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一片肃穆,皇甫尚仁正襟危坐,剑眉微皱望向远方,似乎在等待什么。
满朝文武齐刷刷地站在大殿之上,神色各异,隐约可闻几个大臣在窃窃私议。
皇甫靖天自然也在场,此刻他双手负背,正在闭目养神,是大殿内所有人中最从容的一个。
少顷,只听大殿外的极远处有传唤官高声喊道:“东瀛太政大臣出云秀吉觐见”
随后数名传唤管一声接着一声喊着,层层叠叠,一直传到大殿门口才消停。
期待、紧张、不安,在众人的脸上不停变换。
只有高坐龙椅的皇甫尚仁一脸震惊,然后是诧异,最后是愠怒。
不远处,一道娇小身影缓缓走来。
金銮殿门外的过道两边各摆放了一条威武不凡的石雕祥龙。
此时那个娇小身影走过,朝右边那条石雕祥龙瞥了一眼,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眼神,仿佛这条龙在他眼里就像虫一样幼稚可笑。
“嗒~嗒~嗒~”
穿着木屐的双足在大殿的地砖上敲打出清脆的声响,更叩击着众人的心弦,大家纷纷猜测这位太政大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中原不愧是繁荣之邦,我自北门入棼城,入宫之前先在街市上转了一圈,果真热闹不凡,似乎已无人记得我东瀛使臣遇刺一事。”
说话之人虽然嗓音稚嫩,但响亮高昂,言语间更散发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皇甫靖天睁眼,以余光打量来人,不由皱紧了眉头。
朝中文武百官侧身望去,只见说话之人竟是一个仅有始龀之年的孩童
整个朝堂霎时间炸开了锅,大概都是在说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胆敢在此大放厥词是欺我大赢朝无人吗
皇甫尚仁身为一国之君,纵然不悦也不能表现在脸上,“敢问阁下就是东瀛的新任使臣”
男童扬起那张充满稚气的脸庞,笑嘻嘻道:“嘿嘿,你们中原人可真有趣,刚才传唤官喊得那么大声你们都没听见吗那好吧,我就再说一遍,你们可要听清楚咯,我呢就是出使中原的东瀛太政大臣”
随即,男童眼神一凛,散发逼人寒意,一字一顿道:“出云秀吉”
出云秀吉,这四个字仿佛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的一块巨石,朝堂之上轰的一声,所有人包括皇甫靖天在内皆是一脸惊愕。眼前这孩童顶多不过十岁的模样,不知有何过人之处,竟能够担任太政大臣一职可东瀛也没有必要故意派一个孩子来羞辱朝廷,万一出了洋相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皇甫尚仁略显尴尬,道:“没想到太政大人如此如此地年轻有为,实在出乎我等意料,方才失宜之处还请大人多多包涵。只是贵国使臣遇刺一事,朕也深感愧疚,贵我两国向来交好,发生此等意外绝非朕之所愿。”
出云秀吉闻言笑得更欢了,差点没倒在地上打滚,“我记得你们中原有一本书叫什么周礼是吧我也碰巧看过一点,当中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凡诸侯之邦交,岁相问也,殷相聘也,世相朝也。我东瀛遣使相聘,贵国却未尽保护职责,难道你们连自己祖宗的话都忘了,还要一个外邦人来提醒你们吗”
出云秀吉字字句句锋芒毕露,咄咄逼人,朝中一众大臣气愤难平,只是出云秀吉所言有凭有据,己方又是理亏在先,让人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措辞来反驳他。
这时,却是皇甫靖天开口了,“请太政大人暂且息怒,事已至此虽然无法挽回,但好在我们已将主谋缉拿归案,准备在三日后斩首示众,不知太政大人意下如何”
“哦凶手已经归案了是什么人啊”出云秀吉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对皇甫靖天问道。
皇甫靖天平静道:“柱国林震轩。”
