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雨后的棼城一如既往的热闹繁华。

城中一家再普通不过的酒楼中,形形色色的坐了不少人。

“哎你听说了没有,前两天林国公一家被满门抄斩呐两朝元老啊,真没想到落得这么个下场”

一个虬髯壮汉说完后拿起桌上的酒坛子往自己的碗里斟满了酒随后一饮而尽,一脸的义愤填膺。

壮汉的对面也坐了一个年纪相仿的中年人,一边用中食二指叩着桌子一边搭话道:“谁能不知道啊,前两天那声爆炸震天响,连聋子都感觉到了,可惜林公他一生忠君卫国,却欸真是伴君如伴虎。”

虬髯壮汉冷哼道:“什么伴君如伴虎,咱皇上哪儿有那个胆子,还不是“那位爷”的的意思。”

此话一出,周围暗中留意二人谈话的食客皆是一惊,毕竟敢点评皇帝的人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就是身怀绝技胆色过人。而他口中的“那位爷”指的自然是那位摄政王皇甫靖天。

此时一个娇弱嗓音在虬髯壮汉旁边响起,“哦这位大哥似乎知晓个中内情,不知可否透露一二”

虬髯壮汉扭头看去,只见隔壁桌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个身着蓝衫的年轻人,其面色苍白让人感觉像是久病在身,桌上沏了一壶碧螺春,手持白纸折扇,上绘群芳争艳图,三千青丝如瀑披肩,说不尽的潇洒倜傥,应当是个富家子弟。

那蓝衫年轻人此刻双目半阖,拿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嘴唇一张一翕静静的品着茶,似乎并不着急壮汉的回复。

与虬髯壮汉一道的中年男子皱着眉头细细的打量着蓝衫年轻人,略作思索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不再看他。

有人问到了点子上,虬髯壮汉心中一喜,犹如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开始显摆起来,“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大哥是宫里的侍卫,我也是听他说的,前两天从东瀛来了个使者拜访我们中原,就住在皇宫里,本来当天晚上还好好的结果早上突然就被发现他死在自己的房间里。”

“就这么死了”对面的中年男子一脸难以置信的问道。

虬髯壮汉越说越起劲,仿佛就是自己亲眼看到的一样,“可不是嘛听说那个东瀛使者是中毒死的,全身发黑呀,不过奇就奇在连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法司全员出动也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中年男子又问道:“那既然查不出结果,怎么就和林震轩扯上关系了”

“最后还不是出动了六扇门,六扇门的总捕风谣到底是个见多识广的厉害角色,一眼就瞧出了那个东瀛使者是中了一种原翊国地界特产毒草的剧毒,偏偏这个时候“那位爷”又拿出了林震轩勾结翊国余孽的如山铁证,失职之罪已是不小,谋反更是诛九族的大罪,现在林震轩已经被收监天牢,三天后于午门外斩首示众啊。”虬髯壮汉说着又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酒,大感憋闷压抑。

对面的中年男子往酒坛子里瞅了一眼,发现酒坛中的酒已被虬髯壮汉喝去大半,脸上顿时不悦,一边说话引开虬髯壮汉的注意力一边将酒坛子往自己这里挪了挪,又把桌上的一碟茴香豆往前推了推,“这般巧合连我一个外人都看出来是有意栽脏,皇上能信”

虬髯壮汉看懂了中年男子的意思后,倒也没再倒酒,开始吃起了茴香豆,“不信不信又能怎得现在的朝廷咱皇上说了还算吗连说话都不敢比那位爷大声一点,当皇帝当到这份上也算是窝囊到家了。”

这次轮到中年男子倒了一大碗酒,一饮而尽,重重的吐了一口酒气,摇头叹道:“只是可惜了林震轩这样一个好官呐。”

这时,坐在一旁默默听讲的蓝衫年轻人终于开口了,只见他放下茶杯将手里的折扇“啪”的一合,高声叫道:“可惜真是可惜啊”

虬髯壮汉也一起附和道:“谁说不是啊这从今往后啊,老百姓又要多受一份罪咯。”

那年轻人连忙摇头道:“非也,非也,我可惜的乃是二位。”

虬髯壮汉和那名中年男子皆是一愣,随即中年男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而变得脸色惨白,几欲离座奔逃。

却是虬髯壮汉有了一丝怒意,再度开口问道:“可惜我们小子,你什么意思”

