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那一刻,晨光从叠叠云层中迸出,衬得天空更加晦暗。
一丝昏昧的光落到宁芳笙的脸上,在其紧皱的眉心间裂出阴影。
过去了一夜,却没有青萍的分毫音讯。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上朝了。
宁芳笙抬头望了望天,眼底浮出一瞬的空白。
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做的决定,错了么
若是青萍为此出了什么事
“嘭”
一只白皙劲瘦的手按在灰褐色的木桌上,因为用力地抓住了桌沿,筋骨嶙峋。
一连三日,宁芳笙照常上朝,青茗他们照常寻人。
第四日。
萧鄂远远观察着宁芳笙有些泛青的脸色,袖中两手交握,眼角一敛。
看来瑄儿说的不错,那丫头还是有用的。
只是,嘴太硬,竟什么都审不出来。
“退朝”
随着李渝一声长长的唱喏,朝臣如水退散。
宁芳笙半刻不停留,直奔出宫而去。
一直到朱雀二门,脚步骤然停下,眉梢横斜,缓缓转过身
萧鄂一脸微笑的模样跟在她身后,见她回头,嘴角一拉笑了声。
“见过太傅大人。”
宁芳笙没回礼,盯着萧鄂的脸,神情有些阴晦。
西北迟迟传不回来信,不可能与萧鄂无关。
萧鄂平静自如地站好,问道:“太傅大人为何这么看我”
“因为我不明白,定国公跟在本官身后是为何”
说到最后一个字,宁芳笙的眼中浓墨上涌,黑沉沉让人看不清。
“我想,宁太傅这么聪明的人,应当不会不知道。”
萧鄂故意同她兜圈子。
“呵。”
宁芳笙整个身子转过来,一步、两步、三步走到萧鄂面前,站定,口吻颇悠闲,“定国公这是想让本官猜猜”
两手从夹棉的广袖中伸出,悠闲又懒散地摩挲着袖口的暗金八宝纹。指尖莹莹如玉,有种说不出的慵懒。
萧鄂看着,忽而笑出声,眼角的皱纹毕显。
“太傅同先宁王不太一样”
两只玉手一顿,动作变得更加缓慢。
“先宁王殿下更英武利落,而反观太傅,却更柔和秀气些。这”
萧鄂话堪堪停住,留下深长的意味在蔓延。
不知道是对她的侮辱,还是对她父亲的侮辱。
阳光一闪,宁芳笙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在萧鄂的脖颈间,萧鄂站定不动,一只手却也稳稳地挡住了对方的手刀。
两人视线紧跟着交汇在一起。
萧鄂同宁芳笙身量相差不大,他能看见她眼中的冷厉,她亦能望清他眼中的凛冽。
“是你抓了我的侍女”
话落,宁芳笙手刀变拳击向萧鄂胸口,另一手则擒制住他肩膀。
萧鄂一个鹰爪,锁住宁芳笙上臂,两人手一时皆动不得,腿脚又踢打起来。
几个回合下来,只闻寒风簌簌,间有骨肉相撞的闷声。
“碰”
两掌对上,各后退半步。
萧鄂脸上的温和早不见了踪影,他嘲讽一笑,“怎么,宁太傅装不下去了么是不是快忘了还在皇宫中”
宁芳笙嘴角一扯,“你又如何”
萧鄂吸了口气,意外镇痛的手无声背在身后。
“是,太傅大人的侍女是在府上作客。”
“呵,”宁芳笙两手一甩,广袖翻滚出紫浪,“作客堂堂定国公,做出这样不入流的事,竟也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你若有事,何不直接来问我本官一字一句,皆可尽告知于你”
“只你胆气不够,面子亦不大,自己无本事。”
宁芳笙话里话外皆是讥诮,但她确实也没想到萧鄂会做出这样的事。
萧鄂没有恼怒,却抓到了宁芳笙话中的把柄。
“那么厉害如宁太傅,若是想知道什么为何又不直接来问我私底下搜搜查查算什么”
眼角微眯,流露出岁月的精光。
宁芳笙在西北访查他早有所知,只是今年动作太大方引起他的注意。既然宁芳笙查到他头上,那么她不可能不猜到宣帝在其中的作用
借此机会,他若是能策反宁芳笙,那么他要达成目的简直易如反掌
想到此,萧鄂便和缓了表情。
他对宁芳笙道:“太傅大人若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未尝不可。择日不如撞日,那么今晚我就在郊外四季园恭候太傅大人莅临,你亦可带回你的侍女。”
放慢的语调不只是放低姿态,更藏着蛊惑。
宁芳笙深凝了他一眼,没有给出明确回复。
萧鄂不急,肯定她会去。
他勾起嘴角,把握十足地笑了笑,给宁芳笙行了一个拜别礼,扬长而去。
朱红色的宫墙下,只他一个人,慢慢滑进深暗的尽头。
宁芳笙在原地伫立了很久。
她伸出手,先前的麻痛感似乎还在。
对萧鄂,是她低估了。
而另一个人
往乾清宫的方向眺望,宁芳笙心中的疑影已浮出水面,只能最后彻彻底底被坦露的那一刻。
斜阳尽,月东升。
