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0月13日天气晴
我实在吆喝声中醒过来的。
显然,风暴过后,是捕鱼的好时机,小渔船的水手们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一网网撒下,又一网网捞起。
不过斯潘塞这时候却并不在我身边。
有时候这点我对这点挺不满意,每次都是他先醒,害的我都不知道叫醒斯潘塞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拉开休息室的门,没想到斯潘塞居然和昨天的那个受伤的陌生男子在交谈。
只听见斯潘塞语速极快的说“你精通好几门语言,并且这些语言有着极为地方的口音;你有着根深蒂固的交流习惯,比如尽量不提别人的名字;你还有以暴力对抗别人的思维方式,极度强烈的防备心,昨天晚上无意识之间甚至差点弄伤船长先生就是最好的证明。这些,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证明。”
陌生男子一脸抗拒斯潘塞的说辞,却不知为何又十分隐忍的问“这些说明什么”
此刻水手大叔们的喜悦呼声传来,似乎是在庆祝捕到什么值钱东西了。水手们的意大利语口音十分重,我听起来挺困难的。
斯潘塞并没有回答男子的问题,而是继续说“你的外貌很吸引人。”
这一句话我听的相当不爽,其他人的外貌斯潘塞你观察的这么仔细做什么。
但是他后续的话语让我打消了立刻找这个臭小子算账的念头“其实仔细看,可以看得出你的脸上有手术微调的迹象,一些十分鲜明的棱角被磨掉,特征也被掩盖了。即使你的外貌很出众,但是整张脸在微调之下却变成了一种大众脸。就是那种看上去很帅,可一旦偏偏丢入人群中特别是在欧洲人群中将会让人即使看过了,也会很快就忘记的大众脸。”
斯潘塞最后一句说的有些慢,带了一丝郑重“因为你失去了自己的风格。”
年轻男子只轻轻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斯潘塞则思考了几秒,说“好,换个说法。你的头发十分脆弱,这是染发的痕迹;眼睛上有长期佩戴隐形眼镜的迹象,但是据我观察,你并不近视,那么你佩戴隐形眼镜就只剩下一个原因,改变瞳孔颜色。除非,你是个明星、演员或者其他需要在荧幕上露脸的职业,不然大概很少有男子会经常改变自己的发型发色,特意长期佩戴隐形眼镜改变自己的瞳孔颜色。再配合上你这种微调过的十分柔软没有棱角的脸型,可以想象,你改换形象十分方便。这代表了什么,我想不需要过多的解释。”
男子神色异样,我有些担心斯潘塞,听到这里,走了进来打断他们彼此之间张力十足的谈话“斯潘塞,你在做什么”
年轻男子见我进来了,选择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并且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控制情绪的速度过快了。
的确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痕迹。
斯潘塞打量了我一圈,然后问“昨天太晚了,光线也不好,诺曼,你应该没有受什么伤吧”
对于斯潘塞来说,我磕着碰着也是受伤。
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有事的话昨天我就直说了,我又不是你,受了伤都偷偷瞒着不告诉我。你刚刚和这位朋友谈什么呢”
这时,斯潘塞才把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这位男子失忆了。
现在船上没有专业的医生,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头部受到创伤才失忆的,但是这个年轻男子的确记不起自己到底是谁。
不过他的生活技能和所学知识似乎并没有被忘记,他只是忘记了自己是谁,过往从事的是什么职业,家里还有没有亲人诸如此类的记忆而已。
这是严重性选择失忆。
“刚刚我和他在做一些语言和行为测试,看是否能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找到他的身份。”斯潘塞说。
我了然。
这位失忆的年轻人和我们一样,不,是比我们更惨,他不仅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还彻底忘记了自己是谁。
“该想起来的时候会想起来的。”我安慰道“你别在意斯潘塞说的话,他就是有点想太多。”
斯潘塞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十分疑惑又委屈的看着我,那小眼神让我差点破功,好在我还是屏住了,没有当场笑出来。
“你懂什么”年轻男子却从脾气压抑十分冷静的状态突然切换到了很暴躁的态度,显然,失忆的事情让他彻底迷失了自己,即使习惯性的压抑情绪,却终究还是压抑不住,爆发了出来“你不知道你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会受伤九死一生,甚至,甚至连个可以让别人称呼的名字都没有你不是我,不会懂这种迷茫和痛苦”
我没有说话,斯潘塞则是有些担心的握住了我的手,显然他打算这个男子如果失控动手伤人,他将会立刻拉着我逃跑。
“我是一名健忘症患者。”我淡淡的说“我的记忆,每天醒来都是空白的,记忆画面存量永远只有一天。”
男子听到这里,有些诧异,他眼神冷静了下来,甚至头脑十分迅速的找到关键点“不可能,如果这样,你根本无法学会语言和知识,更不可能成长为一个行为正常的人类。”
我耸了耸肩“我对肌肉记忆、行为记忆这些内容的记忆还算可以,而且,我能记住文字内容,所以即使没有记忆,但是我有一个图书馆和自己的日记。我想说的是,我能理解那种一觉醒来,脑海一片空白的恐惧感和迷茫感,你不要太着急。”
年轻男子低声说“至少你还有个名字。”
