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马婆等人在陈家主宅殒命,令众人忆起一年前陈顾氏被害一事,这对陈傲阳而言更是奇耻大辱。
&ep&ep陈潇潇行事果断,在收到丫鬟惊慌失措的通报后,她第一时间命人封锁内室,将今日轮值的下人统统扣住,随后再亲自去请陈傲阳。
&ep&ep见家主面色阴沉地赶到,下人纷纷躬身避让,陈傲阳大步走入室内查看尸体,而林渊只站在门边观望,并不入内。
&ep&ep尽管如此,陈家下人仍以恐惧的眼神偷看林渊,在角落避开主子交头接耳。
&ep&ep陈顾氏离开后,陈傲阳需守孝三年,娶不得正妻,因缺乏主母持家,陈家家风日渐散漫。
&ep&ep但下人的疑虑也实属情有可原,毕竟自林渊回到陈家后,往昔得罪过他、与他短暂打过照面的马婆便死了。
&ep&ep即使林渊正由陈傲阳亲自陪伴看守,下人也认为,这是林渊带给陈家的报复与诅咒。
&ep&ep林渊将他们的低声议论听得一清二楚,只脸上不显。
&ep&ep若是林培月在此,定会恐吓他们一番,令这些人恨不得连嘴巴都缝起来,而林渊却习惯任由他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皆因林渊认为,娘亲所教的“清者自清”是正确的,他没必要与林培月一般,通过暴力与恐惧逼所有人闭嘴。
&ep&ep林培月嗜杀成性,言行狠辣,视人命如草芥,故而林渊厌恶他的行事作风,刻意与他划清界限。但时至今日,林渊一想到若徐长卿身在此处,也会被这些下人恣意诽谤,他竟然觉得林培月的做法,也有它的道理。
&ep&ep他自己受得这些气,却舍不得让亲近之人委屈。
&ep&ep难怪当年林培月责怪他没有保护好娘亲。
&ep&ep然而,岂能要求一个十岁稚童懂事至此?怕是林培月自责却不敢明说罢。
&ep&ep林渊止住念头,转而关注眼前发生的事。
&ep&ep林渊上午才刚见过的马婆,脸朝下趴在地上,与其他三个曾经伺候过陈顾氏的婆子一起,在陈顾氏的内室里悄无声息地咽了气。
&ep&ep陈傲阳毫不忌讳地伸手去探马婆的脖子,看见一片紫红色的瘀斑。
&ep&ep在寒冷的雪山,人死后尸斑不会出现得如此之快。怕是马婆颈上硬生生吃了一记寒冰掌,血管瞬间冻结,才会在皮肤上出现这种诡异的颜色。
&ep&ep亦即是说,此案系陈家人所为。
&ep&ep更可能是和一年前从雪山出逃的“林培月”私通的陈家人所为。
&ep&ep在场大部分人都想到一处,但鉴于家主面露不虞,得到实证前无人敢提。
&ep&ep陈傲阳问陈潇潇:“她们是何时遇害的?”
&ep&ep陈潇潇是瘦叔公的孙女,是林渊的十二堂姐。她大概二十岁出头,稚气初退,正是逐渐艳丽的时候,但她选择穿上厚重的黑色皮毛外袍,将头发梳成男子样式,以掩盖身上的女性特征。
&ep&ep她也蹲在陈傲阳身边,近距离查看尸体:“几位婆子在伙房用饭后,一同在午时三刻取了器具回到老太太的房间,应当是开始打扫及拜祭,直到方才丫鬟捧新花入房,才发现她们已死。”
&ep&ep陈傲阳又问:“在午时至今,共有多少人在祖母宅内出入过?”
&ep&ep“我已扣押今日轮值下人,审问过后便会马上汇报家主。”
&ep&ep陈傲阳起身,扫视房内杂乱的摆设,语气便逐渐重了:“十二,我曾命你严格监管府内的一举一动,事发之时你在做什么?”
&ep&ep陈潇潇恭敬答道:“回家主,那时二当家正与我寒暄,我一时脱不开身。”
&ep&ep陈傲阳更加不满:“既然我将主宅内务全盘交付予你,兹事重大,你应多提拔一二心腹,怎能连跑腿送客的事也亲自去做?我不希望你日后再拿**乏术做借口,耽搁大事。这四位婆子的后事也由你做主,交给稳重的管事去操办,别让她们家人寒了心。”
&ep&ep“是。”
&ep&ep陈傲阳心烦气躁,又在房内踱步:“除却这四人,祖母过往得用之人还有谁?”