年轻人不紧不慢的笑道:“二位刚正不阿,忧国

忧民,生有二位这等良才实乃我朝幸事。”

虬髯壮汉听见年轻人在称赞自己,怒意顿时一消,却又疑惑道:“那小兄弟可惜的是”

问及此处,年轻人神情一肃,面孔冷峻无比,目中寒光乍现,全无先前半分矫揉造作之态,“如二位这般良才倘若就此死了岂不可惜”

虬髯壮汉还想说什么,蓝衫年轻人又冷冷开口道:“妄谈国事,罪其一;抨击朝纲,罪其二:言辱君王重臣,罪其三罪罪当诛”

说话间,蓝衫年轻人发丝飞扬,一股气劲如肃杀秋风一般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让人心底发寒。

中年男子“噗通”一声坐倒在地上,双腿发软,身子不住地向后挪动,脸色无比惊恐如白日见鬼,或者说比起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宁可自己见到的是鬼。

这下就连虬髯壮汉也面如死灰,因为发丝飞扬中,他看见这名蓝衫年轻人竟被断去了左耳

众所周知,摄政王皇甫靖天手下有两员大将,正副司隶袁承宪和蔺千刑。后者性情乖张暴戾,贪图酒色财气,仗着官职之便压榨百姓已是臭名昭著。而前者不管是为官还是为人都是个异类,据坊间传言,这个袁承宪自打上任的第一天起就从未处理过一件公务,却是交给副手蔺千刑一手代办,而他自己则是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富贵公子的摸样混迹于市井之间。

袁承宪生有怪癖,独爱蓝衫,且有三杀的规矩:对朝廷不满之人,杀;嘲笑自己断耳之人,杀;以及遇到身穿青衫的剑客更是要对其百般折磨后再将他杀死,至于原因,大家都猜想应当与他的断耳有关。

此时,蓝衫年轻人轻轻的笑了,这是那两名男子在这世上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宸亲王府

金樽斟满千人泪,玉阶盖尽万夫骨。

在这座被百姓私下里称为“第二皇宫”的建筑物里,皇甫靖天正襟危坐于正厅,手里捧着戴圣的礼记大学,扫视的眼,充满了不屑。

书中所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皇甫靖天眼中却是被弃如敝履,他认为这不过是毫无经验的空想,先平天下而得以治国,成为一国之主后才会成家,最后再去修身养性,做些善事,买通史官文豪替自己粉饰美化,历史上所有朝代无外乎都是造反立国。当然他也并不觉得自己能例外。

世人看书大多都是为了增长见识,汲取先人教诲。可他皇甫靖天不同,他看书有一个习惯,只要是他所认同的道理皆会细细品味,甚至读后会在页脚折一个角,至于他所不认同的道理,他都会用自己的话在一旁批注反驳书中的言论。尽管这种行为在旁人的眼中很无聊,几乎可以说是幼稚,可他总是能乐在其中,孜孜不倦。

过了许久,皇甫靖天放下书走出了正厅,一路径直穿过畅春园来到观潮亭,亭前有湖,碧绿如玉。湖岸边,垂柳依依。

皇甫靖天走近湖边,望着湖中锦鲤千尾不由心生感慨,只要自己随手丢一点点饵食就能让湖中千条锦鲤疯抢狂夺,但任凭它们如何抢夺它们也不会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湖中接受人的饲养和赏玩。因为它们终究是畜生,只要自己食能果腹,才不去管世间天崩地裂。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但凡家有二亩田,谁会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可有时让某些人明白点道理是很难的,当他们明白的时候可能已经付出了他们无法承受的代价。

皇甫靖天突然大声自言自语道:“你已经盯了本王一天了,难道还想在角落里猫一辈子”

四周一片寂静,无人应答,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皇甫靖天冷笑一声,又继续说道:“你真的以为就凭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能进得了本王的府邸不妨告诉你,自打你一进来本王就已经发现你了,只不过本王想给你一个机会,毕竟最近十年以来像你这样的蠢货已经不多见了,所以本王才撤去了周围的护卫,否则你连本王的面也见不到。”

四周仍旧一片寂静,只是湖里的锦鲤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吓到了,上千尾锦鲤在水里上窜下跳好不壮观。