出云秀吉想了想,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又对皇甫靖天问道:“咦奇怪了,按理说柱国位高权重,会什么要做这种事来断送自己的前程”
皇甫靖天有些不耐烦却又不好发作,沉声道:“林震轩勾结翊国余孽杀害东瀛使臣,欲挑起贵我两国纷争,让翊国余孽坐收渔利。”
出云秀吉瞪大了眼睛,一副吃惊的样子,“啊这样啊原来他是从犯啊,那你怎么说他是主谋
呢哦你在骗我是不是”
皇甫靖天愕然,心中暗道:这小娃娃一会儿装疯卖傻一会儿盛气凌人着实难缠得很,小小年纪便能担当太政这等高位果然不简单。
“欸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翊国余孽怎么样了抓到了吗”
出云秀吉环顾了静悄悄地大殿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皇甫尚仁身上,眼神中的质问之意不言而喻。
本来平日里受皇甫靖天摆布也就罢了,可眼下居然连个孩子都敢挑衅自己,颜面尽失的皇甫尚仁不自觉地捏紧了龙袍,“请出云大人放心,我们一定倾力缉拿凶犯,务必给贵国一个交代。”
出云秀吉笑道:“嗯,话虽如此,但得定个期限,难道你们一年抓不到我们就等你们一年十年抓不到我们就等你们十年”
皇甫靖天道:“那出云大人的意思是”
出云秀吉摸着下巴,装着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在思考,让一众大臣啼笑皆非,“我的意思很简单啦,羽田广志来中原坐了五天船,那就限你们五天之内破案吧,可以吗”
满朝大臣几乎异口同声道:“什么”
“怎么办不到啊”出云秀吉沉吟了片刻又开口道:“好吧,那就换个条件吧,如果陛下肯纡尊降贵亲自将羽田广志的尸体送回东瀛的话,相信我们天皇陛下一定会既往不咎的,如果这也不行那也不肯的话,我也没办法了,只有让我们的东瀛炮船来和你们谈咯。”
大殿再次陷入了死寂。
针头轻挑,十殿阎罗怔怔失神。
指尖微捻,万缕孤魂幽幽嗟叹。
秋气肃杀,清风拂铃,忽见细雨,润了芳华。
稀落的篱笆,简陋的陈设,一座外表极度寻常的林间小庐里却住了一个极不寻常的人。
屋内,红泥制的紫砂壶在炉火上“滋滋”作响,壶中淡绿色的米酒散发出阵阵醇香。
榻上盘坐一人,身穿淡紫色对襟长袍,黑色长发披肩拖地,清秀绝伦,肤色白腻如雪没有丝毫血色。
纤纤素手穿针引线,构筑着一副诡异画面:绣花架子上,针脚整齐的黑线在丝绸上结成了一张蛛网,网中有一只蜘蛛雄踞其中,而作品的主人神态陶醉,正在为那只蜘蛛绣完最后一只螯肢。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雨疏,能饮一杯无”
话音甫落,只见蒙蒙细雨中,一人穿着漆黑斗篷,背后背着一个长五尺宽八寸有余同样漆黑的匣子,自林间深处缓缓走来,一路来到小庐屋檐下才停住脚步。随即,来人全身冒出腾腾白雾,竟是以内力硬生生将被淋湿的衣物蒸干,此人正是十方无命。
“请进吧。”屋内之人袍袖一挥,木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为昏暗的室内带来几分光亮。
紫袍男子放下针线,起身将炉上的紫砂壶拿在手中为木桌上的两个酒杯斟酒,“十方无命,你最近来得可真是越来越勤快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两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呢。”
紫袍男子说话间眼神暧昧,言语轻佻,十分容易让人往歪处想。
十方无命没有去搭紫袍男子的话,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道:“我这次来是想请你为一个人治伤。”
紫袍男子挑眉道:“哦治伤呵呵,看来这个伤我还已经治过一次了。”
十方无命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紫袍男子掩嘴轻笑道:“呵呵,这还用问吗你的眼神早就将你出卖了,愚蠢的人总是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