&ep&ep陈潇潇小声说:“只剩下陈小童与他夫人了……”
&ep&ep“够了,”陈傲阳寒声打断,“你去忙罢,有进展再来汇报。”
&ep&ep“是。”
&ep&ep吩咐完毕,陈傲阳便脸色铁青地取水盆洗了手,示意林渊随他一同离开此地,随陈潇潇留在原地指挥下人办事。
&ep&ep离开陈顾氏内宅,陈傲阳踏上石阶,扶着青石栏走上城墙。
&ep&ep原本陈家在雪山地位超然,料想不会有宵小胆敢冒犯,陈家便只用普通青砖砌成围墙。不承想少年林培月色胆包天,敢在院墙下吹箫寄传情思,勾引陈家姑娘。多番波折后,陈氏的父亲陈耀祖对林培月耿耿于怀,竟咬牙切齿地命奴隶修建一堵煞有介事的城墙。
&ep&ep林渊爬上城墙,从雪山吹下来的风冰冷刺骨,他只得扯紧斗篷护住口鼻。
&ep&ep即使修建了高耸的城墙,还是拦不住想见陈氏的林培月。
&ep&ep陈傲阳一身单薄白色丧服,寒风与冰霜都无法伤他分毫,然而他的脚步还是停下了。
&ep&ep林渊顺着他的视线往下望去,看见有几人正被陈家下人搀扶着走向内宅,男女老幼皆有,他们头上绑有白色布带,满脸涕泪,神情恍惚。
&ep&ep林渊明白,他们是死去婆子的家人。
&ep&ep陈傲阳正是不想面对他们,才爬上城墙,避开主道。
&ep&ep陈傲阳一言不发,直至那些人走入宅内才缓缓开口:“方才你是否觉得我过于不近人情?”
&ep&ep被说中心事,林渊只好说:“表哥身为陈家家主,整顿家风亦是理所当然的。”
&ep&ep陈傲阳笑:“还是阿渊体恤我。武林盟名头虽然响亮,但做事的人却都姓陈,陈家的主子杀了陈家的奴才,想以自家人的名堂轻轻抹过。陈家的长辈犯事后,觍着脸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我作为家主,为人冷酷一些,下面的人才有底气去秉公办事。”
&ep&ep陈傲阳迈步,转而望向炊烟袅袅的村庄:“虽说魔教臭名昭著,但能凭逍遥散等邪药广开财路,在战乱之时存续至今,也算是它的本事。在这一点上,陈家远不及魔教,雪山寒冷荒芜,无法种植作物,猎得的野兽亦不足以供给全村,唯有依赖朝廷的援助,村民才能勉强温饱。如此一来,能人异士更是不想留在雪山,即使是土生土长的陈家人,也有放弃陈家功法,远赴中原定居的念头。”
&ep&ep林渊说:“中原也战乱频繁,常人无处安身。”
&ep&ep“可不是么,天下再大,又能逃去哪里?”陈傲阳笑道,“还不是要回到我手上受我压榨。”
&ep&ep话语间,林渊发现他们已经走到武林盟主理事的独院。
&ep&ep陈傲阳喜怒无常,才短短一瞬便从沉郁中抽身,又真心实意地朝林渊笑道:“原本猜你定是累了,想饭后带你去稍作歇息,但出了这宗意外后,估计那边多少有些吵闹,便一并带你过来避事。”
&ep&ep林渊却想回头:“表哥,此处乃陈家机要之地,我一个外人始终不好进去。”
&ep&ep陈傲阳一伸臂,抱住林渊的肩膀带他进去:“你可是我表弟,再乱说什么外人,表哥可是会生气的。”
&ep&ep理事院在陈家主宅内偏居一隅,远离繁喧,门口只以几棵矮松遮挡一二,并无牌匾。
&ep&ep林渊还是初次走入此地,只见屋内以屏风含蓄地遮挡数排书架,半人高的黄铜鎏金鹿灯不分昼夜地照亮四周,有四位素衣女子手捧书册在书架间穿行,她们见陈傲阳带林渊入内,并不言语,只微微一躬,便继续处理手上事务。
&ep&ep陈傲阳也不在意,对林渊说:“这四位是你的三四五六嫂,平时主要在这里替我办事。小五,上点热茶点心来?”