“名字只是代号而已,嗯,既然你失忆了,那么就是开启了第二次的人生之旅,昨日已死,今日再生,你替自己选个名字好了。”我说。
但是男子却有些兴趣缺缺,显然,他对于自己的过去依旧耿耿于怀,并不想随意的就给自己定个注定是假名的名字。
我说“我们三个在风暴之中相遇,又被船长救起来,听说在海上讨生活的水手都喜欢给自己取个花名或者是外号,一是为了方便大家认识自己,另外是为了避免被海妖知道自己的真名进而诅咒被杀死,我们给自己取个外号好了。嗯,我先来,我叫鱼先生好了。”
斯潘塞很无语的看着我“你不是不喜欢这个称号么,还”后面的半句话在我眼神的威逼下吞了下去,然后斯潘塞给自己取了个海姆达尔的外号。
年轻人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斯潘塞一眼“北欧神话里海洋守护字你要知道,在海上自称神明的名字,是对神明的不敬。”
我朝着斯潘塞笑了笑,他有些窘迫的想了想,最后居然就取了个外号叫博士非常会省事儿。
年轻人还是能感觉到我们的用心,他沉默许久,最后说“那,你们可以叫我石头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选择这个外号,但是我依旧说“坚如磐石,稳如高山,的确是挺适合你的。”
年轻人自嘲的笑了笑“只是无名无姓,毫无牵绊,宛如立在墓地里的墓碑而已。”
斯潘塞说“大叔们在外头捕鱼呢,他们这次出行遇到风暴本来就挺秽气的,渔船回港之后,恐怕要付一笔不小的修理费,再加上搭在了我们三个,能带回去的鱼获就少了不少,我们总不能白吃白喝,都去帮忙吧。”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等等等等,”我拉着斯潘塞,然后对这位石头说“你也是没有护照或者居住证这些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对不对”
石头皱了皱眉头“也你们不是遇难的学生吗”
斯潘塞拍了拍我的手,安抚我,然后压低了声音对我们两个说“这个问题我已经和船长讨论过了。”
我打断他的话“我们昨天说的那些”
斯潘塞说“显然,漏洞百出的谎言没人会去相信的。不过船长先生人很好,他没有追根究底,反而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门路。有人可以收钱做假护照,有了护照基本上就算是有了一个身份,想做什么事情也都方便点。”
显然好孩子斯潘塞,也被我们现在的处境逼的无奈了,居然第一时间会采用使用假证的方法。
我和石头同时开口“那个人在哪里”
斯潘塞说“黑港岛。”
我没听过这个地方,斯潘塞继续解释“黑港岛是地中海的一个小港口,人口不多,大多都是渔民,没有什么名胜古迹或者是秀丽风景,当地居住的人也比较龙蛇混杂。而且,石头先生也需要去看一位真正的医生,我们都没有护照,只能找个地下医生,黑港岛那里住着一个船长大叔挺信任的黑医。”
石头听了这些话,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这个计划。
然后我们三个就都前往甲板,看是否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到了甲板上,才知道大家之前之所以欢呼,是因为捞了几网虽然都捞空了,但是最后一网却是大丰收,居然捕到了蓝鳍金枪鱼鱼群。
蓝鳍金枪鱼鱼群资源越来越少,能捕到已经全凭运气,即使这次捕捉的金枪鱼并不是太多,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沙丁鱼和扇贝,但是金枪鱼昂贵的价格也让船长这次出海不会亏本,可以算是满载而归,运气爆表了。
中午的时候,船长弟弟拿起了锅铲,亲自操刀了一顿海鲜宴,配着他们带出海的柑橘酒,即使船长弟弟这位大叔的厨艺并不像外婆索西雅那样充满了精巧讲究,反而处处带着一种粗犷式的爷们儿风范,但是新鲜的海鲜只是煮熟了或者是生的蘸酱吃,都是满满的鲜甜。
这一刻,水手大叔们忘记了生活的辛劳和出海的危险,我们也忘记了未知的危险和无定漂泊的未来,大家都沉浸在丰收与美食的欢快中。
我悄悄对斯潘塞说“虽然这次的旅行开头吃足了苦,但是现在我已经开始喜欢这种海上生活了。”
斯潘塞喝了一点柑橘酒,脸上有些红晕,但是眼神依旧十分清明,听到我的话,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捏了捏我的手,然后拿走了我手中的酒杯“别想转移话题,不许再喝了。”
看到我们的互动,在场的几个大老爷们儿哄然大笑,船长弟弟甚至说“哦,瑞德,你怎么像个管东管西管着自己老婆不肯她喝酒的英国佬别这么严肃,酒和海鲜,是世界上最顶级的享受,酒才是男人的浪漫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斯潘塞的手猛然握紧了我,他直直的看着我,然后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的强硬的收走了我的酒杯。
下午的时候,水手们除了因为要掌舵没有喝酒的船长,其他人都窝到了休息室睡觉,而我在甲板上吹海风,等了一下午,斯潘塞都没说出我想他说出的话。
我十分忧郁的对着海叹了口气,看来,斯潘塞是真的误会了什么。
那么我到底还如何是好
山不来就我,就只能我去就山了。
但是根据我偷偷看的几本爱情秘籍,先开口的等于认输呢,以后在家庭里会没地位的,什么都要听对方的。虽然想象不出斯潘塞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的样子,但是他都已经长得比我高了难道还要欺负我吗
不想先去就山,能把他给挖了么
这个问题,直到晚上和斯潘塞和大叔们打牌一挑三,成为了这艘船上的扑克大魔王,我还是没有想出答案来。
垃圾斯潘塞,他玩的倒是开心,不知道我有多苦恼
小时候贴心的小布丁到底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