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筝转过身，瞥见赤色木门外露出的半截月白色衣衫的下摆，知是有人站着门背后偷听。她站定在原地，想要等门内的人先行出来，却未见此人有任何动静。她厌倦了这种匿名的游戏，于是，便没有再进膳房，而是转身向沁凉亭的方向走去。

“筝儿。”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出现在那扇门背后。

婉筝不敢回头，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两只垂在袖摆中的手攥得越来越紧，然后抬起脚，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筝儿。”清风三两下就利落地追到婉筝身边，拉住她的手。

“你放手。”婉筝甩开他的手，为避免他有进一步动作，连忙说道“宫中男女有别，还请你能自重些。要说话就只说话，这样拉拉扯扯的举动，若是被有心人看去，不知又要生何事端了。”

“是，是我思虑的不够周全。”清风看着婉筝，自言自语，一时竟看得痴了。

婉筝被他投射过来的目光，盯得左右不自在，便说道“你若没事，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筝儿，我们究竟还要这样折磨彼此多久难道和我在一个食局就真的会让你如此噤若寒蝉吗”清风望向婉筝，满眼流泻出的只有哀哀欲绝四字。

“清风，你可知这红墙瓦砾已经是让我夹着一万倍的小心生活，可我时常还是会有如履薄冰的痛感，你也知道宫闱中，一个人一旦小有成就，便会成为所有人的众矢之的。即使有幸在最后登峰造极，可到头也还是会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纵然你不想输，可清菡就是个最好的例子，那一日若不是她，如今承受这一切的那便是我。”

“你说的我又怎会不知。可你一向无欲无求，假若这一刻便可登极峰顶，可在你眼里那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尽是各种虚幻缥缈的影像。你虽手无缚鸡之力，可只要我在你身边，就一定会拼尽全力来护你周全。”

“护我周全你可知你能给予的却并非是我想要的。为清菡一事我已是终日自责惶恐不安，在宫中走个夜路也生怕身后有双手会把我推向万劫不复之境地，我唯有拼命地跑，好让自己能够平安脱险逃离黑暗。清风，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你和我都不能用刚进宫时的心境来看待这物是人非的一切了。我是奉家父之命才进宫的，并且是一定要留在最后，你能为我不惜一切蹚入这趟浑水，我很感激，可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这样一个人又怎么能给你幸福。你唯一能做的便是把我忘了，一年后没有被御膳房授选的厨师，是可以离开皇宫回到江南去的，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在乎我，就请你在那个时候离开，也好让我心中的愧疚化为灰烟，就此湮灭在这无情的世间。”

清风看着婉筝脸上的两行清泪，想要伸手为她抚去，不想婉筝一个后退，让他刚伸出的手落在空中。她此时心意已决，知情丝本就不易断，更需快刀斩乱麻。既已打算与清风划清界限，即使再不忍，也不能拖泥带水下去。

她飞也似的逃离了清风，转身跑过沁凉亭，看见不远处的小石潭边，有个穿着小太监服制的人正站在那里，不知所谓。虽然距离远，可在湖水一起一伏的掠影中，那人脸上痴傻的表情却是全被婉筝看在眼里。

沁凉亭本就少有锦衣卫巡视，此时又正值午间时分，各宫中人都是正在当值，守在自己宫中，若婉筝猜测的不错，这个小太监是想要来这儿寻死。这时，岸上站着的人突然抬起脚，开始向湖边走去。婉筝心中大叫不好，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向湖边跑去。

“你站住。”婉筝怕他冲动行事，慌乱中朝他的身后喊道。

那小太监回过头，见跑上前的人，面露一丝惊奇的神色。即使是稍纵即逝，可也还是被婉筝看在了眼里，她心想莫非这小太监是在哪里见过自己。

婉筝怕他会突然做出什么难以收拾的举动，便抓过他的衣袖，对他问道“这个时辰你不在自己宫里当差，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是想趁着此时无人经过，好一个人在这儿寻死不成”

“宇文姑娘我我”小太监还未禀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早已无力地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你知道我的名字”婉筝听他嘴里叫着自己，百思不得其解。她蹲下来，看着眼前的这个泪人儿，约摸着他的年纪至多也才只有个十五六岁，这么小的年纪就想轻生寻死，让婉筝禁不住想他究竟遭遇了什么。

“我虽不知你是谁，又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可我只想告诉你，不管遇到了多大的危机，哪怕是一场浩劫，幸存下来的人都不应该为着某个理由再死一次，老天让你留在这世上，必是有他的用意在，不要以为死了便是一了百了，即使一息尚存心中也还是不能停止对希望的渴求。”

“宇文姑娘，我如今是连留在这世上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我哥哥我哥哥他在宫外已经遇害了。”

“什么你哥哥他也同你一样在这宫中当差的”

小太监摇摇头道“此事并非姑娘所想那样，这还得从我进宫前的日子说起。当年我与我的同胞哥哥同为江南嘉兴府的秀才，后因家道遭遇变故中落，家父为此一病不起乃至郁郁而终，哥哥为我凑出家中仅剩的余钱送我去书院，好让我能在科举考试中出人头地，让家族东山再起，可最后却是天不遂人愿，科举考试我名落孙山。哥哥天赋异禀，又开蒙比我早，天资本就高我一筹。我们二人身无分文，不得已流落进一户大宅做苦工，我不想耽误哥哥的前程，便求了那户人家的老爷，才用进宫当差换得了哥哥此后的学业，可谁知却因为我办事不利，让我的主子大发雷霆，一气之下就杀了我哥哥作为对我的惩戒。哥哥如今已不在人世，宇文姑娘，你说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颜面苟活在这个世上。”

“江南嘉兴你的主子莫不是”说到这里，婉筝便不敢再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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