep噩梦总是环环相扣。
&ep&ep在下一个场景里,林渊穿着丧服躺在颠簸不止的小船上,缓缓睁开双眼。
&ep&ep恰逢无月之夜,连江面都染上令人胆寒的墨色,唯有船上的火光照亮眼前的景象,在林渊探头打量四周之际,浪花重重拍击船身,溅到脸上,冻得他一激灵。
&ep&ep船上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渔夫打扮的男人正在弯腰盛粥,另一个则是惊扰娘亲安眠的可怖男人。
&ep&ep他衣衫未换,盘腿坐在离林渊最远的一角,江风吹得他头发凌乱,但他毫不在意,只用死气沉沉的双眼盯着醒来的林渊。
&ep&ep他的眼眶也哭红了。
&ep&ep林渊彷如被猛兽盯上的猎物,坐在远处伸手掐自己小臂,心里头疯狂呐喊:“快让我醒来快让我醒来快让我醒来!”
&ep&ep自然不能如愿,林渊看见渔夫拿着碗走到身边,作势要喂他。
&ep&ep林渊举起手,大力拍翻粥碗。
&ep&ep“什么浪费粮食的臭脾气。”
&ep&ep男人站起身,在船上如履平般走近林渊。
&ep&ep林渊扭开头,想竭尽全力地将自己塞进某个不存在的角落,离这个浑身血腥味的男人远一些,再远一些。
&ep&ep男人想将林渊抓出来,却觉得手上一紧。
&ep&ep林渊眼角渗泪,鼻尖变红,却面目狰狞地张嘴咬紧男人的手腕。
&ep&ep他们同样哭肿了双眼。
&ep&ep男人被林渊瞪得心烦气躁,只得再次伸手去点林渊的睡穴。
&ep&ep在昏睡过去的前一瞬,林渊从男人的腰间抢到一把匕首,握在手心。
&ep&ep那人在他头顶上自言自语般说道:“……有火气伤人,却没能耐保护家人。”
&ep&ep他苦笑道:“我们真是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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