&ep&ep当中一位身形娇弱的妾侍放下书册,转过头来,露出布满可怖的刀痕的右脸:“好的,家主,今日有新做好的绿豆糕,我替两位呈上来。”
&ep&ep林渊起初一惊,细看发现她的伤痕,应当是自己持刀破相的,又不知背后有多少波澜壮阔的故事。
&ep&ep看来这些足不出户,只能依仗陈傲阳的“妾侍”,才是他的心腹。
&ep&ep陈傲阳刚带林渊在书案前坐下,便有另一位妾侍用托盘装起十多份书册,呈到陈傲阳面前。
&ep&ep“我连茶都还没喝上呢。”陈傲阳苦笑。
&ep&ep妾侍恭敬回道:“再过半个月,便是立冬山神祭,家主还是趁早把事务安排妥当为妙。”
&ep&ep林渊只扫过一眼,便避嫌般转过头。
&ep&ep托盘上的,正是朝廷委派给陈家的密令。
&ep&ep陈傲阳笑道:“别紧张,你坐那头,我坐这头,我把折子竖起来,你不就看不见了。”
&ep&ep这些密令,通过隐蔽渠道交到驿差手中,再由驿差披星戴月亲手送到陈家主宅理事院门前,在陈傲阳的四位妾室共同见证下才拆开封泥。
&ep&ep四位妾侍手持密令,用理事院内的书籍将其破译誊写,再根据任务内容取出地图、当地族谱等相关资料,最终整理成册,供陈傲阳亲自定夺。
&ep&ep这四位妾侍性格最为沉稳刚毅,无论密令由何等匪夷所思的文字书写而成,她们都不为所动,只安静地守在理事院内,为家主做事。
&ep&ep与热茶和绿豆糕一同端出的,还有十多枚写有数字的木牌。
&ep&ep陈傲阳拎起一块糕点塞入口中:“偏偏不能用来传绝色美女侍寝。”
&ep&ep木牌上的数字,代表陈家能外出执行任务的人。陈傲阳单手抽出代表陈潇潇的“十二”放在一边,随后认真研读书册内容,以择出恰当人选。
&ep&ep林渊无意中瞥见南方城镇的地图,不敢细看。
&ep&ep一名妾侍从林渊身旁走过,双膝着地跪在陈傲阳面前,将手上托盘高举偷偷,露出一片暗红色的双鲤鱼1:“请家主亲启。”
&ep&ep正是还未拆封的密令。
&ep&ep陈傲阳收敛笑意,取过由两片木板拼合而成的木刻鲤鱼,徒手捏碎封泥,解开结绳,取出内里暗金色的书信。
&ep&ep一朵含苞待放的白梅从封泥中出头露面,陈傲阳放下书信,用指尖捻起细小的白梅:“圣上真是闲情逸致。”
&ep&ep竟是天子亲手写下的密令。
&ep&ep陈傲阳粗略扫过,便将这封贵如圣旨的书信搁置一旁。
&ep&ep妾侍劝道:“还请家主示下。”
&ep&ep“不急,”陈傲阳说,“这事要我亲自去办,难得表弟来我处做客,我怎放心出门办事。”
&ep&ep林渊放下茶水:“表哥无须担心,待我与雪山分舵的教众汇合,便能恢复武功自保,不会耽搁表哥大事。”
&ep&ep陈傲阳苦笑:“现在连陈家主宅都藏着内奸,我怎放心你在别处,还是等等吧,等过了山神祭,抓出贼子,我们再说此事。”
&ep&ep林渊坐直身子:“表哥原本还要我替外婆报仇,为何如今却不着急了?”
&ep&ep陈傲阳挑起眉头,笑着说出一句包含杀意的话语:
&ep&ep“让蔡曲替你动手不就得了。”
&ep&ep林渊猛然站起身。
&ep&ep四名妾侍低下头,躬身退回书架之后。
&ep&ep林渊问:“表哥此为何意?”