十方无命迟疑片刻,道:“那是否能请你”
“不可能,你知道我行医的原则,同样的伤病,我绝不救治第二次。”紫袍男子一口回绝。
十方无命一声冷笑,即刻从腰间掏出一块银质令牌,厉声喝道:“听雪令在此见此令牌如见楼主”
紫袍男子恍如未闻未见,只是自顾自地细细品着绿蚁酒。
十方无命见紫袍男子无动于衷,旋即大怒道:“怎么你敢抗令还是说你以为这令牌是假的”
紫袍男子放下酒杯,笑道:“不不不,令牌虽然不假,可令牌不会说话,我只是想知道这是楼主的意思吗”
十方无命道:“当然”
紫袍男子道:
“呵,你骗我。”
“嗯”十方无命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
但这丝转瞬即逝的不安却被紫袍男子捕捉到了,他起身漫步到窗前望着屋外的雨景,淡淡道:“楼主知道我的原则,也很尊重我的原则,当年昆吾剑宗的玄泽长老得罪了南疆巫教之人,而后被巫教之人暗算,身中三绝蛊之毒,昆吾剑宗之人访遍天下名医都无能为力,最后却是被我治好了,但他门中还有很多被三绝蛊传染之人却都死了。”
十方无命若有所思道:“嗯,南疆巫教的三绝蛊绝心绝情绝命,哪怕是最细微的触碰也会中蛊,一传十十传百,可一夜屠城。但这和我让你救人有什么关系”
紫袍男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只说了四个字,“一夕烟雨。”
听到这四个字的十方无命一个激灵,浑身颤抖,指关节咯咯作响,“她”
“有一次一夕烟雨执行任务时也不慎中了三绝蛊之毒,真巧啊。”紫袍男子言有所指。
“你想说什么”十方无命眼神一厉。
紫袍男子轻声一笑,但言语间已是杀机四伏,“我在玄泽长老身上取出的三绝蛊就是一夕烟雨中蛊的前两天不见的,这就更巧了,不是吗”
十方无命沉默不语。
“但即便如此,楼主还是没有强迫我给她解毒,而是只身前往南疆巫教讨取解药,可对方不允,楼主一气之下将南疆巫教几近灭族才得到解药。”紫袍男子不紧不慢的述说着这段血腥的历史。
“行酆都我奉劝你不要一再挑战我的底线”
十方无命暴起,磅礴气机呼啸而出,将木桌和茶具震得粉碎,遮住头部的的斗篷也随之飘落。
狰狞的面容一览无余。以及,那只用眼罩遮住的左眼。
是的,他的左眼是盲的。
行酆都平静的神色微微一凝,冷声道:“你有你的底线,我有我的原则,你要用你的底线来规划我的原则本身就很可笑,况且你要是以为拂衣榜杀手是以实力来排名的话,那你也未免太天真了。”
十方无命眼中灵光一闪,收起了被行酆都视如草芥的令牌,脸色转怒为喜,道:“我知道你和一夕烟雨私交甚深,当年之事你一直对我怀恨在心,但那是楼主下的命令,我也没有办法。”
“呵呵呵。”
“你笑什么”
行酆都柔和地整理着披肩而下的头发,脸上尽显讥讽之色,“原来你眼里还有楼主啊我还道听雪楼如今是你十方无命当家做主了,你这些年来拿着听雪令干了不少私活吧”
十方无命强压怒火,咬牙切齿道:“我有一个消息,相信你一定会动心。”
“哦”
此时,一只飞蛾飞入了室内,围着炉火不断来回飞舞。
“一夕烟雨和那人育有一子,你知道吧”
“怎么难道你想告诉我,你当时大发慈悲没有斩草除根”
行酆都背对着十方无命,这才没有让对方看见自己眼神中的迫切。
“看来这个消息可要比令牌管用多了,想知道吗”
“我在听。”
“当时我们本来也打算杀了那孩子,但却有人出手将他救了下来,那人修为之高令人胆寒,仅靠说话的声音就封住了我们几个的脉门让我们无法运功,反正那个孩子不在任务之中,我们也就没有跟那个高人纠缠的必要。”十方无命心有余悸道。
“地点”
“天荫城附近。”
行酆都闭目做了个深呼吸,缓缓道:“你走吧,明天这个时候将你要我救治的人带来。”
“好半边阎王言出必行,我相信你。”十方无命说罢,用斗篷重新将头盖住,离开小庐,迎着细雨消失在林间,一如其来时一般。
“酆都彼岸三途苦,不渡春风十里寒。妄断奈何人归处,敢将金线绣阴山。”
说话间,只见行酆都将目光紧锁炉火边的飞蛾,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针线,却听“嗖”的一声,针线飞了出去刺中那只飞蛾,正正好好的将它定在那副刺绣的蛛网上,一旁的蜘蛛踞于网上虎视眈眈。
飞蛾的翅翼不断地在丝绸上拍打震动着。
整幅刺绣登时活了。
本章完