皇甫靖天终于得意的笑了,用略带赞许的口吻说道:“你之所以迟迟不动手就是因为你找不到本王的破绽,但你又不甘心就这样白白离

去,所以你就一直跟着本王寻找机会,不得不承认你的确很勇敢。这样罢,本王准你一招的机会,这一招本王不闪不躲也不会招架,若你能杀得死本王便是你的能耐,如何”

就在皇甫靖天话音落定后,霎时间,风止树静,原本在水中跳窜的锦鲤全部悄无声息的沉入湖底不见踪影。

突然,不知从哪里跳出一个蒙面男子,手中长剑如虹,在阳光的映射下散发着耀眼白芒,让人无法直视,一剑已朝皇甫靖天后背劈下。

此时一道微风拂过,带下了一片柳叶,飘飘然的落在了皇甫靖天的手里,他轻轻的用大拇指摩挲着叶面,平静的神色一派从容,仿佛那一剑劈的不是他。

就在剑刃离皇甫靖天还有一丈距离时,一个庞然黑影跃入观潮亭,只听轰的一声,那黑影高高跳起挡在蒙面人前头,想用肉身接住那一剑。

蒙面人先是一惊,随后眼中怒意更胜,他自信自己这一剑威力无俦,眼前这不知死活的家伙定会被自己斩成两段。

可出乎预料的是,在剑尖即将刺入来人体内时,却见那人浑身青筋暴起,硕大的体型瞬间膨胀如球,将剑尖生生挤进了腹部的团肉之中,接着“咔咔”几声清响,蒙面人手中长剑已然被挤压得寸断,只剩一个剑柄还握在手里,场面奇诡至极

此时的蒙面人眼中再无盛气,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和恐惧,他下意识地想要抽身而退,而那人早已轰雷般的击出右爪牢牢抓住了蒙面人的头颅,在空中将蒙面人头朝下狠狠掷向地面。

这一下,地破天惊。

战斗结束了,那人重重的落回地面,鼓胀的身形瞬间缩回原来的大小,几片短剑碎片也从身上被抖了下来,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随后,双膝一弯,轰然下跪。

“嘻嘻,属下蔺千刑救驾来迟,请王爷恕罪。”这名言语谄媚的肥硕男子正是皇甫靖天的爪牙之一的蔺千刑。

皇甫靖天像个没事人一样,头也不回地笑道:“哈哈,千刑啊,你莫不是以为本王这把老骨头已经老到连活动活动筋骨都会散架啦”

蔺千刑知道皇甫靖天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但上司的面子还是要做的,于是故作惶恐道:“哎王爷明鉴啊属下只是一时护主心切而已,绝非有意羞辱王爷啊”

皇甫靖天语气略作缓和,“嗯,你的忠心本王自然是知道的,起来说话吧。”

“嘿嘿,谢王爷。”蔺千刑站起身来,满是赘肉的脸带着谄笑,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王爷,这些个守卫竟敢懈怠职守,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要不要属下帮您”蔺千刑说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皇甫靖天抬了抬手,对蔺千刑颇感无语,“不用了,守卫是本王自己撤走的,这些年敢来杀本王的人已经极少了,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当然要让他好好发挥一下。”

“嘿嘿,对对对,王爷神功盖世天下无敌,当然不需要我等下人保护,属下失言,是属下失言。”

蔺千刑说完后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这一巴掌可用上了真力气,连嘴角都溢出了鲜血。

“找到那小子了吗”皇甫靖天问道。

“属下已经派人全国发布通缉令,江湖中也埋下了不少眼线。”蔺千刑答道。

皇甫靖天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呼出,显然对结果并不满意,但还是没有当场发作。

“还有事”

“回王爷,新的东瀛使臣已经到了,皇上准备上朝接见。”

“嗯,来得好快呀。”皇甫靖天低声道,随即大袖一甩转身离开,手中的柳叶迎风飘扬不知何往。

“去,命人被马。”

“是。”

临走时,皇甫靖天有意无意的撇了被摔在蛛网状深坑里的蒙面人一眼,此刻的蒙面人脑浆迸裂,四肢尽断,散作一滩,已经不成人样,而皇甫靖天也早已没兴趣知道要刺杀他的人是谁了。

他反而很庆幸,庆幸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未改变过,正如那些人想要杀死自己的信念从未动摇过一般。

风,渐息。

叶,落地。

远在城门的守门甲士惊恐的发现,原本宽二十丈深十丈的护城河竟无端下降了五丈有余,数息之后才逐渐回升。

本章完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