&ep&ep见侍妾退下,陈傲阳便自己拿起剪刀剪去灯芯,忽明忽暗的火光衬得他更加轮廓分明,俊朗非常。
&ep&ep陈傲阳说:“你贵为教主,左右护法本应为你分忧,无需你亲自动手。”
&ep&ep林渊说:“那贼子武功过人,应当由我清理门户。约定之期将至,我必须趁早动身,不劳表哥相送。”
&ep&ep陈傲阳说:“在你还在雪山摔倒时,蔡曲已经与那人立下新的约定,将期限推延至一个月后,你且在我这里留到立冬,稍安勿躁。”
&ep&ep片刻的寂静。
&ep&ep林渊问:“表哥,你不可能将我留在雪山,留一辈子。”
&ep&ep“我能。”
&ep&ep见林渊猜中他的心事,陈傲阳便直接了当地说:“我已身为陈家家主,当然能保住自己表弟。”
&ep&ep“阿渊,你秉性纯良,据我所知,自你被掳到魔教,你不曾杀生。魔教妖人行事乖张,罔顾人命,既然有今日机缘,你心中仍记挂陈家,你根本没必要回去勉强自己,做那劳什子魔教教主。”
&ep&ep万万没想到,陈傲阳竟以复仇之事揣测林渊对陈家的心。
&ep&ep林渊说:“我姓林,正如表哥需要承担陈家责任,我也应当将林家传承下去。”
&ep&ep陈傲阳皱眉:“魔教长老既然认可那‘林培月’,自然谁传承也是一样的。蔡曲屡屡越过你与‘林培月’高谈阔论,若他对你忠诚,自会想办法宰了他,若他有二心,你正好远离那片泥潭,过回安稳自由的日子。”
&ep&ep林渊不怒反笑:“若他当真做了魔教教主,外婆的仇又有谁能去报?”
&ep&ep陈傲阳说:“姓林的还没死光呢,谁不能当魔教教主?假以时日,陈家自能从魔教手中讨回公道!”
&ep&ep林渊一时无言以对。
&ep&ep如今武功尽失,身无旁物,连身上衣裳都是陈傲阳施舍的,他竟没有任何筹码逼陈傲阳放他离开。
&ep&ep林渊还得多谢陈傲阳有念旧情,才未在林家列祖列宗之前砍下自己人头。
&ep&ep陈傲阳见林渊气结,便放缓语气:“你着急想去雪山分舵,莫不是放不下受伤那人?等时机成熟,我也把他接进来。”
&ep&ep不。
&ep&ep我根本不想让徐长卿到陈家来。
&ep&ep林渊调整呼吸与表情,垂下眼眸。
&ep&ep且不说徐长卿曾服用圣药,暂时无法脱离圣教。若当真留在陈家,在表哥庇护下讨生活,那么林渊便永远都只是那个,看他人脸色生活的无助小孩,既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重要的人。
&ep&ep放弃武功及地位,只会任人鱼肉。
&ep&ep寄望权势,便会与灵泽上师一般,命不由己,黯然伤神。
&ep&ep既然蔡曲为他多争取一个月,他便不能放弃。
&ep&ep林渊坐下,向陈傲阳示弱:“多谢表哥替我费心,待过了立冬再说罢。”
&ep&ep他必须亲自夺回一切。
&ep&ep****
&ep&ep徐长卿痛得大叫一声,猛地醒来。
&ep&ep他刚想坐起身,看清眼前的一切,又快速躺下。
&ep&ep他正躺在一张床上,不着片缕,从头到脚都插满银针,稍一动弹都会痛得眼前发黑。
&ep&ep赤芍正从徐长卿周身穴位中抽出银针,逐一放在木桶内:“你可算醒了,若你再不醒,我可得替你放血了,天寒地冻的,可不好找补血的食材。”
&ep&ep不远处,听见尖叫声的凤真从门外探头,见一切如常,便继续练剑。
&ep&ep徐长卿被赤芍拔针的动作痛得眼角泛泪,但他还是坚持问道:“教主呢?”
&ep&ep赤芍说:“教主应当安然无恙,只是被陈家家主陈傲阳扣下了,那位可不是好相与的。”
&ep&ep待最后一根插在脚背上的银针被拔出,赤芍才从怀中取出一支木管:“这是你的圣药。”
&ep&ep徐长卿伸出双手,眼巴巴地问:“还有吗?”
&ep&ep赤芍微笑:“自然是没有了。”
&ep&ep徐长卿光着身子盘腿坐在床上,将圣药吞入喉咙。
&ep&ep想问的事情比山上的雪花还多,但既然林渊不在,且赤芍与左护法凤真还是老神在在的模样,徐长卿便直接问了:
&ep&ep“这个时节,能买到冻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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