冬日的月光清冷,把四季园也染上几分不可侵犯的玉洁。
青茗跟在宁芳笙身后,表情警戒。
从一进门开始,便有侍女安静地引着他们往园子中央去。
假山掩映处,一张石桌边坐了三个人。
青萍便在其中。
见宁芳笙过来,萧旭便扯着青萍起身,脸上挂着讽笑。
“恭迎太傅大人。”
宁芳笙的视线掠过他,落到他旁边的青萍身上。逡巡一圈,虽然面上无伤,但其眼神浑噩,必得是经过什么磋磨才会如此。
悄然收回视线,宁芳笙嘴角上扬,直接对青萍道:“到我身边来,青萍。”
那软了身子的女子一听,身体一震,眼皮子努力撑着睁开。
恍恍惚惚看见那个人,却又不敢相信。
宁芳笙眼皮子撩起,扬高声调再唤:“青萍,回到我身边来。”
这次,用的是“回”字。
青萍瞳孔皱缩,心神皆回,当即要站起来向她走过去。
只是才站起来,便是一个踉跄,幸而是扶住了石桌。
宁芳笙眸子一深,“看来定国公府的客,做不得。”
萧旭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
等青萍缓缓走近,宁芳笙上前一步稳住她的手,两人目光对上。谁也没说什么,只是宁芳笙亲自牵着她的手将她交到青茗手里。
萧鄂开口请她坐:“既然人已经交给太傅,那么太傅便请坐吧。两位随侍还是在外等候比较合适。”
宁芳笙皮笑肉不笑:“那你们便在定国公吩咐的地方候着。正巧,若是青萍哪里不舒服,我也好当场问问国公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茗冷凝点头,“是。”
萧旭心里冷笑,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只道:“既然太傅不放心,我跟着他们去便是,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尽管找我。”
话落,三人皆离去,只剩萧鄂和宁芳笙两个。
这假山一片的灯光大多被挡去,若眼力不好,许是看对方的面容都有些模糊。
在今日之前,宁芳笙很急,急躁地甚至在宫中动手。而现下,真正只剩最后半步,她却不这般了。
替自己斟了杯酒,她笑看萧鄂,“国公准备等到什么时候开口”
“那你不妨说说,你已知道了多少。”
“哈哈,我知道的也不甚多,也就知道”
她一顿,整个声线变沉。
“十一年前,我父王并非死于对战;而其中插手的,有王自忠、先太子和你。”
也是今日,青云从西北传回消息:他找到了当年幸存的兵士,那几个兵士所言,同在京中所查,一一可对应上。这三人之中,萧鄂在战场安排伏击,王自忠则负责将父王遗体运送回京,先太子策划一切又尽收其果。
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
蒙昧的光从红色的灯笼中透射,有那么片刻飘进了宁芳笙的眼底。
萧鄂心口一慑,后背竟隐隐发出冷汗。
等了会,他反问:“你既然都能查到如此地步,旁的却再无发现”
“你想说什么嗯”
这样的回复,在意料之外。
但他们谁也不肯,轻易地率先点出那个最关键的人物。
一提则反心露,是把柄,是要命的害处
萧鄂:“你应当不会不知道。”
“我当然”
“唰”一声,宁芳笙抽出腰上的软剑直逼萧鄂面门。
“什么都不知道”
缠斗中,两个人的对话散在风中。
“你不能杀我”
“为何不能我既然有这个胆子,我就算好了退路你以为你一个死人还能同我一个活人比么萧鄂笑话”
若是萧鄂真死在她手里,一缕亡魂自然比不过还能尽心尽力的活人。
萧鄂一边退挡一边劝说,“可我若有什么事,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你以为他待你如何真心如何提拔你谁不是被那样利用过来的宁芳笙,这一点,你同你父亲一样蠢”
“蠢蠢不蠢,我父亲死在你手里,你也要死在我手中”
臂上又被划一道,鲜血横流。
萧鄂真的急了,红着眼吼:“倘若没有宣帝的默许,先太子也好,我也罢,谁能做下这一切宣帝是天下之主,朝堂中有什么变化他没有看在眼中”
“这么多年,但凡他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一点帝王贤明,他就不会任由你父亲多年不得平反”
“宁芳笙,为什么我们不能联手倘若我们联手,你这么多年想做的,我想求的,皆可达成为你父亲报仇,保你宁王府名垂千古”世子轻狂,太傅撩人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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